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八年秋七月,辛丑,段志玄擊吐谷渾,破之,追奔八百餘里,去青海三十餘里,吐谷渾驅牧馬而遁。——資治通鑒??卷第一百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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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貞觀八年(公元34年)。秋
天下初定,人心漸安,市井也日見繁華。位於蜀崗之上的揚州城那原本還算寬闊的街道,便在這樣的好年景下,變得日益狹窄且擁堵起來。漸漸地,城中容不下的人們開始向城外擴展。隨著人流越來越多,店舖也跟著多了起來。不知不覺,這蜀崗之下竟又形成了一座新城。當地人便管這上城叫「衙城」,下城為「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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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正逢集市,羅城內人頭攢動。
四方鄉民照例都乘著這個機會,將自家生產的一些小物件拿到集市上來叫賣,以便換幾個錢來貼補家用。
一個看上去愣頭愣腦的小青年,便擔著一擔堆得幾乎看不見前方道路的簍筐,在人群中擠來擠去。被那擔簍筐撞到的人紛紛抱怨著避到一邊,也有急性的衝著小青年的背影叫罵幾句。在一片叫罵聲中,聲調最高昂的是一位婦人。
「你個棺材瓤子,鄉巴佬!」那四十多歲的婦人叉著腰,沖已經消失在人群中的小伙子叫罵著,「出門沒帶眼睛呀!不曉得怎麼死的……」
婦人正罵得起勁,卻聽頭頂一個聲音笑道「哎喲喂,這不是花大娘嘛,怎麼這麼大的火氣唦?」
花大娘聽見呼喚,連忙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她正站在馥春記胭脂鋪的樓下。掌櫃新娶的娘子正趴在二樓窗口,撐著竹簾衝她笑盈盈地招手。
「大娘上來坐坐唦.」
花大娘不待掌櫃娘子第二聲招呼,便笑嘻嘻地走上樓去。
二樓,掌櫃娘子半倚在一張矮榻之上。在她面前還放著一隻茶盤,盤中盛著一碟瓜子和一壺茶。
「奶奶好興致叻。」
花大娘不待主人相讓,便一屁股坐在矮榻邊,伸手到瓜子盤中熟稔地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來——這個掌櫃娘子尚待字閨中時,就已經是她的主顧了。
掌櫃娘子佯裝生氣地瞪起眼睛。
「你個老貨!早上請你來給我梳頭,回我說今兒個有事不能來,結果倒在我樓下閒逛……」
梳頭娘子花大娘忙拋開手中的瓜子哀歎道「哎喲喂,我的奶奶喲,你可要屈死我了,我誆哪個也不能誆奶奶你呀!早上家裡真是有事唦.這不,才剛完事。我一路走一路想著心思,也沒注意就到了奶奶樓下。若得空,我哪裡敢不來侍候奶奶?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叻。」
掌櫃娘子被她奉承得眉開眼笑,問道「大娘到底有什麼急事唦,竟然連生意都不做啦?」
花大娘歎道「還不是我家丫頭小翠的事情。」
「翠兒怎麼啦?她不是辭了李家的差事出來了嗎?要我說,辭就辭了,李家那碗飯也不好吃。哪個都曉得李家老二色迷迷的,他家大娘又特嚴厲,動輒喜歡打罵下人。要叫我說,你家翠兒這是逃出了虎口。」
「就是唦,我也這麼跟我家老頭子說的。不過,不怕奶奶笑話,我們這窮家僻戶的,沒得那個閒錢白養一個人。我托隔壁的張三給小翠謀份差,今兒大早蔭,他來帶她去應差,到了中午才有回話,說人家要了,我心裡這才踏實些。」
掌櫃娘子問道「不曉得是在哪家?」
「說了奶奶別不信,是安國公的府上。」花大娘嘻笑道。
閒來無事時,掌櫃娘子最喜歡研究朝中各品級的貴族。
她眨眨眼,「大娘說的可是那個前些日子被晉為安國縣公爺的原安國侯?」
「是咧。朝廷把北城外的舊宮——有溫泉的那座——賜給了他。我家小翠就是進了那裡。」
花大娘得意的神情溢於言表。
掌櫃娘子卻冷笑了起來。
「若是別家倒還罷了,若是他家,只怕你家翠兒是才逃出虎口又入了狼窩啦。」
花大娘一愣。
「這話是怎麼說的?」
「大娘可曉得這國公爺有個名號叫『石頭將軍』?」
「這哪個不曉得呢,聽說這名號還是皇上叫起來的叻。」
掌櫃娘子冷笑道「你道他為何叫『石頭將軍』?人都說他是世上少有的鐵石心腸。我聽說,就因為馬伕沒照顧好他的馬,他抬手就跺了人家一手一足,還挖了一隻眼睛叻!看看,在他眼裡人命都沒馬命值錢,你家翠兒竟敢在他家幹活?」
「真的唦?」花大娘不禁半信半疑。
「可不是真的!我出嫁前,我爹爹帶我去京城大姐家轉了一圈。路過洛陽時,我親眼看到過那個馬伕叻!我還聽說,他的一個親兵因為值勤時打瞌睡,被他給打殘了!還有哦,聽說他訂過三次親,結果那些女兒家的下場一個比一個慘。他第一個未婚妻還是當今皇上的堂妹呢,結果不知為什麼,差點兒被他掐死。第二個被他推到河裡,差點淹死。第三個是被他活活給嚇死的。我聽說他又訂了第四門親,不曉得這回那家女兒又會個什麼樣的下場叻!」
「這……」花大娘嚇得兩手直打顫,「這可怎麼是好,我家小翠已經跟那府裡簽了三年期啦。」
見嚇著了花大娘,掌櫃娘子微微一笑。
「大娘也不必愁煩,現今這位國公爺受了重傷,我聽說,太醫院的大人們都下了鐵口神斷,說他這輩子也別想下床的。且不說他好不了,就算好了,這揚州距洛陽那麼遠,他原就是個世襲的侯爺,家中又有產業,哪裡會為了這點賞賜就千里迢迢跑來了呢。你家翠兒或有好命,這三年裡都見不到他呢。」
花大娘躊躇半晌,無奈地道「阿彌陀佛,也只好借奶奶的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