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離憎不願與這來歷蹊蹺的婦人纏戰,是因為他擔心打鬥聲會引來幽求,或者柳風的人!
心意已定,范離憎全力施為,將自己的輕身功夫發揮至極限,如箭射出!
但那婦人卻陰魂不散,對他緊追不捨!
范離憎又驚又怒,卻仍是不肯停下!
一路上婦人罵個不停,言語粗俗不堪入耳,不過片刻,兩人已在數里之外,那婦人與范離憎的距離漸漸遠了,卻也只不過是七八丈之隔!
眼看即可脫身,范離憎忽聽得身後傳來「撲通」地一聲悶響,然後是一聲痛呼,身後衣袂掠空之聲突然消失!
范離憎只恐有詐,再行數丈,方驀然轉身,長劍護胸!
月光下,哪裡還有婦人的身影?
范離憎反而更是百般警惕,他的全身肌肉放鬆了,神經卻繃得更緊,隨時準備應付突然而來的襲擊!
呻吟聲忽起!卻是在離范離憎十幾丈外!
只聽得那婦人一邊呻吟一邊罵道「小雜種,你有種就過來把老娘一刀砍了!欺老娘眼瞎,一味逃跑算什麼本事……啊喲……小雜種,你過來,讓我一刀砍了你的小腦袋……」
范離憎又好氣又好笑,心道「腦袋是隨便砍的嗎?」婦人的話語惡毒,范離憎很是憎厭,但聽她呻吟之聲不絕,不由又有些不忍,忖道「她說自己是瞎子,方纔那一聲響,大概是撞在物什上了。此人雖然可惡,但多半是因為有所誤會,她才如此對我!她的武功未必比自己高明,我只需小心提防,她也休想傷得了我!」
當下,范離憎慢慢地向婦人走去,口中說道「前輩只怕有些誤會了,在下從未見過前輩……」
話未說完,那婦人又是一聲「小雜種……」忽然靜了片刻,語氣變得有些和緩地道「難道真的是我找錯人了?無怪乎你的武功似乎更為高明了……」
范離憎試探著問道「前輩,你傷得重嗎?」
「死不了!」說完,婦人到吸了一口冷氣,顯得甚為痛苦。
走得近了,范離憎依稀看出這是一個形容枯瘦、頭髮花白的婦人,年約五旬,眼睛雖是睜著的,卻顯得黯然無光,果然已雙目失明!此刻她的頭髮披散,滿臉血污,模樣甚是猙獰可怖!范離憎雖知她臉上血污只是皮外傷,卻仍心悸不已。
范離憎在她身前二丈遠的地方站定,道「前輩的傷如果不礙事,我這便先行離去了!」
婦人嘶聲道「你是做賊心虛了麼?」
范離憎為之氣結!好不容易才平靜心緒,道「我與前輩素不相識,『心虛』二字從何說起?」
婦人「嘿嘿」冷笑兩聲,道「你不是要竊我刀訣嗎?刀訣現在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將刀訣取去!」
范離憎強抑怒火,道「既然你如此想,我離去之後,你大可放心!至於所謂的刀訣,我用的是劍,要刀訣何用?」
正待轉身,那婦人已叫道「且慢!你道我不知你的狼子野心嗎?你定是要隱在暗處,以圖謀暗襲我,或是去邀來幫手,不利於我!……」話音倏止,隨即森然道「哪一路的朋友?是與這小子一條道上的嗎?」
范離憎心中一震,雙目電掃,卻未見有人影!
便在他一愣之間,婦人已暴然而起,自身下抽出一把長刀,悍然撲向范離憎!
無形刀氣漫射而出,刀勢如虹,隱然有氣吞萬物之勢!
如此醜怪老嫗,竟擊出驚世一刀,讓范離憎震愕不已!
這等刀法,絕對應是不世高手方能擁有的刀法,一刀甫出,立時遮天蔽日,凌壓世間萬物——包括對手的心志!
一招之間,仿若已有鬼神難測之玄機!
若是常人,面對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刀法,休說應戰,只怕早已為對方的不世刀氣所懾服,束手待斃!
但,范離憎並非常人,縱然今日他的武功並未達到絕世高手之境,而他的心靈卻已遠遠超越了他的武功修為,達到風雨巋然之境!
無暇思索,范離憎立時將內家真力提升至最高境界,「縱橫怒」全力擊出!
縱如驚電、橫如風雷,劍網恢恢,密而不漏!
刀劍相接,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響徹夜空!
兩人身形一錯即分!
范離憎落地時,已是冷汗涔涔!
一直以來,他心中都暗自覺得幽求所創的「破傲四式」已是驚世不凡,沒想到今夜這婦人的刀法竟比「破傲四式」猶要略勝一籌!雙方一接之下,范離憎險些命喪對方刀下!奇怪的是對方的刀總是功虧一簣,在最關鍵的一刻必會變向!
是否因為她雙目失明,才使刀法打了折扣?
范離憎身形堪堪落定,婦人已沉喝一聲,刀芒狂捲過來!
竟然仍是方纔那一招刀法!
范離憎不敢怠慢,一式「無情冷」疾出,劍挾冷風,一往直前!
「噹」地一聲暴響,范離憎只覺劍身上一股絞勁傳至,劍身立時扭曲!大驚之下,范離憎急忙順著絞力的方向,團旋疾飛!
堪堪化去斷劍之危,刀身顫鳴中,刀氣再次漫天而至!
刀法如前!
范離憎突然明白婦人為何攻得這麼緊了!她雙目失明,對敵時自然不利。惟有不間歇地進攻,方能知曉對手所在方位,否則一旦給對方騰挪掠移之機,便很是危險了!
范離憎雖然明白了這一點,卻並無破敵之術!婦人雖是將一招刀法連使三次,但一旦范離憎出招應戰,所感受到對方刀法的特徵卻一變再變,不可捉摸!
刀勢雖同,刀意懸殊——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刀法?
在范離憎的感覺中,對方驚世的一招初使時凌厲狂野無匹,第二次使出時卻是快捷辛辣!
范離憎好勝之心大起,心道「我倒要看看你這一招刀法能隱含多少刀意?能接我幾招劍法!」
一式「傲滄桑」傾灑而出,灑脫而傲然!彷彿是信手揮就,沒有半分雕琢之感,卻偏偏又渾如天成,無懈可擊!
疾速相接,范離憎倏覺右肋一痛,大驚之下,一招「無情破蒼穹」全力擊出!
「噹」地一聲暴響,范離憎堪堪擋住反抹向自己咽喉、如幽靈般的寒刀,身形順勢倒翻!
右肋濕熱一片——他竟已受了傷!
婦人吸了吸鼻子,怪笑一聲「小子,你掛綵了嗎?好極好極!」
「好極!好極!」
遠處忽然有人隨聲附和,婦人一張口,兩粒暗器倏然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與此同時,她的身形暴起,如撲食之鷹,向那邊疾撲過去,那曠世一刀遙遙揮擊而出!
「叮」地一聲暴響如雷,火星四濺,碎石迸飛!顯然,婦人砍中的是一塊巨石!
婦人破口大罵道「小雜種,你就是縮進烏龜殼中,老娘也要把你這個龜兒子揪出來!」
范離憎被這意外之變故弄得目瞪口呆,他一招失利,正擔心難以抵擋對方循環不息卻又無懈可擊的一刀時,突然有人將婦人引了開去,一時間范離憎不知是驚是喜!
正自怔神間,倏覺身側有異響!
側身一看,赫然發現一個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隱於一塊岩石後,正對著自己拚命地搖手,並不時指指他自己的嘴巴。
范離憎頓時明白過來,此人一定是要自己不要出聲!不知為何,范離憎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同時心中轉念道「這少年是什麼人?方才說話者的聲音略顯稚嫩,莫非就是他?那婦人要追殺的其實是他,卻誤將自己當作是她追殺的人了吧?」
那婦人兀自在那邊罵不絕口,不時揮砍幾刀,木折石裂,聲勢駭人,卻不知這少年是如何迅速潛行至這邊的。
只見那少年忽然從身側提出一件東西,范離憎定神一看,才知那竟是隻兔子!
少年招了招手,然後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隨即指著范離憎,再指向東北方向。
范離憎心道「對方是讓我分頭逃走!」他心中本就不欲與婦人糾纏不清,當下又點了點頭。
那少年齜了齜嘴,也不知是笑了笑,還是做了個鬼臉。
婦人手中之刀「噹」地一聲砍在了一塊岩石上,喝道「小兔崽子,你在哪裡?若不早早出來,老娘定把你碎屍萬段!」
說到這兒,她霍然轉身,直向范離憎這邊走來,一臉猙獰怨毒之色,范離憎雖知她雙目失明,並不能看見自己,而且她的武功未必比自己高明許多,卻仍是心驚肉跳!
那少年緩緩起身,靜立片刻,猛地把手中兔子扔了出去!兔子在地上滾了滾,急躥而出!
婦人冷笑一聲,飛身撲向兔子逃遁的方向!
少年在婦人身形乍起之時,立即向西北方向疾掠而去,范離憎微微怔了怔,也迅即反身掠起,朝東北方向急奔!
他希望婦人察覺上當後,會沿他這個方向追擊,因為他已看出那少年的輕身功夫不如自己,而自己的輕身功夫又略高於婦人,她縱是追擊自己,也是徒勞!
但那婦人察覺上當後,淒聲長嘯,竟自向那少年逃走的方向追去!但見月色下一白一黑兩個身影向西北方向標射而去,而且彼此間距離越來越近!
范離憎心道「那少年在我受傷之時突然現身,顯然是為了幫我,否則他悄悄逸走,又怎會有危險?」如此一想,范離憎再不猶豫,竟悄然追隨婦人的身後而去!
疾行片刻,前邊出現了一片極為茂盛的灌木林,少年與婦人一下子全沒了蹤影!
范離憎躊躇不前時,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范離憎幾乎驚呼失聲!擰腰、滑步、拔劍、出招,動作一氣呵成!電閃石火間,范離憎已反向攻擊出快如驚電的一招,同時他的身形迅速平滑出二丈開外!
驚魂甫定,卻聽得一聲輕笑,一個聲音道「兄弟好快的劍法!」
竟是那少年!
范離憎心中「咯登」一下,愕然忖道「他的輕身功夫並不如何高明,為何竟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到我身旁?而且還從容逼開我的劍招?」
轉身一看,幾乎啞然失笑!但見少年手持一根長木棒,棒子一端繫著一條甲魚,猶自掙扎不已,想必方才搭在范離憎身上的就是這只甲魚!
范離憎暗自佩服少年的逃生本領,口中道「多謝你方才挺身相助。」
少年輕笑一聲,低聲道「錯了,錯了,應該是你救了我!若非你突然從河中出現,那麼現在就不是我吃甲魚,而是甲魚吃我了!那老婆子好厲害的刀法,我是一招也接不了的,好在總算有些逃命的本事!」
頓了頓,又道「幸虧你竟然有那麼棒的劍法,否則定是要連累你了。」
未等范離憎開口,他忽然「噓」地一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老婆子發現中計後,一定會折回的,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慰勞慰勞肚子!」
范離憎這才記起自己已一日未進膳食,腹中一陣亂響,但還是遲疑著道「我……」
少年道「若是怕我害你,我也不敢勉強兄弟你了。」
范離憎心道「即使你想對我不利,只怕也難以得逞,何況我身上可沒有刀訣劍訣之類的!」
當下點了點頭。
△△△△△△△△△
一座土地廟隱於參天古木間,廟內僅有一盞油燈。
兩少年席地而坐,身前鋪著一塊紅綢,綢布上擺放著一些糕點水果。
范離憎道「這糕點水果是敬神的供品……」
那少年不以為然地道「神不分善惡,敬他何用?活該他們挨餓!」言罷抓起一隻鳳梨,大嚼幾口,忽然「撲」地一聲,將嚼過的殘渣吐在山神爺的臉上!
范離憎大吃一驚,不知對方是生性頑劣,還是憤恨世俗!
少年憤然道「我最恨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狗屁神仙!大夥兒敬他畏他,只盼他能保佑好人,懲治惡人!卻不知老天也是欺軟怕硬之輩,與其靠諸般神靈保佑,倒不如靠自己的力量!只要你足夠強大,就是神也要敬畏三分!」
范離憎見他年歲與自己相仿,卻如此敢作敢為,倒有些佩服,便也拾起一隻鳳梨,若有所思地嚼著。
少年忽然道「其實我已知道你是什麼人了!」
此言一出,范離憎心中猛地一震,但他神色依舊平靜,淡然道「是麼?」
那少年道「此地離『試劍林』不遠,兄弟你的兵器是劍,而且劍法不凡,嘿嘿……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無指劍客幽求的弟子范離憎!」
范離憎目光倏然一跳,光芒一閃即逝。
他閃爍其辭道「聽說『試劍林』外人根本無法進去,而林中人也極少現身,傳言中的幽求弟子更是從未出現過,所以也不知關於『試劍林』的說法是真是假。」
他的話已明顯否認了對方的猜測。
少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道「原來你並非范離憎。」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事實上你就是范離憎,那麼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因為你的神情太過於鎮定。」
范離憎淡淡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年撫掌道「不錯,范離憎若是能聽到你這句話,定會視你為知己!」
「為什麼?」范離憎甚為奇怪。
「因為在江湖人看來,范書之子必如其父,你卻不作如此想法,其實,世事多變,人心更是難測,如此武斷某人某物,真是可笑至極!說不定日後那范書之子成為大仁大俠者,而牧野靜風之子卻成了大奸大惡之人,也未必不可能。」
范離憎暗自好笑,心想他言語雖然偏激,性情卻也直率。
范離憎忽然想起一事,道「那位前輩提及什麼刀訣,莫非……」
少年不等他說完,已點了點頭,道「不錯,她身上的確有刀訣,你看她的刀法,是否高明得有些不可思議?」
范離憎沉吟道「的確如此,以她的刀法,應早已名震江湖才是,但我卻從未聽說過武林中還有一位雙目失明的絕世刀客!」
少年道「她能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刀法,就與她的刀訣有關。」
范離憎斟酌著對方字眼道「縱使刀訣再如何神奇不凡,外人亦不便強搶。」
少年詭秘一笑,道「你是在指責我嗎?」
「就事論事而已。」范離憎道。
少年道「我自知斤兩,以我的武功,又怎能從她手中奪得刀訣?實不相瞞,我這樣做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救她性命!」
范離憎心中頓生不悅,暗道「你是在消遣我嗎?救人哪有這種救法的?」
當下再不多言。
那少年也不以為意,自顧大嚼食物,風捲殘雲,很快將糕點水果一掃而光。少年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站起身來,道「這一帶已是是非之地,呆在這兒凶多吉少,我勸你還是離得越遠越好,我可不敢在此地多作逗留。」
言罷,逕自向廟外走去,走至門邊,忽又回頭,道「那老婆子捨你追我,你本已可安然走脫,卻反而尾隨於她身後,看來你心地頗為不錯,我叫白辰,他日有緣,也許還會相見!」
范離憎微微點頭,道「其實我就是范離憎!」
白辰竟並無驚詫之色,他道「你終於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早就斷定你是范離憎。『范離憎』三字在江湖中名聲鵲起,至少比我白辰響亮得多。江湖中有誰不知道『試劍林』?知道『試劍林』,自然就知道無指劍客幽求與連挫劍道高手的少年劍客范離憎。」
他老氣橫秋地拱了拱手,逕自離去!
獨留范離憎一人呆坐廟中,思緒紛亂如麻!
「這名叫『白辰』的少年所說的一切是否都是真的?他的年歲與自己相若,對江湖中事卻知之甚詳,言談間多有驚人之語,讓人難辨正邪真假……」
心中轉念無數,終於拿定主意,追蹤白辰!此舉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作為權宜之策,亦無不可。
△△△△△△△△△
追蹤至一個小鎮上,范離憎遠遠望見白辰悄然掠入一家客棧的院牆內!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鎮子中寂靜得彷彿已不在人間,白辰潛入客棧,意欲何為?
「莫非他是一個小飛賊?」想到這一點,范離憎心中極不是滋味,隱隱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倏地人影一閃,一人飄然落於客棧外的巷子裡——正是白辰。他的懷中抱著一團東西,一時間也無法看清究竟是何物。
范離憎心中倏緊,暗自忖道「他果然品行不軌,竟做出這等下三濫的勾當!那老婦人大概也未冤枉他!」
但見白辰迅速環顧四周,隨即將懷中所抱之物湊到嘴邊,仰了仰脖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在一個角落裡。
范離憎一時雲裡霧裡。
白辰又在懷中掏了一陣子,掏出一物,便見他右手上下揮動,姿勢甚為奇特,像是在塗抹什麼。范離憎好奇心大起,待白辰離去後,他急忙上前,躬身一看,發現白辰丟棄的竟是一隻半尺高的罈子,隱隱有酒香自壇中飄出!
范離憎一時哭笑不得,難道白辰如此年紀,就已嗜酒如命,以至於星夜盜酒?
或是其中另有蹊蹺?
他一不做二不休,順著白辰消失的方向繼續追蹤,但此刻他身處集鎮之中,街巷交錯,走出不遠,就再也難以追尋白辰的下落!
心念一動,范離憎身形一晃,如夜鳥般飄然掠起,凌空斗折,輕盈飄落一間屋頂上,了無聲息。
范離憎伏在瓦背上屏息凝氣,悄悄地揭下一片瓦,再掰成兩半,扣於手中,內力疾吐,兩片碎瓦先後飛出,一前一後,但後者速度更快,飛出二十幾丈外後,前後猛地一撞,「啪」地一聲,立時撞得粉碎,碎瓦如驟雨急落,將屋頂撞得響成一片!在如此寂靜的夜裡,其聲格外驚人!
很快,幾間屋子先後亮起了燈光,又有猶帶睡意的罵聲傳出。
范離憎彷彿已與屋子融為一體,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屋頂上,頭微微抬起,警惕地留意著有無異常之處!
與范離憎相去十丈左右的一間屋頂上驀然閃現出一個人影,如同幽靈乍現!
范離憎一眼就看出此人身材比白辰高大許多,身上有幽幽寒光閃動,顯然攜著兵器。
這一帶果然已成是非之地!
那人多半是被范離憎有意弄出的聲響所驚動,但見他卓立於月光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高手氣息!
巡視片刻,那高大身影斜斜掠出,陡然折身,消失在一角屋簷下——他所站立的屋子亦亮著燈。
范離憎迅速轉念,忖道「白辰尚未離開鎮子,他若是有異常之舉,屋頂上的夜行人定能發現,但看情形此人並未發現異常情況,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白辰隱藏得極好;另一種可能就是此人與白辰本就是同道中人!」
范離憎藉著樹影牆角的掩護,悄悄向那間屋子靠近,因為知道左近暗隱高手,范離憎極其小心翼翼,好一陣子,他才挨近那間屋子。
這是一間民房,門窗皆閉,范離憎隱於暗處觀察片刻,發現西側的房內有人影晃動,當下他屏息凝氣,悄然向西側窗下摸去。
貼身牆根,范離憎仔細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
倏地,屋內響起一個蒼老而森然的聲音「白辰,老夫吩咐你辦的事,你辦到了嗎?」
范離憎心中一動「白辰果然在此!卻不知喝問他的又是什麼人?」
未聽見白辰回復,另一個粗啞的聲音卻又響起「白老弟雖是嗜酒如命,但也不該在這種時候尋開心!」
范離憎更為驚愕,此人之所以這麼說,定是察覺到了白辰身上的酒氣!
但白辰盜酒之事,不過發生在片刻前,他怎麼愚蠢到即將向他人覆命之時,去大飲一通?那豈非主動授人把柄?
惟一可以解釋的只有一種可能白辰是有意讓他人認為他是因酒誤事!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這與常理顯然不符!
范離憎好奇心大起,他發現白辰的舉止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范離憎冒險探出身子,從西窗的一個小洞中向裡面窺視,好在他所站的地方堆放著一大堆竹竿,可以略作掩護。
只見屋內共有三人,其中一枯瘦蒼老、面目陰沉的老者朝南而坐,此人神色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與肅殺氣息,讓人望而生畏。他顯得極其的蒼老,臉上皺紋縱橫交錯,但他的目光卻是犀利如劍!
側立於老者身旁的人身材高大偉岸,非常威武,他的背後有一截兵器高出雙肩,非刀非劍,因為只有小半截露出,故無法看清究竟是什麼兵器。
立於老者身前的少年濃眉大眼,頗有英武之氣,正是巧遇范離憎的白辰。
但見他雙頰微紅,雙目微微瞇起,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他的衣衫一片濕漉,被體溫一熱,渾身兀自冒著熱氣,模樣顯得可憎可笑。
只聽得白辰道「那老婆子的刀法……果然厲害,若不是有寒老傳的『聯扁步』保命,只怕我多半是回不來了。」
范離憎一呆,暗忖道「『聯扁步』想必應是一種步法的名稱,但以『聯扁』為名,未必太奇怪了。」
卻聽得那高大雄偉的人冷笑道「白老弟,寒老的步法乃獨步天下的『聯翩步法』,可不是什麼『聯扁步』,寒老待你恩重如山,傳你步法,也不是讓你用來逃命的,而是用來克敵制勝的!」
范離憎心道「『聯翩步』怎能稱獨步天下?難道比武帝祖誥的『風雲步』還高明嗎?」
想到「風雲步」,不由憶起當年武帝祖誥曾將「風雲步」傳給父親范書,但父親最終卻不思報恩——一時間范離憎心中頗為複雜。
白辰低聲道「若是無法克敵制勝,用來逃命,亦無不可……」說話時,他的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嘴裡含了顆石子般。
那高大偉岸之人勃然變色,低喝道「你……」
陰鷙老者竟無怒意,相反,他的神色反而顯得更為和緩,只見他緩聲道「你將事情經過與老夫細說一遍。」
白辰應了一聲,道開始敘說,但他似乎醉意頗濃,說話語無倫次,頭尾倒之,讓人聽得雲裡霧裡,大覺吃力,那高大偉岸之人眉頭越皺越緊,幾乎要擰作一團了,一臉憤恨之色,讓人懷疑他一個忍耐不住,就會拔刀撲向白辰!
范離憎驚訝地發現自始至終,白辰沒有提到過他一次!
從白辰的敘說中,范離憎可知白辰是為了一本刀訣,乃是奉了被他稱作「寒老」的老者之命前去老婦人家中,設法將老婦人引出,至於老婦人家在何處,白辰話意含糊,范離憎竟無從分辨。
白辰被老婦人一路追殺,皆仗著「聯翩步法」才數次逃過厄運,不知為何,白辰逃走的線路出了差錯,沒能將老婦人引到這個鎮子裡來,卻引到了一片荒野之中。荒野中「聯翩步法」再難全力施展,白辰形勢危急,幸好這時前面出現了一條河流,白辰便跳入河中,老婦人再難憑聲辨別白辰的蹤跡,竟被他借水流逃脫了!
范離憎聽到這兒,心想白辰所講多半是真的,只不過他隱瞞了與自己相見這一節未提而已。
陰鷙老者雙眼倏然精光暴閃,冷聲道「你是何時喝的酒?」神色甚為嚴厲!
白辰「啊」地一聲,隨後低聲道「我本不該……可是……反正木已成舟,大錯已成……」
老者寒聲道「你身上還有脂粉氣,又做何解釋?」
范離憎乍聽此言,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
「脂粉氣?這又從何說起?先前我怎麼就沒有聞到?」范離憎百思不得其解!
白辰臉上有了惶然之色,他支支吾吾地道「我錯了……我頭腦一暈,就出現了一個女孩……不對,是出現了一個女孩,我頭腦就一暈……」
「住口!」老者倏然拍案而起,臉色陰沉至極!他森然道「你可知這刀訣是為誰來取的?」
白辰聲音更低「宮……宮主。」
「哼!宮主對刀訣甚為重視,你卻飲酒誤事,真是膽大包天!」
高大偉岸之人手捋頜下短鬚,臉顯幸災樂禍之色。
范離憎見老者似乎狂怒不已,心存殺機,心中頓時一緊,忖道「他若是要殺白辰,我救是不救?白辰為了刀訣而連累失明的老婦人在荒山野嶺中奔走,的確不該,但他畢竟有恩於我,父親當年有恩不報,方為天下人所不齒,我怎可步他後塵……」
正自思忖間,卻見老者竟又慢慢坐下,聲音放輕了許多「所幸老夫有先見之明,知道靠你辦事,多半難以成功!所以在計劃中就沒有指望你把目標引到這兒來。她的刀法雖好,終不可能高明過我,我之所以沒有直接上門去取刀訣,而用此計,不過是想知道刀訣是在她身上,還是隱藏於其它地方,現在看來,刀訣應該是在她的身上。只怕她不會想到,在她全力追殺你的時候,她的女兒已落在了我們手中!」
白辰大吃一驚,愕然望著陰鷙老者,很快醒過神來,恭維道「寒老英明!我白辰雖然不濟事,但跟著寒老,總是不會出太大的漏子!」
寒老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他的身子向後靠了靠,道「有老婦人的寶貝女兒在手,就不怕她不交出刀訣來!婁射日,你去將她的女兒帶過來!」
那高大偉岸之人見寒老不再問白辰的罪,心中頗為不服,卻又不敢違逆寒老的意思,應了一聲,便向門外走去。
范離憎見他將要走到門前,便準備退出。
就在這時,只聽「砰」地一聲,木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人影飛身而入!
婁射日大驚之下,立即做出反應,側步斜滑之間,已迅速反手拔出兵器,一道光弧劃空而出!
卻倏然而止!
因為飛身而入的人竟已砰然落地!
此人赫然是負責看押那老婦女兒之人!只見他腰間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了!
寒老驀然起身,臉色鐵青!婁射日手持兵器,一時不知所措。
白辰亦是目瞪口呆,一臉驚愕之色。
這時,范離憎終於看清了婁射日所持兵器的真面目,但見他的兵器狹長尖銳,分為三個平面,與「刺」有些相像,但份量卻重得多,更大區別在於這件兵器三面有刃,可砍可削可刺,比「刺」更具殺傷力!范離憎雖不能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自屋內三人的反應亦可猜出此事決不尋常!
婁射日將倒在血泊中人的上半身扶起,焦急地道「是誰下的手?那丫頭是否已經走脫?其他三人何在?」
那人臉如白紙,剛一張口,便已鮮血狂噴!
「寒老」自然是風宮四老之寒掠,他知道負責看守那女孩的四個人是由風宮死士中精心挑選出來的,武功都足以躋身一等高手之列,而關押那女孩的屋子與此處相距不過數丈,是什麼人能夠在毫不驚動這邊的情況下,連殺他的四名屬下?
其他三人顯然無生還之理,而眼前此人也是危在旦夕,那麼救走小丫頭的人為何不索性將此人也一併殺了?要殺一個傷得如此嚴重之人,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寒掠心中疑雲重重。
他快步走向傷者,看樣子像是要設法延長他的生命,以問出自己想要瞭解的事情。
就在他剛要蹲下身之時,目光倏然一沉,冷笑一聲,身形暴起!
其疾其快,難以言喻!
范離憎大驚之下,立即反身倒掠!掠出幾丈之外,仍不敢駐足,雙足在地上一點,便如夜鳥般飄然而起,射向幾棵梨樹之間!
身在空中,只聽得「轟」地一聲響——寒掠並不是攻向他這邊,而是沖天而起,破出屋頂!
隨即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之聲倏然在那邊屋頂上響起,范離憎遠遠望去,只見火星四濺,場面甚是壯觀!
范離憎吃驚不小,這才明白寒掠所發現的並不是自己!
當他右腳在一截橫枝上一鉤,如同一隻壁虎般緊緊倚附在一棵梨樹上時,那邊已有一個人影沖天而起,凌空倒翻,向遠處飄射而去!
身法之優美灑脫,讓人歎為觀止!
正當范離憎看得心驚肉跳之時,倏覺有凌厲殺機洶湧而至!
冷眼一瞥,但見一道冷芒如長虹貫日般欺身而進!
范離憎無暇思索,以快不可言之速拔劍在手,一招「怒縱橫」暴然迎出!
密如驟雨之金鐵交鳴聲響成一片,幾棵梨樹立時枝斷葉飛,一片狼藉!
一聲悶哼,攻襲范離憎的人力竭而落,范離憎終於辨出此人是婁射日!婁射日在范離憎反身掠出時發現了其行蹤,他精通戰術,立即迂迴穿插至范離憎身後,欲出其不意,一擊得手,不想范離憎的劍法之高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沒能得手!
這時,驀聞白辰諸人方纔所在的屋子傳來一聲慘叫!
婁射日本待再戰,聽得慘叫聲,暗知不好,立即抽身而退,直奔那間屋子而去!
范離憎本就不願陷入這件事當中,見婁射日退回,正中其下懷,當下立即悄然遁去!
△△△△△△△△△
果然不出婁射日所料,那名重傷者業已斃命!
他的眉心處一點殷紅,創口為圓形,定是被暗器所殺!白辰則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不絕!
當婁射日趕回時,寒掠也正好返回,目睹此景,立時心中大怒!
他與婁射日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調虎離山之計!
寒掠上前將白辰的身子扳轉、扶起,但見他的腹部赫然插著一把飛刀,飛刀已沒至刀柄!
寒掠強捺怒火,道「你可看清是什麼人幹的?」
白辰聲音虛弱地道「對方身法太……太快,人影一閃,這位兄弟就被……殺了,我心想這下可完了……不知不覺中竟邁出『聯翩步法』,無意中撿……撿了一條命……」
寒掠迅速點了他身上幾處穴道,隨即掏出二粒藥丸,道「你小子的命倒挺硬的,這藥你服下吧。」
白辰感激地道「多……多謝。」顫顫地接過藥,全都倒入口中,然後慢慢地將身體移至牆邊,靠牆而坐,雙目微閉。
寒掠將屍體仔細察看一遍,臉上陰晴不定,良久,方緩緩起身,輕輕地道「奇怪……奇怪……」
白辰的睫毛忽然輕輕一顫——只是誰也沒有察覺。
婁射日靜靜地聽著。
寒掠卻語鋒一轉,道「你我追擊的兩個人都能接近我們而不被我察覺,其修為必定不俗。奇怪的是與我力拼一招的人看樣子極為年輕,也許僅在十五六歲之間,沒想到江湖中還有武功如此高明的年輕人!」
婁射日「啊」了一聲,失聲道「寒老,屬下所追擊的人,其年紀亦是十五六歲上下,老實說,他的修為絕不比屬下低,方才屬下接了他一招,若非搶了先機,只怕會掛綵了!」
寒掠一聽,眉頭頓時深鎖!他來回踱了幾步,喃喃自語般道「怎會一夜之間冒出這麼多少年高手,而且又恰巧為我寒掠碰上?」
思忖片刻,道「看來此地不宜久留,以免節外生枝,我們速去察看那丫頭被救走的現場,但願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對於這一點,他並無多少信心,他相信對方必定是一個極為高明的人物,絕不會留下多少破綻給他!
果不出他所料,在禁押那女孩的另一間民房中,只有三具屍體,女孩已無影無蹤,而三具屍體的致命傷口全不相同!
一個為刀傷,一個為劍傷,還有一人則被掌擊斃!
為刀所殺的人,所用的兵器正是刀,而此時他的刀卻深深地插入了他自己的軀體;他那使劍的同伴亦是如此!而為掌力格殺的風宮死士則是以掌法成名!
難道,對方是三個人?
這是婁射日的疑問!
待兩人返回先前那間房後,他將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寒掠搖了搖頭,道「三具屍體全是倒向同一個方向,而且相距很近,這與被三個人同時進攻的情形絕不相符!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對方應該只有一個人。」
頓了一頓,又道「一個武功高明得十分可怕的人,卻不知那兩個少年,與此人是否是同一條線上的人?」
「不…話的是萎頓於地上的白辰。
寒掠訝然道「你如何知道?」
白辰道「因為他們隱於暗處,很可能就是……就是要聽一聽那位重傷的大哥將說些什麼——如果他們與救走女孩的人是同一路的,那他們又何必冒險?」
寒掠與婁射日相視一眼,隨後道「看來,你也並非永遠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離寒掠此刻所在鎮子相去七八里遠的地方,有一處廢棄的驛站。
驛站是因為官道改動,才被廢棄的,數年後已是人跡罕至。
但今夜,這廢棄的驛站四周卻不時有人影閃動,偶爾還有幽光閃現!
此地顯然已伏隱了不少高手!
驛站如今已只剩下殘垣斷壁。
此刻,在斷壁之間,赫然有兩個人影,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偉岸,雖然是在黑夜中,猶可感受到他的不世氣概!
站在他對面的則是一個身材矮小之人。
高大偉岸者忽然開口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
矮小之人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絕非出於俠義之心。」竟是年輕女子的聲音,雖是說著生死攸關的事,其聲仍是婉轉如鶯,動聽至極。
那男人哈哈一笑,道「你如何知道?」
「你殺人的動作太利落了!」
「你說的不錯,我救你是有目的的。」
「你也想與他們一樣,利用我引出我娘,再奪得刀訣?」
「如果只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嗎?你知不知道,其實你母親早已落入了我們的手中?」
一聲輕笑「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在如此情形下,仍能笑出聲來,女孩一定很不簡單!
那男子並不介意,他輕拍兩下手掌,道「我就讓你們母女二人見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