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數日,果然不出趙構所料——朝中主戰、主和的各派大臣,開始川流不息地出入康王府弟。而主戰派以李綱為首,擁太子趙桓。主和的以當朝宰相王黼為主,擁鄆王趙楷。兩方人馬都想拉攏趙構,加強本派實力,以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趙構卻總是不置可否,侍機撈取最大的好處……時間就這麼一天一天的過去,事情卻沒有轉機。我變得焦灼萬分——前方戰事到底如何,已不敢去想——依歷史最後結果看來,宋軍是大敗無疑。岳二哥當無大礙,應該是有驚無險。大哥卻不得而知——以他今時今日的如虹的氣勢,以他在趙構眼裡的重要——卻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一筆,只怕是……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了!秀玉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突然消失不見,恐怕關鼎山不知道把我罵了多少遍了吧?我好想出去看看,可是康王卻派了兩個近身侍衛,跟在我的左右,美其名曰是保護我的安全,實際卻是將我暗地軟禁起來——我這次可真是弄巧成拙了!我對大哥的身份越發好奇起來——他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趙構如此忌憚?!這兩個侍衛身材都相當高大。一個叫王安,從五品帶刀侍衛。另一個叫阿呆,卻沒有功名。聽說一身武功頗為了得,康王府裡十數個侍衛都近不了他的身。只可惜除了一臉的麻子和駝背之外,還是個啞巴。五年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救過趙構。趙構對他那一身武功很是賞識,就留他在身邊做了個侍衛。——到了康王府,我才知道,原來宋朝對禁軍人選要求非常嚴格除了身高要達五尺八寸(宋尺,約合一米八零),還要求相貌堂堂——所以,以阿呆的先天條件,要入禁軍是不可能了!沒有功名,也就不稀奇了。王府裡的眾侍衛對阿呆是又恨又怕,誰都不肯搭理他。阿呆對於大家的刻意疏遠,只是更加的沉默,一個人獨坐一隅,那背影看了令人鼻酸。聽說阿呆其實並非他的本名,趙構見他口不能言,又目不識丁,就隨口給他取名叫阿呆——這當然是帶著點侮辱味道的一個名字,不過在趙構看來,大約這還是他對阿呆的天大恩寵吧?!我卻偏偏喜歡這個阿呆的老實忠厚和不被世俗污染的單純。閒得無聊時,就會不顧旁人怪異的眼光,故意找他說話——當然都只是我負責說,他負責聽啦!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對於我這個「身份尊貴」的客人,居然肯紆尊降貴去和他聊天是感激不盡的——其實,眾生是平等的,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是天生比別人高貴的呢?!終於,這一天趙構下朝回來,心情特別舒暢——宋徽宗趙佶聽從了李綱的建議,宣佈憚位於太子趙桓,以號令軍民抗金。欽宗趙桓即位後,升李綱為尚書右丞,就任親征行營使。令康王趙構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名義招募義勇軍。老將宗澤以六十八歲高齡,請纓出戰,守禦磁州。(注)「葉公子,你可以告知二公子,我趙構幸不辱命!」趙構笑逐顏開地在我面前炫耀。終於有人去前線了嗎?雖然我不太清楚,歷史上金兵是什麼時候攻破燕山府,但我卻知道,金兵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了!——我決定了,我要去前線!雖然只是磁州,可是總好過在這裡傻等!我可以先到磁州,再決定是否繼續北上?!懷遠和如眉熱情相擁、深情相吻,如眉幸福的微笑著向懷遠走去的鏡頭,如壓在我胸口的一塊大石,讓我喘不過氣。又似長在我心口的一根刺,扎得我痛徹心扉!我好想逃離這一切,逃到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在我的潛意識裡,是不是早已有了求死的念頭呢?我已不敢深思下去……可是,此行生死未卜,我走了秀玉怎麼辦呢?總不能讓她在客棧裡傻傻地等我一輩子吧?想到這裡,我急忙修書一封,找到那個永遠在角落裡發呆的阿呆。柔聲說「阿呆,我打算跟宗老將軍去前線了!我有個朋友叫朱秀玉,在」久住王員外家「客棧等我,你能幫我帶封信給她嗎?!記住了,千萬不要弄丟了哦!」阿呆對於我的請托,顯然不曾預料。他愣了一會,才雙手接過那封信,用力地點了點頭,慎而重之地將信收到懷裡。給了我一個絕不辱命的眼神,邁著莊重的步子轉身便走出了康王府——那樣子,彷彿執行了一個多麼光榮神聖的任務似的。淡笑著目送阿呆離去,我緩緩地步入了自己的房間。葉晴!打起精神來,愛情絕不會是你生活的全部!這沒什麼了不起,也許經過戰場上硝煙的洗禮,你會得到人生裡更重要的東西!你的生命會變得更加燦爛和鮮活!——靜靜地坐了好久,我終於站了起來——現在,應該是向趙構提出自己要跟宗澤老將軍去前線的要求的時候了!哎!好像我來的時機不對,趙構又在接見客人——也對,他剛任了天下兵馬大元帥,想必朝中那些趨炎赴勢之輩定是趕在第一時間來道賀吧!輕瞥了大廳一眼,便準備閃人的我,卻無意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游龍劍」陸劍風!奇怪!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下意識地躲在了屏風後面——陸劍風雙眉微斂,神色倨傲,帶著一臉的自信滿滿,端坐於一個四十左右,金髮金眼,身穿紫色朝服的中年男子的身旁——就是權傾朝野的宰相王黼!(注2)難道陸劍風暗地裡在幹著與奸相同流合污,枉想扶鄆王倒趙桓的卑鄙勾當?!——可惜,如今天下大事底定,他還能怎麼樣呢?!正想得入神,一隻手突然拍在我的肩上。我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卻原來是阿呆回來了。「噓!」我豎起一指,示意阿呆噤聲,仍探頭往大廳裡偷看。卻不敢靠得太近——因為我知道陸劍風的武功極高,怕被他發覺。阿呆見此情景,也跟著伸出頭向裡瞧去。然後,他的臉色突然就變得非常奇怪,只一瞬間,便又恢復如常。——難道他認識這兩個人?!我不禁好奇起來——可惜,阿呆口不能言,手不能寫。我再好奇也是白搭!終於,那兩個人起身告退出去。我牽了阿呆的手,將他帶到一旁——他全身一震,隨即抬眼看我——可能,在他這一生裡,還沒有哪個「身份高貴」的人,肯這樣親切地拉著他的手吧?!「阿呆,信送到了嗎?」我輕聲問他——他極緩地點了點頭。「那,秀玉她好嗎?」我再問——得到他的肯定。我鬆了口氣「謝謝你,阿呆,你回去吧。我得去找殿下辭行了!」阿呆卻不肯走,他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不放——奇怪,他平時不這樣大膽的,今天是因為我即將遠行了,才這樣的嗎?!「你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戰場嗎?」側頭想了想,我猜測著阿呆的用意,柔聲地問——他點了點頭。「也許是因為我兩位結義的哥哥現在都在戰場上;也許只是因為想增加一點歷練。我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去?!可是,如果不去的話,我想我會瘋掉!」我目光迷離,與其說是對他解釋,倒不如說是在說服我自己「我想,每個人在一生當中,都會有想要瘋狂一次的時候吧?也許,這次的決定,就是我人生中的那一次瘋狂!」見他一臉的茫然,我悠悠一歎「聽說過鳳凰涅磐,浴火重生的的故事嗎?也許,我只是想做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阿呆不語,定定地看著我,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他當然不語,他也當然不知道什麼叫鳳凰涅磐,所以也就當然不會明白我那種心碎欲死的感覺!那種希望通過肉體的痛苦來代替精神上的絕望的悲哀!「為什麼?你一介書生,完全沒有理由去啊!」趙構對我的決定同樣無語,同樣是目瞪口呆——他也許想不到在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會放棄安樂舒適的生活,非要跑到塞外苦寒之地去受罪?何況那苦寒之地,現在正經歷著血與火,生與死的較量?!「我只想早日與大哥會合。」我淡淡的給出一個他最無可反駁的理由——憑我這些日子對他的觀察和瞭解,趙構對顏大哥頗為忌憚似乎有什麼把柄握在了顏大哥手裡?!宗澤,宗老將軍這個面容清瘦,精神矍鑠的年近七旬的老人,帶著二十騎親隨,輕車簡從,已是按轡待發。趙構無話可駁,只得應允我的要求,卻將王安和阿呆拔給我做隨從,——我一介平民哪敢要王安?他可是五品帶刀侍衛。到時天高皇帝遠,指不定是他侍候我,還是我侍候他呢?!兩下折衷,我選了阿呆——至少他到時就算想打我的小報告,也是無能為力的!唉!我什麼時候也學得狡猾了?!深吸一口氣,翻身上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義無反顧地追隨宗澤,踏上了迢迢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