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向我低眸一笑,尚來不及與我搭話。我只覺眼前一花,寒風撲面,劍氣已森然。一條紫影捷如飛鳥已飄落到我們身前。「好一對同命鴛鴦!」陸劍風冷笑著,已仗劍在手,劍尖微顫,直指懷遠前胸。「青陽!你過來!」宗望鐵青著臉,俊顏上佈滿陰霾。幽深的雙瞳裡閃著憤怒與痛楚,還夾著點不可置信的驚疑「我答應你你若真的不想跟我回燕京,我絕不勉強你!你不要命了嗎?!你知道現在有多少弓箭手正指著他,我一聲令下就會要了他的命嗎?!」「對不起,大哥。」我緊緊偎在懷遠胸前,隔著懷遠的肩膀與宗望對視。我神情坦然,語氣堅定「我不能聽你的。因為,我的命運早在遇到他的那天起,就已經跟他聯繫在一起了!」——我只能賭宗望並不想要我的命。有我在,懷遠不至於被射成蜂窩——如果賭輸,大不了兩個人同歸於盡!懷遠腳尖輕點,已帶著我連換了三個位置,躲過了陸劍風一連三次的攻擊。他目光微閃,臉上平靜如水。可緊扣住我纖腰的左手卻在微微地輕顫,洩露出了他心底翻湧的情緒。好在宗望自持身份,倒也沒有上前夾擊懷遠。只是他就杵在那裡,虎視眈眈,總是一個嚴重的危脅——我暗自著急,不知道關鼎山跑到哪裡去了?剛才一直在我耳邊呱噪,現在倒跑了個無影無蹤。有他在身邊,懷遠總可多一點照應。眼見陸劍風一個人奈何不了懷遠,金軍中已有人按捺不住,持刀拿劍開始躍入場中,加入了戰圈。我用眼角餘光瞥到一枝羽箭帶著銳利的響聲直奔我們而來——薩滿那傢伙在金軍裡是出了名的神射手,那麼騷包的響箭,金營裡除了他再沒有別人使用了!他從頭到尾都看我不順眼,現在可讓他逮到了報復的機會了。「小心!」我只來得說兩個字,那枝箭已到了懷遠背後。「來而不往非禮也!」懷遠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右手伸出劍鞘擋住眼前幾支翻飛的刀劍;一直挽住我纖腰的左手突然鬆開,將我輕輕一帶,我順勢在他懷中轉了一個圈。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懷遠已騰出左手,姆指、食指微曲輕輕一彈,「叮」地一聲,那枝來勢洶洶的利箭就此掉轉方向,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反射了回去。「哧」地一聲劃破了柘滿的臉頰。再伸手一勾,我便又回到懷遠的懷中——就好像他從來也不曾放過手一樣。「好啊!」金軍裡響起一片如雷的叫好聲——女真人雖然天性剽悍,好勇鬥狠,可是卻也最為率真。對懷遠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彈指神通?」陸劍風喃喃低語,臉色蒼白如雪,他神情複雜地看著懷遠,提著流雲劍,居然有些神思恍惚。遠處突然人聲鼎沸,只一瞬間,火光沖天而起,滾滾濃煙順著風勢向這邊蔓延過來。先是無數人開始奔跑,然後便聽到戰馬的嘶鳴,聲音越來越大。仔細一看,一個身材矮胖的老頭,伏身在一匹烏錐馬上。他裹著一件極不合身的軍服,狂風鼓動他寬大的袍袖,遠遠望去,仿如一隻巨大的氣球在如雲的馬群中滾動著。馬群在他的驅逐之下,在沖天的火光中聲勢浩大地向北面的開闊地帶狂奔……只一瞬間,無數支羽箭暴雨般向關鼎山襲去。好個關鼎山,發出一聲宛如龍吟的長嘯,看似笨重的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地在馬上靈活地翻騰飛舞。偶爾有幾枝箭到了他身前也紛紛自動跌落,卻傷不了他分毫。「沾衣十八跌!」人群中有人驚叫出聲。金兀朮見狀不妙,拔轉馬頭領了一群人便向馬群追了過去。懷遠帶著我且戰且走,雖然始終面帶微笑,旁人不知。我卻清楚地聽到他的呼吸已比開始短促了許多。懷遠面色一凝,右手一抖「嗆」地一聲輕響,一柄薄如紙,寒如冰的寶劍彈跳出鞘,剎時間一道雪亮的銀光如閃電一般耀花了眾人的眼睛。「你的絕情劍終於肯出鞘了嗎?」陸劍風雙眸一亮,提劍攻了過來。他嘴角噙著一抹嘲弄的微笑,可眼中卻閃過一絲痛楚與憤怒——為什麼?!「江莊主,得罪了!」完顏昌號稱女真第一高手,本來自持身份,絕不肯圍攻懷遠。此時見事態緊急,卻也顧不了許多,招呼一聲,一躍進入了場中。他一入場,桑滿、柘滿、張通古全都跟著跳入了戰圈。「小心!他可是金國第一高手。」我生怕懷遠不知利害,過份輕敵,急忙附在他耳邊小聲叮囑。說話間,完顏昌已揮掌搶攻了過來。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才一出掌,我只覺一股強大的壓力沉沉地迫近胸膛,呼吸頓時遲滯了起來。再也不能分神說話了。「江莊主,只要你放了青陽,我完顏宗望敬你是一條好漢,保證不計前嫌,讓你安全離開。」宗望揚聲高喊。懷遠長笑一聲,以腳尖為圓心,身體旋轉一周,絕情劍舞動如風。我耳中只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亂響,眼前已斷了一地的兵刃。乘眾人一愣之機,懷遠宛如一隻雄鷹,帶著我一飛沖天,飄身躍出了戰圈。「想跑?沒那麼容易!」陸劍風冷笑著,雙腳輕點,身體輕盈地在空中打了個漂亮的轉折,流雲劍吐著寒蕊,竟是後發而先至,迎面攔截了懷遠的去路。懷遠人在空中,已無可借力,又帶著我,自然身手不若陸劍風靈活。被劍氣一逼,只得復又落入戰圈。可是,底下眾人卻已回過神來,見他身形下落,張通古化掌為刀直砍懷遠雙足;完顏昌也運功於掌,提氣向懷遠胸腹之間搶攻過來。瞬時,懷遠前後,上下均已成為了攻擊的目標。懷遠忙而不亂,人在空中,雙腳已連環踢出,腳影幢幢,將張通古的手刀硬生生破解;復又出劍彈開陸劍風緊迫面門的長劍;身體再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躲過了桑滿和柘滿的左右夾擊;可是完顏昌的雙掌就直奔我的前胸而來;在宗望的急吼聲裡,懷遠一個急旋,硬生生把身體扭到個不可能的角底,用自己的背生生承受了完顏昌的兩掌。他悶哼了一聲,嘴角已流出一絲鮮血。雖然懷遠承受了絕大部分掌力,但我仍感覺胸口一痛,心裡一陣氣血翻湧,我緊緊地閉著嘴,硬是把那湧上喉頭的那口血吞入了肚裡——我的存在本來對他就已是一個負擔,可不想再像電視裡的那些白癡女主一樣,在這個時候來驚聲尖叫,分散懷遠的注意力!「大哥!」「江莊主!」遠遠的兩匹駿馬急馳而至。馬上兩個青年一個手提一桿爛銀槍,一個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他們飛身下馬,搶入戰圈。我定睛一看,不由大喜過望——原來是柳無風和岳飛兩人!「二哥!」見到來了援兵,又看到越聚越多的金兵,我不由憂喜交集——喜的是,我們不是孤軍奮戰,憂的是加上他們可也不可能衝出重圍啊!只怕到時只多添兩條人命而已!懷遠受了那一掌,行動已明顯遲緩。不多會,他後背空門大露,被張通古乘機擊中一拳。這個張通古功夫雖然不是很高,卻天生神力。據說力可空手捕虎擒獅。這一拳打下來,我受他拳風波及,可再也禁受不住衝擊,嗓子一甜,張口狂噴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險些暈了過去。「晴兒!」懷遠大痛,緊緊擁住我,劍風狂掃,狀若瘋狂,居然將張通古一條右臂活活劈飛。鮮血如瀑布般飛撒在空中……「住手!住手!」宗望厲聲狂喝,金人見宗望發怒,只得忍住憤怒,停止進攻,搶下痛昏過去的張通古,帶下去包紮。懷遠早已盤膝坐於地上,單掌貼在我的背部,替我運氣療傷。無風和岳飛分立左右,提劍拿槍,全神戒備。宗望搶上前來,低頭來瞧我,他憂心如焚「青陽,你怎樣了?!」我倚在懷遠懷中,勉強對他展顏一笑「大哥,想不到我們三兄妹再見面,會是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又扭頭對岳飛丟下一個歉然地笑容「二哥,對不住的很,沒有及早告訴你,我其實是你的三妹呢。你,不怪我吧?!」「二弟,其實我也沒有對你說實話。」宗望神情複雜地看著岳飛「說來慚愧,咱們三兄妹,只有二弟最是率性耿直。」「大哥,三妹。」岳飛神情自若,豪爽一笑「大哥足智多謀,胸有百萬雄兵,以幾萬兵馬破我大宋數十萬精兵,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三妹於國難當頭之際,以女子身而敢上戰場,卻是俯視巾幗,壓倒鬚眉的奇女子。我岳飛得兄妹如你二人,夫復何求?!」宗望聽了岳飛一番話,不由心生感慨,久久不發一語。良久,他長歎一聲「青陽,你,真的不願與我到燕京去?!」我堅定地搖了搖頭,柔聲對他說道「我是大宋的子民,這裡是我的故鄉,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回憶……我如果離開它,跟你在一起,背負著國仇家恨,你認為我會快樂嗎!」——哎!對不起啊!大哥,我又對你說謊了!其實我跟你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麼國仇家恨。但是,此刻卻是唯一能說服你放手的理由了啊!宗望深深地凝視著我,眼底裡有掙扎,有不捨,有留戀……最終,他仰天長歎一聲「罷了,你們走吧!」「主公!」完顏昌開口欲勸,卻被宗望舉手制止,他抬眼看向岳飛,神情複雜「二弟,聽說你現在在宗澤手下當差?下次我們在戰場上相見,我可絕不會手下留情了。你明白嗎?!」「放心吧!若真有那一天,到時還不知道我們兄弟鹿死誰手呢?!」岳飛豪氣干云「大丈夫自當馬革裹屍,青山埋骨,生有何歡,死亦何憾?!」「好,備馬。讓他們離開,誰也不許阻攔。」宗望再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背過身去,揮一揮手,果斷地下了命令。望著他那一瞬間便顯得孤單和寂廖的背影,我心一酸,忍不住流下淚來。我凝視著他的背影,柔聲說「大哥,最後,你能不能答應我幾件事?!」宗望沒有轉過身來,卻也沒有說話——我自動當他同意了,開始自說自話「首先,我希望咱們兄妹三人永遠都是好兄妹,大哥和二哥永遠也不要有兵刃相見的那一天。你答應我,好嗎?!」宗望沒有說話,卻極緩地點了點頭。我看了看一直傻站在一旁的趙構,決定幫他說一句話「趙九公子與你我也算相識一場,你反正也將北歸,如果可能的話,請放他回家。」——趙構慘白的臉忽然就泛起了血色,他怔怔地望著我,眼中湧上了淡淡的淚霧。我加快速度說了下去「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事,前兩件,你都可以不答應,可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嗎?!」「什麼?」宗望見我說得鄭重,不由轉過身來,直直凝視著我。「我希望你從今以後,再也不打馬球了,好嗎?!」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著。「哦?」宗望絕沒料到我居然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先是疑惑地挑眉望我,接著釋然「看來,那次在球場把你嚇得不輕!好,這不難,我答應你就是。」「真的?可不許反悔!」我眼睛一亮,馬上加了一句。——宗望,我對你洩露天機,也算是還了你給我的這個天大的人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