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湄兒便隨繼祖離開了京城,他們到底去了什麼地曉。
雲兒無心去猜想他們的去處,因為她即將失去另一個女兒——月兒。從永寧公主府傳來消息,公主打算到慈壽寺出家為尼!
月兒端坐在榻上,滿臉祥和寧靜。
「月兒!」雲兒心急如焚地叫著月兒,「發生何事?」
月兒看到母親,淡淡地微笑著給雲兒跪下。
「月兒!」雲兒驚愕地看著女兒。
「請娘親寬恕月兒不孝之罪……」月兒伏下身子,深深地一叩首,「娘親的恩情月兒只能來生再報……」
雲兒衝上前去跪倒在月兒面前:
「月兒,你有何事想不通與娘親講,為何要做如此決斷?」
月兒抬起明亮的眼眸:
「月兒心中早已對塵世之事再無依戀,常伴青燈古佛,才是最想做之事。」
雲兒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潸然淚下。
「娘親無需傷感,還有皇上和簡王陪在娘親身邊……」月兒輕輕翹著嘴角,「娘親,至今月兒還記得娘親給月兒說的名字來歷,世間萬物,人間繁華,而月只有一輪。月雖是獨一無二之物,卻也是平素最常見之物,無人憐愛,無人側目。兒只是月兒,不敢多動一點兒心思,不敢有一點兒越禮。不想下嫁,因為那是月兒極其不情願之事,但是那唯一一次的哀求,都無人理會……讓月兒找到屬於自己的一處清淨之地。遠離塵世吧!」
雲兒伸手撫摸月兒的臉龐:
「月兒,娘親忽視了你……」
月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月兒不想引人注意。月兒願潛心向佛,在那裡才能找到平靜。」
月兒,才只有十六歲地月兒,難道真的想要把以後漫長的生命都奉獻給那青燈古佛,難道她願意一生都與寂寥的木魚聲常伴?
雲兒看著目光堅定的月兒,彷彿看到了柳兒那堅定不移眼神。柳兒和月兒,一動一靜。一個倔強一個溫婉,一個剛烈一個安寧,雲兒從未覺得她們兩個相像,只有在這一刻,她看到了兩個女兒共同之處——對自己嚮往的生活不懈追求的精神。
雲兒輕輕地攬住月兒,把她擁在自己懷中。
「月兒,娘親依你所願。讓你做自己想做之事。」
看不到月兒的臉龐,雲兒只能感到月兒擁緊了自己,能感到月兒那柔弱卻堅定的力量。
盛夏地山中沒有暑熱,蕭風吹過,依舊清涼。
雲兒有很久沒有到慈壽寺中與儀心暢談佛經,自從上次湄兒之事過後,雲兒對儀心生出一股恐懼的猶疑來。
「儀心師太。」這是數月來雲兒第一次與儀心師太見面。因為隔閡難免生疏起來。
儀心低垂著眼瞼,輕言細語:
「施主。」
與儀心相識已經有二十餘載,雲兒一直以為儀心是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友人。儀心自幼生活在寺中,不食人間煙火,不理俗世情感。
「儀心師太,」雲兒不能接受儀心用如此「陌生」的稱謂稱呼自己,「為何要稱呼雲兒為『施主』?難道師太再也不把雲兒當作可以講授佛理,傾訴情感的友人了?」
那日儀心對雲兒當面指責之景歷歷在目。雲兒一想起就會暗自傷懷。
儀心輕輕地搖了搖頭,並不回答。
「柳兒遠走他鄉,月兒出家為尼,為什麼她們都要離我這個
去?到底我做錯了什麼!」雲兒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崩塌,「你們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儀心靜默地看著雲兒,目光深遠。
「以前和家人失散,總心心唸唸地想著有朝一日能有再見一日。找見了小武。能給的全都給他。最終他還是要離開我這個姐姐……每個孩子,我都一樣疼愛。一樣去撫育,為何無一人可以留在身邊?」
雲兒哀怨地看著儀心,想要尋找到答案。
儀心地眼中閃動著點點淚光,這是自從她的師父圓寂之後雲兒第一次看到她傷心地落淚。
「儀心的身世雲兒不曾知曉……」
雲兒疑惑地看著儀心:
「未曾聽儀心師太講起……」
「儀心是師父在寺外的草叢間拾到的棄兒,爹娘沒給儀心留下任何日後可以相認的信物。幼時儀心也曾向師父追問過身世,師父只是沉默不答。日子久了,儀心也覺得無須知曉,既然爹娘都不想再與儀心相認,何必再追究下去。生身之恩只是一段,儀心幾乎已經忘記。血脈親緣對儀心來說只是浮世過往之緣,再無可以追尋的必要。」儀心淺淺地微笑著,「不過數年前,儀心突然偶遇一位親人……」
雲兒大喜過望:
「儀心師太找到親人了?」
「慈壽寺香火鼎盛,出入來往地香客甚多,有一日來了一位滿面愁容的女香客,儀心便上前問她為何事煩擾。她講自己身世淒慘,寡居多年,終將兒子撫育成人,卻又被仇人所害。她覺自己所遭遇的人生變數皆是報應,皆因自己當年犯下不可原諒之罪孽。三十年前,全家因饑荒而亡,只剩下年少的她和尚在襁褓中的小妹,為了能安葬家人,她賣身為奴,把小妹拋棄在深山的草叢間。如果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妹也許會遇到有緣人相救,如果命中注定……」儀心神色平靜,彷彿講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她十分後悔拋棄了小妹,終日為她祈福,她深知今生再無相見可能,只求上蒼憐憫,保佑她地小妹可以平安長大成人……」
「雖然儀心不想再為身世之事探究一分一毫,但是此時還是不禁追問那位女香客是否為小妹留存日後相認的物件兒。」儀心淡淡地笑著,「她說因為生活困苦,並無信物可以留存,但是她小妹的手臂處有一塊紅色印記,那是永遠也抹不去的印記……」
儀心伸出右手的手臂,在臂彎處有一枚淺紅的胎記:
「除了這個印記,儀心的爹娘什麼都沒有留下……」
雲兒恍然大悟:
「那女香客是儀心師太地親姐?」
儀心捋下袖子:
「如果她所講地一切屬實,那麼沒錯了……」
「可曾與她相認?」雲兒期待儀心肯定地回復。
儀心遺憾地搖了搖頭:
「何必相認……她是儀心的親人,以前是,以後永遠是。與她三十年未見,除了血脈親情,儀心與她地距離太遙遠。」
「那就讓她一生活在愧疚自責裡?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小妹還在人世……」雲兒為儀心和那位女香客感到惋惜。
「就讓她懷有一種念想,讓她懷著一種期待。」儀心微笑著看著雲兒,「每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必去苛求,只要知道他們的生活是他們想要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