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純淨的純粹的純真的純美的事情,因為我常常感覺到莫名其妙的憂傷,在我的掌心開出潮濕的花朵,非常的絢爛,卻又很快委靡,零落,枯萎,潰敗,無法拾掇,於是憂傷就沿著我的掌紋,在我的身上一片一片地蔓延,我的心,我的胃,痛,疼,排山倒海,不可抑制,很多人看到我有著溫暖而乾淨的笑容,明亮而清澈的瞳孔,可是我常常迷失在地鐵裡迷失在人群裡迷失在落日的餘光裡,不可自拔,一個人沿著城市不斷地行走,背著大大的包,背著我沉重的心,在落地窗投下的陰影裡匆忙地調整著自己的腳步,對著一切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漫無目的,流離失所,在渾濁的空氣裡難於呼吸,掙扎,心裡總是想著離開,可是我最終沒有離開,在這個城市裡一點點沉淪,躲在某個黑暗的角落,淚如潮汐,隨著黑暗一起沉沒,一起沉默。二瓊,我來到林大認識的第一個最好的朋友,我想起大一的時候我們傻笑和爭吵的場景,每一次回憶都讓我變得莫名傷感,我和她的快樂時光是支離破碎的,無法收拾。我們會在寒假的夜晚連續打三個小時的電話,直到整個城市都沉沉地睡去,我們會在燈火閃爍霧氣升騰的運動場打籃球,快樂地奔跑,幸福地流汗,我們會在要上課的時候騎車去香山。瓊是個任性而可愛的女孩,和我一樣有一顆高高在上的心靈,一樣會把身子挺得筆直默無聲息地流淚,一樣會在明媚的陽光下說一些傷人的承諾。她很喜歡櫻花,她曾經對我說以後你帶我到玉淵壇去看櫻花吧,我說好呀好呀,然後兩個人沒心沒肺地笑。我還記得我是在最寂寞的一月裡遇見璇的。那時天昏地暗似的補課讓我總覺得自己無家可歸。於是我把她當作會和我一直一直好下去的朋友,我不管會不會覺得一直的沉重而疼痛,淡藍色的天空下我們放肆地大笑,總有那麼多單純的日子被我們大把大把地揮霍掉,一些溫存的過往誰也不會忘卻也不會輕易地提起。可是後來大二的時候,她要走了,離開北京,離開我,我去機場送她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候車廳裡。我撫著她的肩膀對她笑,我想我那時的樣子一定很呆,我說悉尼多好啊,那裡有燦爛的陽光,有漂亮的沙灘,有乾淨的空氣,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和蹦蹦跳跳的袋鼠,在那裡你一定生活得快樂極了,你一定都把我給忘記了,說完的時候我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然後眼淚肆無忌憚地落下來。我說瓊瓊啊,你要好好的,我會想念你。飛機上天的時候,我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到了澳大利亞的時候,她給我寄來了照片,陽光清澈,海水湛藍,那是一個沒有紛擾的純淨的世界,可是我看不清楚她的臉,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她的臉,我不知道上面是否還有一貫的美麗的笑容,以前的時候,她笑起來是很好看的,是一個一笑起來整個世界都陽光明媚的女孩子,可是現在她終於站到了她夢想的那片湛藍的天空下面的時候,我卻再也看不到她那乾淨而釋然的笑容。現在我則期待整個世界的櫻花都落下來,落在我們脈絡清晰的掌心,鋪滿我們粉色的歲月大道。只有這樣,我才會看見有個女孩在櫻花的盡頭朝我微笑。櫻花的瓣北海道的風/富士腳下沒有支離破碎的夢/終於明白終於覺悟/和你品嚐生活的感動/丟了憂傷丟了孤單/我們坦蕩蕩/因為/櫻花大道還有寂寞的微笑。三音,一個才氣逼人的女孩,經常可以看到你背著大大的書包前往一教室自習,你的頭髮很長,遮住了你的臉,你的眼。短短的一年,我知道你曾經和兩個男孩相愛過,可是最後卻還是孤單的一個人。你的眼睛裡瀰漫著憂傷,深深地讓人感覺冰冷,你好像很愛笑,笑得那麼多好像永遠不會有傷悲,可是我知道你是陰鬱的,心裡有太多的沉重與疼痛,就好像你的書包一樣,你總是不願意或者不能放下來。你站在窗台看歲歲枯容而又捲土重來的花朵,看光陰奢侈地從你面前的陽光地帶劃過,沒有痕跡,看外面撲著翅膀低低飛過的小鳥,然後你的眼睛被照成明媚的太陽的顏色,我想這就是你在和幸福終年不遇的日子裡惟一給你的安慰。你說你曾經是那麼的憎惡陽光,因為你是那麼的長久缺乏它,有一天我看你一個人在空曠的操場裡孤零零地站著,我一下子難過起來,我真的不忍心,那樣小小年紀的女孩有著那樣深深的寂寞,我遠遠地看到了你那面容恍惚的臉,我總是不忍心去想你那淚流滿面的臉,可是我不能走近,因為我們在一起永遠不能觸及幸福的生活,面對彼岸煙花的盛放與闌珊,我只願也只可能是一個觸不到溫存底蘊的過客,可是我是希望並祝福你快樂的。《台北寂寞部屋》裡唱道"表停在凌晨兩點半後/火柴棒無聲劃過角落鏡子的背影/當作是朋友/我發覺台北其實很寂寞/黎明前的馬路上最後一個還沒有睡的人漫遊/圍繞著最後一盞不熄滅的路燈/也許每個人各自有想不開的理由/我穿著大衣蹲在地上等你回家/夜裡的霓虹特別迷惑照著人另外一面輪廓/惟一的星星遙遠的閃爍/我發覺台北其實很寂寞。"音,你大概是被傷害了,你是這樣的女孩子,天涯海角的逃亡,依然逃不過傷害,音,你會堅強而勇敢的,你不會害怕的,你會在傷口中笑得滿眼生花,聽骨縫間成長的聲音像震天一樣慘烈。四木,我的最鐵的哥們,他有一張桀驁的臉,短髮,坦率,有個性,他喜歡放肆地說話放肆地做事情,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沒完沒了地絮絮叨叨。他會很認真地抄筆記,然後快考試的時候提醒我去複印。我生病的時候,打飯買藥他一手包辦,真的很幸運上天可以賜給我一個這麼好的朋友。他家是北京的,有著北京人的幽默與大度,在同學中總能把氣氛弄得很好,每週都會拉我去踢球,還說順便看美女。可是,有一個週末他回家了,週一的時候沒有來,毫無緣故地,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我每天握著"你撥叫的電話已關機"的話筒一臉茫然,我想木這個孩子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跑去聽搖滾了呢,我們都是愛聽搖滾的孩子,特別喜歡URT,我覺得URT是個好孩子,他有著最明媚的笑容。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猜測與煎熬之後,我終於接到了木的電話,他說風你來看我吧,我在北醫三院裡,我手裡的水杯突然掉了下去,我說木你還好吧。在醫院的病房外面我看到了木的媽媽,她眼睛紅腫地抓著我的手說,阿姨拜託你,你多陪他一會兒讓他開心一點,這個孩子沒有太多的時間了。我看著眼前這個傷心絕望的母親,我的心轟地一聲墜下去。我看到木的時候,他正在床上看著《體壇週報》,他的頭髮因為化療已經掉了一大半,眼睛深深陷了下去,他放下書對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狡黠的笑容。他說風你終於來了啊,你個死傢伙,讓我等你等得這麼憔悴。我坐在木的旁邊,他的聲音開始在空氣裡變得模糊起來,我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往下掉。木給我紙巾,他說別哭了傻瓜,大男人哭什麼啊。不要隨便哭泣,我會很快好起來的,到時候我們再一起踢球,一起看美女。我說,好的。木繼續說,風,你要相信一切會好起來的。後來我離開了木的病房,他不讓我去看他,因為他不想讓我看到他病懨懨的樣子,他說他要健健康康回來。然後的一段日子裡我一個人蜷縮在寢室裡,看著灰濛濛的失態的天空,回想著我生命裡一個又一個的過往,我不知道他的離開我的心會不會徹底地空洞下去,我還會不會面對太陽露出明亮的笑容。一個星期後我給木送行,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他躺在那裡很安詳,臉上的笑容甜美如幼童。木一直是一個滿足的孩子,可是突然地他就走了,一個好好的人就這樣不見了。那天我在馬路邊坐了一個下午,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人一個個從我的身邊走過,汽車的發動機在我的耳邊轟鳴,然後我看到那個通紅的憤怒的太陽突然差點掉了下去。於是我發現,整個夏天,我一直在告別之中。在這個夏天正盛氣凌人的時候,我穿著白色的衣服,乾淨的牛仔,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我想,所有的東西都會慢慢離開的,就像是太陽落山一樣,無聲無息地,可是,無法抗拒。我抬起頭來看那個明亮的太陽,然後漫漫地將嘴角揚起,重新露出溫暖的笑容,空氣突然變得靜謐而玄妙,所有的喧囂都褪去了,那一刻我聽到天堂裡木狡黠的聲音,他說,風,一切會好起來的。然後太陽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