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來,許多事情我仍然不知道,因為我忘記了,我惟一印象深刻的,是這四年中我給王黎上課的情景,因為這四年,我的生活單純得僅僅是在被王黎激動著。我從王黎其他科任老師口中得知,這個女孩子平時言語甚豐,並且一直在換不同的男朋友,人緣極好,有一個老師說到她曾經為了給好朋友打抱不平而對惡人揮拳相向。我如癡如醉地聽著,彷彿嗅到天堂的花香,沒有人能夠想到,形如蠟人的一個共修課老師心裡,綻放著如此艷麗的花朵。最讓我激動的是,有老師說王黎總是曠課,而在我的點名冊上,她每堂課必到。我看著點名冊上紅色的勾勾,意亂情迷。有一次在我講十四行詩的時候,課堂靜默無聲,王黎突然舉手,著實讓我大大吃驚,難道她知道了我對她的愛情,要當場表態不成?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盡量端莊地向她點頭,示意她可以發言。"老師,我想去衛生間。"她說。全班大笑,我頓時暈頭轉向,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和羞辱,但我還是極力掩飾自己的感情,調侃似的答道"請便。"她裊裊娜娜的走出教室,然後直到下課前才回來,她進門的時候,我說"這位同學下課留一會兒。"全班又哄堂大笑,我感覺不妙,難道大家都能夠洞知我對女學生的非分之想?想到這裡,冷汗欲出。在我擦黑板之際,王黎向我走來,我的心怦怦直跳,轉身的一瞬,又突然鎮定下來,我嚴肅地說道"今天課堂上發生的事情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了。"王黎笑呵呵地對我說"我們班的同學說你一看到我就臉紅,把臉壓得很低,今天是打了一個賭——不過老師我的確沒有拿你開玩笑的意思。"聽到這番話,我如同遭到五雷轟頂,但我還是堅持住最後的一點斯文,對她說"那……那你覺得我有嗎?"王黎很爽朗地回答道"沒有啊,我從來沒有覺得。"我看也沒有看她,只是對她揮揮手說,"你走吧。"那天已經是200年2月的某一天,如你所見,這就是我三年內的變化一些學生已經能夠覺察出我對王黎的異樣,認真地反思一下,我的確在每次與王黎擦肩而過的時候都壓低眉眼故作沒有看見的樣子,她向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就不得不抬頭看她,但那時往往會漲紅了臉,於是又不得不馬上低頭前行。這就是我三年以來對她的那麼一點點慾望的體現,甚至連慾望都談不上,積少成多的力量的確是巨大的,我已經三年都沒有穿過灰頭土臉的園丁一般的夾克了,換之是另一種不那麼灰頭土臉的夾克。元旦晚會上,我聽說王黎有一個舞蹈節目,於是決定一定要去看看,這是我教書二十年來第二次參加學生的元旦晚會,第一次已經是十九年前。那天我步入會場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場上根本一個老師都沒有!於是我隱藏在劇場某個小角落的想法徹底破滅了,只能硬著頭皮走到第一排的領導席去就座。顯然有的學生注意到我的到來,還有人指指點點(當然不排除這是我的心理作用所致)。我堂而皇之地走向第一排領導席,校長、學生處主任、教務處主任等人看見我都很詫異,然後就很熱情地給我讓了一個位置。晚會開始了,王黎參加的是一個集體舞,五男五女一起跳的,隨著音樂的響起,我所看見的卻只有一個王黎,和王黎伴舞的那個男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我們在悠揚的音樂中翩翩起舞,她姣麗而美好,我則激動而痛苦,我一邊與王黎共舞,一邊想著,原來這就是一切了,原來這就是我的可憐的**了,這個在瞬間點燃的卻維持了將近四年之久的**就是現在了,它那麼強大,卻又那麼可憐,我甚至不能向她訴說,美麗的王黎,你知不知道,在你眼前這個與你共舞的快要衰敗的男人,他對你有多少隱忍的慾望,他把你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他為你做的一切,他對你的想入非非和熱烈愛情,你又知道多少?難道,難道你要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用來做這個賭注,去換一次徹底幻滅的**嗎?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要哭,我被自己三四年以來的幻想和愛情所刺痛,那種濃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所能夠容忍的極限。我用了十分鐘去忍受這個期待已久的雙人舞,然後用了幾乎三個小時的時間走出這種痛苦的嗚咽。回到家裡,我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洗澡。站在水裡,溫暖的感覺走遍全身,霧氣升騰,我再一次靈魂出殼,我就站在自己的對面,我們互相直視對方,久久地直視,那種直視比人群和城市的任何集團性白眼和青眼都更有穿透力,深深地穿透了我們稱作心靈的那個最隱秘深邃的符號——你的皮膚已經開始鬆弛,你的脂肪開始堆積在每個部位,頭髮開始稀疏,你不再年輕美好,不再勇敢如初,甚至不再具有足夠的力量,你所想的也就僅僅能夠被你所想而已。難道這就是我嗎?那個霧氣裡被自己的幻想和**搞得不知所措的男人。時間漸漸地接近了王黎的畢業時間,我才突然意識到她就要離開我了,我從各方面打聽都沒有得到她要繼續考研的消息,怎麼辦?她就那麼走了,走到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帶走了我的所有感情,然後我以後不再點名,不再儀態萬千,不再嗅到神秘的花香?事情真的會如此殘酷地發生嗎?我坐在辦公室裡,癡癡地看著三年多以來的點名冊,看著七張紙上惟一的紅筆跡,難道這就是我三年多以來的惟一所得?一想到這兒,我就痛苦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