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幽求忽然道「如果我心中有不快,卻連人也不能殺,那我豈不是更為可憐?」
聽得此言,那僧人忽然臉色一變,再無笑意,而是沮喪至極!
他這時本已將其中一顆佛珠取下,這時卻又連連歎息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這一顆……這一顆終還是又要掛回去了……這倒怪了……可是……唉!」
邊說著,他已將那一顆佛珠串了回去,同時又探手入懷,摸索了一陣,竟又摸出一顆佛珠來,再將這一顆佛珠也串入。
幽求見他言語舉止都古怪至極,饒是他一生見多識廣,仍是大為不解,忍不住問道「和尚此舉何意?」
那僧人歎了一口氣,方道「我師父……哎呀不對,是有那麼一個和尚,十年前將一顆佛珠掛在我胸前,說是如果能感化一個惡人,那麼便可以摘下這顆佛珠去見他,他便成了我師父;如果我去感化一個惡人卻不能成功,那這顆佛珠非但不能取下,還得再掛上一顆……」
說到這兒,他又歎了一聲。
幽求哈哈一笑,道「可你胸前現在卻有了十八顆佛珠,自是因為你沒有感化幾人!」
他見這僧人似乎大智惹愚,又似大愚若智,實是天下罕見,獨一無二,一時間倒忘了自己的傷勢。
那僧人道「不錯!這十年我東奔西走,行遍大江南北,關中塞外,胸前的佛珠卻一顆顆多了起來……」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又搖頭又歎息。
幽求正待說「你不必求那人做你師父了」,卻聽得小木的聲音突然響起
「能夠被感化的就不是惡人了,所以你師父……不,是那個和尚當年這麼對你說,分明是給你出了一個解不開的難題!」
小木是因為恨幽求殘殺且冥頑不化,方如此說,意即幽求這樣的人是真正的不可感化之惡人。小木見那僧人言行與尋常僧人大不相同,既不自稱「貧僧」,也不稱他人為「施主」,所以他也直呼那僧人為「你」。
僧人聞言一呆,眉頭卻已皺起「能被感化的就不叫惡人,不能被感化的才是真正的惡人……咦?那麼無論我感化了多少人,被感化的人全非惡人,那我豈非永遠也無法摘下一顆佛珠?」
說到這兒,他忽然上前一步,跨到門旁,向小木合什道「我又遇見了一位師父!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說著,他竟真的跪了下來,恭敬地叩了一個響頭,方自站起!
幽求頓時傻了!
好不容易他才回過神來,大聲道「和尚,你為何要拜一個十歲小兒為師?」
僧人道「這有何不可?我不但拜小兒為師,還拜老兒為師,拜女兒為師,拜尼姑為師……」
幽求驚愕至極,忍不住大笑幾聲——他自覺若不笑幾聲,恐怕會神智不清了!
僧人也大笑幾聲——卻不知他為何而笑!
笑罷,幽求道「和尚,你是老夫所見過的最糊塗的得道高僧!不知高僧法號如何稱呼?」
他口中稱對方為高僧,心中可半點也沒有將對方當作得道高僧的意思!
那僧人也不以為意,答道「貧僧法號無師!」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貧僧」。
幽求忍不住又笑了!好不容易才止笑道「無師?無師……有趣,有趣!和尚,你處處認他人為師,法號卻稱為無師,不知是你糊塗,還是你師父——不對,你法號無師,自是沒有師父的!」
他一邊搖頭,一邊連說「有趣……哈哈……奇怪!」
僧人無師認真道「無師本有一師,可十年前他突然說能者為師,他的武功比我高,其他方面卻未必就比我高,所以我應該認天下人為師,只要能讓我有所悟的人都該稱他為師。方纔這位小兄弟一語驚人,讓我感悟不小,自然不能不拜他為師,只是我對我師父……不對,是其中的那個師父恩重如山,我心中其實不願認他人為師,最終他被我苦苦的哀求所打動,答應我什麼時候胸前佛珠盡去,便可只認他一人為師!」
他舔了舔嘴唇,又道「所以,我本有一師,後又無師了,再後來普天之下皆有我師,但最終我仍將是只有一師……」正當他嘮嘮叨叨沒完沒了的時候,小木忍不住又道
「你原先法號是『有師』,對不對?」
無師一驚,失聲道「你……師父你如何知道的?」
小木道「你當初的那位師父先是為你取法號為有師,後又改為無師,其實今天你已認天下人為師,你的法號應改為天師才對,將來你胸前佛珠盡去,便該稱為『一師』了。」
無師聽得呆了!他苦思道「有師……無師……天師……一師?不錯!定是如此!」
他大聲道「由今日起,我的法號便是天師了!」
言罷,他又向小木合什恭聲道「師父,你一日間讓我感悟兩次,再稱你為師父,似乎有些不妥了!」
小木因其姨娘水紅袖之遇害而憂悶之極,此時遇見這古怪和尚,不期然地欲借他發洩心中的陰鬱之氣。
於是,小木道「這有何難?感悟一次為師,感悟二次再為師,你便稱我為重師吧。」
天師大喜,道「如此甚好!」
幽求心中也是有些高興,因為他發現自己眼光沒錯,小木的確是一個天資不凡的人,雖年僅十歲,卻語出驚人!
幽求之所以一心要收小木為徒,自有一番苦衷。
這時,只聽得小木又道「天師,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你胸前佛珠盡去!」
幽求頗有些奇怪,不明白一直沉默無語的小木現在為何突然談興如此濃烈。
天師聽說有辦法可以除去他胸前的佛珠,頓時喜形於色。忽又神色一變,道「小重師,你……莫不是要我背著我原先的師父偷偷將佛珠拋掉吧?」
小木冷笑道「我身為你的重師,怎會教你這般愚不可及的方法?」
天師臉上頓時又喜笑顏開,連聲道「那便好。先前有不少人便如此勸我,哼!那等不守信之事,豈是我無師……豈是我天師所為?」
小木道「你不是會武功麼?」
天師道「是,重師如何得知?」
小木道「是先前你自己說的。我聽說佛門少林的武功冠絕武林,想必你是少林弟子吧?」
天師搖頭道「非也,非也。佛門弟子眾生平等,而少林寺卻是等級森嚴,與我佛門宗旨完全相悖,天師我是決計不入少林的!」
幽求心中一驚,天師言辭古怪,不是少林弟子自是再正常不過了,但他對少林的評價卻是別具一格,讓人有茅塞頓開之感!
少林寺位於河南登封少室山,有「天下第一名剎」及「禪宗祖庭」之稱,寺院面對少室山,背依五乳峰,因坐落在山林之中而得名。
少林寺始建於北魏太和年間,初為北魏孝文帝安頓天竺高僧佛陀之居所,在北魏孝文帝三年間,菩提達摩來到少林,少林寺從此名聲大噪,菩提達摩亦被尊為「禪宗初祖」。
在李世民討伐王世充之征戰中,少林武僧曾拔刀相助,少林聲勢亦因此而大盛,成為佛門聖地,佛門弟子對少林莫不敬之仰之。
不料今日天師卻這般評說少林,倒令人大開耳界!
小木聽得此言,卻輕聲喟歎一聲。
天師和尚道「重師為何歎息?」
小木道「你不是少林弟子,武功自是高明不到哪裡去,所以我的法子自是行不通了!」
天師和尚不以為然地道「此言不妥!為何不是少林弟子武功便高明不了?少林武功在我眼中,也不過泛泛而已!若是我曾經的那個師父出手,只怕少林寺的什麼苦心大師,也未必能接下他二十招……」
忽聽得幽求嘿嘿怪笑,道「真是無稽之談!少林苦心大師乃少林寺掌門癡愚禪師的師叔,二十年前,便已名列武林七聖之列,雖說武林七聖未必就如世人所說的那般了不起,但定有其過人之處,而你卻說他連二十招也接不下……嘿嘿,世間又有誰有這般本事?」
天師和尚一時臉紅脖子粗,大聲道「你不信麼?當和尚的不打……不打什麼言來著?總之,苦心大師雖然了得,但與我曾經的那個師父相比,卻是相差頗遠!」
幽求只是冷笑連連,如何肯信?他對自己的武功向來極為自負,暗忖以自己的武功與苦心大師這樣的世外高僧相比,雖有勝算,但即使能勝,也定會勝得頗不容易!那麼,世間又怎麼可能有人能在二十招之內勝了苦心大師?
只聽得小木又道「天師和尚,若你此言是真,那麼你的武功也是極高了?」
幽求一怔,當即冷聲道「娃娃,你別指望能找到有武功勝過老夫的人。這和尚麼,嘿嘿,老夫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殺他,只是見他還有些獨特,與世間其他那些俗不可耐的人相比,還有活下去的理由,方才沒有殺他!」
言下之意是他要想殺掉天師和尚,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倒好像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決定他人的生死一般。
其實幽求雖然狂傲至極,卻並非沒有心計智謀,只是他自恃武功蓋世,對尋常人物根本不需勞心費神而已。見到天師和尚時,他便已暗中留意,感覺到天師和尚並無絕世高手的那種懍然之氣,甚至連一般高手的那種氣勢也沒有,便斷定對方不過是一個言行古怪的僧人而已。
小木卻像是根本不把幽求的話放在心上,仍是自顧對天師和尚道「若是你的武功頗高,我便可以讓你取下佛珠!」
天師和尚若有所思地搔搔禿頭,道「我的武功實在稀鬆得緊,至多比他略略高明一點而已!」
他的手指赫然指著幽求!
幽求目光驀寒!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真是我看走了眼不成?」
再觀天師和尚,實在毫無高手模樣!
心中稍定,頓時失聲冷笑!
小木道「天師和尚,此人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無惡不作……」他的聲音越來越冷,而且微微發顫,顯然此時心中是悲怒至極「……你要勝他,並不容易,說不定勝不了他,反而被他殺了!」
天師和尚「啊」了一聲,不由倒退了一步,失聲道「我……我並未說要與他廝殺,我只是說我的武功也許略略高過他一點而已!」
小木冷笑道「他是不是惡人?」
天師和尚看了幽求一眼,道「他若不是惡人,和尚我睡得好好的又何必起身試圖感化他?可惜終不能如願!」
幽求心道「原來這和尚是客棧的客人,卻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想管我的閒事!」
小木道「你曾經的師父讓你感化惡人,無非是要你消減人世間的罪孽,是也不是?」
天師和尚又搔搔頭,低聲道「也許……便是此意!」
小木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一些,恨恨地道「此時你身邊便有一個罪大惡極之人,你只要殺了他,世間便少了一份罪孽,那麼你豈不是可以取下一顆佛珠?」
天師和尚像是被砍了一刀般,失聲叫道「你……你讓我殺人?」
「不錯,對於感化不了的惡人,只有將他殺了,否則他將會繼續為惡!」
幽求怪聲笑道「小子,原來你與他說了半天,竟是想讓他殺了我?嘿嘿……真是天真至極!」
天師和尚連連後退道「小重師,我是決計不會殺人的……」
小木冷哼了一聲,道「你不是說自己的武功比他高麼?你親眼見他一連殺了十幾個人,卻對此置之不理,還要假仁假義地感化他。你不殺他,明日他定會再殺十人,後日又殺十人,這些人皆是因你而死,你便是罪人了!哼,一個有罪之人卻想去感化他人,真是可笑至極!依我之見,你能殺他卻不殺他,你便是個惡人,你連自己都感化不了,又怎麼能感化他人?所以,你永遠也別想成為『一師』!」
天師和尚聽得目瞪口呆!
他的臉色竟已煞白!
半晌過後,他方如夢囈般自語道「……我是惡人?我永遠成不了『一師』……」
想必他對「曾經的師父」是崇仰至極,想到永遠也成不了那人的弟子,心中已是惶然至極!
在他聽來,小木的話似乎不無道理,可自己又怎能殺人?
一時大為苦悶!
忽地心中一亮,他一拍掌,大聲道「是了,我若殺了他,我便是惡人,如此一來,世間因我而少了一個惡人,又因我而多了一個惡人,那豈非毫無意義?」
大概是好不容易想出不殺人的理由,天師和尚很是高興,又道「無論此人如何該殺,我也不能殺他,當年佛祖飼鷹投虎,我身為佛門弟子,自應傚法佛祖!」
所謂「飼鷹投虎」是佛經中關於為拯救他人而不惜獻出自己生命的事!
所謂「飼鷹」,說的是釋迦牟尼在成佛之前,曾見到一隻鷹在追吃一隻鴿子,於是他產生了憐憫之心,將鴿子藏了起來。
鷹卻對釋迦牟尼說,你憐憫鴿子被吃掉而將它藏起,那麼我因此將餓死,誰又來憐憫我呢?如果你真有憐憫之意,便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與鴿子同重量的肉來給我吃。
釋迦牟尼同意了。
於是鷹取來了一個天平,將鴿子放在一頭,釋迦牟尼幾乎將自己身上的肉割盡了,可鴿子的那一頭還沒有起來。
於是釋迦牟尼舉身跳到天平上,立時整個天地皆被感動,兇惡的鷹自然也被感化了!
天師和尚在這時說此典故,倒也算貼切。
小木又道「你不妨將此人擊成重傷,然後由我殺他,最後你再來將我感化,如何?」
這時,客棧中其他客人都早已被這邊的異響驚動,看清是武林殺劫時,都嚇得魂不附體,不敢由通道處逃走,有不少人便由後窗跳下,大概是有人不慎扭傷了腳筋,在客棧後院低聲痛哼。
幽求一心要將小木調教成絕世劍客,所以如今他也不願橫生枝節,以免耽擱自己實現生平夙願。「十日幫」雖然僅是一個小幫派,但死在客棧中便可能會驚動官府。
對於任何江湖中人來說,都不會畏懼官府;同時,每一個江湖中人,都不願招惹官府方面的麻煩——幽求也不例外!
當下,幽求頓覺天師和尚太囉嗦,於是道「和尚,識趣的話便遠遠地離開,我破例不殺你!」
不料天師和尚卻道「我已交了房資,為何要走?何況我若一走,世人豈不認為這些人是我所殺,而在畏罪而逃?……」
他尚未說完,幽求頓時不耐,冷喝道「不識抬舉!」
左手倏出,向天師和尚胸前擊去!
雖然幽求只用了三成功力,卻已聲勢驚人!
一聲驚叫,天師和尚腳步一錯,似跌似倒,竟已閃過了幽求的一擊!
幽求又驚又怒,冷聲道「原來真是有些武功!」
他生性自負,眼見自己一擊被對方輕易避過,心中殺意頓時大熾,沉哼一聲,無指之掌已暴撩而出!
他已用上七成功力,縱是頂尖高手,也難以應付他這一掌之擊!
天師和尚大叫道「我不殺你,而你卻要殺我!」
口中叫著,身子卻已如鬼魅般滴溜溜疾轉,那醜陋的右手更是不可思議地駢指猛進,所取方向赫然是幽求左腰要穴!
好驚人的身法!
幽求眼見自己若是要擊中對方,勢必亦將為對方所傷!一時心中之驚愕難以形容!
他的武功已至化境,眼見有異,立即倒轉,雙腿以快如驚電般的速度向對方疾出十幾腿!
一時天師和尚的身影皆已被他神出鬼沒的腿影所籠罩!
在這驚世一擊之下,天師和尚再難從容閃避!卻見他突然如同全身的骨架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身形如一團爛泥般委頓矮下!
他的身軀便如同一個矮墩!
隨即反手倒撐,掌心一掄,身軀便如風車般疾轉而出!
眼見即將飛出護攔之外時,天師和尚翻手在護攔上一拍,人便如同一張弓般彎了起來,本是飛速前衝的身軀突然倒轉而回,重新回到原地!
幽求仰天狂笑!狂笑聲中,整個客棧亦隨之而顫慄!
屋頂塵埃「卜卜」而落。誰也不知道幽求為何而笑——甚至連幽求自己也難以明白為何而笑!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看走了眼?一個絕頂高手近在咫尺,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屋內的小木自然已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面部之神情亦顯得極度吃驚!沒想到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客棧中,居然還有如此一位身手不凡的和尚!
幽求的眼中有了一種光芒——這種光芒只有在面對配做他的對手之人時才會出現!
幽求道「沒想到老夫看走了眼,沒有看出你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天師和尚道「這倒奇了,我不是曾說過我的武功要略略高過你一些麼?你為何不信我的話?」
天師和尚已年逾五旬,此時神情卻是無邪如孩童!
幽求驚訝地感覺到對方雖然相貌醜陋,但仔細看他,卻並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相反,在天師和尚的身上卻有一種尋常人所沒有的古樸天真之脫俗氣質!
難道,這古古怪怪的和尚真的是一位得道高僧?
當下,幽求寒聲道「自我十歲練劍至今,從未敗過,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勝我!」
他所說的這一番話倒並未自誇。
天師和尚卻皺眉道「真的麼?那你的十指是被何人所斷?」
小木插話道「這又有什麼奇怪的?他被人砍斷十指時,自是也將對方手腳砍下了,算起來,他也是勝利者。又或許他沒有砍斷對方的手足,卻削去了對方不少毛髮,細細一數,又何止十根?所以他也是勝利者。可惜,天師你卻沒有毛髮,他要贏你,就有些困難了!」
天師和尚恍然道「原來如此!但我沒有了毛髮,他的劍法便難以發揮了,如此一來,我便是勝了,也勝之不武!」
他這麼說,便好像幽求的劍法是專用來削髮剃毛的一般!
幽求心知小木一心要激怒自己,使自己與天師和尚決一死戰,但縱是明白這一點,他仍是被激怒了。他一生追求至高無上的劍法,對自己的劍法也極為自信,怎能容忍一個小孩及一個半瘋半癲的和尚如此挖苦?
當下,幽求的臉上有了冷酷的笑意,語調卻反而平緩下來,緩緩地道「辱我之劍法,勝過辱我自身,除了一死,你已別無選擇!」
他說得如此緩慢,好像生怕天師和尚聽不清楚,所以要把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印入對方的腦海中,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要忘記!
天師和尚張口還待再說什麼,卻聽得「鏘」地一聲,一道寒芒已破空而至!
他「呀」地一聲驚呼「無指之人,也可……」
「使劍」二字已說不出來了!
因為在這個世上還沒有人能夠在幽求的劍下從容說話!
劍彷彿已與他息息相通,雖然無指,但憑他的神出鬼沒、驚天地泣鬼神的腿法御劍,其造詣亦是絕世不凡!
天師和尚果然身負絕學!其身法之詭異,仿若他的身軀已是有形無質,如風如霧般不可捉摸!
在極短的一瞬間,幽求的劍已閃掣穿掠無數次!
一片銀白色的光芒如一團迷霧般瀰漫開來,劍氣破空之聲扣人心弦!
身在屋內的小木亦感覺到呼吸困頓,彷彿幽求的劍出之後,可使空氣凝結!
但他卻強忍不適之感,目不轉睛地望著外面的驚世之戰!
在幽求如狂風驟雨般的劍芒席捲之下,天師和尚竟仍未露敗相!同時,他也未曾向幽求攻出一招,而是一味憑他匪夷所思的身法,在間不容髮的時間、空間,作出不可思議的閃挪騰掠,其身法之快之詭,已近乎神話!
幽求的武功劍法已登峰造極,連牧野靜風也不免略遜於他,如今一番搶攻之下,對方竟無需還擊一招,這讓他驚愕至無以復加!
驚怒之下,一聲沉哼,劍法忽變,本是快捷逾電之劍速度驀然變慢,似乎每一劍的來勢去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每一條線路的變幻都有無限後著,劍出之時,更有驚心動魄的破空之聲!
如此慢的劍,卻有驚人的破空聲響,真是不可思議!
天師和尚只覺一股無形而強悍無匹的劍勢在剎那間似乎已充斥於天地之間!
這是不可抵擋之劍勢!
天師和尚的身軀沖天而起,直掠十數丈高空!
好可怕的輕身功夫!
「轟」地一聲暴響,本就被幽求的劍氣劃得支離破碎的客棧木樓,此時如何能承受這種空前絕後的劍勢?靠近東側的這一段頓時崩坍!
本欲追天師和尚而去的幽求見木樓崩坍,頓時大驚,右足一掃,劍應聲回鞘,同時他的左腳在一根已傾斜的木柱上一借力,身子便已如怒矢般射出!
小木剛剛意識到危險時,便覺身子一緊,已被幽求挾於腋下,疾射而出!
當幽求在客棧前院飄然落地時,身後「嘩」地一聲響,那幢木樓已只剩下西側半幢立著!
一股氣流席捲而出,夾雜著塵土和淡淡的朽木氣息。
巨響聲後,客棧中頓時響起一片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哭泣聲、奔走呼號聲,還夾雜著掌櫃那聲嘶力竭且帶著哭腔的叫喊聲,客棧中此時已經大亂!
幽求為了救小木而不見了天師和尚,心中懊惱不已!
就在這時,衣袂掠空之聲響起,小木只覺眼前一花,天師和尚已如一片落葉般飄然落於院子裡!
幽求暗喜,高聲道「和尚,你我勝負未分,可莫就此遁走!」
天師和尚卻置若罔聞,而是如一股風般捲到那堆殘垣斷壁前,揮掌疾拍,木樑、木柱、木片、木段等碎木頓時疾飛而出!
幽求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他冷笑道「和尚,別再白費力氣了,若是其中有人被壓著,也早就送命了,依我之見,你倒不如為他們報仇!」
他見天師和尚武功高得驚人,心中戰意頓時被激發,一心只想與天師和尚決一死戰!
這時又聽得掌櫃在遠處大叫道「和尚,可莫撞壞了柱樑,我還要用它們重新蓋樓……」
天師和尚的動作頓時僵在那兒了,手上托著一根木柱。
呆了呆,狠狠地一跺腳,說了聲「奶奶的」,兩手一用力,「呼」地一聲,粗大的木柱便如一根木棍般被震出老遠!
幽求見狀不由大笑,道「哈哈,和尚也會罵人麼?」
天師和尚轉過身來,道「我又何嘗罵人了?方纔我不過在罵一條只認財的狗而已,那又何妨?」
小木大聲道「罵得好!」他被幽求橫著夾在腋下,似乎也沒怎麼在意。
掌櫃的剛說了三個字「野小子……」突然感到幽求的目光如刀一般向他掃來,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下邊的話立即嚥了回去!
天師和尚指著小木對幽求道「你須將我重師放下,莫傷了他!」
小木搶先應道「放不放下也無多大區別!」
天師和尚奇道「這如何說?」
小木道「因為無論他放不放下我,最終我都難免要死在他手中!」
天師和尚一震,一大一小兩隻眼睛憤憤地瞪著幽求,道「你為何連一個小孩也不放過?」
幽求怒道「我要收他為徒,又怎會殺他?」
小木大聲道「切莫信他!他不但要殺我,而且要一刀一刀地剮我;不但一刀一刀地剮,他將我殺了之後還要食入其肚,你看他滿頭白髮,年已七十,為何容貌卻是這般年輕?那都是他平日吃了許多小孩之肉的緣故,他……」
幽求又氣又急,立時封了小木的啞穴。
天師和尚一蹦老高,失聲道「原……原來你不但殺……殺人,還要吃人!你說他是你的徒兒,自是不可信,否則身為徒兒,怎敢如此說師父的不是?」
小木本想說「若不是你的肉粗糙了些,他定會將你一併吃了」,只是啞穴被封,這話只能在他心中想著。
小木一向沉默少言而憂鬱,今日卻一反常態,其用意便是要借天師和尚的力量對付幽求,他相信天師和尚雖然古古怪怪,卻定是個真正的佛心佛腸之人。
幽求哼了一聲,道「我若要取他性命,方才樓房坍下來的時候,豈會去救他?否則現在他早就一命烏呼了!」
雖然幽求對他人的性命從不放在心上,也不會在意別人如何看他,但對小木卻又另當別論。
天師和尚一呆,道「此話倒也不假,我親眼見到你將他救起的!」
此時小木若能開口,自是要反駁的,可此時他卻只能是乾著急了。
天師和尚左顧右盼,搔頭道「既然掌櫃不讓我救人,這是非之地也不宜久留,和尚我還是早早離去為妙!」
「去」字甫出,他竟真的雙足一點,飄然掠起!
幽求大急,將小木放在地上,立即疾追而出!
他不願讓如此強勁的對手就這般離去!
天師和尚仿若已可御風而行,去勢之快,難以言喻!
幽求已將自己的功力發揮至巔峰,雙方各展絕世身手,便如同一對掠過夜空的夜鳥一般!
轉眼間,兩人已在二里之外!任憑幽求如何全力施為,雙方的距離仍是保持在十丈左右!
驀地,幽求「啊」了一聲,身形頓時緩慢下來!
就這麼一緩慢,天師和尚已迅速與他拉開距離,只聽得天師和尚道「切莫吃了我重師……」
話出之時尚能聞之,待到說到「師」字後,天師和尚已在數十丈開外,聲音也已變得模模糊糊了。
轉眼間,天師和尚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求之所以速度一緩,那是因為他突然想到只是封了小木的啞穴,此時離開他,他定會藉機逃走!
想到這一點,他如何還能有心思繼續追趕天師和尚?
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天師和尚消失於暮色中的背影,然後幽求又全速返回!
他知道小木頗有心計,絕非一般孩子可比,雖然短時間內他無法逃出太遠,但說不定那小子會另有脫身之計,到時自己豈不是前功盡棄?
想到這一點,幽求心急如焚!
他絕對不能失去小木,因為惟有小木才能為他實現多年的夙願!所以,他返回的速度絕不比原先慢!
遠遠地,他已看見小木竟然仍是留在原地不曾逃走,不由大為驚異!他掠到小木身邊後,極為詫異地道「娃娃,你為什麼不乘機逃走?」
小木漠然道「你殺了我娘,我為什麼反倒要逃走?」
幽求有些意外地看了小木一陣,倏而大笑道「我所看中的人自是有不凡之處!你說得甚為有理,說起來,逃走的人應該是兇手我才對!」
小木冷冷地道「可惜方纔那和尚不是大俠!」
幽求道「是大俠又如何?」
「為俠者自是不會讓你這般魔頭輕易活下去,可笑他卻妄想感化你,這同感化一塊頑石又有何異?」
幽求哂笑道「你年紀尚幼,不知所謂的俠者,不過是一些會說冠冕堂皇之話的人而已,比起我來,他們未必清白多少!」
頓了一頓,復又道「老夫反倒更佩服那瘋瘋癲癲的和尚,我生平為惡不少,手上沾有無數鮮血,卻寧可死在那瘋瘋癲癲的和尚手中,也不願死在所謂的大俠手中!」
小木正待開口,突聞幽求沉聲一喝「什麼人!」
一怔之下,衣袂掠空之聲響起,不遠處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有一個人影疾掠而去!
幽求立即知道已有人暗中追蹤窺視自己,但他並非怕事之人,臉上更有了不屑的笑意,竟不追趕,而是對小木緩聲道「我將帶你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