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網中縱橫天師和尚一躍而起。
「篤篤」之聲不絕於耳,是利箭射中木板時的聲舌。
又聽得「轟」然一聲悶響,窗外突然火光沖天而起,柴房內的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反倒讓人有不真實之感。范離憎看到天師和尚與廣風行的臉上皆是驚愕之色。
火焰吞吐之聲與物什爆裂的聲音混作一處,顯得格外驚心動魄,窗口處、門縫處開始有滾滾濃煙向柴房內飄進,廣風行道「小心煙中有毒!」
天師和尚不屑地道「區區火煙,也想圍住我們?」單掌在地上一拍,人已沖天而起,如展翅巨鵬,向屋頂掠去。
「嘩」地一聲爆響,屋頂已被天師和尚凌厲掌風擊出一個大窟窿,天師和尚的身軀由此掠空而出。
范離憎心道「將我們引入柴房,再施以火攻,此計固然狠辣歹毒,但這種攻襲對我等卻根本無法構成威脅,要衝出這一包圍圈,可謂易如反掌。而無論是風宮,還是水族,都不應以這等毫無威脅的方式攻襲我們……」
他心念未了,忽聽得天師和尚悶哼一聲,竟如折翅之雁般自屋頂飄落。
范離憎與廣風行齊齊一驚,失聲道「怎麼了?」
天師和尚神情凝重地道「我中毒了。」略略一頓,又道「屋頂竟然拉開了一張巨大的網,以我的掌勢,竟也破之不開!非但如此,網上還暗結有不易察覺的倒鉤,鉤上淬了毒。」
說到這兒,他再不多言,而是提神凝氣,暗聚內家真力,欲杵毒素逼出體外,范離憎藉著驚人的火光一看,果見天師和尚右掌有一處傷口,傷處已開始腫脹發青,顯而可見他所中的毒性甚強。
范離憎心中頓時升起不安之感,他知道方纔的那一番推測顯然有誤,對手不但絕不弱小,而且很是狡猾。
此時烈焰四起,濃煙滾滾,柴房中的空氣越來越混濁不堪,廣風行將身子伏得很低,仍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想到若是濃煙有毒,其後果將何等可怕,范離憎再也沉不住氣,他低聲逼「二位小心,讓我一試!」
「試」字甫出,他已如怒矢般標射而出,「砰」
地一聲,木門立即被他一掌震得粉碎,一股熱浪立即向范離憎席捲而至,他不由心中一凜!衝出柴房外,范離憎果見一張巨大的網己將整間柴房網住,巨網的四角各有三人拉著,拉住巨網之人的雙手都戴了手套,手套在火花映射下,泛著幽幽金屬般的光芒,看得出手套亦有不凡之處。
除這十二人之外,另有十幾人立於四周,各持兵刀,見范離憎衝將而出,他們皆無緊張之色,依舊從容而立。顯而易見,他們對這一次突襲極有信心,他們相信天師和尚、范離憎,廣風行不可能突破這一張巨網,只需等上一陣子,無需動手,范離憎諸人就會成為火中亡魂。
范離憎暗提一口氣,身形倏然疾射而出,以手中的木棍為劍,一式「縱橫怒」已傾灑而出,向那張巨岡當頭迎去。
縱如驚電,橫如怒雷,一式之下,隱隱有引動風雷之勢,雖是以木代劍,卻聲勢駭人。
「縱橫怒」與巨網倏然相接之時,只聽得「嗶嚓」數聲脆響,范離憎手中的木棍已斷作十數截,而那張巨網卻安然無恙。
強勢一拼之下產生的反震之力,更將范離憎的身軀震得倒躍而回,向牆上重重撞去,范高惜凌空強擰身軀,反掌疾速在牆上拍擊數掌,身軀如燕般貼著牆體下落,飄然站定!雖是無恙,但范離憎心中卻是沉重至極,若是巨網上沒有綴以倒鉤,也未淬劇毒,那麼他還有信心從對方手中奪下巨網,而今,他手無利刃,血肉之軀又根本無法與巨網直接接觸,要想破網而出,絕非易事。
有人長聲大笑道「縱是有利刃在手,要想破網而出也絕不可能,更何況你手無寸鐵?爾等不必再作無謂反抗,不如自行了結性命,也可免去烈焰焚身之苦!」
范離憎怒意暗熾,腳下一挑一送,一截斷木已如電射出,向方才說話者疾射而去,眼看斷木即將由網眼穿射而出之際。忽見牽拉巨網的十二人齊齊穆出兩步,動作極其的協調一致,剛剛插入網眼中的斷木立時因巨網的移動而被掃落於地。
自始至終,范離憎所欲攻擊的對象一直神色從容,顯然是胸有成竹,料定范離憎的攻擊只能半途而廢。
范離憎長吸一口氣,竟自退回柴房內,這時,屋內的溫度已極高,猶如一隻大蒸籠,更可怕的是靠近窗戶那邊,連屋內的木柴也開始燃燒。
柴房內堆積的全是於燥的柴禾,不需片刻,整個柴房必然將陷於一片火海之中,形勢之危急自不待言。
范離憎心中極不好受,如今他縱是不惜性命與對手全力一拼,也不可能。
三人亦無心去撲救柴房內所起的火,因為這根本於事無補。范離憎本是極為冷靜之人,此時也一籌莫展,廣風行嘶聲道「照現在的情形看,我們已凶多吉少,惟有破斧沉舟,方有一線希望,此時只要有任何計謀,那麼縱然成功的可能性極小,也要冒險一試!」
「我倒有一計!」天師和尚忽然道。
范離憎與廣風行同時脫口道「該當如何?」
天師和尚道「那張巨網最可怕之處不在於它的堅韌,而在於它的毒。我本已中毒,再中一次也無甚區別,只要我能將牽拉巨網的人陣腳打亂,你們就有機會!」
范離憎立時明白了天師和尚的意思,他知道以天師和尚的武功,縱是中了毒,也可在毒發攻心之前,發出驚人一擊!換而言之,天師和尚已決意捨去他一人性命,以爭取一線勝機,其實以他的內家修為,若是及時驅毒,方纔所中的毒並不能危及他的性命。
未等范離憎開口,廣風行已搶先道「此計也許可行——且待我出去看看四個方向哪一側最為薄弱…
…」說著他就要衝出門去,卻被范離憎一把拉住,范離憎沉聲道「廣大哥,我明白你是想搶先一試,但要試也應由我開始!」
廣風行本待否認,見范離憎神情,知道已無法隱瞞,當下道「你們的武功都遠在我之上,更應該活下去……」
未等他說完,忽覺腋下一麻,身子竟已動彈不得,原來是范離憎突然趁機封住了他的穴道。
范離憎低聲道「多有得罪了,天師會為你解開穴道的……」
正待掠出門外,忽聽得外頭金鐵交鳴聲倏然響起,三人齊齊一怔,不由呆立當場。
但聞外面的金鐵交鳴聲,呼喝聲越來越密集,而且是從四面同時響起,不時夾有短促而慘烈的慘叫聲,讓人聞之心驚。
三人勝上頓時有了驚喜之色情況有變了!天師和尚急忙解開廣風行被封的穴道,三人同時掠出柴房外,四下一望,只見方才圍困柴房的人正被人數佔優的另一批江湖中人纏殺,雙方拚殺得甚為激烈,不過頃刻,已有五六人倒下了,為范離憎三人解圍的人個個頭蒙黑巾,極為悍勇。
范離憎三人面面相覷,大惑不解。
臉蒙黑巾者很快佔了上風,此時,柴房內已完全燃燒,烈焰沖天而起,三人雖已出了柴房,卻並不能免去烈焰炙烤之苦,在肆虐的烈焰下,三人的髮梢開始曲捲,全身燙熱,大汗剛出,又立即干了,三人只覺口乾舌燥,五內如焚!而眼前這一場莫名的廝殺使他們忽視了烈焰炙烤之苦,百思而不得其解。
寒刃破空,鮮血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在火光的映射下,交織成一種異乎尋常的淒美之景。
終於,最後一聲短促而沉悶的痛呼聲響過,臉蒙黑巾之人斬殺了最後一名對手後,竟未作片刻停留,架起他們死去的同伴,飛速離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自始至終,他們未與范離憎三人說過一句話,似乎他們此舉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救出他們三人。
「轟」地一聲巨響,身後的柴房在烈焰的焚燒下,有一側牆再難支撐,轟然倒塌了。
廣風行冒著危險從柴房內抽出一根猶在燃燒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挑開巨網的一個角,范離憎、天師和尚脫身而出之後,他這才抽身出來。
回首望去,只見柴房已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堆,三人劫後餘生,更多的卻不是欣喜,而是驚愕。
廣風行的衣衫已被火苗燒得千瘡百孔,頭髮也捲曲了,這使他的模樣有些怪異,廣風行道「那一群蒙面人連被殺的同伴也帶走,而且始終不肯以真面目與我們相見,由此可知他們是不願讓我們識出他們的身份,而不是為了防備對手的報復。」
天師和尚疑惑地道「他們救了我們,為何還要刻意迴避我們三人?」
范離憎道「只怕不是『施恩不圖報』那麼簡單,但有一點是無疑的,他們如此舉措,對我們應是無甚惡意的。否則,無論他們是要奪取密匣,還是要取我們性命,方才都有絕好的機會。」
廣風行、天師和尚緩緩點頭。
天師和尚搔了搔頭,道「無論如何,此地已不宜久留,事情真相如何,今日也是無法查出的,不如等我師父交待的事辦妥了,再慢慢查明。」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大響,整間柴房終於完全坍塌!※※※牧野棲正在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殺了池上樓時,癡愚禪師與崆峒左尋龍及其他數次高手突然趕至,這使牧野棲一時間更無法決斷。
略一猶豫,癡愚禪師已飄然而進,他似乎並未如何動作,卻已不可思議地閃至內堂。
牧野棲一驚之下,下意識地疾速跨進二步,長劍直取池上樓。
「小施主,不可如此!」一聲渾厚的聲音響起,癡愚禪師右手微揚,無形掌風悄然而起,向牧野棲手中長劍席捲過去。
牧野棲倏覺手中之劍突然承受了一股極為強大的無形之力,手臂一緊,長劍幾乎脫手飛出。
一驚之下,他急忙腳下一錯,斜斜倒踏半步。手中之劍順著癡愚禪師那渾厚無匹的內力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讓人目眩神迷的弧線,竟在對方強悍的勁氣之下,順勢而作,將劍抵於池上樓的胸口心臟處!一接之下,牧野棲與癡愚禪師同時暗驚,牧野棲心知若非癡愚禪師心懷慈悲,只取他的劍而攻,如改為攻擊他本人,那麼此時他絕難順利地將劍抵於池上樓的胸前。而癡愚禪師因教人心切,故一出手就已用了七成功力,沒想到對方如此年輕,卻已有非凡劍道,竟能順勢而作,手中之劍既未脫手,也未折斷,實是大出癡愚禪師的意料之外。
此刻,牧野棲的劍抵於池上樓胸前,雙方立時出現了僵局。
牧野棲當即很恭敬地道「晚輩不得已冒犯禪師,望禪師寬宏。」說話時,他的劍尖仍是不離池上樓前胸。
池上樓身為名門弟子,備受江湖人物尊敬,如今卻被一少年以劍威脅,心中極度不忿,加上有傷在身,臉色極不好看。癡愚禪師本為正盟盟主,天下共知,思過寨則為正盟一支,牧野棲如此對待池上樓,無疑近於羞辱於正盟。
癡愚禪師緩聲道「小施主,凡事應適時而止,何必如此咄咄相逼?你若信得過老衲,就說清事由,分個是非曲直,青紅皂白。」
牧野棲道「禪師乃武林泰斗,一言九鼎,晚輩自然信得過,晚輩並無與池大俠為故之心,只是緣由一場誤會……」
「誤會?我師弟戈無害親口告訴我殺他的兇手是你,你就要殺我滅口,又有什麼誤會可言?我池某技不如人,你將我性命取了便是!若是你此刻不殺我,日後我必為師弟報仇!」他一口氣說完這一段話,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癡愚禪師低誦一聲「阿彌陀佛」,隨即道「池大俠傷至如此,小施主既然自忖無錯,便請相信老衲一次,老衲擔保在事情末明真相之前,絕不會為難你。」
牧野棲搖了搖頭,道「晚輩對禪師自是信服,只是戈無害已死,死無對證,要想查明真相,談何容易?晚輩既不想冒犯池大俠,更不敢冒犯禪師,晚輩只求禪師與諸位今日能給晚輩一個機會,晚輩日後自會證明戈無害之死,是咎由自取!」
「你說戈無害之死,是咎由自取?如此說來,你倒是匡扶正義,除暴安良了?」一個低啞的聲音道,說話者是自院子裡進入內堂的一名五旬劍客,此人身著青衫,臉色略略顯得蒼白,鼻樑格外高挺,他的劍不是如常人那般佩於腰間,而是雙手環抱於胸前,這正是崆峒派中用劍的習慣,看來眼前此人應是崆峒派的左尋龍。
牧野棲聽出左尋龍語氣不善,對己頗有指責之意,不由忖道「果不出我所料,十大名門互為連理,自然是護著正盟的人,我一時又找不出戈無害被他人控制挾迫的證據,若是沒有池上樓這一擋箭牌,又豈能逃過他們正盟的共同聲討?那時極可能冤死不說,還要背負賤名——所幸我終未走錯。」
當下他鎮定地道「戈無害濫殺無辜,正好被我遇見,我與之論理,幾言不和,便拔劍相見,我僥倖勝了他,但並不願動手殺他。公道自在人心,要取戈無害性命,也不必由我動手,思過寨俠名遠播,對寨中弟子約束嚴謹,思過寨自會處治妥當。怎奈戈無害一心要致我於死地,不死不休,我感覺到他極可能被別人挾制而身不由已,有心忍讓,可惜為了自保,一不留神,有了無心之錯。池大俠不明真相,只是因為與戈無害同門情深,就偏聽戈無害之辭,要為之報仇。戈無害的確是我所殺,但若讓我為他償命,武林又有何公道可言?」
「公不公道,世人自有定論,你若信得過我們,就請放下手中之劍。」左尋龍毫無表情地道。
「諸位只要能退出內堂,我必離去,絕不傷池大俠毫髮!」
左尋龍臉色更顯蒼白「讓我等後退……嘿嘿,你的口氣未免也太大了!」
牧野棲神色不變地道「其實此事之蹊蹺,一想可知、為何我殺戈無害之後,池大俠恰好趕到?為何我與池大俠發生誤會時,諸位前輩又碰巧出現?若說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巧合,那未必太巧了,讓人難以置信。」
左尋龍慢慢踱近兩步,聲音低沉地道「你是在指教我等?」
「不敢,在下只是說出一個事實而已。」
左尋龍正待再說什麼,忽聽得癡愚禪師道「左掌門,池大俠的傷勢要緊,我們退一退,又有何妨?」
原來,崆峒、青城兩大門派先後被風宮攻陷後,青城弟子被斬殺殆盡,崆峒派卻有部分弟子僥倖倖免遇難,倖存弟子便推左尋龍為新任掌門。
牧野棲心道「看來左尋龍已代其兄之位,成了崆峒派的掌門人。」
左尋龍有些不甘心地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