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餅乾人,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推斷。餅乾人依然是全身黑色,只是不知道他的襪子是蠟筆小新還是櫻桃小丸子。的確,有一些東西是值得無限探索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無限大。在地鐵裡,他告訴我"我最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的。""哦,果真如此?""嗯,這個女孩子和你特別特別的像,簡直就是你的負數形式。我對她好得史無前例,當然目前她也相當喜歡我。這次和你出走三天,真不知道該如何向她交代才好。"我有點自責。然而他既然說那個女孩和我如此雷同,我就問了他幾個問題,果然那個女孩子和我非常相似,相似程度幾乎讓我想把她也拉到火車上。於是我能夠想見餅乾人對那個女孩喜愛的程度。在火車上,餅乾人對我說了一段讓我一輩子也無法想明白,也無法忘記的話"我們等待戈多,而戈多永遠不來。旅行是人人都可以實現的夢想,但並非所有人都能隨時隨地地拔腿奔到一千公里之外。為了你,我可以對自己最愛的女孩子撒謊,但是我卻連一句騙你的話都沒有說過。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成了記憶——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開始就是記憶本身,而不是慢慢地變成記憶。"到了W城的時候,我看見了他,而事實和我預料的相差不過一公里他沒有想起那天是什麼日子。我的心頓時喪失了除生理功能的其他所有部分。人在做夢的時候,就像個饅頭在發酵。餅乾人不知我此行為何,他同樣不知道。住進了賓館,餅乾人說要出去買一盒煙抽抽,他是要空出時間讓我和那個人單獨相處。餅乾人出去之後,我和他在房間裡很是熱烈了一回,但我能夠發誓說,這是我惟一一次在享受身體歡愉之時,又同時想著另一個人。下午,我們一起開車到了長江邊,這是我和餅乾人說好的,此次旅程中務必要看的一個景致。那天的景觀很是讓人滿意,因為和我想像中的非常謀合。天空的密度很大,呈現出高感光度膠片的顆粒狀。陰雲壓頂寒風陣陣,兩岸的三個城市顯得無比沉靜蕭條。餅乾人看到了長江,感到很高興。我和餅乾人一起看到了長江,我也很高興。眼前的光景,我一度以為只是電視機的螢光幕。餅乾人百感交集的樣子,似乎這是他此次旅行中惟一得到的實實在在的東西。晚上,三個人一起吃火鍋。南方城市的番茄讓人覺得分外可愛,即使被燉煮著,也在高聲地哈哈大笑。他問我為什麼似乎很不高興,我說"身體畢竟不是我,身體有身體的脾氣。有些字,看著看著,就覺得不認識了。"我不知道一個自己最愛的男人不瞭解自己的想法,這是好還是不好。但身邊坐著的知心人,絕對不會因此沾沾自喜。W城當地盛產一種酒,我在吃火鍋的時候喝了很多。就我的理解而言,喝酒是一種非常規的自我啟動方式,就像自己把自己的某個開關打開,接下來就可以以一種常人都能理解的方式去說一些他們平時無法理解的話。我哭得很厲害,我說我本來以為他是我的天使,而我現在終於知道,天使是終將要飛走的。餅乾人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也相信他當時和我一樣,無比悲哀。餅乾人也喝了很多酒,那種琥珀色的液體同樣賜予他某種力量,和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接話茬。他說"我在睡不著覺的時候,不止一次的想一個在北京周口店住著的北京猿人,他會不會和我一樣正在失眠?"我回答說"謝謝大家堅持看完《鳳凰早班車》。"說完之後,我們三個人一起陷入深深的思考。這些不過是一些發洩隱藏的哀怨的某種小把戲,你大可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快。只不過那個晚上,我比沒吃早飯做仰臥起坐還要疲憊。我們三個人睡在一間房裡,我和他一張床,餅乾人一張床。我一夜都無法睡著,看著身邊的他和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睡著的餅乾人,我感到一陣失重感。第二天我們一早就坐火車返回,火車站裡賣的早餐從來都是徒有其表,我吃了兩口就噁心得不想再吃,而餅乾人卻吃得乾乾淨淨——對於我點的任何菜,他從來都是吃光的,哪怕裡面的菜是生的。在站台上,隔著玻璃窗,我看見他沒有傷心,正如他在我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麼高興。我和餅乾人擠上火車,他在窗外安靜地看著。一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很容易對眼前的情境做出錯誤的情感判斷,他就是處於這種尷尬的境地。我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對他人過高的要求不現實,這只應該責怪自己對人的考量不夠準確。接下來的十二小時。餅乾人對我說,吃火鍋的時候,他看見那個人的眼睛裡閃著淚花,他說他相信那個人真的就是我的天使。我問他你準備怎麼應付你的女朋友,他說他晚上和女朋友一起看《海底總動員》。這兩天的旅程裡,餅乾人始終不厭其煩地問我許多問題,然後他總會在得到答案的時候驚呼"你和她說得一模一樣!"我就告訴他,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她,那就好好對她,千萬不要又因為你的神經質而失去了。當然,餅乾人也常常把我的名字叫成她的名字"小芸……哦,不,珊珊……"火車將要到站的時候,餅乾人彷彿很期待的樣子,大約是因為他看到我找到了愛情,他也不能對自己潦草對待。我們都很擔心他自己會在今天晚上穿幫,因為"小芸一旦知道真相,沒什麼可說的,一定會分手"。所以我也特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