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族傳說 第十一卷 第二章 小鎮奇人
    第二章小鎮奇人夕陽將白衣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顯示出異樣的寂寞。他緩緩走過長街,對眾人的異

    常反應卻已習慣了。自他出現在鎮上後,每次從街上經過,都會有如此情況。

    儘管他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但他的眼神卻給了他人一種無形的威壓,讓人心生

    驚懼、窒息之感。

    與往常一樣,他在余記熟食鋪裡要了一些吃食,夥計替他包好,再用細繩捆住,然後遞

    給他,他便自懷中摸出一塊碎銀來,放在案上。他的動作很利索,每次手掌都隱在衣袖之後,

    而且他給的銀兩一向只多不少,卻從不會讓店舖兌找剩下的錢。

    這次他又走到老馬的雜貨鋪前,開口道「三斤。」

    只有兩個字。

    貨台後面響起了舀酒聲,隨後一個人提著一隻酒壺走了出來,放在貨台上,道「你的

    酒。」

    白髮白衣人目光倏然一跳,猶如黑暗中突然閃現的火星。

    因為今天給他打酒的並非經營著這間鋪子的老馬,而是另一個與老馬年歲相仿的人,此

    人的面目清瘦,身著普通的衣衫,但無論是誰都能—眼看出他絕對不會是一個做生意的人。

    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而在此人身上卻找不到一絲和氣。

    他的臉上雖然也掛著笑容,但這種笑容卻如冬日的陽光,耀眼卻沒有暖意。

    白衣人的雙眼微微咪起,他冷聲道「你是什麼人?」

    說話間,他本就高大的身軀忽然間似乎又高大了不少,而他的目光卻更冷。

    貨台後的人卻沒有驚懼之意,他道「我前來此地,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他正視著

    對方的目光,頓了頓方繼續道「十天後,天下劍客將雲集洛陽,舉行洛陽劍會!」

    白衣人瞳孔倏然收縮,眼中精芒暴射,如同一柄可以刺破一切的利劍。

    那清瘦的漢子卻依舊靜靜地立著。

    白衣人緩聲道「十日之後,是九月初九?」

    「不錯,重陽節!」

    白衣人忽然露出了一絲罕見的笑意,他道「無論派你來見我的人是誰,我都很佩服他

    的眼光,你的表現他應該滿意了。」

    頓了頓,又道「我不殺你,是因為也許十天之後,將有許多人可能被我所殺——當然,

    也許十日之後,被殺的人反而是我!」

    言罷,他伸出右手,挽起繫在酒壺上的繩子,轉身向街西走去。

    此時,他已沒有什麼可以掩飾的,他的右掌五指蕩然無存!

    他正是白髮無指劍客幽求!

    望著幽求漸行漸遠的背影,那清瘦的漢子若有所思。

    這時,他的身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尖銳的聲音在他身後道「沒有幽求的洛陽

    劍會未免太乏味,有了幽求的洛陽劍會,卻不知又會如何?」

    清瘦漢子轉過身來,說話者站在雜亂無章的雜物中,被其陰影所遮擋,看不清他的面目。

    清瘦漢子淡淡一笑,道「無論局面如何,其結局都在主人的掌握之中。」

    幽求住在鎮西的一間獨門獨戶的屋子裡,他給了戶主多得讓人心驚肉跳的銀子,讓戶主

    從此屋搬走了,床、幾、碗等物什卻留了下來。

    幽求將包著熟食的紙包放在桌上,右掌輕輕帶過,繩子便斷了。他在桌旁坐了下來,用

    牙咬開酒壺的塞子,雙手捧起酒壺,就往口中倒。

    他是背向小小的院子而坐,院子裡有些零亂,他自然也不會去清掃。

    對幽求而言,他從不知「生活」是什麼,只知「生存」是什麼。

    當他捧起酒壺,正要喝第三口時,動作忽然僵住了,酒壺亦停在空中。

    幽求冷聲道「我不喜歡在飲食時有人窺視,所以你必須死!」

    但院子裡並沒有人!

    難道,是幽求喝多了酒?

    卻聽得一個輕柔的聲音道「你本來是不喝酒的。」

    聲音過後,院子裡突然多出了一個女人,靜靜地站著,彷彿自從建立這個院子以來,她

    就已佇立其間。

    幽求身軀微微一震,「砰」地一聲,手中酒壺重重落在桌上,酒水濺出,壺卻沒有破碎。

    沉默良久,幽求開口道「洛陽劍會將在九月初九重現,此事是你所為?」

    「不是。」那女人道,她的臉上蒙著紗巾,無法看見她的容貌,但幽求知道她是誰,僅

    僅憑聲音,他就能準確無誤地辨出她的身份。

    因為,她是讓幽求愛一生,也恨一生的阿七——風宮玄流之主容櫻!

    如果,你深深地愛著一個女人,那麼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她的一呼一吸,她的點點滴

    滴,你都會深深在意,永不忘記。

    「既然洛陽劍會與你無關,你又何必來見我?」

    幽求並不回頭,他的聲音也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淡漠。

    可,他的眼中為什麼有隱隱的痛?

    「我本想勸你不要赴洛陽劍會,現在我明白了,我的話你是永遠不會相信的,你恨我,

    以至於不願回頭看我一眼。」

    「不,我曾經願意相信你的每一句話,願為你做任何事。」幽求在大聲吶喊,但這種聲

    音只是在他的心中響起。

    事實上,他卻哈哈一笑,道「世人皆知若有洛陽劍會,就必有我幽求,我怎可讓天下

    人失望?你不是說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劍麼?如此良機,我又怎能錯過?」

    容櫻默默地望著幽求的背影,良久方道「風宮白流群逆已勢力大減,如果你願意,我

    希望你能回歸風宮,我會讓他們奉你為宮主,你我攜手,合二人之力,必可成就不世霸業!

    戰族血盟之日將至,這是天賜良機!」

    「哈哈,你我攜手?你是我父親的女人,我怎可與你攜手?至於宮主之位,如果我想得

    到,那麼四年前我就不會離開風宮,戰族血盟之日將至,而風宮神器卻在我手中,所以你來

    找我,只是不想從我這兒強搶,因此想出要讓我回歸風宮之計,是也不是?」

    容櫻的身軀微微一震,眼中有了極為複雜之色。

    這一生中,她曾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已極少有可以讓她震動的事,但幽求的話卻讓她

    心神大震。

    她強自定神,道「風宮神器骨笛對我而言,自然無比重要,但為了證明我並非因為它

    才讓你回歸風宮,我決定以後絕不會從你手中取走它。風宮白流與我一樣想得到骨笛,你對

    他們要有所防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一生中只有一次選擇讓我心存悔意,而為了這個

    錯誤的選擇,我一直在設法彌補、挽回!」

    幽求緩緩抬起一隻手,道「你不必說了,請走吧。」

    從來沒有人敢對風宮玄流之主如此說話。

    但容櫻卻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震怒,因為她知道,當她面對幽求時,她就不再是讓人

    談之色變的玄流之主,而是阿七!

    她緩緩轉身,向院外走去。

    幽求棒起酒壺,逕直向口中猛灌。

    「砰」地一聲,心神激動難抑間,酒壺被他無意中進發的內家真力生生捏碎,碎片深深

    刺入了他的雙掌之中,鮮血淋漓。

    容櫻聽到了,她長長吸了一口氣,終未轉身。

    她的身後,傳來了陣陣笛聲,是她十分熟悉的曲子。

    「樽中有酒不成歡,一夜簫聲入九天;醉愁蝴蝶夢來纏,賺得月下酒千杯;身如柳絮風

    飄蕩,千古恩怨一笑間……」

    一笑,真的能泯滅千古恩怨?

    ※※※

    風宮無天行宮。

    笛風軒。

    牧野靜風坐於長案前,案上鋪著一張上等宣紙,紙上已寫滿了字。牧野靜風的目光久久

    落在這張寫滿字的紙上,似有滿腹心思,久久不動,偶爾提起擱在筆案上的狼毫大筆,在紙

    上勾出一筆。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很快,輕輕叩門聲響起。

    牧野靜風抬起頭來,朗聲道「是棲兒麼?」

    「爹,是孩兒。」

    「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正是牧野棲。

    他仍是一襲白衣,神容如昔,只是眼神更顯深邃,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牧野棲道「爹,你找孩兒有什麼吩咐?」

    在牧野棲的眼中,父親牧野靜風本是一個不善理財的客棧掌櫃,慈愛而平易近人,與今

    日叱吒風雲、人人懾服的父親全然不同。牧野棲已習慣了坐在櫃檯後的父親印象,所以對此

    刻端坐於戒備森嚴的笛風軒中的父親有一種陌生感。

    也許,五年未曾相見,亦會加深這種陌生感。

    牧野靜風指了指一側的椅子,道「你坐下說吧。」雖然風宮白流近些日子與武林正盟

    及黑白苑的衝突中連連失利,但此時牧野靜風與兒子單獨相見,他的神情、語氣卻是頗為平

    和的。自五年前父子失散後,牧野靜風一直在千方百計地尋找牧野棲,雖入魔道,但他對牧

    野棲之情卻未改變,在牧野棲的身上,他能依稀看到蒙敏的影子。

    在牧野靜風的心中,沒有任何人的份量可以代替蒙敏。十五年前,縱是他在心入魔道、

    日正夜邪之時,他對蒙敏之情仍是至死不渝。

    牧野靜風道「這些日子以來,江湖中發生了一件大事,都陵已奉命前去追查幽求的下

    落了,而三老亦各有要事,所以爹將你找來,想與你商議商議。」

    頓了頓,又道「有關洛陽劍會的事,想必你聽說過吧?」

    牧野棲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道「洛陽劍會因幽求而中斷四十年,前些日子突然有人舊事重提,廣邀天下

    劍客,要重開洛陽劍會,此事已讓武林震動不小。有不少人猜測此事要麼是我們所為,要麼

    是玄流的人所為。而事實上,此事並非由白流而起。」

    「那麼,此事就應是因玄流的人而起?」牧野棲道。

    「有這種可能,他們此舉的目的多半是為了引幽求現身,然後奪取骨笛。同時藉機讓武

    林各派對我白流落井下石,因為如今在世人眼中,我風宮白流遭受二個多月前的挫敗後,已

    是元氣大傷,再難經受重大衝擊。」

    說完話鋒一轉,又道「但若是再仔細思慮,就不難發現,此事絕非如此簡單。這一次

    收到邀請趕赴洛陽劍會的帖子的各個劍派,以及不屬任何門派的各大劍道高手已盡列於這張

    紙上,細加揣摩,就不難發現其中隱藏了某種規律。」

    聽到此處,牧野棲的目光不由掃向牧野靜風身前案上的那張宣紙,只見上面果然寫著不

    少劍派之名,以及不屬於任何門派的劍道高手,心中不由忖道「難道這其中真的會隱有什

    麼秘密?」

    牧野靜風道「紙上的這些劍派與風宮或多或少都有怨仇,而一些與風宮關係親密的劍

    派,縱然實力更勝他們一等,卻沒有出現於其中,若說這是巧合,未免太牽強了一些。」

    牧野棲思索著道「按照爹的意思,是不是說重開洛陽劍會之輩,既不是風宮白流,也

    不是風宮玄流,而是與二者都有間隙的勢力?」他一直生活在黑白苑,此時雖然身在風宮白

    流,但對風宮白流、玄流的稱呼卻沒有改變,若是真正的風宮白流弟子,必稱玄流的人為逆

    賊。

    牧野靜風點頭道「這正是爹的推測。」

    牧野棲道「爹已對孩兒說起過風宮玄流、白流之爭,以及幽求的事,依我之見,我們

    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設計吞併玄流,否則一直處於玄流與正盟的夾縫中,終有顧此失彼之時。

    取勝於玄流與取勝於正盟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玄、白二流同屬一源,而容櫻為玄流之主其

    實言不正、名不順,否則四老亦不會悉數與她決裂,一旦白流能壓制玄流,那麼就可以輕鬆、

    有效地控制玄流力量;而風宮白流與正盟之間,勢同水火,非此即彼,休說如今白流力有不

    殆,即使能勝出正盟,只要不是絕對性的勝利,其戰局就有反覆無常的可能。不知爹有沒有

    注意到,這些年來,玄、白之爭中,玄流雖然曾丟失兩處行宮,但他們的有生力量其實並未

    消耗多少,更重要的是,正因為白流在玄、白的爭戰中得到了無天、鼓城兩處行宮,正盟幾

    乎是傾全部力量對付白流,對於玄流,卻鮮有生死之戰,這未嘗不可能是玄流的計謀。」

    牧野靜風呼罷,哈哈大笑道「有兒如此,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麼?容櫻的確老奸巨滑,

    但玄流卻也並非無懈可擊!我心中本已有所打算,你這一番話,讓我更對自己的佈署有必勝

    之心!」

    頓了一頓,又有些感慨地接道「你終是戰族之子,注定卓絕不凡,進入風宮不過數十

    日,就對風宮形勢有如此見地,為父很是欣慰!」

    說完牧野靜風站起身來,牧野棲亦立即起身,牧野靜風一掃這些時日鬱鬱不歡的神情,

    朗聲道「你姑姑一向極為疼你,無事不妨去陪陪她,她一定很高興的。宮中事務太多,爹

    總是難抽出時間陪她。」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是了,也許你該稱她為娘了。」

    牧野棲有意無意地避過其父的目光,轉過話題道「爹爹讓都陵尋找幽求,是否欲從他

    手中奪得骨笛?」

    牧野靜風搖頭道「幽求的劍法雖然超凡脫俗,武功卓絕,但畢竟勢單力薄,無論是白

    流還是玄流,要想從他手中奪得骨笛,都不是難事,但白、玄雙方卻都未出手,無非是不想

    過早成為眾矢之的,在未到最後關鍵時刻,無論是自流抑或玄流,其實都不想過早驚動幽求,

    要從幽求手中得到骨笛,必定會付出一定的代價。都陵此次前去尋找幽求,只是為父想找一

    個可以利用幽求的機會,幽求與玄流的關係遠比與白流的關係更錯綜複雜。越是複雜,對我

    們而言就越有可乘之機。」

    頓了頓,他又道「都陵辦事,從來不會讓我失望,但願這一次也是如此。」

    ※※※

    與南陽城相去十里的藥鼎山。

    此山最高峰山頂處四周凸起,中間凸陷,形狀酷似藥鼎,加上此山周圍十餘里林木茂盛,

    崖陡谷深,多產奇藥,故被世人稱為藥鼎山。

    藥鼎山山勢險峻,山脈延綿數十里,峰攢巒簇,高低遠近錯雜,蓊鬱從霧裡騰起,煙霏

    在林梢變幻,因山中常出現詭異莫測之景,故藥鼎山周圍十餘里之內沒有村鎮。

    雖然如此,卻並非絕無人前往藥鼎山,因為在藥鼎山上還住著一個人,一個與藥鼎山一

    樣不一般的人。

    他就是藥癡別之棄。

    能當得一個「癡」字,自然是視藥如命,據說藥癡一日三餐皆離不開藥,飯中拌藥,菜

    中雜藥,湯為藥湯……

    如此奇人,若是不居住於藥鼎山之中,倒有些不可思議了。

    迷藥成癡,對於醫道自然有獨到之處,於是便有了上藥鼎山求醫的人。雖然藥癡並不會

    「敞帚自珍」,但因為山路險峻,與村鎮相去太遠,若非疑難雜症,人們亦不會捨近求遠,

    遠赴藥鼎山。

    別之棄在藥鼎山半山腰處結了幾間草廬,又在左近尋了二個山洞,將洞中清掃乾淨,與

    他的二名弟子便住在山洞草廬之中,草廬四周栽種了無數奇草異樹,將草廬深掩其間。

    這一日青晨,別之棄的二弟子查二起得極早。他年方十三,雖身在這荒山野嶺中,但少

    年心性卻仍未去,前幾日因瞞著師父去山中捕鳥,疏於侍弄其師栽種的藥草,結果枯死了三

    棵被其師視如身家性命的藥草,遭到狠狠懲治,查二為了將功贖罪,這幾日都起得格外早,

    搶先將草廬、藥圃都清掃得乾乾淨淨,以博取師父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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