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那群孩子去喝酒,每個人手中拿著一罐啤酒,在藍藍的天空下旁若無人地走著,月亮的心是麥芽做的,金黃金黃,散發著田野的芬芳。他們坐在籃球場邊的草坪上,然後躺著,躺著,可以看到天藍得那麼純粹,像一塊藍絲絨,不真切得讓她閉上了眼,呼吸急促。他們快樂著,原始的快樂,奔騰著,好像燒不盡的野草,春風吹又生。呵呵。她在酒精的慰問下,拔起草,扔在他的身上、臉上,聽到他發出慘慘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開始瘋笑。陽光和風舞蹈,小魚的頭髮慢慢飛揚。白雲和月亮是鄰居,他們住在遙遠的天際。她記得他在陽光下用樹枝為她挑起發圈時臉上的神情,她看到月亮的光。月亮,我看不見你,卻依然感到溫暖。她是不知如何去回報的小孩子,大多數時間裡她用掩飾代替一切。她送給他一把青嫩青嫩的草,草飛在空中,弧線優美。你記住,這是送給你的弧線。然後,黃昏就來了。她說,太陽公公回家了,他只留給我們他的影子。大家沉默地坐著,忽然很感傷的氣氛,是不是我們的快樂就要結束?是不是我們的放縱就要消失?她很難過,她微笑著說,大家不要不說話呀!大家不要不說話呀!月亮永遠不會憂傷,她永遠帶著甜蜜笑容。他們在黑夜來臨之前逃到永和豆漿店,她站在那裡洗手,水好小,小啊,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下面,他說他的手比較大。笑。於是六個人坐成一圈,大家喝豆腐花。她突然看見窗外一片黑,不自覺地說,天黑了。天黑了,月亮姐姐會想念她,於是她騎著單車回家,風很冷,她卻感到溫暖。謝謝你,月亮,在最孤單的時候,用你暖暖的光讓我堅強。瑩潤可愛的月亮,發出溫柔的光芒,焦慮的人們,暫時忘記了害怕。月亮學會了在半空中飛,鼓掌鼓掌!於是,她每天和月亮在窗前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練習飛翔。她喜歡"飛翔"這個字眼,可愛至極。學校組織看電影,黑漆漆一片的老電影院裡看不到月亮的光。她突然心情低落,她總是沒緣由這樣。她起身,顧不得小魚的詫異。逃走了。一個人。縮在椅子的角落裡。用手抱緊自己。很久。才發現自己在落淚。用無聲的方式。她已好久好久沒有掉過眼淚了,她快忘記了眼淚是鹹鹹的。她止不住淚水。這樣地不爭氣。曾經是月亮教她暫時忘記了害怕。可現在月亮不在了,她發現自己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你看她的生命中出現過這麼多人。人來人往,接著呼啦啦作鳥獸散。也許他們出現的意義就是要讓她明白,她始終只是一個人,沒有人會對她伸出手,對她說,我給你幸福。她不是那個會在街頭瘋玩的小女孩嗎?可為什麼心裡會有疼痛?為什麼?十五是個好數字?壞數字?他說,雨季意味著流眼淚。那眼淚為什麼流不完?然後她看見電影中的那個女子死時流出了藍色的血。是藍色的。她用指甲在手腕上一掐,聞到血腥的味道,可為什麼她的血是紅色的?電影散場,一個象徵性的場面。她終於可以回家找她的月亮。不哭,不哭,不哭。單車在路上飛馳,她又見黃昏的美。美的東西都是會消失的。黑夜再一次來襲。當她看見月亮時,她忍不住抱著月亮哭了。不哭,不哭,不哭。說好不哭的。他們在無意間相遇,卻為彼此幽暗的生命帶來溫柔美好的光亮。世界停電的夜晚,他們爬到屋頂,靜靜欣賞黑暗世界的驚喜。沒有人與他們分享這神秘安靜的時刻。那天早晨,天依舊是秋獨有的、純純的藍,她小心翼翼地把月亮裝進書包。月亮沉睡著,很香,懷念故鄉。她逃課了,乘著車子去遠方。她習慣坐在最後一排,打開窗,風撲閃著向她湧來,她把臉展露在明媚的陽光底下,眼睛始終盯著窗外的風景。秋天多好。她懷裡抱著月亮,可以從書包縫隙中看見月亮幽幽的光。下車,步行在人群匆匆裡,迎面走來穿著筆挺西裝的英俊男子,她用放肆的眼睛對著他們。八點,中信泰福還沒開業,於是沿著銅仁路走,撞見一些小巧可愛的BR,她轉過頭,看著自己穿白棉襯衣的身影在櫥窗的明亮裡一閃一閃,空氣清涼,一切是這樣無謂的節奏。高大的梧桐樹把陽光割碎,偶爾掉下枯黃的大葉片,像把心中的詩意劃落。十五歲的第十天,她把自己放逐。走過上海展覽中心的時候,她想哭,這一排比自己高的柵欄把她和裡面這個世界隔離。隔離的是心,和心。然後繼續沿著路走回,聞到空氣裡陌生的香水味,她一直在聽音樂,是淡淡的歌唱聲音。月亮繼續沉睡。跑到中信泰福LG層的麥當勞喝了杯加奶的咖啡,看完厚厚的《上海一周》,店裡的活動——只要大聲說出"我就喜歡"可以得到圓筒冰激凌。她靜靜地等待別人的張口,卻發現漠然麻木才是這個城市的主流。悵然若失地離開,她發現陽光刺眼。坐在麥當勞叔叔旁,她發短信給君——這個在城市另一角掙扎的靈魂。君回說,你不要再誘惑我了,否則我會逃出來的。哈哈。轉身,去看"世界文化遺產在中國"攝影展,有她深愛著的大昭寺、布達拉宮作品。影像的確是讓人著迷的東西,她不知疲倦地看了兩遍,美麗的圖案,美麗的IDES。還有"空間的藝術與表演","心舞"、"逝"是她最喜歡的兩件作品,燈光下,它們糾成心裡一條細長的傷痕,不動聲色。再去常春籐書園走了圈,原先賣蝴蝶系列的油畫早已不見。柔軟的地毯,暗綠色,舒心的安然。可是十二點到了,灰姑娘失去了魔法,她再次變回過去,她遺失了水晶鞋,終於躲在暗處一個人傷心地哭了。沒有人來採擷她的憂傷。她打開書包,月亮醒了,緩緩地升起,光芒微弱而執著。月亮彷彿說,不哭,不哭。我們會好好的。我們都會長大。長大了就沒事了。生命中,不斷地有得到和失落。於是,看不見的,看見了;遺忘的,記住了。她開始學畫,在那個僻靜的教室裡,和一大群孩子坐在一起。第一節課畫普羅米修斯,石膏頭像俊美,光打在上面,讓她在剎那有不真切的幻覺,感覺是一種神秘的宗教洗禮,慢慢,在老師的講解裡這樣無端的幻想開始稀釋,她漸漸沉湎於線條之間,時間滴落在畫面上,也許她可以畫月亮。月亮來和她告別了,月亮要回它的故鄉。她和月亮在一起的最後一晚,沉默開始肆意。她打著傘帶月亮去聽雨聲,她和月亮去樹林裡看螢火蟲,她抱著月亮走過那天曾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她奇怪這麼傷心的時候,為何眼淚開始隱藏?送走了。她愣愣地看著在夜空中大如銀盤的月亮,懷疑著,傷心著。她感覺自己摸黑找不到回家的路程。月亮忘記了,忘記了她麼?多少次,她站在露水透涼的凌晨空氣裡,不停地詢問。終於,這成了個寂寞的姿勢。她慢慢地把臉埋在手心裡,風吹起她的白棉襯衣。人散後,一勾新月天如水。看不見的,看見了;遺忘的,記住了。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