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出去走走,沒有人阻攔景歡,因為她從來不是慶王府的囚犯,而是王爺的嬌客。景歡不知道大舌頭的曉影會去說了些什麼,起碼她在趙起那平靜無波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的不妥,景歡也就裝作不解,收拾了自己跨府而出,對身後那兩個被好心的趙起派來給她引路的侍衛也沒有反對。
因為在國喪中,大街有些清冷,卻沒是失去它特有的繁榮,只是所有的顏色都素了,歡笑聲,娛樂聲,奢靡聲色似乎都進入了冬眠,沒有了復甦的跡象。景歡隨意走著,看著這個陌生的城市,眼睛茫然地不知該落向何方。
遠遠就看到街東有一座三層高的樓,畫梁雕棟,奢華精美,景歡不由走了過去,「那是什麼地方?」
「那就是雀仙樓。」青衣的侍衛叫趙一,恭敬回答,「不過因為國喪,停業了。」
景歡想起聽過的那個玉畫兒,心生同情,「聽說前些日子有個玉畫兒,是這裡的台柱?」
趙一垂眸靜氣,的一個字都不肯說,景歡知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定然不會亂言私語的。她這些日子在慶王府,只看那大家的規矩,就知道風月定然是個制府極嚴的人。景歡的目光落在趙一平靜無波的臉上,心中一驚,自己真是鬼昏了頭了。
算來自己在風月府中已有七天,一直未出過清宅半步,不是自己害怕。而是實在不願意多惹麻煩,外面的事自己一無所知。而曉影等人這些人侍候體貼,也從不是多話之人,就連偶爾私語也不過是兒女陣線之事,從未涉及到軍政機密半句。今日曉影為何突然提起那些話,是否有什麼新意?
景歡的腳步繼續著,心中翻騰,臉上卻不肯帶出顏色,西京最繁華地朱雀大街,漸漸繁華起來,人流也多了起來,斜裡突然衝來兩個小孩。在人群中追逐,一個勁頭太快幾乎就撞到景歡懷裡,景歡一把扯住了他。小孩卻不領情,一個巴掌拍到景歡手上,扭臉一看後面的另一個小孩,早脫了身子泥鰍般跑了。景歡一哂,兩個侍衛在京城呆的久了,也是不肯惹事的人,也都未吭聲。
景歡走得不緊不慢,看到路旁賣的小玩意兒。不由走了過去,東摸摸西看看,研究了半日那些真玉假玉鞭子布玩之類地,剛開始兩個侍衛還緊張地一眼都不放過的盯著她後來看著她不過好奇,到處都摸摸看看,也就不看得那麼緊了。景歡暗笑,摸了一個銅像的長鼻子,攤開手心,不過一行字,一個地址。景歡臉色頓變,清秀工整的字跡。很熟悉,她向來不是個健忘的人,見過人的字只一遍但絕不會忘記。是那個據說到京城待產的人?
景歡站定,極玩味地笑了幾笑,不過見自己的姐姐一面,芮葭何時也學地如此神神秘秘?她真能躲開慶王耳目。與她偷偷見面嗎?
景歡繼續走。隨意地鑽進一些小巷子看看,也不說話。也不買東西,有時候看看兒童嬉戲,有時候笑看鄰里媳婦吵架,有時候看看牆角的小狗歡快地撒尿佔著地盤……
又站到了一條窄巷中,景歡望著兩邊高聳的大樹,光禿禿的,依舊沒有絲毫春日的氣息。景歡看了半響,突然回頭,對趙一兩人說:「我去巷子裡見一個朋友,你們倆在這裡等我。」
趙一和衛於不由面面相覷,他們沒料到景歡會如此直白,景歡不等他們回答,擺手就向巷子裡走去,步子突然加快,這條巷子本就是寬大中街,兩旁都是高樓大院,亭閣樓台,巷子四通各個方向。景歡的輕功本就絕佳,這突然發力閃去,趙一和衛於稍一愣,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巷子深處,眨眼不見。
「不好,追!」趙一與衛於兩人趕緊追了過去,面對兩個路口,兩人極有默契地分頭追去。
景歡站在巷子口,冷笑一聲,慶王的人也並不一定都是聰明的,他們以為自己一定不會離開這條街,一定會去其他地方見人,她偏不,見的就是面前這個院子裡地人。
景歡大方地敲門,這是一個三進四合樓舍,大門很快打開,沒有意外沒有詢問引著景歡而入,剛繞過影照璧,景歡便看見殘枝下靜靜而立的芮葭,景歡眼眶一熱,奔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芮葭卻伸出了手,幾步奔過來,抱住了景歡,「景兒!」
景歡順從著她的懷抱,久久才由著她鬆開自己,拉著自己步入正廳,坐在溫暖的炕上,芮葭地眼眶還是紅的,景歡對婦人妝扮風韻更甚的芮葭淺淺地笑,「姐姐,你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哪裡好了?又黑又瘦!」芮葭到底是江湖兒女,很快收住了淚,「倒是長高了許多……」
景歡打量著室內擺設,處處顯示著女主人的脫俗,男主人的高雅,到底還是有些彆扭,與芮葭十指交握,「姐姐費盡心機讓我出來,到底有什麼重要的話吩咐?」
芮葭臉上慼然之色漸濃,從炕上拿出一個包袱遞到景歡手上,「景兒快走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趁著國喪未過,朝廷風波漸歇,浪潮來臨之前,你最好不要在慶王身邊停留了。」
景歡拿過那個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包袱,「姐姐,你們……到底是何人?」
芮葭低眸苦笑,「你只要記住我永遠是你地姐姐就是了……」芮葭遲疑,還是說了出來,「大伯也在京城,前些日子我見過他了,他生病了,很嚴重,也許就要去了……」希冀的目光在景歡臉上游動,「前些日子我去時他告訴我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景兒……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大伯說他一生最對不起地就是他的二女兒,也就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五妹妹。他說親生地女兒卻在他地懦弱中生生被當成野種。最後落得蹤跡不見了,所以他愧疚無比,如果可以,如果那個女兒還活著,他希望能在臨死前再見她一面……」
景歡地臉色大變,騰地站起來,牙齒咬在唇上,心思電轉。她當然知道芮葭這番話地意思,可是該承認嗎?真是親生女兒嗎?那為什麼娘會背負狐狸精的罵名?何正起敢對自己做那等禽獸之事?看著芮葭眼底的真誠,想起那個胖胖的顯得有些懦弱的老人,她的心五味雜陳。「……如果可以,我想她會去的。」
芮葭臉上喜色湧上,更緊握住景歡地手,「景兒!」窗外一陣風起,咯登一聲,芮葭卻拉了景歡的手臉色大變,「我帶你走!」
「芮葭。不要這樣!」一聲輕歎,如山般沉重,景歡卻冷笑一聲,她就知道他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自己。
一個修長男子推門緩緩而入。青衣修面,面色沉穩,只眼底藏著些未明情緒,「芮葭,過來。」
「不!荀涯,你不可以這樣做!」芮葭卻將景歡往身後一推,擋到景歡面前,「你居然跟蹤我!」
荀涯的目光不敢與芮葭直接。而是落到景歡臉上,那一刻有一絲的遲疑,甚至是痛惜,可是很快恢復堅毅,「芮葭,你知道我也是為了我們兩家!」
「景兒不過是個孩子。1%6%K%小%說%是個女子。你們何必這樣必她?她縱使武功好些,有著過去那所謂的情主之名。不過都是虛名,她何嘗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又何嘗會威脅到你們?」
「我知道,我都知道。」荀涯臉上的痛苦再也藏不住,臉都有些扭曲,「我也不想,可是……可是有人要她死,她知道的太多了……」
芮葭冷笑,「好,很好!荀涯,景兒從小就把你當成救命稻草,把你當成最親最愛的人,可是你又如何對她?她是我的親妹妹,你居然都要下此毒手,你到底把我放到哪裡?」芮葭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劍,「既然你們要動武力,我們就手上見吧,你既無意我也無情!」
景歡聽著芮葭與荀涯一句句地對話,眼眶漸紅,她一直知道芮葭是個古道熱腸的江湖女子,卻不料她如此重情,她對自己從來都是剖心關愛,可是自己卻一再拒絕她,冷絕了自己的心不讓她*近。景歡一手抓住芮葭手臂,手指向下,芮葭手臂吃痛,手裡的長劍跌落,景歡腳一抬就挑起長劍,劍入手中,往前一步,將芮葭拉開,「姐姐,我自己地事我來處理。」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荀涯,再無一絲留戀,「荀大哥,我一直想與你較量較量,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音落劍起,劍舞寒光,似月華籠罩大地,輕柔中卻有絲般的纏繞,荀涯退步,躲開景歡劍風,手裡長劍拔出,從側擊向景歡右手,景歡向左躍起,荀涯趁機閃到芮葭面前,抓住芮葭,「芮葭,走!」
芮葭被她抓住手臂,卻掙扎反抗,反手一掌擊向荀涯胸膛,荀涯卻不避,生生受了一掌,掌落砰然之聲,隨即荀涯便悶哼一聲,一口鮮血撲到芮葭身上。一切不過電光火石之間,景歡躲開之際,劍風又起,卻怕誤傷芮葭,收了回去,眨眼間便聽芮葭大喊了一聲,「荀大哥!」
聲音淒厲,驚慌關懷驟現,景歡默默收劍,荀涯的眼眸一緊,景歡暗道不好,卻見他飛速點了驚慌的芮葭穴道,嘴角的冷笑更甚,「芮葭,對不住了!」長身抱起怒目圓瞪卻芮葭翻窗而出。
景歡絲毫不敢遲疑,追著荀涯衣角翻身而出,不過幾步,她便被生生逼退,院子四周已悄無聲息地佈滿弓箭手,一支支箭尖逼著景歡。荀涯早已抱著芮葭離開包圍圈,站到箭手之後,臉上有痛苦之色。
芮葭的臉對著景歡,只見她杏眼圓瞪,幾滴清淚順著眼角而下。景歡不看那些箭手卻對著芮葭輕輕地搖了搖頭。卻見芮葭嘴角突然滲出一絲鮮血,白羽翻飛,已從荀涯懷中翻身而起,身形如電躥到景歡身邊。
景歡瞳仁放大,一把扶住了倒到她面前的芮葭。「芮葭」「姐姐」兩聲呼喊同時叫起,景歡一把抓住芮葭脈門,「你……你怎麼可以逆行氣血衝開穴道?」
芮葭勉強穩住身形,對那邊要衝過來的荀涯說道:「你要放箭就連我一起殺了算了!」這才對景歡說道:「我爹說,他欠大伯地一生都還不了,要我有機會一定替他還,你是大伯最放不下的孩子,我怎麼都不可以讓你有事。而且是當著我的面!」
景歡點頭,「你不要說話,我會沒事的!」說話間她的目光落在芮葭潔白地衫裙上,大片大片地血跡似桃花瓣渲染成一堆,「姐姐,你……你怎麼了?」
芮葭低頭,臉色驟變,身子哆嗦著,望向幾步遠地荀涯。
「不!」荀涯大叫一聲,撲了過來。「芮葭,你的身子,才兩個月地孩子!你怎麼這麼傻?」芮葭反手推開荀涯,「你不要過來!」
這一幕已完全讓景歡呆了。渲染的血在她腦子中掀起滔天巨浪,芮葭眼角那滴淚針般刺入她的心,那些箭手被這突然的情況弄得有些懵了,景歡心底明白,此時不是敘舊哭喊地時候,負責這件事的絕對不止荀涯一個。她能從荀涯眼底的痛苦看出,他殺自己定然是有人所托,那麼院子外肯定還站了一個權利更大的人。她將芮葭往荀涯懷裡一推。「姐姐,不要傻了,快跟荀大哥去找大夫!」說話間劍橫狂掃,身影鬼魅一般鑽到那些箭手身邊,劍起血飛,瞬間割破幾個士兵的脖頸。
殺人並不難。第一次殺人或許噁心難受。第一次見到大片的血會覺得自己殘忍,會做噩夢。可是在血淋淋的戰場呆過一年的人,絕對不會再害怕死亡害怕鮮血!
「射!」院外一個字很輕地響起,那些密麻的箭已蒼蠅般圍向景歡,景歡躍到一棵大樹後,呼嘯一聲,趙一和衛於,你們真的是慶王府紅衣衛中最優秀地二十名侍衛之一嗎?
飛天密麻的箭並沒有想像中蜂般湧起,而是凌亂地射出幾丈便跌了下去,緊接著便是一片的身子倒地之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如此。
朝廷的爭鬥總是如此。風月與二哥明王風清,四哥成王風華,十弟壽郡王風舞,守在紫綬宮外地靈棚中,烤著一盆炭火,四人都蓬頭垢面,多天未剃髮剃鬚,神色極為疲憊,這些日子哭也哭夠了,悲慼也悲慼過了,日日如此,到今日已經麻木了。炭火夠旺,室內很溫暖,卻沒有人願意說話。直到慶王府的管家趙起送來寒衣,嘮叨了幾句家常,才打破了寧靜。
風月的眸子光華驟現,勾唇冷笑一聲,「真真可笑,真敢做出這等子事來!」
「八哥,小心隔牆有耳。」風舞微胖,眼睛不大卻格外精明。
風月閒閒橫了他一眼,「不過說句家常,難不成老子死了,家裡小妾打架我還不能罵幾句?」
「老八,你怎麼說話呢?」明王風清是最年長的皇子,呵斥了風月一句,「你心裡憋屈兄弟們都知道,回家多少氣撒不得,非要在這等地方撒潑撒賴?」
風月知道風清的意思,便不言聲,只閉目眼神。心中卻是另外想法,這些兄弟,自己在京受到父皇重視時,他們哪個不是信誓旦旦,保證自己去西征,回來一定會將自己推到錦繡江山,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們誰不是都做了縮頭烏龜?心裡想跟三哥對著幹,卻又不肯撕破臉,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難道他就是傻子,不知道他們那日是攛掇他鬧靈堂的?三哥那人心思太深,如果他鬧靈堂到合了他平時性子,直剌剌一個刺頭!如果他不鬧,他今日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裡替父皇守靈嗎?
風月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卻硬生生壓了下去自己的憤怒。蜀城之事,果然是那個所謂被囚禁地瑞王風起幹的好事,他居然派人殺人滅口?哼,風起,別以為你做了三哥的走狗,就能一步登天!風月想到此,嘴角的笑容又勾出幾分,忽然聽見紫綬宮又傳出幾聲大哭,他臉上的笑容驟然收起,坐了起來,彈了彈衣角,看了看外面灰濛濛的天,說道:「到時候了。」
幾個王爺都站了起來,以明王為首,陸續走向紫綬宮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