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終於真正來了。萬物復甦,大地一片生機盎然的綠意。
雲兒扶著雪心下轎,她們一起仰望著面前這座被煙霧繚繞的寺廟。王爺上前扶住雪心:
「慢點兒走,小心台階。」
雲兒見狀知趣地退了下來,她這一退不要緊,正好撞到寒月身上。像踩了貓尾巴一般嚎叫起來:
「啊呀!你沒長眼睛啊!怎麼到處瞎撞!」
「你站在後面我也看不見嘛……」雲兒對寒月的小題大做表示不滿。
寒月聽雲兒這聲包原來了氣,她揪住雲兒的耳朵:
「你個丫頭片子還長本事了!別以為靠著雪心就能怎麼著,這還沒出懷呢,就是生下來也不見得能成什麼氣候。你充其量也就是個小丫頭,還敢和我強嘴!」
雲兒疼得直吸涼氣,她不敢再多說什麼。
陳王妃過來打圓場:
「得了得了,寒月你放開她吧,也不是故意的。」
寒月當然不好再繼續囂張下去,她鬆開了手。
「去去去,別擋在我面前礙眼。」
雲兒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快步去追雪心和王爺。
這一切雪心都看在眼裡,她有些心疼:
「雲兒……」
雲兒的淚痕未乾,臉上卻掛著笑:
「雪心姐,沒事兒的。」
王爺當然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了,沒事兒就進去吧!出門在外吵吵嚷嚷實在是失了身份,到這兒來是來求平安的。」
雲兒馬上道歉:
「雲兒知錯,王爺恕罪。」
王爺揮揮手:
「不提也罷。」
雲兒看著王爺扶雪心走了進去,心中還是隱隱有些難過。
後面的寒月扶著陳王妃:
「王妃娘娘我也是替您出氣呢!你說雪心憑什麼呀?她得了寵,懷了孩子,怕是以後王爺要收了她呢!」
陳王妃看著走在他們前面的王爺和雪心,慢慢地說:
「王爺沒有子嗣當然著急,雪心這人兒也挺招人喜歡的,收了也無妨。」
「可是您別忘了王爺以後可能要繼承天下的,怎麼能讓這種人幫王爺生兒育女呢?」不知道寒月是在為誰抱不平。
「是王爺的血脈就好。」陳王妃看著寒月,不知道那閃耀在柔柔眼眸裡的光彩是否真實,「你不是也想給王爺留下子嗣麼?雪心和你還不都是一樣?」
寒月被陳王妃的反問弄得尷尬不已,她勉強笑了一下:
「王妃娘娘您這話說的……咱們快進去吧!」
陳王妃不再繼續說下去,搭著寒月的手臂緩緩走上台階。
王爺燒香拜佛是為了感謝菩薩賜予這個孩子,雪心是為了保佑孩子平安,至於陳王妃,雲兒寧願相信她也是為王爺和雪心祈福的,或者還在為她自己祈禱。
雲兒偷偷地看著廟裡的一切,看到站在角落裡那個面貌素淨的小尼姑。雲兒見她年紀和自己相仿,就好奇地走到小師父的身旁,輕聲問:
「小師父,如果我真心的為雪心姐向佛祖祈禱,會有用麼?雪心姐可以平平安安的吧?還有要保佑福生哥,還有還有,我可不可以能再見到爹爹和小武呢?」
小尼姑只回答了一句:
「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來。」
雲兒被這句話搞得有些茫然:
「小師父,你說什麼?我不懂。」
「小施主,有心無相,相由心生;有相無心,相由心滅。一切都隨緣吧!」那個小尼姑依然沒有表情,只是淡淡說了這句。
雲兒似乎理解了一點兒:
「小師父,那以後我常來這裡祈福就是。我姓李,名字是雲兒。」
小尼姑也以禮還禮:
「貧尼法號儀心。只要小施主潛心向佛,定會如願的。」
雲兒聽到這話很是開心:
「謝謝小師父。」
雲兒看著正虔誠地參拜的雪心。雪心姐,你一定都會好的,福生哥也會好的,我爹爹和小武也一定一定會好的。我不奢求什麼,只想和你們一起過平靜快樂的日子,吃什麼苦我都不怕。
大概是有些疲憊的緣故,雪心感到頭暈。
王爺很是緊張:
「雪心你還好吧?」
雪心輕輕搖頭:
「王爺放心,只是有些頭暈。」
「那回王府。」王爺打算打道回府。
「王爺不必為雪心擔心,只想稍微歇會兒。」雪心看著雲兒,「讓雲兒扶我回轎休息一下就好。」
王爺還是不放心:
「你要好生照顧著,別有什麼閃失。」
雲兒不敢怠慢:
「王爺放心。」
雪心在雲兒的攙扶下向著轎子的方向走去,雲兒擔心地問:
「雪心姐你還好吧?是不是太累了?」
雪心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王爺,低聲對雲兒說:
「剛才寒月下手重不重?疼麼?我看她不找事兒就不痛快,招惹她得半天兒不得安寧……我是有點兒累了,呆在王爺身邊什麼都不敢……」
雲兒這才明白雪心只是刻意避開王爺他們:
「雪心姐,那我扶你到轎中歇歇……」
她們慢慢地向轎子的方向走去,雲兒一眼瞥見躲在角落裡的男人,她認出那是福生,很是興奮、緊張,但是礙於情勢她不敢大叫。雪心當然也看到福生了,她有些慌張,甚至有些害怕。
雲兒扶著雪心,她甚至能感到雪心走路有些不穩,有些步履沉重。雪心就那樣一直看著福生,不敢張口。福生也佇立在原地,不向前走,只是那樣癡癡地望著。
雪心跨上轎子,她的淚忽然湧出:
「福生,是福生,雲兒你看著了麼?是福生……」
雪心控制不住自己,她甚至不敢探頭去再多看一眼。
「雲兒,福生沒離開京城?他在這兒繼續呆下去實在……」
雲兒知道福生一定是不放心雪心:
「雪心姐,福生哥一定是來看你的。平時你也不出門兒,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機會見你吧!」
雪心知道雲兒此言不差,但是她堅決地搖頭:
「他太笨,我已經不可能和他一起了,留在這兒萬一被人看到豈不是自找麻煩?」
雲兒偷偷地向外看了一眼,福生已經不知去向了。
自從白天見到福生,雪心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夜裡一丁點兒響動都會讓她心驚肉跳。王爺以為雪心是因為懷孕而變得精神緊張的:
「雪心,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雪心自知是因為見到福生而慌亂:
「只是近來睡得不大安穩……」
「還是叫大夫來看看安心……」王爺見雪心一直憂鬱不大開心的樣子。
雪心看著王爺,很是認真:
「雪心身份低賤,能蒙王爺恩寵,又能有幸為王爺生兒育女,實在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雪心有些怕……」
「怕什麼?」王爺攬著雪心的肩膀,「你是本王的女人,誰還能動得了你?」
雪心把頭倚在王爺的肩上,並不說話。
「你也別想太多,安心生個……」
王爺話音未落,只聽得屋外有腳步聲。
「誰?!誰在外面?」王爺放開雪心,快步走向門口,徘徊在門邊不敢向外走,「來人!」
雪心感到事情不妙,她披上衣衫下床,只看到一個黑影瞬間消失於窗前。雪心抓住王爺的手臂:
「王爺……」
門外開始嘈雜,越來越多的燈籠照得這裡逐漸明亮起來。
王爺打開門:
「剛才有動靜,是不是闖進了刺客?」
「回王爺,」一個高大的家丁回答,「我們這就去搜查。」
王爺有點惱火:
「非得聽到動靜才去查,有人也早跑遠了!」
一干人等立刻俯身請罪。
王爺氣憤得哼了一聲:
「都下去,把整個王府搜查一遍!」
所有人都匆匆忙忙離去了。
「發生什麼事兒了?」陳王妃聽到動靜也過來詢問,「王爺,出什麼事兒了?」
王爺見寒月跟在陳王妃身後:
「你怎麼不照顧王妃,大晚上的到處走動再出什麼事兒……」
寒月對王爺的責備解釋道:
「王妃娘娘說聽到外面有動靜要來看看,怕王爺有事兒……」
王爺瞟了一眼陳王妃,見她有些畏縮、膽怯地看著自己:
「寒月,陪王妃回去。」
陳王妃有點兒委屈,有點兒不捨地看了王爺一眼,隨寒月回去了。
王爺見雪心還站在門口:
「天兒冷,快回去,別感染了風寒。」
雪心應了一聲,內心愁緒深重。
昨夜之事調查未果,王爺對此事甚感不安,派了多人在王府中搜查卻依然沒有線索。
陳王妃看著眉頭深鎖的王爺:
「王爺還想昨晚的事兒?」
雪心低頭吃飯,沉默不語。
寒月輕蔑地看了一眼雪心:
「王爺,昨天聽人說在咱們上香的時候看見福生了……」
雪心驚跳了一下,她端著碗連大氣都不敢喘。
「既然王爺只是把福生趕出了王府,他也沒離開京城,說不定會回來……」寒月走到雪心身邊,「他在王府中還有牽掛的人……」
雲兒接過雪心的飯碗:
「雪心姐,我再幫你添一碗飯吧?不知道福生哥是不是來看趙爺爺的?」
雪心聽到雲兒這話,心底小小地喜悅了一下。
「一會兒把老趙叫來,我有話問他。」王爺似乎並沒考慮寒月的話。
寒月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王爺,您說福生會來看他爺爺?原來他在王府裡當差的時候也沒見他對老趙怎麼好……」
「王爺,如果真的是福生,就讓他把爺爺接走吧!」陳王妃見王爺不搭理寒月,「老趙以前服侍康妃娘娘多年,也該是告老還鄉的年紀了……」
王爺見陳王妃的話字字在理:
「你說得也是……到時候我給老趙一筆銀子,讓福生帶他回家……」
雪心對陳王妃投去感激的一瞥,雖然她知道陳王妃不是向著自己說話,也是為了不多生事端而已。
老趙聽說王爺召見,頗為惶恐。
「老趙,」王爺直截了當地問,「福生最近有沒有來找過你?」
老趙聽王爺問起福生,很是吃驚:
「回王爺,福生哪敢有臉回來王府?王爺開恩沒有降罪於他已經讓老身感恩不盡了……」
王爺見老趙不肯正面回答:
「昨晚有人夜闖王府你也應該略有耳聞……」
「王爺懷疑是福生?」老趙知道王爺話中有話。
「你年紀大了,也是告老還鄉的時候了。如果見到福生,去領筆銀子,讓他帶你回鄉下,種田做小生意都好……」王爺這的確已經是仁至義盡。
老趙連忙磕頭謝恩:
「謝王爺……」
「如果真是福生,叫他不用鬼鬼祟祟,鬧得王府不得安寧,告訴他我發了話,贖他無罪……」王爺起身,「你下去吧!收拾收拾,說不定哪天就能看見他了。」
老趙伏在地上恭送王爺出門,一直未敢抬頭。
雲兒看著雪心在縫著小衣服:
「雪心姐,你說前幾天那人真是福生哥麼?」
雪心掩上雲兒的嘴:
「小點兒聲。」
雲兒會意,馬上壓低了聲音:
「那要是福生哥,他怎麼不來了?他是來找雪心姐你的吧?」
雪心一針正好刺在手指上。就連年幼的雲兒都猜到福生是來找自己的,王爺又怎會不知?他只是不說而已,已經給了福生一條生路可選。
「雲兒你別瞎猜。」十指連心,這一針刺得雪心心疼。
雲兒見雪心有些生氣:
「我聽趙爺爺說,王爺前幾天讓他領銀子告老返鄉了。福生哥要是真來了,會來找趙爺爺的吧?」
雪心擠了擠破了手指,只滲出了細細的幾滴血。
一陣叩門聲,雲兒好奇地跑過去開門,心裡暗暗想:
「是王爺麼?他今天不是說了不來了……」
雲兒快步打開門。她看到門外那個熟悉的身影,驚訝得張大了嘴:
「福生哥……」
福生一把抓住雲兒的胳膊,低聲問:
「雪心呢?」
雲兒有點驚異,她伸手指著裡屋:
「在……在裡面。」
福生拋下雲兒,逕直走向屋內。
雪心大概是認為王爺來看望她,連件披風都沒披就出來迎接。當她看到面容憔悴、形同枯槁的福生時,眼神中充滿了驚喜和慌亂。
「福生哥……」
這次和上次在廟門口的相見不同,兩個人終於不用凝視對方的眼神,終於不用如陌路人一般相見不能相認。
福生拉住雪心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不肯放鬆。雖然雪心只穿著鬆鬆的睡衣,雖然已經顯懷,卻沒胖多少,依然和原來一樣秀麗。
「雪心,你好麼?」
儘管福生知道雪心不好,知道她自從李王妃過世之後就再也沒好過。
雪心咬著嘴唇,淚眼汪汪地看著福生:
「福生哥……你……怎麼進來的?有沒有人看到?還有,王爺已經准許趙爺爺告老還鄉了,你可以領到一筆銀子,回鄉下去……」
福生驚喜不已:
「真的?那……雪心你和我一起走?」
雪心抽出雙手,背對著福生:
「我早已是王爺的人,現在又有了孩子……」雪心隱下了自己想繼續說下去的話:我早已經不能再選擇了,除非死亡,我永遠不能離開王府了!
福生固執己見,他去拉雪心的手:
「雪心,我要帶你走……」
門吱呀一聲開了,王爺走了進來,身後是笑容滿面的寒月。
雪心看到面若冰霜的王爺,知道此次無路可退。
「王爺……」
輪不到雪心再多說一個字,一群人把福生包圍起來。
「王爺,福生只是來接他爺爺的……」雪心抓住王爺的衣服,儘管她知道自己的解釋多麼笨拙,「王爺,雪心錯了……」
王爺對雪心的哀求不予理會,任憑雪心跪在地上乞求著。
福生的眼睛血紅血紅的,青筋暴出,像發怒的獅子一般咆哮著:
「雪心你起來,不許求他!他人面獸心,他說放我走,說讓我爺爺走,都是圈套!」
王爺本來面容祥和,但被這話激怒了:
「把他關起來!」
無論福生再怎麼有力,他都無法掙脫幾個彪形大漢的捆綁。
雪心跪在地下,泣不成聲。
「王爺,請饒了福生吧!」
王爺淒冷地一笑:
「我沒想到福生對你還是挺有情有義的,連命都不要就為了見你一面……他既然能在寺廟外等著,就不能再多忍兩天……」
雪心猛地抬起頭,感覺胸口抽搐般地疼。王爺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自己和福生在廟前的相遇!
「得了,還裝什麼可憐啊!」寒月扭著腰走過來,「他那麼大一個人在廟裡多顯眼啊!瞎子才看不見!夜裡還敢再到王府來,反了他了!」
雪心的嘴唇顫抖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爺拂袖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看見站在門邊瑟瑟發抖的雲兒:
「去扶她起來……」
雲兒怔了幾秒鐘才緩過神兒來:
「哦……」
寒月又嘰喳起來:
「哦什麼哦,這麼沒規矩!」
王爺皺著眉頭:
「行了,走吧!」
寒月見狀也不再找雲兒的不是,跟在王爺後面嬉笑著:
「王爺,今兒個府裡有批從南方進貢的茶葉,寒月給您泡茶……」
雲兒見他們走遠,趕快扶住依然跪在地上發抖的雪心。
「雪心姐,你快起來,身子要緊……」
雪心言語凌亂:
「福生……王爺不肯饒他……雲兒……」
雪心抱住雲兒,大哭起來。
福生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幸運,不可能無罪一身輕,不可能那麼輕易離開王府了。
王爺看在老趙為自己多年來勤勤懇懇工作的份兒上,免除了福生的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發配戍邊,終生不得再返回京城。對於夜入王府「行刺」之事能夠免除死罪,老趙還能再奢求什麼呢!他只希望這個孫子能夠活著,即使有生之年也許再無相見之日。
雲兒再也沒見過福生,聽說他已經被發配去駐守長城,離開京城已經半個月了。兩個月後,老趙得到一筆不太少的銀子返回鄉下。雲兒把老趙送到門口,有些依依不捨:
「趙爺爺,您保重。雪心姐說她不方便送您……」
老趙當然明白:
「雲丫頭,你也得好好的。福生種得荷花已經開了,他說中間白色的要採下來給雪心丫頭……」
荷塘裡的荷花開了一大片,粉紅粉紅的,煞是好看。那株白色的蓮花在一片粉紅中格外顯眼,雲兒還從來沒見過白色的荷花。
雲兒挽起褲管,深一腳淺一腳地才採到了那株長在荷塘中間那朵白色的蓮花。
「雲兒!」寒月看到雲兒渾身是泥,髒兮兮的樣子暴跳如雷,「一大堆兒事兒你不幹你嘛去了?」
雲兒不敢說明實情:
「我沒見過白色的蓮花,想摘下來放到屋子裡去……」
寒月一把搶過花:
「白色的?到是很稀罕!」
「還給我!」雲兒伸手想要搶回來,「是要給雪心姐的……」
寒月的眼睛裡閃過一抹亮光:
「給雪心的?這是福生種的花,偏偏還種了一朵白的,正好還是「雪心」這個名字……」
雲兒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啞口無言地愣在原地。
「我看王爺會對白色蓮花更感興趣……」寒月搖頭擺尾地揚長而去。
雪心看到滿臉滿手是泥的雲兒,詫異地問:
「你去哪兒了,雲兒?怎麼這麼髒啊?」
雲兒一癟嘴,大哭起來:
「雪心姐,花兒讓寒月給搶走了……」
雪心幫雲兒擦著臉,看她混著泥和眼淚的臉都花了:
「怎麼了?什麼花兒?」
「福生哥……種的……一朵……白色的蓮花……」雲兒抽噎著。
「白色的蓮花……」雪心喃喃地重複著雲兒的話。福生為自己種了一株白色的蓮花!白色的蓮花,也就是雪心的名字。碧綠的荷塘裡盛開著粉紅的蓮花,唯有一株白色的,一株福生為自己種的白色蓮花。
「寒月……把它搶走了……」雲兒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說要告訴王爺……」
雪心根本沒有聽雲兒的話,她慢慢地坐回床上,癡癡地發起呆來。
雲兒換了身乾淨衣服出來,才發現寒月站在屋子裡。
雲兒知道寒月的目的十有八九是為了問蓮花之事:
「寒月姐。」
寒月的聲音尖利:
「洗乾淨了出來啦?剛才就跟個泥猴兒似的。就為了摘朵破花兒,弄得都沒人樣兒了!白色的蓮花是稀罕,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給我種朵黃的出來……」
雪心感覺就像有人狠很地甩了她一個耳光,一直從臉疼到胸口。
「雲兒說這花兒是給雪心你的。雪心你可得好好的,這服侍王爺也兩年多了,好不容易能給王爺留下血脈,要小心才是……」
「王爺很盼著有個子嗣繼承香火,我肯定得好好照顧自己……」雪心的臉色有些發白,嘴唇顫抖著。
「想來也奇怪了,你說這福生為什麼連命都不要就得要來帶你走?況且還是個有了別人孩子的女人?最後走了還得留下什麼白色的蓮花,我覺得真是情……情什麼來的。」寒月皺著眉仔細思考著,「情深意重是不是?我這人就是不會說四個字四個字的詞兒……」
「寒月你這話什麼意思?」雪心的嘴唇變得灰白,她顫巍巍地想要抓住寒月。
寒月把那株蓮花丟到地下:
「沒什麼意思呀!就是隨口說說。可惜王爺進宮去見皇上了,要不我可以跟他講講白色蓮花的故事……」
「不要……」雪心伸手想要抓住寒月,可是後者已經步履輕快地蹦跳著出去了。
雪心扶住桌子,她痛苦地叫著:
「雲兒……」
雲兒不知道雪心為什麼突然會這樣:
「雪心姐,你怎麼了……」
「疼……」豆大的汗珠順著雪心的額頭滾落,她呻吟著,「快去叫人……」
既然王爺不在府裡,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陳王妃一個人了。
雲兒跪在陳王妃面前,急得哭了起來:
「王妃娘娘,請您快去救救雪心姐吧……」
陳王妃十分不解:
「怎麼了?」
「雪心姐她說很疼,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雲兒見過她的娘親生小武,知道生產是件很痛苦艱難的事。
陳王妃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要生?不是還要過兩個月麼?」
雲兒慌亂得語無倫次:
「大夫說是,但是……」
陳王妃沒有再問下去:
「我叫人通知王爺盡快回府,你去叫老劉去找產婆來……」
雲兒忙不迭地點著頭,對陳王妃充滿感激。
從白天到黑夜,雪心一直在無盡的痛苦中掙扎著。
雲兒在門外,只能聽到雪心痛苦的呻吟聲和模糊的叫喊聲。雲兒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疼痛,只是覺得那一定是撕心裂肺地疼,一定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疼痛。娘親因為生小武去世讓雲兒對生產萬分恐懼,她仍然記得那個寒冷的夜晚,那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冬夜,那個只有哭聲和淚水的黑夜。
雲兒一直默默地站在門外,在心裡為雪心祈禱著:雪心姐,請你一定要活下去!請你一定要順利地生下小王爺!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因為雲兒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天亮了,陽光照在露珠上,反射出千萬道絢爛的光彩。
雪心的狀況一直非常不好,產婆和大夫都束手無策。生產,對無數女人來說,都是到鬼門關繞一圈。所有人都說生死有命,能做的只有等待老天的眷顧。
陳王妃一夜都沒睡,也在門口守著雪心。寒月見狀連連勸道:
「王妃娘娘您本來就身子不好,還是回去休息吧!您在這兒王爺還得為您擔心……」
陳王妃知道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好聽了寒月的勸,無奈地回去了。
王爺一直不肯離開,一直在門口徘徊。寒月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再用勸陳王妃的話來勸王爺:
「王爺您也不要著急,這生孩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當時李王妃生小世子的時候不也是生了一天一夜麼……」
王爺煩躁不安,當然也聽不下去寒月的勸說:
「雪心不是要過兩個月才生麼?怎麼提前了?她也沒說身子不舒服……」
寒月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看到站在牆角的雲兒,那冷冷的目光雪亮地向她投來。
一天又結束了,黃昏的落日給王府的一切都披上一層金黃。雲兒看著西方天際的那團血紅,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她跑出了王府,拚命向著寺廟的方向奔去。
寺廟裡。
雲兒跪在佛像面前,她的眼淚一直沒停過:
「佛祖保佑,菩薩保佑,請一定要保佑雪心姐沒事。雲兒願意後半輩子吃齋念佛,廣積恩德……」
「小施主。」
雲兒回過頭,看到上次見到那個法號儀心的小師父對她說:
「醫難醫命終之人,佛難渡無緣眾生。」
雲兒滿眼是淚:
「不不不,我要讓我的雪心姐活下去!她是我的姐姐,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小師父對雲兒歇斯底里的呼喊仍然無動於衷,她只是繼續說了一句: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雪心姐是那麼好的人,她一定會大富大貴的……她會好的,會好的……」雲兒跪在地上,大聲地哭泣著。
小師父站在雲兒身邊,陪她一起默默地祈禱著。
雲兒整整在廟裡跪了一夜。
天明的時候,雲兒雙腿發軟地走回王府。看到丫鬟萍兒端著水走過:
「雲兒?你到哪兒去了?雪心生了,生了個小王爺。」
雲兒有些麻木地問:
「那雪心姐……」
「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雲兒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她站立不穩,一下子跪倒在地。
感謝老天,感謝佛祖,感謝菩薩,感謝所有聽到我祈禱的神明。雲兒將終生念佛,不需要普渡眾生,只需要還曾經許下的諾言。
王爺抱著新生的兒子,歡喜得不得了。雖然他已經21歲,應該是有幾個兒女環繞的年紀,但是這個兒子卻是現在唯一的一個孩子。
孩子未足月就出生,所以生得嬌嬌小小的,皮膚粉紅,指甲很軟,就連皮膚下細嫩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大夫說因為孩子早產,先天不足,所以要好生照顧著。
王爺看著這個嬌弱的小生命十分憐惜:
「本王終於有兒子了……」
雪心無力地看著王爺,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傷。這個孩子幾乎要了她的命,在前幾天真的以為自己會熬不過去。
王爺把孩子交給奶媽,坐到雪心床邊:
「雪心,你辛苦了……」
雪心滿眼是淚:
「王爺,有您這句話我知足了……」
王爺握著雪心的手:
「等滿了百日,就到廟裡去為他祈福。他是我們朱家的子孫,會得到老天的眷顧的。你先歇著,我要進宮去面見皇上。」
雲兒見王爺出了雪心的房間,才敢進來探望。她從來沒見過如此虛弱蒼白的雪心,嘴唇乾裂,雙眼無神。
「雪心姐……」
「雲兒……你到哪兒去了?」雪心才發現自己這幾天已經沒有心思顧及到雲兒的去向。
雲兒伏在雪心的床邊:
「雪心姐,前幾天我好害怕,我到廟裡去給你祈福了。小師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想到雪心姐你真的好了,小王爺也好了……」
雪心撫摸著雲兒的頭:
「謝謝你,雲兒……」
我從來不是富貴命,也不能預測生死。沒有了福生哥,我還有雲兒你這個妹妹,還有新生的小王爺,還有以後的生活可以期待著。
深情備註:
1.歷史相關:朱載垕生於嘉靖十六年(1537年),因生母杜康妃失寵,又非長子,很少得到父愛。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剛滿16歲的朱載垕就出居裕王邸,開始了獨立生活。
2.關於明代發配:發配即充軍,古代的一種刑罰,指把死刑減等的罪犯或其他重犯押解到邊遠的地方去服役。明代《大明律》規定的充軍,只有附近充軍與邊遠充軍二等,隨著充軍包容的對象和罪行日漸增加,充軍也區分出了更多的層次。嘉靖條例從輕到重的充軍等次列有附近充軍終身、邊衛充軍終身、極邊煙瘴邊遠沿海口外充軍、邊衛永遠充軍四等。
3.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來。出自《大藏經·無量義經》
4.有心無相,相由心生;有相無心,相由心滅。
注重內心的修行,而無需刻意尋求外在狀態的粉飾,因為何樣的「心」決定了何樣的「相」;反之如果沒有內心的修行,再好的外在狀態也會泯滅。人到了一定年齡,遠離了天然,逐漸跨入相由心生的階段,生活狀態則更多的體現在外在狀態的粉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