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 正文 第三十章
    凌雄健與可兒走進集雅軒時,高老太君正在淨面。只見一個垂髫侍女跪在老太太的腳邊,舉著一隻水盆;另一個侍女跪在她的身邊,正拿著香帕替她擦著手。在兩側,還站著六個手持各色器皿的侍女。可兒還沒看清各人手中拿的是什麼,便聽老太太一聲斷喝「出去!沒規矩。」,兒伶俐地答著,忙退出房門。

    凌雄健才要跟著可兒一起退下,又被老太太喝住。

    「站住!」

    可兒瞥了凌雄健一眼,暗示他要耐心一點,便退了出去。

    房門外,小廝、嬤嬤們正忙著收拾放在院子中央的十幾隻大行李木箱。

    她發現裡面竟然沒有一個是府裡的僕役。一轉頭,正看見張三站在院落門外無奈地望著她,便忙走到院門前。

    「怎麼也不派人來幫著些?」她問。

    張三悄悄指著站在院子中央的一個又高又瘦的黑衣婦人。

    「那位媽媽說了,老太太不喜歡陌生人。咱們府裡的人都不讓進這院子的。連這許多行李都只許抬到院門外,再由他們的人自己抬進去呢。」

    可兒轉頭看看院子中央堆著的行李箱,不由一驚。這是不是意味著老太太要在此安營紮寨,短期內是不打算走人了?一想到這個可能,她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雖然對著凌雄健時她自信滿滿,表現出一副無所畏懼模樣。事實上,面對老太太的敵意,她心裡還是不舒服的。

    張三又低聲道「奶奶原說讓老太太住鳳鳴閣,郡主娘娘住這集雅軒的。只是我看郡主那邊連侍衛在內也不過十八個人,而老太太這邊倒有四十幾個,我怕鳳鳴閣那邊住不下,就自作主張,給調了調。」

    可兒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只聽張三又歎道「那位郡主娘娘……」

    「怎麼?」

    「剛來就在屋子裡砸東西,把派去的那幾個小丫頭嚇個半死。跟著郡主的那個領頭媽媽說,裡頭只她們幾個服侍就好,不讓再派丫頭去,只讓派些小廝在外頭聽候著就成。奶奶您看……」

    可兒想了想,「既然她那麼說了。老太太這邊呢?」

    張三又歎了口氣,用下巴指指門內的那黑衣婦人。

    「那位媽媽說了,老太太講究著呢,凡事都不許經外人的手,只讓身邊的那些丫頭、婆子們侍候。夫人可曉得,老太太此行帶了八個丫頭、六個嬤嬤、十個小廝,還有十六個護衛。排場竟比郡主那邊還大。而且,還讓把屋子裡的擺設什麼的也全都撤走,說老太太看不慣,自己從家裡頭帶了好的來。」

    高老太君伸著手,讓侍女將手鐲、戒指等物一一套回原位,雙眼卻一眨不眨地望著凌雄健。

    凌雄健雙手抱胸,警惕地回瞪著老太太。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全天下有多少的名門望族想要跟你攀親,你卻自輕自賤,娶了那麼一個女人?」老太太指指身邊的座椅,示意凌雄健過來。

    凌雄健皺起眉,瞪著老太太。直到她再次示意,這才慢吞吞地走過去。他故意沒在老太太指定的位置上坐下,而是選擇了另一張椅子。

    「我高興。」他冷冷地答道。

    老太太雙眼一瞪,剛想發火,轉眼又忍住。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經認識到,對付這個外孫只能用軟招,不能硬碰硬。

    她長歎一聲。

    「你們凌家就你這一根獨苗苗,我總想著,怎麼樣也要給你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媳婦,也算是對得起你爹娘的托付。只是,如今事情成了這樣,你要叫我怎麼向你早逝的爹娘交待?」說著,接過侍女遞上的帕子,拭起淚來。

    「老太太……」

    凌雄健無奈地叫著。他不怕外婆對他又吼又叫的,就怕她的「眼淚攻勢」——雖然他也知道,老太太十有八九是在做戲。

    老太太拭著淚又道「你這孩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小小年紀非要跑去當兵,如今又落下這一身的傷痛。我是老了,隨時都會去找你姥爺和你爹娘,可你現在這樣子,又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去呢?就是去了,又有什麼臉面見他們?」

    雖然明知外婆在做戲,凌雄健的心頭仍然一沉。他站起來,走到外婆身邊坐下。

    「姥姥,可兒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她……很好。」

    老太太全身一僵,眼中流露出幾分固執。

    「她好還是不好我不管,」她瞟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我看我也沒那本事管。我只恨你竟然不把我這個老太太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說娶就娶了,竟然也不派個人來通知一聲,你眼裡哪裡還有我這個長輩?」

    凌雄健一挑眉。

    「那孫家新娘逃跑之後,我就寫了一封信給京裡。信裡已經把我的意思說得很清楚了。這婚事訂下後,我又寫了一封。怎麼,姥姥都沒有收到?」

    老太太假裝驚訝地望著他。

    「沒有。我在京城根本就沒有收到什麼信。」

    其實,早在凌雄健得知孫家新娘逃跑的消息之前,老太太就已經接到了報告。與此同時,被凌雄健打發回明溪山莊的老林總管,卻並沒有按照他的意思回到老家,而是轉而進了京城。他給老太太帶去一個令她興奮不已的消息——那個玲蘭郡主與太上皇竟然都屬意於凌雄健——凌雄健卻一直對她隱瞞著這個情況。這兩個消息立刻讓老太太的心裡打起了小九九。

    也巧,在聽到消息的第二日,老太太就在長公主的府裡碰到了玲蘭郡主。在老太太一番巧妙的詢問和暗示下,玲蘭郡主當即同意隨她一起來揚州。臨行前,老太太甚至與太安宮的侍衛長劉吉昌說定,一旦郡主離了京,他就去向太上皇報告,說玲蘭是私奔去了揚州。她本想藉著皇家的壓力一起逼著凌雄健就範的,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剛出發就接連收到凌雄健的兩封信,說他已經娶妻,而且,還是娶了一個身份低賤的寡婦!

    想到這,老太太不禁怒火中燒。為什麼她的兒孫個個都這麼難纏?她為他們做了那麼多,偏偏個個都不領情。

    她抬眼看看凌雄健那張如石雕般肅穆的臉,又想起他看著可兒時臉上驚人的變化。這讓她心頭隱隱一驚。多年前,她也曾經在女兒的臉上看到過類似的表情。

    她知道,這個外孫雖然外貌比較像他那個出身不明的父親,性格卻更像他的母親——她唯一的女兒,一樣的剛烈和執著。

    她垂下眼簾,想了想,決定以退為進。

    「唉,你已經是這麼大的人了,自己知道怎麼樣對自己最好。我也老了,管不了你那麼多,只要你自己喜歡就成。」

    凌雄健意外地望著外婆,沒料到她竟然如此輕易就讓步了。他想,他與可兒的婚事已經是既成事實,就算老太太再怎麼反對也是徒勞無益的。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她才無奈地承認了吧。凌雄健不由鬆了一口氣,握住外婆的手。

    「謝謝姥姥。」他燦然地笑著。那罕見的笑容竟像一根帶刺的荊棘,讓老太太微微瑟縮了一下。

    老太太梳洗畢,可兒這才進去侍候。見老太太對她愛理不理的,便不再夾在她與凌雄健之間,只借口說要去看看郡主安置得如何,退出集雅軒。

    當她來到鳳鳴閣時,只見一群丫環婆子們都立在鳳鳴閣的小樓外,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小樓裡,不時傳來玲蘭發脾氣的怒吼和摔砸東西的聲音。

    可兒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正巧楚子良走了進來。

    他聽著屋裡發出的一聲巨響,微一聳肩,沖可兒做了一個鬼臉,笑道「夫人不要進去了。我這表妹小孩子脾氣,還是讓我去勸勸她吧。」說著,撩起竹簾走進屋去。

    可兒正是求之不得,便忙轉身退出鳳鳴閣。

    ***

    「走開!」玲蘭暴躁地瞪著那幾個正在打開行囊的侍女,氣呼呼地走進裡間。侍女們一看她的臉色,連忙默默地退到外間去。

    玲蘭氣呼呼地坐到梳妝台前,那面擦得珵亮的銅鏡裡立刻反映出一個穿著大人衣飾的孩子面孔。

    雄健曾經說過,他不願意跟一個孩子玩過家家。可是,她已經很努力地在長大了,他為什麼就看不見?

    她氣悶地將梳妝台上侍女們才放置好的用具全都掃到地上。

    聽著屋裡「嘩啦啦」的一陣響,外間的侍女們誰都沒有動彈。她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聲響。

    玲蘭瞪著鏡中的人。她知道,比起那個可惡的寡婦來,她太年輕了。就算再怎麼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也還是太年輕了。

    可是,為什麼凌雄健就沒有耐心等她長大呢?他怎麼可以看上那個小寡婦?那個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的臭寡婦!

    想到這,玲蘭恨不得撲到可兒身上,咬下她兩塊肉來。

    她急促地呼吸著,轉身走到外間去尋找著可以發洩怒氣的東西。侍女和嬤嬤們見狀連忙都避到了門外。

    玲蘭拎起外間條桌上的一隻大花瓶,走回裡間,狠狠地向梳妝台砸去。和往常一樣,這「唏哩嘩啦」的巨響終於讓她那鬱悶的心結鬆動了一些。

    她撣撣手,衝著屋外大叫道「都死啦!這麼亂讓我往哪裡坐?」

    侍女嬤嬤們這才跑進屋,去收拾那一地的狼籍。

    玲蘭餘怒未消地坐進一把椅子,正要開口罵人,只聽門外一個聲音笑道「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

    一抬眼,楚子良走了進來。

    看看四周的狼籍,他搖搖頭。「看看你。如果我是凌雄健,也不會選你。」

    「你!」玲蘭跳起來,眼圈不由又紅了。「連你也這麼欺負我!」說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楚子良也早就習慣了她這風來即雨至的脾氣,便笑著上前摟住她,輕聲哄著。

    「乖玲兒,快別哭了,瞧瞧你的小臉蛋,都成小花貓了。」

    玲蘭又氣又惱地在他懷中扭著,「凌哥哥欺負我,大哥哥也欺負我。」

    楚子良長歎一聲。玲蘭剛出生不久母親便去世了,她的父親在軍中,照顧不了她,便將她送到楚子良家中。那時楚子良剛剛八歲,父親也是長年征戰在外,母親又體弱多病。在孤單的童年歲月裡,倆人是相互作伴長大的。

    「你這是何苦呢?」楚子良又長歎一聲。

    玲蘭扭出楚子良地懷抱,跺著腳倔強地叫著「凌哥哥是我的!那小寡婦憑什麼搶走他?!凌哥哥還給了我信物……」

    「是你搶來的,怎麼能算是他給你的?」楚子良又歎了第三口氣。

    「我不管。如果他不想給我,我怎麼可能搶得到?」

    這話竟讓楚子良一愣,他猛地一轉眼珠。

    「這是誰教你的?」

    玲蘭張張嘴,臉上一紅。

    「這還要叫人教?我自己難道不知道?」

    楚子良皺皺眉,嚴肅地板起臉來。

    「傻丫頭,你肯定是被人利用了。」

    玲蘭立刻抬頭,瞪起眼來。

    「誰敢利用我?」

    「那為什麼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老熊送你這個玉片的事?如果這真是凌雄健給你的訂情信物,只怕你早拿出來讓全天下都知道了。」

    「我……」玲蘭一時語塞。

    楚子良扶住玲蘭的肩頭,看著她的雙眼。

    「玲蘭,這很重要,老實告訴大哥哥,是誰告訴你,有了這瑪瑙片就算是你跟老熊有了婚約的?」

    玲蘭扁扁嘴,半晌才道「是皇叔公宮裡的侍衛長。那侍衛長說,凌哥哥武功很好,如果不願意給,我肯定是拿不到的,可見,凌哥哥心裡還是有我的。」

    她抬起頭來,「難道不對嗎?如果凌哥哥心裡沒我,他怎麼肯讓我拿走他的東西?」

    楚子良緊皺著眉頭,忙又追問「你把這瑪瑙片的事情告訴過太上皇沒?」

    看著楚子良嚴肅的神情,玲蘭不安地點了點頭。

    「太上皇怎麼說?」

    「那時候凌哥哥正要娶那個孫家的女兒,皇叔公說他也沒辦法幫我。現今好不容易那個姓孫的女人跟別人跑了,凌哥哥卻又娶了那個小寡婦。他怎麼可以這麼言而無信?」

    玲蘭又哭了起來。

    楚子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像小時候一樣將她抱到膝上。

    「乖玲兒,你好好想想,這玉本來就是你一廂情願搶來的,又不是凌雄健他心甘情願送給你的。」見玲蘭要開口反駁,楚子良衝她搖搖頭,又道「你就是硬要嫁給他又會怎麼樣呢?他那樣一個冷冰冰的脾氣,你可受得了?我看你還是小時候的脾氣,得不到的東西永遠都是好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給他!」玲蘭任性地叫著,固執地抱定唯一的理由,「如果他不喜歡我,就不會讓我搶走他的東西。」

    楚子良苦惱地揉揉下巴,玲蘭固執起來時,誰也拿她沒辦法。

    「你以為凌雄健真的會喜歡你這麼個小孩子?人家只是不願意跟你這小丫頭片子計較罷了。」

    一句「小丫頭片子」正戳到玲蘭的痛處,她從楚子良的膝上跳下來。

    「我就是要嫁給他!我就是要嫁給他!!大哥哥你也變壞了,竟然也不幫我!我不要叫你大哥哥了,你走,你走!」說著,便要把楚子良推出屋門,一邊頓足大哭起來。

    楚子良無奈地苦笑,只得軟語勸解。

    「如今你凌哥哥已經是成了家的人,怎麼可能再來娶你呢?太上皇再怎麼寵你,也不會讓你嫁給有婦之夫的。」

    「那……」玲蘭抬起淚眼,惡狠狠地道「那我要趕走那個壞女人!」

    楚子良不由一愣,整張臉都懊惱地皺了起來。

    「我看老熊是『十分十分』地喜歡他的這個夫人。如果你傷害到她,恐怕他會『十分十分』的生氣。」楚子良一字一頓的警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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