遂關在潞水西岸,身後就有一座索橋凌空飛架,聯接東西兩岸。其實,遂關周圍山巒綿延,林木茂密,地勢倒不算險要,道路也並不難行,但是,潞水卻是險灘急流最多的一條河,自南向北直入明河,因為水質清澈,流速甚急,在明河主河道都能看到一條碧藍的水帶,綿延數十里。與潞水相比,潼津段的明河溫順得像隻羊。
這是一條無法橫渡的河流,在那座名為遂橋的索橋建成前,潞水兩岸的人想來往便只能繞行上百里,從下游的平安渡過河。
與所有歷史悠久的地方一樣,遂橋、遂關,甚至東岸的遂城,那都是有來歷的。
遂橋建成最早。史載,屬國叛亂平息後,聖帝與慕朗約定,若慕朗能在五年內在潞水的潞城以上河段建成一座可以讓人通行的橋,便赦免慕國的叛逆大罪,若不能,便依律處死慕國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子。雖然歷經艱難險阻,但是,慕朗還是完成了約定的任務,取得了聖帝的赦免。聖帝當時便說:「卿因此橋得遂所願,此橋即名遂橋。」
這裡是東西交通的要道,而且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聖朝從一開始便在橋西設兵把守,漸成關隘,也就是遂關。遂城形成最晚,守著遂橋,又有守兵,西岸地勢狹窄,在東岸開闊地帶形成城鎮也是應有之義。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佈局,馮少瑞攻下遂城後,面對閉門堅守的遂關,只能在對峙中勸降,直到安陸軍開始在西岸出現,才真正強攻了幾次,但是,效果不佳。
遂關的防守並不厲害,但是,一座遂橋便限制了東嵐軍的強攻兵力,馮少瑞也無可奈何,眼見其它各部戰果頗豐,紫華君指定必取的遂關,自己卻寸功未進,他只能上書求援。
馮少瑞也知道,紫華君因自己的戰報大發雷霆,但是,畢竟沒有正式行文指斥自己,還派來的相當厲害的援軍,他自然想施展一番,卻再次被遂關易幟的情況給束縛了手腳。
倒不是他不敢與安陸軍一戰,而是在霍鳴正式行文,聲明遂關已歸附安陸之後,東嵐軍再進攻,就不是他一個將軍能做的主了。
站在遂關的城牆上東眺,潞水激起的水霧擋住了視線,什麼都看不到,霍鳴卻手按青石,固執地望著。他只有三十多歲,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加老成可靠,他特地蓄了鬍鬚,此時卻這般動作,令人覺得可笑之餘,也不由感到奇怪。
「將軍在看什麼?」原來陳國的遂關守將跟在他身邊,不解地詢問。
霍鳴漫不經心地應道:「紫華君應該到了!」
「將軍怎麼知道?」總是這位守將也不是等閒之輩,沒有太過誇張的表示。
「你仔細聽!」霍鳴作了一個噤聲手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但是,終究是潞水的水流的聲音壓過一切,很多人都是什麼也沒聽見。
「……是軍號與令鼓!」自然也有人聽到。
霍鳴讚許地點頭,撫鬚而言:「這樣的陣勢必是比馮少瑞更高的將領到來。馮少瑞是主將,馮家又是東嵐世家,除了紫華君與東嵐王,誰能讓他如此鄭重待之?」
「看來東嵐對遂關當真是志在必得!」霍鳴忍不歎息,「殿下當真是料事如神!」
話一出口,霍鳴便知道自己說錯了,但是,收回已是來不及了,只能聽身邊一個陰鬱的聲音幽幽響起:「神威不可測,將軍慎言!」
「是在下魯莽失言。」即使是霍鳴,也不敢對這個將自己裹在黑袍內的人有半分不敬。
「浩渺蒼穹,神恩如海!」那人無限悲憫地念了一句,霍鳴連忙低頭,也念了一句。
雖然陳國比東嵐要敬神,但是,如這般情形,遂關守將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才知道世人所說「安陸崇信鬼神」到底有多嚴重,心裡不禁開始懷疑自己能否適應安陸的習俗了。
總算那人不願在站著吹風,念叨完了便轉身離開,霍鳴目送那人離開,才轉頭對跟隨的眾人道:「沒有辦法,神殿之人都是這樣,偏偏這一次,又是我們有求於他們,只能順他們的思思!」
眾人都附和著笑了兩聲,卻沒有人真正上心,其中甚至包括安陸的一些將領。——畢竟,神殿雖然地位尊崇,但是,真正打仗還是要靠他們的。
霍鳴又看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了,眾人自是跟著,想到紫華君前來,心裡難免有幾分不安。
下了城牆,霍鳴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眾人,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不禁微笑:「諸君可是擔心紫華君已到遂城之事?」
安陸眾將不敢答話,原陳國諸將中卻有幾個輕輕點頭,到底是摸不清霍鳴的為人,不敢放肆。
霍鳴哈哈大笑兩聲,正色言道:「本將卻是擔心她不來呢!」
所有人面面相覷,安陸眾將卻想到什麼,眼中都開始有幾份躍躍欲試了。
「本將也不隱瞞,此役,永寒殿下已有成算,本將最擔心的卻是紫華君不來遂關呢!」霍鳴朗聲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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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聲這樣說倒像是故意激將了。」正在整理文書的風絮,聽白初宜複述完剛接到的秘報之後,不由詫異地抬頭。
白初宜點頭:「很顯然,他的確擔心我不去!」
聽她這般無所謂的語氣,風絮不禁皺眉:「您似乎想中計……」
「有何不可!」白初宜輕笑,「子然,這樣的機會可不常有!」
雖然知道她是想藉機脫身,風絮還是連連搖頭:「不行,情況不明,太危險了!」
「情況是不明,但是,危險卻未必!」白初宜起身,來回踱了兩步,「永寒與神殿,即便是再折騰,又能弄出什麼來?」這是自信而帶來的不屑之意。
風絮提醒她:「無論如何,神殿掌握眾多聖朝秘技,不可等閒視之,你又焉知他們不是設了死局?」
白初宜仍不在意:「無論如何,遂關我都要攻下,不然,西南邊境永無寧日。」東嵐暫時無意與安陸大戰,因此,更需要保持戰略的優勢。
「即便是死局,只要能得到遂關,我也必須過!」白初宜冷笑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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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眾人面前那般自信的放了話,霍鳴還是有些懷疑,回到暫時充作中軍行轅的地方,他硬著頭皮向隨行的神殿祭司請教。
「神諭如此,爾不應有疑!」那個祭司淡淡地而言,「神曉一切,降此諭自有道理!」
「在下不敢有疑,只是東嵐對神……」
「荒蠻之人,不知神威!」祭司雲淡風輕地回應,「不日,其便會知道,萬般算計皆在神的指掌之間。」
「不知大人能否明言,在下愚鈍,擔心萬一領悟不到,反壞了神諭之事,那就錯過了!」霍鳴小心翼翼地試探。
祭司無限悲憫地歎息:「神憐世人,萬般慾望皆是罪。煉魂之獄亦難抵心之所欲。可歎!可憐!」
霍鳴聽著這番雲山霧罩的話,直覺得頭暈,剛想再問卻福至心靈,竟似若有所悟,半晌無語之後,默默離開祭司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