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鬼恐怖叢書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畫

    馬良是個畫家。

    他在一個村子的最西頭蓋了一幢高大的房子,像個廟堂,很ool。

    他在村裡雇了一個老太太,每天早晨來給他搞一次衛生。老太太住在村子最東頭,0多歲了,不過身子骨很硬實。

    最近,馬良一直想創作一幅畫,叫《後退半個世紀》,但是一直沒動筆。

    他想用一個女子來實現這個題目。

    外在的東西沒問題,一件花衣裳,一根黑辮子,不施粉黛。難度最大的是她的眼神,馬良總覺得他描畫不出來。

    他用了一周的時間,終於,完成了這幅畫。

    那是一個和真人同樣比例的女子,站在一片草地上,挎著個籃子,裝著半籃蘑菇,就像第一次照相的人面對鏡頭一樣,有點羞怯地看過來。

    半個世紀前的天,比現在藍多了。草地上零星的花,鮮得像真的一樣。

    畫完了這幅畫,馬良就像跋涉了半個世紀的時光,感到異常疲憊。

    他是個自由畫家,靠賣畫為生,但是這幅畫他不想賣,永遠不想賣。

    搞衛生的老太太來了,馬良讓她把亂七八糟的畫室收拾一下。那個老太太就無言地走進去,低頭開始勞動,一眼都沒看那幅畫。

    這一天夜裡,颳風了。

    馬良醒來,聽到院子裡的狗們在狂叫。他養了十幾條狗。

    他警覺地把耳朵豎起來。

    畫室的門響了一下,好像有什麼人鑽進去了。馬良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他打開畫室的燈,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情況。

    他又看了看那幅畫,畫中的女子在草叢中羞怯地看著他。

    他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回臥室。突然,他的脖子僵住了。他慢慢回過頭,眼睛射向那個畫中人的辮子。

    她的辮子本來在背後,現在,這根辮子垂在了她的胸前!

    馬良猛地轉了一圈,畫室裡只有他自己。

    有問題!

    她的辮子上竟然繫上了一根紅頭繩,這根頭繩馬良根本沒畫過!

    只有一個可能,有人趁他不在家,鑽進他的畫室,塗改了他的畫。

    誰幹的?

    當然是他的同行,因為只有同行才會畫畫。

    可是,哪個同行會做這種怪異的事呢?而且,他和圈子裡的人幾乎斷絕了來往,根本沒有人走進過這個畫室……

    他的腦海裡突然閃現出一個低頭幹活的人,不由全身一冷———是她?

    他越看畫中人越害怕,拿起畫筆,又把她塗改過來。

    第二天,那個老太太又來了。

    她走進畫室搞衛生的時候,馬良在後面悄悄觀察她。她沒有察覺到馬良在身後,只管低頭幹活,根本沒看那幅畫。

    馬良望著她花白的頭髮,暗暗解除了對她的懷疑。

    「大媽。」他叫了一聲。

    老太太似乎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她的眼睛很渾濁。

    「你叫什麼名字?」馬良問道。

    「李彩花。」她一邊說一邊繼續擦地,她的手像一截乾枯的木頭。

    「你是在這個村裡長大的嗎?」

    「是,我就是在這個村子出生的。」

    「這個村子有沒有人會畫畫?」

    「畫畫?原來有個畫匠,死了。」

    這天晚上,馬良又被風中的狗叫聲驚醒了。

    他豎起耳朵,聽畫室的動靜。

    畫室的門又響了一下。

    他起身跑過去,打開燈,沒發現任何人。

    他朝那個畫中女子看了看———那根辮子依然垂在她的胸前,她羞怯地望著他。

    這時候,馬良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了。

    難道自己當時真的把辮子畫在了她胸前?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因為他又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個女子站立的位置似乎挪動了一點。她身體一側的邊沿,露出了細細的一條畫布的底色。好像她曾經走下來過,重新回去時,站立的位置沒有嚴絲合縫,出現了一點點偏差。

    這下,馬良驚呆了。

    這說明不是畫外人作怪,而是畫裡人作怪!

    馬良陡然想起了一個民間故事,好像叫《田螺姑娘》,講的就是一個畫上女子愛上了一個年輕的漁夫,偷偷從畫上下來,為漁夫做飯,洗衣……

    可是,此時的馬良一點都感覺不到美好,只有恐怖。

    他仔細打量這個畫中人。

    她的長相很傳統,瓜子臉,杏核眼,高鼻樑,櫻桃嘴,大眼睛,窄肩,細腰,寬臀,她的眼睛水水的,很羞怯……

    看久了,就是一個真人站在面前。

    馬良使勁搖了搖腦袋———她確實是一幅畫,無血無肉,她誕生於他的畫筆和想像……

    他實在不想再跟她對視下去,一步步退回了臥室。

    這天夜裡,他聽了一夜的風聲。

    第二天,馬良中午才睡醒。

    搞衛生的老太太來了,她一言不發,低著頭幹活。

    馬良忽然感到這個老太太有點眼熟。

    他打了個冷戰。

    他發現這個老太太竟然跟那個畫中人有點像!

    馬良立即明白了,為什麼多數畫家筆下的女性都有點像他的太太。馬良住在這個村子裡,很少跟外界接觸,天天見到的人就是這個老太太了,他畫的女子就不知不覺像了她幾分。

    「大媽。」

    老太太又嚇了一跳,抬頭看他。

    「你看我這幅畫怎麼樣?」

    老太太一回身,目光準確地射到了那幅畫上。

    「挺好呵。」

    「我覺得她和你還有點像呢。」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說:「人家美得像花骨朵一樣,怎麼能跟我這老婆子像!」說完,又低頭幹活去了。

    這天夜裡,又颳風了。

    馬良沒睡,他在極度緊張中等待那個響聲出現。

    大約午夜的時候,他果然又聽見畫室有聲音。

    他悄悄來到臥室門口聆聽,清楚地聽見有人打開了畫室門:「吱呀———」然後輕飄飄地走出去了。

    他迅速來到畫室,打開燈,目瞪口呆———畫上的女子不見了,留下一個人形的空白!

    外面的狗叫起來,很凶。他疾步追了出去。

    藉著月光,他看見了一個背影———窄肩,細腰,寬臀,一根辮子在背後悠來晃去……

    他顧不上害怕,跟蹤她而去。

    她挎著籃子一直朝村東頭走。

    風越來越大。馬良緊緊跟著她。

    那背影始終沒有回頭,一直朝前走,朝前走……

    實際上,這個村子不大,從這頭走到那頭,大約一里遠。可是,在這個夢魘一般的夜裡,這一里路變成了一萬里。

    一個畫中人,一個畫外人,跋涉了一夜。

    馬良累極了,全身像散了架。

    天突然就亮了,好像鴿子一飛沖天。

    馬良朝兩旁看了看,他發現村子似乎變了樣,磚房都變成了土房,而路邊的草突兀地繁茂起來。

    他猛然意識到,空間的距離變成了時間的距離,他是朝著從前走,一直走過了半個世紀!

    這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了,恐懼到了極點,但是他仍然沒有放慢腳步。

    天越來越藍。

    前面的村道上,出現了另一個矮個女子,穿著舊時代的衣裳,她跟畫中的女子打招呼:「李彩花,起這麼早呵?」

    畫中人說:「我去草地上採點蘑菇。」

    然後,兩個人擦肩而過。

    那個矮個女子走到馬良對面的時候,還仔細地看了看他。

    李彩花……

    馬良又一驚———那個老太太不是叫李彩花嗎!

    正愣怔著,果然看見那個畫中女子走進了村東頭第一家!

    他躲在了一棵老樹後。

    那女子很快就出來了,仍然挎著那個籃子。她朝村西頭返回了。

    馬良繼續跟著她。

    黑夜「匡當」一下就掉下來了。風漸起,越來越大。

    馬良好像又跟她跋涉了一萬里路,終於看見了他那廟堂一樣的房子。

    她的脖子好像不會轉動,沒有回一次頭。

    來時,馬良不但一直溜邊走,而且還貓著腰。現在,馬良的腰身一點點挺直了。

    她還是沒有察覺,好像她和馬良是兩種時空。

    馬良的膽子越來越大,走得也越來越快,最後,他離她只有幾米遠了……

    她突然回過身來,定定地看著馬良。

    她的臉佈滿了皺紋,頭髮乾枯花白,雙眼渾濁不堪。

    她是李彩花。她的胳膊上還挎著那只籃子。

    她說:「我來搞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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