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的晚,皚皚的白雪一直沒有融化,房簷上的冰凌依然直條條地掛著,似乎預兆著春天還會非常遠。
雲兒圍著房間裡那盆溫暖的火而坐,看著那歡快跳躍著的小火苗。
「雲兒,」雪心叫過雲兒,「穿上新衣服試試看!」
雲兒對雪心展開笑顏:
「謝謝雪心姐!奶奶一定會說我的新衣裳好看的。」
「噓!」雪心看了看窗外,「小點兒聲,沒人知道你要回家……」
雲兒馬上點了點頭:
「要是寒月姐知道是雪心姐幫我,會不會……」
「寒月陪陳王妃省親了。」雪心替雲兒寬心,「我讓趙爺爺的孫子福生送你過去……」
福生是趙爺爺的長孫,經常到王府來料理花木。雲兒曾經見過他幾面,是個憨厚老實的好人。
一大清早,雲兒就背著小包袱等在王府後門了。趙老頭給雲兒拿了幾個饅頭:
「雲丫頭,這些拿上,路上餓了吃。」
雲兒謝過老趙,看到福生已經到了。
「福生哥。」雲兒必須仰望福生,因為她還不及他的肩膀高。
「小雲兒,那咱們走吧!」福生向老趙告了別,「爺爺,那我們走了……」
「路上小心……」老趙關照著,「雲丫頭,要早去早回……」
走出王府的一剎那,雲兒突然有種從牢籠中解脫的感覺。她仰望著東方,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照得泛著青白色的天邊逐漸染上一層紅暈。雲兒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輕快了起來,小路上的樹梢間的幾點綠是否意味著春天的腳步近了呢?冬天的素淨就要被春的綠意代替了吧?
「福生哥!」雲兒額前的劉海被吹起,「謝謝你送我回家。」
福生和雪心同年,個子很高,肩膀很寬,兩道濃眉顯得人很精神。
「謝什麼!雪心最近還好麼?」福生咧嘴笑著。
「還好吧……」雲兒不清楚福生所問的「好」具體是哪方面,「最近寒月姐沒在,王爺總是找雪心姐……」
福生聽了這話臉色變得陰暗了。
但當福生看到雲兒因為自己而害怕得不敢言語時,他勉強擠出一絲笑:
「好了,小雲兒,咱們快走吧!中午就能看到你爹和奶奶了……」
雲兒看到河的時候興奮不已,因為她知道這兒離家不遠了。也許就能看到在門口洗衣服的奶奶,看到抱著小武曬太陽的爹爹……
雲兒終於看到那個熟悉的小屋,看到屋頂上的還未融化的積雪,看到裊裊升起的炊煙,她大聲地叫著:
「爹,我回來了!奶奶,我回來了!」
雲兒推門而入,但是裡面只是一個陌生的婦女。雲兒愣住了,倒退了兩步。
「找誰啊?」那婦女打量了一下雲兒。
雲兒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輕聲問:
「這兒不是姓李嗎?」
「我們家不姓李,你是要找那家是不是還有個沒斷奶的小娃?」女人看到雲兒點頭就繼續說了下去,「已經搬走好些日子了……」
雲兒有些不相信:
「爹爹和奶奶不會不要我的……」
女人似乎知道些什麼:
「奶奶?李家奶奶上個月去了……你就是那個被賣去當丫頭的雲兒吧……」
彷彿一個晴天霹靂把雲兒混亂的頭炸得七葷八素。奶奶去了?那個最疼愛自己的慈祥的奶奶不要雲兒了?
「歲數大的人染個風寒就不行了,李家大叔的病剛好,沒想到李家奶奶又……」女人說得有些難過,「就葬在山坡上,李家大叔帶著兒子不知去哪兒了……」
雲兒沒有聽完女人的話就狂奔向山坡。
雲兒聽到福生在身後喊她的名字,但是她就是不想停下來。奶奶!奶奶!聽到雲兒在喊您了嗎?奶奶為什麼不等雲兒回來?我穿了新衣服給奶奶看,我還有好多話想說……
雲兒跌跌撞撞地跑上山坡,看到了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太陽照在那些還未融化的雪上,閃耀著點點銀光。漫山遍野,太多孤苦的靈魂,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自己的親人。
福生也跑了上來,他看著她佇立在風中,看著她呆滯而迷茫的眼神,看著她瘦弱的身軀。他並沒有上前,只是站在離雲兒很遠的地方,默默地守護著。
雪心聽到叩門聲感到詫異:
「誰啊?」
「是我,福生。」福生的聲音低沉。
雪心打開門,看到雲兒神情木然地走進來。
「雲兒?」天色尚早,雪心奇怪雲兒為什麼這麼快就回王府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雲兒不理會雪心,她徑直坐到椅子上,癡癡地發起呆來。
雪心剛要上前訊問,卻被福生拉住:
「讓她安靜一會兒吧!咱們出去說。」
雪心回望了雲兒一眼,點了點頭。
「雲兒她奶奶去世了……」福生的聲音壓得很低,怕屋裡的雲兒聽到,「爹和弟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們白跑了一趟……」
雪心吃了一驚。雖然她沒見過雲兒的奶奶,但從雲兒口中知道這是一個慈祥善良的老人。
失去這樣一個寵愛她的親人,雲兒的悲傷可想而知。
「但是這雲兒真是個倔脾氣,心挺硬,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掉……」福生看著雪心,似乎想從她口中得到相反的答覆。
「她太小,也許都嚇傻了吧……」雪心轉過頭,避開福生的目光,「天色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
「雪心……」福生吞吞吐吐,「你要多保重……」
雪心答應了一聲。
福生看著雪心輕聲進屋又輕聲關好了門,才悄悄離去。
雲兒已經睡下,背對著雪心。
雪心輕聲叫:
「雲兒,你睡了?」
雲兒一動不動,不理雪心。
雪心歎了口氣,聽似自言自語:
「你好歹還有親人可以想,我都不知該想誰去。從小就沒爹沒娘,連姓什麼都不知道。想哭的時候只能自己哭,想說話也只能自己對自己說……」
半夜,雪心聽到一陣輕輕的啜泣聲。她揉了揉眼睛,四週一片漆黑,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她披上外衣,悄悄下床走到雲兒床邊。雲兒背對著雪心,肩膀抽動著。
「雲兒……」雪心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在寂靜的夜裡那麼清晰,「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雲兒轉身投入雪心的懷抱:
「雪心姐……」
雪心摟著雲兒,輕輕地拍著她瘦弱的後背:
「奶奶一定在天上看著你,她希望你過好日子,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奶奶走了……不知道爹爹……去哪兒了,還有小武……」雲兒摟著雪心的脖子,「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雪心哄著雲兒:
「不會的,你爹沒準兒帶著小武來找你了,也沒準兒投奔哪個親戚去了……」
雲兒的聲音高了起來:
「真的?」
「沒準兒過幾天就到王府來找你了……」雪心安慰雲兒,「你也不是沒有親人,以後我就是你姐姐……」
雲兒攬緊了雪心,喃喃低語:
「姐姐,姐姐……」
雪心笑了,眼睛逐漸被淚水充滿。謝謝你,雲兒,你讓我覺得自己有了親人,讓我覺得有一個可以繼續活下去的目標。
雲兒日盼夜盼,每天都到門口去看來來往往的人們。她每次都是滿懷希望,卻又失望而歸。爹爹沒盼來,到是把寒月和陳王妃給盼回來了。
春天是真的來了,就連清晨的太陽都散發著和暖的柔光。
這次是陳王妃嫁進王府後第一次省親。畢竟她也只是十五六歲的孩子,一直是嬌生慣養的小姐,總是要想家的。她環視著王府,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今個兒天兒不錯,春天真的來了。」
「您一回來天兒就放晴了。您看您回去那幾天天兒不也是一直特好麼!」寒月扶著陳王妃。
陳王妃抿嘴一笑:
「寒月你就是會說話。」
「奴婢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寒月也順著陳王妃笑著,「不知道今兒個王爺在不在府裡,是不是進宮見皇上去了?」
陳王妃的笑容依然蕩漾在嘴角:
「看這好天兒打獵去了吧!寒月,你去拿我帶來的東西,我要分給大家。」
寒月呆在原地不願動,嘴裡咕噥著:
「那麼多好玩意兒給一幫不知好歹的傢伙也是白費……」
「快去啊!」陳王妃催促著寒月,「把大夥兒都叫到我那兒去吧!」
寒月當然不能對陳王妃的決定有任何疑議,她老大不情願裡朝著馬車的方向去了。
當雲兒聽說陳王妃回來的時候是恐懼大於興奮。興奮是因為漂亮而好脾氣的陳王妃終於回來了,恐懼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寒月也一同歸來。雪心也著實鬆了口氣。雲兒回家沒被發現,寒月這一回來雖然耳根不會再有半日清淨,卻讓自己的夜晚歸於平靜了。
雲兒和雪心先給陳王妃行了禮,才發現寬敞的室內站了十幾個丫鬟。
寒月仰著脖子,聲音尖細:
「今兒個王妃娘娘有賞,還不快磕頭謝恩……」
「哎?」陳王妃打斷了寒月的話,「什麼賞賜不賞賜的,就是我帶回的一點東西,以後大家還要多給王府盡心盡力的幹活……
這次陳王妃帶回來的大多是一些胭脂水粉和團扇手絹之類的物件,大家拿到自己那份就都離開了。
雪心得到的是一個鑲著珍珠的髮簪,顯然和別人的物件又不大相同。
雪心見狀只得向陳王妃說明:
「王妃娘娘這份厚禮雪心實在承受不起……」
陳王妃還是那慣有的笑容:
「我看這髮簪的式樣兒還不錯,而且和你的名兒一個意思,就送你了。」
「可是……」雪心還是躊躇,這個髮簪的價值遠遠超出她的承受範圍。
寒月哼哼兩聲:
「得了,陳王妃賞你的就快收下吧!」
雪心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寒月。寒月有些不快,她草草打發雪心:
「快點拿完了就走了吧,哪兒那麼多事兒。雲兒,這是給你的……」
那是一塊翠綠翠綠的玉墜子,散發著幽冷的光芒。
雲兒惶恐不安地給陳王妃跪下:
「王妃娘娘,這個……」
「起來吧!如果實在覺得不合適就當是我賞賜給你的……」陳王妃怕雲兒會和雪心一樣覺得太過貴重。這種東西家裡有的是,自己從來不當是什麼好玩意兒,送給下人做個人情也好。給雪心是因為王爺很喜歡她,給雲兒純粹是自己喜歡。
雲兒回頭看了看雪心,後者點頭默許,雲兒只好謝恩:
「謝王妃娘娘賞賜……」
寒月伸手去攙扶陳王妃:
「王妃娘娘趕了一天路也累了,還是先休息吧!你們兩個還不趕緊去幹活,你沒看到今天天兒停好,趕緊把書房的書都拿出來曬曬……」
雲兒看向雪心,她正仔細端詳著那支髮簪,嘴角微微向右邊牽著,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忐忑。
如果不是寒月讓曬書,雲兒大概不知道王府會有這麼多古籍。以前在先生家中她看到過很多書,但是和這裡的書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了。
雲兒識字,把這些書當作珍寶(某鯨某鯨,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吧!)般愛不釋手。以前在先生那兒讀過,她至今能記得其中的句子: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雪心湊過來:
「雲兒,你看什麼?」
雲兒興奮不已:
「雪心姐,原來王府有這麼多書可以讀,這些書我能不能借來看……」
雪心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到寒月尖著嗓子喊:
「都幹嘛幹嘛呢!沒看到王爺來了麼!」
雪心拉著雲兒和那其他幾個丫鬟都趕快行禮:
「王爺萬福。」
王爺徑直走向雪心:
「雪心,最近身體可好?」
「謝王爺惦記,」雪心瞥見寒月那冷如冰霜的目光,覺得自己的笑容都僵硬無比,「雪心一切都好。」
王爺滿意地點頭,他忽然看到雪心身邊的雲兒:
「你識字?」
雲兒發現自己手中還拿著那本《莊子》沒放下,就趕快認罪:
「奴婢知錯,書不應該亂動。只是以前讀過兩年書。」
「喜歡就拿去看,看完了放回原處就是。」王爺轉頭問雪心,「這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個新來的丫鬟?」
「回王爺,她叫雲兒,才來了三個多月。」雪心偷偷看了一眼雲兒,「年紀太小,好多規矩還不太懂。」
「你多教教她就是。」王爺一直看著雪心,「我打了幾隻野兔回來,晚上你燒幾個好菜……」
雲兒悄悄地看著王爺:這是第二次近距離地看王爺,原來他早已忘了我是他10兩銀子買回來的丫頭了!他眼中只有雪心姐,但雪心姐對王爺卻冷漠而恭敬,還有寒月的眼神,像要殺人一樣讓人覺得膽寒。
托雪心的福,雲兒分到了一小碟兔肉解饞。
雪心看著雲兒狼吞虎嚥的樣兒,十分心疼:
「別噎著,都是你一人兒的。」
雲兒莞爾一笑:
「雪心姐你怎麼不吃?」
「吃過了……」雪心摸著雲兒散開的辮子,「雲兒,以後如果見不到我會想麼?」
雲兒眨了眨眼:
「雪心姐你要去哪兒?」
雪心呆了幾秒鐘:
「哪兒也不去,只是隨便說說。」
雲兒見狀繼續吃飯:
「雪心姐你是除了我爹娘和奶奶以外對我最好的人了,就像親姐姐一樣……以後雲兒想永遠和雪心姐在一起……」
雪心微微地顫抖了一下,睫毛抖動著,眼睛逐漸籠上一層朦朧的霧氣:
「雲兒……」
「雪心姐你哭了?」雲兒看著雪心。
雪心連忙拭去已經滑落的淚水:
「沒有。雲兒你一會早點睡覺吧!明天早上還要幹活呢!」
「嗯,雪心姐你要去哪兒?」雲兒見雪心有要出去的意思。
「福生有一盆花要送來,我去趙爺爺那兒去拿。」雪心露出她常有的笑容,「別等門了……」
雲兒收拾好碗筷發現雪心沒有穿披風。雖然是早春,這種夜晚還是寒意十足的。她躊躇了一會,決定去找雪心。
雲兒提著燈籠,走在幽冷的長廊上。她已經習慣獨自在夜晚走在黑暗中,已經沒有太多恐懼了。
「我都想好了……」
雲兒忽然聽到了雪心的聲音,她興奮地尋覓著聲音的來處,發現雪心和福生在竊竊私語。
「已經決定不走了,」雪心仰望著福生,「不能連累你……」
福生的聲音充滿驚訝:
「不是早就說好了?明日王爺和陳王妃會進宮見皇上,是個機會……」
「我知道這個機會不容易,但是……」雪心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早就配不上你,現在更不行了……」
原來雪心姐要和福生哥離開王府!雲兒大驚失色。
「我不在乎,雪心。」福生握住雪心的手,「是他逼你的……」
「他是王爺,想要什麼都能得到,我不在乎他怎麼對我,」雪心的聲音淒婉無助,「但是我在乎雲兒,那孩子就像我妹妹似的,我捨不得離開她……」
雲兒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幸福,她剛要上前卻聽到寒月的聲音:
「呦!三更半夜這樣可不大好哇!」
雪心和福生趕快分開,寒月徑直走到兩人中間:
「我就說你們倆肯定有鬼!還琢磨老趙那兒有什麼好,你三天兩頭去?」寒月轉向福生,「還有你!我就奇怪了,這數九寒天的王府有那麼多活可干?你們倆原來干了見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寒月,你別瞎說,我和福生哥什麼都沒做過……」雪心極力辯解。
「就聽你小嘴吧得吧得了,誰知道真假!」寒月趾高氣揚,「讓王爺明斷!」
福生一把抓住寒月的胳膊,掐住了她的咽喉:
「敢叫我掐死你!」
寒月才不吃那一套:
「你以為我是傻子?一個人就敢來抓你們?」
福生和雪心正在恍惚間,一盞盞明晃晃的燈籠包圍了上來。雲兒依然躲在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無數把刀架在雪心和福生的脖子上,寒月笑得暢快:
「我知道你不怕死,你總得怕雪心死吧?」
福生鬆開了寒月,她揪了揪衣服領子,推了雪心一把:
「都帶走帶走!」
雪心和福生被推搡著向著王爺的屋子走去。
雲兒看大隊人馬吵吵嚷嚷地遠去,才深深地呼了口氣。
陳王妃看到屋子裡熙熙攘攘站滿了人有些不解,她依偎在王爺身邊問:
「發生什麼事兒了?」
寒月上前一步:
「回王妃,寒月晚上經過迴廊的時候抓到福生和雪心在幽會……」
陳王妃一臉驚愕:
「雪心和福生?雪心不是?……」
王爺臉色陰沉:
「都下去……」
下人們都陸陸續續退了出去,只剩下雪心和福生跪在地下。
「王爺,雪心和福生計劃要離開王府,也不是,應該是私奔才對。」寒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雪心和福生眉來眼去好長時間了,沒想到竟然做了讓咱們王府丟人的苟且之事,奴婢想此事還是讓王爺定奪……」
王爺擺了擺手,示意寒月不要再說下去。
「雪心,你怎麼說?」王爺看著雪心,目光中有著些許遺憾和失望。
「王爺既然已經派寒月去抓雪心,還需要解釋麼?」雪心仰著頭,嘴角帶著堅定而不屈服的微笑,「如果雪心說和福生哥沒有感情那是傷了福生哥,但是雪心既然已經服侍王爺就沒打算要離開……」
王爺走到雪心身邊,伸出雙手:
「起來吧!」
雪心把手放在王爺手中,緩緩起身。
「謝王爺。」
「我相信你不等於相信福生。」王爺轉向福生,「看在老趙在王府多年,你明早速速離開就是,此事我不再追究。」
福生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地咒罵:
「你算什麼狗P王爺!你自己懦弱無能,又貪戀美色,你毀了多少女子……」
一手遮天的王爺怎麼會忍得了如此的咒罵,他握緊了拳頭:
「來人!」
雪心知道情勢不妙,連忙跪下: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福生只是一時糊塗,王爺不要降罪於他……」
王爺甩開雪心的手臂:
「你心疼不得……」
雪心見自己無力挽回,哭著匍匐在王爺腳下:
「奴婢知錯了……王爺,您就饒了他吧……」
十幾個家丁衝進室內,把福生圍在中間。
陳王妃膽怯地看著,寒月站在陳王妃身邊,斜睨著雪心,嘴角露出狡黠而得意的笑容。
雪心依然在哀求著:
「王爺!王爺!讓福生明日就離開,雪心和他永不相見,王爺開恩……」
王爺對雪心的求饒視而不見。
雪心忽然沒了聲息,暈倒在地。
王爺見狀連忙蹲下身子抱住雪心:
「快去請大夫,快去啊!」
一群人又亂作一團,吵嚷聲,尖叫聲,沸沸揚揚地要把屋頂炸開了。
雲兒一直默默地站在門口,呆呆地注視著發生的一切。
雪心被送回了她和雲兒的房間。
雲兒趁亂混了進來,躲在角落裡不敢言語。
王爺很是焦急,一直在雪心身邊看著大夫診視:
「她怎麼了?」
大夫不敢疏忽大意,許久才回復王爺:
「王爺不必擔憂,是喜脈,目前母子均安……」
聽了這話,王爺先是驚訝,繼而喜上眉梢:
「大夫此言當真?有多久了?」
「老身仔細查過,兩月有餘。」大夫對此事不敢怠慢。
王爺欣喜不已:
「目前情況穩定?」
大夫直言:
「目前尚可,不可操勞過度。」
王爺甚至有些興奮,他點著頭:
「大夫開點藥為她調養調養……」
「謹遵王爺吩咐……」大夫背著藥箱離去。
王爺坐到雪心的旁邊,目光溫柔地看著已經醒來的雪心:
「你好好歇著……看來這事兒你自己心裡是有譜兒的……」
雪心蜷縮在被子裡,眼睛裡晃動著淚水:
「雪心不敢欺瞞王爺,只是這事兒事關重大,雪心也不敢輕易開口。王爺大可放心,雪心自知身份卑微,不配給王爺留下血脈……」
王爺似乎有些動容,表情柔和:
「以後什麼事兒都別做,好好照顧自己。明兒個搬到東廂那間大屋子去,再找幾個丫鬟伺候著……」
王爺看到躲在角落裡的雲兒:
「雲兒!」
雲兒怯生生地上前:
「王爺……」
「看雪心和你挺投緣,你就還照顧她吧!」王爺見雲兒身量不足,「你就是年紀小了點兒,不過普通的活兒還是乾的來吧?」
雲兒拚命地點著頭,雖然她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知道雪心的地位已經不再同往常了。
「今兒也不早了,早些睡吧!」王爺起身準備離去。
雪心勉強探起身子:
「王爺慢走……」
王爺轉身:
「歇著吧!今兒個的事兒我也不追究了,明兒讓福生趕快離開,此事就此作罷,不准再提!」
雪心聽到這話,著實鬆了一口氣。她緩緩躺回床上,神情凝重。
雲兒送走了王爺,倒了杯水給雪心:
「雪心姐……」
雪心悠悠回過神來:
「雲兒,嚇著你了吧?」
雲兒搖搖頭:
「如果不是因為雲兒,雪心姐你會隨福生哥離開王府麼?」
雪心聽了這話心中一驚。雲兒正默默地看著自己,似乎已經知道一切,而需要一個答覆。其實自己心中很是矛盾,即使沒有雲兒,自己真的可以下定決心離開麼?
見雪心猶疑不回答,雲兒自知不該再追問下去。
「雪心姐,以後你就不是雪心姐了是麼?」
雪心看到雲兒有些傷感的眼神,淡淡地笑了一下:
「怎麼不是?我還是雲兒的雪心姐……」
「你以後會和陳王妃一樣當王爺的妃子嗎?」雲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只是聽過王爺的話,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雪心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她不願去想以後的命運,不願讓慢慢蔓延進來的黑暗進駐到已經無光的生命中。
王爺到是說話算話之人,福生只消即刻離開王府,便不會再有人追究昨夜之事。
福生背著包袱站在門口,無人送別,甚至連他的爺爺老趙都沒有出現。
「福生哥!」雲兒看四下無人,偷偷地跑到了門口。
「小雲兒!」福生怕雲兒被別人發現,「你快回去!讓人看見了會惹麻煩!」
雲兒從懷裡掏出一隻翡翠鐲子:
「雪心姐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福生知道這是當初李王妃的愛物,也知道雪心非常珍惜這只鐲子,是最近才從王爺那兒要求來的。
「她還說了別的沒有?」福生知道不該這麼問,即使問了雲兒也不會知道的。
「沒有,只說把這個交給你……」雲兒細細想了一下,「福生哥你要去哪兒?」
福生收好鐲子,無奈地搖頭:
「不知道,總會有容身之處……」
福生轉身,快步走出了王府。
雲兒追了上去,她倚在門邊,看著福生的身影漸漸消逝在茫茫晨霧中。
「雲兒,」雪心看著來來往往搬家的下人,把雲兒悄悄叫到一邊,「鐲子給福生哥了?他說什麼沒有?」
雲兒搖頭。
雪心失望地又追問:
「什麼都沒說?」
「福生哥說不知道去哪兒……」雲兒的臉上浮上憂鬱的神色,「以後都不會回來了麼?再也見不到了麼?」
雪心看著穿梭在屋裡匆匆忙忙的下人們,嘴角旋起一個淒楚蒼涼的微笑:
「可能我們的緣分已盡,命中注定,我們這種人根本沒法選擇……」
雪心搬到了東廂那邊一間大屋子,比原來的環境不知要強了多少倍。托雪心的福,雲兒也有了自己一間獨立的房間。
雪心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樣忙忙碌碌,王府裡的大小活兒都不再需要她動手。但是以往嘴角總是常常掛著微笑的雪心變得沉默寡言了,她大部分時間就是安靜地看著窗外,或者晚上用好認真好專注的表情看雲兒讀書寫字。
「雲兒,讀書寫字有意思嗎?」
在雲兒幹了一天活兒之後居然還有精力看書寫字,這讓雪心大為不解。
雲兒知道雪心並不識字:
「雪心姐,我來教你寫字吧?」
雪心很羞赧地紅了臉:
「我很笨,怕學不會……」
「沒事,就先學你的名字好了……」雲兒磨好了墨,「以後雪心姐認得字多了,也可以和雲兒一起讀書……」
雪心拿起雲兒正在看的書:
「這麼多字怎麼可能記得住呢?雲兒,你現在讀到哪兒了?」
雲兒朗朗讀出聲音: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我還在讀《齊物論》。」
雪心皺著眉:
「是什麼意思?」
「大概的意思就是:形體可以使它像乾枯的枝木,心靈難道也可以使它像熄滅的灰燼嗎?」雲兒並沒有注意到雪心的表情,語調依然輕快。
雪心狠狠地顫抖了一下,即使是她完全不懂這些文縐縐的東西,即使這書上的字她半個也不認得,但是她明白雲兒的解釋,明白這句話和她現實生活太相似。
雪心把書放回桌上,對還在專心磨墨的雲兒說:
「雲兒,你自己好好讀吧,我累了,去睡了……」
早晨,雲兒正打算給雪心打水洗臉,卻看到陳王妃來此探望。
「雲兒,雪心還沒起來?」寒月伸著脖子向裡面張望,「這都什麼時辰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還不起床,以為自己是身子金貴了,誰都不放在眼裡了……」
陳王妃打斷了寒月的話:
「她有了身孕,該多休息。」
雲兒覺得自己如果不去叫雪心,寒月大概對喋喋不休至中午:
「我去叫雪心姐出來……」
才到門口,發現雪心已經聞聲而起:
「王妃娘娘萬福。」
陳王妃見雪心臉色蒼白,很是關心地問:
「雪心你身子可好?」
雪心摸了摸臉龐,微微屈了一下身子:
「謝王妃娘娘關心,雪心一切都好。」
陳王妃微笑了一下:
「王爺一直沒有子嗣,是件挺遺憾的事兒。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我讓寒月給你燉了盅燕窩……」
雪心看了一眼寒月,後者撇著嘴,不服氣的樣兒。
「謝王妃娘娘……」
陳王妃環視著屋子:
「住得還習慣吧?再找兩個丫鬟來伺候你吧!要是萬一有什麼事兒,也好有人照應。」
「雪心有雲兒照顧著已經可以了,多謝王妃娘娘。」雪心不需要再多的人照顧,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陳王妃囑咐寒月,「去把燕窩端給雪心,涼了就不好了。」
雪心看到寒月的眼角略過一抹奇特的光,嚇得渾身一激靈。
寒月端著燕窩,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雪心你好福氣,王妃把她自己喜歡的燕窩都拿來給你了……可別辜負了王妃娘娘的美意……」
雪心稍稍思忖了一下,她叫雲兒:
「雲兒,去把燕窩端過來,別勞煩寒月……」
雲兒應了一聲,上前去接。
寒月瞟了一眼雪心,然後對雲兒笑瞇瞇地:
「你毛手毛腳地別弄灑了,這可是好東西。」
雲兒看到寒月就會覺得害怕,她顫巍巍地把燕窩接了過來,緩緩地向雪心走去。
眼瞅著就要平安無事把燕窩端到雪心面前,雲兒卻忽然一個不穩摔了一跤,她趴在地上,燕窩灑了一地。
寒月怒氣沖沖地跑了過來:
「你這個死丫頭笨手笨腳的,居然把王妃娘娘賞賜的東西給弄灑了,看我不打死你……」
雪心也一臉慍色:
「雲兒你也太不小心了!這麼點兒活兒都幹不好……」
雲兒仰頭看著雪心,看到雪心冷漠的臉龐。她不知該如何辯白,委屈得想哭。
陳王妃並沒有發火:
「灑了就灑了吧!再去燉就是,也別再怪雲兒了。」
「謝王妃娘娘。」雪心馬上給陳王妃道謝,「近來害喜得嚴重,怕是吃了也浪費了,就別再勞煩寒月了。雲兒年紀小,什麼活兒都幹不好,我要是想吃了,差遣她去就是,也好讓她學學。」
陳王妃點頭稱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寒月,咱們走吧!」
寒月氣得臉耷拉得老長,狠狠地瞪了雲兒一眼。
「雲兒,去把燕窩收拾了。」雪心依然聲色俱厲。
雲兒抹了抹眼淚,畏縮地應了聲「是」,不敢再看雪心。
雲兒獨自躲在被子裡嚶嚶哭泣。
雪心坐到雲兒床邊,試圖把雲兒的被子拿下:
「雲兒……」
雲兒死命地蜷縮在被子裡,拒絕與雪心說話。
「還在生雪心姐的氣麼?」
雲兒不吭聲,背對雪心躺著。
「是雪心姐故意絆你一跤,還推在你身上。」雪心誠懇地對雲兒道歉,「是雪心姐錯了……」
雲兒慢慢地轉過頭,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著雪心。雲兒沒料到雪心會這樣說。
「那碗燕窩我不敢吃,又不能回絕陳王妃的好意,只好這樣了……」
雲兒莫名其妙:
「為什麼不能吃?」
雪心壓低了聲音:
「我不確定是不是能吃,但看寒月的樣兒怕是在燕窩裡下了東西……」
雲兒似懂非懂:
「那是什麼意思?是說要害雪心姐麼?」
雪心搖搖頭: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是想害死我還是想害死我的孩子……原來李王妃生過一個兒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王爺沒有子嗣,也一直盼著有個兒子……」
雲兒坐起身子:
「雪心姐,我不生你氣了……」
雪心握著雲兒的手,看她手背紅紅的還腫了起來:
「手還疼不疼?我看見你被燙著了,我拿點兒藥膏去……」
雪心還沒起身,就被雲兒抱住:
「雪心姐,真的不疼了。是雲兒不好,雲兒差點就害了雪心姐……」
雪心笑著拍著雲兒的手:
「和你沒關係,我只是擔心那燕窩有問題,沒準我多心了……」
雲兒依然不肯撒手:
「我好害怕,雪心姐,是不是以後咱們都得過這種日子了?是不是什麼東西都不能吃?」
「大概是吧!雲兒,你是心地單純的孩子,我相信陳王妃也不會有害我之心,但是我不敢肯定寒月是不是也願意我生下王爺的孩子。畢竟她也服侍王爺幾年,卻沒有一點動靜,要想保持在王府的地位,光靠以前李王妃留下的庇蔭是不夠用的。王爺還是很念舊的人,他對去世的李王妃還是很有感情的,他對我們兩個人好是大概是因為念在我們曾是李王妃收留的孤兒。寒月在裕王府裡作威作福不會有人說些什麼,但這種日子不會穩定,陳王妃年紀輕,進門時間短,怕是日子長了給王爺生個一兒半女,寒月這種日子也長不了了。」雪心幫雲兒蓋好被子,嘴角旋起溫柔的笑,「別擔心,雪心姐都不怕寒月,你還怕什麼?」
深情備註:
關於《齊物論》的解釋: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人生在世,本來就像這樣迷昧無知嗎?難道只有我才這樣,而別人也有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