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目光掃過洞穴,只見洞穴中央略低,地面以青石鋪成,青石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難以分清是字是畫。最中央的地方果然有一平台,平台四側平整如鏡,平台正前面設有一具香案,香案上焚著香火,一個中年老尼正跪在香案前,雙目微閉,一手持著佛珠,一手敲擊身前的木魚。
血火老怪在一旁輕聲提醒了一句「少主……」
大概是因為傷勢未癒,難以抵禦這洞穴中的寒氣,血火老怪的聲音略顯顫抖。
牧野靜風微微點頭,攔腰抱著敏兒,緩步走向中央的平台。葉飛飛望著牧野靜風輕輕地將敏兒放在平台上,然後便默默地站在一側凝視已無知無覺的敏兒,心中百般滋味齊湧……
恍惚間,忽覺白辰的手將她的手拉了拉,隨即聽得白辰低聲道「姑姑,為什麼那位師太絲毫不怕冷?」
葉飛飛聞言,心中一沉,神色大變!她猛地意識到了什麼,失聲呼道「穆大哥……」
後面的「小心」二字尚未出口,就覺背上一麻,隨即整個身軀向後飛去!
與此同時,那中年尼姑突然暴起倒掠,落在中央圓形低陷地帶的邊緣!當牧野靜風被葉飛飛的呼聲所驚,驀然抬首四顧時,赫然發現自己已被四人圍住!
禹詩!
炎越!
中年女尼!
寒掠!
殺害了敏兒的寒掠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靠入口處的那個方向!與之相對是中年女尼,而禹詩、炎越則分立另外兩個方位!
一切變故,皆發生於電光石火之間!
牧野靜風發覺自己上當受騙,怒極反笑,聲音淒厲可怖!
此時,白辰、葉飛飛已被血火老怪雙雙制住,動彈不得!葉飛飛眼睜睜地看著牧野靜風被圍於四人之中,不由心急如焚!她已見識過寒掠、炎越的武功,如今又加上風宮四老之首的禹詩,以及那中年女尼,傷後的牧野靜風是萬萬對付不了的!
禹詩道「少主,屬下得罪!為了風宮千秋大業,風宮四老今日要以下犯上,以『洗心陣法』助少主恢復戰族之主的天性!」
牧野靜風銳利得近乎怨毒的目光落在了中年女尼身上,沉聲道「你也是風宮四老之一?」
中年女尼道「不錯,屬下正是風宮四老之多情師太顧顏!」
牧野靜風一聲冷笑「好一個多情師太!」
多情師太為禹詩之妻,年已六旬,卻駐顏有術,風姿猶存,見其容貌,不過四旬,她冷靜地道「少主,你在見過蚩尤大神之神像時,心中潛伏的戰族戰意已被隱於神像眼中的『萬心歸魔珠』所激活,這一對珍珠是嵌於戰神蚩尤護身腰帶上的寶珠,蘊有戰神的千古戰意,後更被蚩尤王的戰血浸染,靈性倍增,少主乃戰族後人,必定會與此珠心生感應!方纔我又將獨門心法以木魚聲及誦唸經文聲中傳出,少主受了內傷,氣息一弱,終是讓我有隙可乘,這必將使『洗心陣法』事半功倍!」
牧野靜風沉喝一聲「妖言惑眾,可恨可惡!」單掌在平台上一按,身軀暴然掠起!
禹詩沉聲道「位歸四象,氣走一脈!」
風宮四老聞聲齊動,禹詩雙掌陰陽對壓,炎越雙掌縱橫交錯,寒掠為陽手,顧顏為陰手,四大絕世高手齊齊催運內家真力!
頓時一陣狂亂無匹的氣勁悄然而生,迅速地充斥了洞穴的每一寸空間,隨即宛如已凝集成形,向凌空掠起的牧野靜風疾速席捲過去!
牧野靜風正待出招之時,忽覺自己全身已被一股強悍得無以復加的氣勁所捲裹!其氣勁之可怕,比及當年在青城山絕谷面對「斬天魔」絕心仍有過之而無不及!
縱使在平時,牧野靜風自忖也無法與此氣勁相抗衡,何況是在傷後?
但牧野靜風亦不會就此甘心受制!
他體內真力在瞬息間提至最高境界,全力逼出,試圖從密不透風的氣牆中尋到可乘之隙!
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如此不顧一切地催運內力,正印證了多情師太顧顏的那句話他的戰意已被激發得無以復加!
無形罡烈之氣在極短的瞬間,便壓制住了牧野靜風,並且迫使他身不由己地飄落而下!
隨即聽得禹詩高聲道「太白逆!」同時身形自南向西橫跨一步。
緊接著顧顏亦道「歲星逆!」身形自東向南橫掠一步。
「熒惑逆!」
「辰星逆!」
炎越、寒掠二人如法炮製!
牧野靜風倏覺有四股氣勁同時從四個方向朝自己的丹田衝擊,大驚之下,當即抱元歸一,試圖與四股力道相抗衡!
這時,風宮四老的腳步越來越快,到後來,只見人影綽綽,在牧野靜風身側飄然如飛,根本分辨不清四人的身影!
牧野靜風只覺熱血上湧,他在強大得驚世駭俗的氣勁面前,就如同風中枯葉般,只能苦苦堅持,根本無法反抗!而對方似乎也沒有藉機取他性命之意,只是有越來越多的有如無形絲線般的氣流在他的經脈中奔湧,欲罷不能!
牧野靜風隱隱覺得有著一種抽絲剖腹般的感覺,那絲絲縷縷的無形氣流已不僅僅是在他的經脈中流竄,似乎同時也在他的靈魂中奔竄不息!
牧野靜風忍不住一聲長嘯,不知不覺中,已運起他的「逆天大法」!
「逆天大法」來自於「斬天魔」絕心,乃邪門心法,可化天地間濁氣為己用,但需得有萬惡之心方能相融!
風宮四老忽覺牧野靜風反抗的真力突然有所增強,心頭皆是一喜!
禹詩一聲清嘯,四人身形齊止,掌勢猛翻,浩然內力齊齊遙遙擊向呈拱形的圓洞頂!
「五星逆行,萬心歸魔!」
葉飛飛與白辰駭然發現如蒼穹一般的拱形圓洞頂中的中央填星突然光芒大熾,仿若真的有繁星當空而照!
大驚之下,只聽得牧野靜風「啊」地一聲,隨即一股如同可以毀滅一切的氣勁向葉飛飛、白辰這邊捲湧過來,二人只覺胸口一悶,血液逆行,悶哼一聲,雙雙暈死過去!
△△△△△△△△△
離華埠鎮一百里外的一間客棧。
客棧中今夜住進了一個古怪的客人,帶著一個男孩。
此人進入客棧時,掌櫃的已打算打烊,夥計正在關門的當兒,忽然感到有冷風撲面而來,還沒有回過神,尚未掩實的門縫中已插進來一隻腳。
外面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我要投店!」
夥計見此人如此莽撞,心中不悅,便要喝斥一聲,但剛一抬頭,只見門外站著一個頭戴一頂竹笠的人,正在冷冷地看著自己,那目光中所射出來的光芒讓人不由心生寒意!
因此喝斥的話頓時就卡在喉底說不出來了。
這時,掌櫃已聽到聲音,插話道「這位客官實在對不起,小店已……啊!」
「砰」地一聲,木門已多出了一個人形大小的洞,那人已破門而入,彷彿這扇門只是紙糊成的一樣!
掌櫃的一連說了幾個「你……你……」下邊的話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了!
來者身材頗為高大,一身白衣,白衣上卻有不少血跡,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讓人呼吸困頓的氣息!
在他的腋下,赫然還挾著一個小孩!大概十歲光景,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厥過去,或者乾脆就是死了。
只聽得這不速之客冷冷地道「我要一間上房,再給我燒幾桶熱水,要一壺好酒,幾個菜!」
根本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夥計忍不住道「店中已客滿,客官還是另投……」
話未說完,「啪」地一聲,夥計的臉上已中了一記耳光,頓時把他的話給打回去了。打他之人卻是掌櫃!
掌櫃鐵青著臉道「把東頭那間上房騰出來給這位大爺住!」
夥計哭喪著臉道「可是那兒已住了二個人……」
掌櫃的破口大罵道「媽的,不知道動腦子麼?給他十倍的房錢!就不信他們不肯退出那間房!」
夥計趕緊連聲應「是」,如一溜煙般跑了。
掌櫃的一轉臉,面對不速之客,立即由陰轉睛,換上一副笑臉,想方設法要與他套些近乎,但對方卻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掌櫃的存在,一言不發。
掌櫃的討了個老大沒趣,只好訕訕退開。
正在這時,只聽得大堂一側以木梯通行的那邊一陣「通通」亂響,像是有人在快步行走,隨後聽得一個粗啞的聲音在罵罵咧咧,話語不堪入耳。
不一會兒,樓梯轉角處出現了兩個人,走在前邊的是個矮矮壯壯的漢子,大概剛從床上起來,上衣還敞著懷,露出一片森森胸毛,臉上麻子又大又多,密密麻麻地連成了一片。
他的一雙牛眼此時正瞪得老大,鼻子呼哧呼哧直喘粗氣,那模樣頗為嚇人!
在他身後的正是方纔那夥計,不知為什麼,他的一邊臉已腫得老高,卻不是方才被掌櫃扇的那邊。夥計手捂那半邊臉,跌跌撞撞跟在那矮壯漢子的後面,口中一迭聲地道「大爺息怒……大爺息怒……」
那矮壯漢子卻幾步竄到掌櫃的面前,一把抓住掌櫃的前胸,凶神惡煞地道「老傢伙,老子要的房間你也敢讓我退房?耽誤了老子快活,老子一掌劈了你!」
掌櫃的趕緊求饒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矮壯漢子卻不依不饒,竟倏然舉掌,便要劈下!
掌櫃的「媽呀」一聲慘叫,雙眼一閉,就等著那一掌拍下了!
但那一掌卻並未拍下,卻聽得矮壯漢子慘叫一聲,抓著掌櫃的手也鬆開了,掌櫃心中感到驚訝,不由睜開眼來,這麼一看,他幾乎要失聲笑了。
不知為何,矮壯漢子竟滿嘴鮮血,一隻手攤開著,掌心處赫然有三顆牙齒!
夥計這時已趕到,目睹此景,忍不住說了一聲「大爺,你的牙……」
話未說完,矮壯漢子怪吼一聲,一腳把夥計踢出好遠!
想必他是氣惱夥計揭開他的痛處吧!
這時,只聽得一聲冷笑「你的房是我讓他們退的,你的牙是被我打落的,要尋晦氣,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說話之人正是那詭異的不速之客。
矮壯漢子一愕,道「你……你……」他本想說「未見你出手,怎麼就把我的牙打落了」,但話到嘴邊立即意識到這話太失面子,於是又嚥了回去,卻吼道「有種,我便讓你死不了兜著走!」
掌櫃一愣,心道「什麼叫『死不了兜著走』?」
又一想,頓時明白過來,想必是因這矮壯漢子牙齒掉了三顆,所以說話漏風,未免有些失真,把「吃」說成「死」了。
不速之客只是冷笑,卻不說話。
矮壯漢子已感覺到對方一定是個不尋常的人物!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何況對方還帶了一個小孩,說不定自己佔些便宜,還能教訓教訓他!
這麼想著,手上可沒絲毫停閒,一扎馬步,揮拳便向對方衝去!看樣子倒是有一點根基,是個習武之人。
可惜,還未到對方跟前,對方右腳微抬,順勢疾踢!
並未挨著矮壯漢子,但矮壯漢子卻覺得腳上被什麼東西用力一撞,其痛如斷,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砰然撞在一張木桌上,生生把木桌撞碎!
這一手,卻把掌櫃、夥計驚得目瞪口呆!心道莫非這古怪的來客會什麼魔法不成?但見矮壯漢子倒在地上,一時竟無法起身,不由覺得很是解恨!
矮壯漢子心知今天是遇見高人了,心中又恨又懼又悔,暗忖今日只怕是栽定了,須得好好記下這人的容貌,以圖日後報今日之仇!
可是對方戴著竹笠,一時卻無法看清對方的相貌,正自懊惱間,忽然「啊」地一聲驚呼,目光有些發直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對方挾著小男孩的那只右手竟沒有一根手指!
可此人腰中明明掛著一把劍!
一個右手沒有手指的人居然掛了一柄劍,無論如何這也是頗為奇怪的——難道,他是用左手使劍不成?
正思忖間,只聽得那人已道「掌櫃的,現在可以帶我去那間屋子了吧!」
掌櫃心知此人本事遠比矮壯漢子高,當下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一般,連聲道「是,是,是!」
矮壯漢子卻脫口道「不可!」
他這麼說,倒不是因為他膽識過人,而是另有苦衷!
那斷指之人望著他冷笑道「不堪一擊的鼠輩,也有資格說話?」
腳尖突然向下一點,地上的一塊骨頭暴射而出,奇快無比!矮壯漢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骨頭已將他的嘴塞得滿滿當當!
矮壯漢子「唔唔」亂叫,好不容易才把骨頭吐出,卻又已被打落了四顆牙齒!
矮壯漢子再也沉不住氣,破口大罵道「狗雜種!以後你一定會遭報應,讓你另外五個手指也齊齊斷掉!」
他本是吐字不清,可這些罵人的話卻是罵得頗為清楚,毫不含糊。
一聲冷笑,對方忽然緩緩地伸出他的左手,並對著矮壯漢子。
本正罵得起勁的矮壯漢子一看,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因為他赫然發現對方的另外那隻手竟也是五指齊斷!
世上十指齊斷,卻還配著劍的人,除了幽求,還會有誰?
而幽求所帶著的男孩,自然便是小木了!
矮壯漢子卻不知道這一些,他見幽求的十指竟全部斷了,心中著實吃驚不小!
忽兒又放聲大笑,道「有趣,有趣,沒有手指的人也想使劍?那劍竟不是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
幽求的目光倏寒!迸出一股可怕的殺機!
他決不允許任何人對他劍客的身份有一絲一毫的褻瀆!沒有人有資格懷疑一個在十七歲的時候,就可以憑借自己手中的劍掃滅洛陽劍會所有劍客之人的劍客身份!
像矮壯漢子這樣的肖小更沒有資格!
幽求冷哼一聲,道「我便讓你知道我的劍究竟是不是擺設!」
話畢,他的身子突然一側,「錚」地一聲,他的劍已脫鞘而出!誰也無法看清他的劍是如何出鞘的!
掌櫃與夥計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個白色的身影一閃,挾有一道寒光!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幽求已回到原處!
他的劍更不知什麼時候已回鞘!
矮壯漢子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表情有些呆滯,大概是驚詫於一個無指的人竟能拔劍收劍!
而客棧掌櫃夥計卻死死地盯著他胸前,彷彿他的胸口也頗為動人一般!
因為,矮壯漢子胸前的森森胸毛此時竟蕩然無存!
這是什麼樣的劍法?竟可在間不容髮的極短一瞬,將對方的胸毛刮得乾乾淨淨,卻不傷對手一分一毫?
縱使雙手健全的人手握利刀慢慢地刮,也未必能刮得這般乾淨!
掌櫃的只覺自己的喉嚨一陣陣發緊,腋下涼颼颼的,不知自己是否置身於夢中。
矮壯漢子大概是見掌櫃、夥計都看著自己的胸前,心知胸前定有什麼異常,於是便要低頭去看。
這麼一低頭,只聽得一聲極為詭異的「咕」的一聲,掌櫃、夥計二人驚駭地發現矮壯漢子的頭顱突然「嘩」地一聲自中間一下子分作兩半!
鮮血與白花花的腦漿頓時齊齊溢出!
矮壯漢子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便已向後倒地而亡!
「啊」地一聲慘叫,卻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那聲音中帶有極度的恐懼!
聲音是來自於樓梯上轉角的地方,幽求猛一抬頭,看到的只是一個飛奔而逃的背影。
他料定這定是客棧的女客——而他殺人,是決計不會怕被他人看見的,所以對這女子絲毫不以為意,轉身對夥計道「帶我去房中,現在再也沒有人會說三道四了!」
那夥計卻是在彎著腰,大聲地嘔吐著。
他從來沒有見過——連想都沒有想過世間還有如此可怕的場面,還有這般可怕的殺人方法!
幽求眼見夥計已不可能再挪動一步,便對掌櫃道「你走一趟吧!」
聲音不大,卻有一種可怕的懾服力!
本是口齒利索的掌櫃這時突然一下子結巴了「我……我,我……他……他……」
上下齒已磕得「咯咯」直響。
掌櫃的別無選擇,短短一截樓梯,他竟一路磕磕碰碰,跌了好幾次。
等把幽求帶到東頭那間屋裡後,他立即如避瘟疫般跑了,下得樓來,方靈魂歸體,一身衣衫卻早已被冷汗浸濕!
△△△△△△△△△
幽求將小木放在桌上,這才拍活了小木的昏睡穴。
小木睜開眼來,卻沒有喊叫,也沒有大哭,而是看了幽求一眼,默默地坐到靠牆邊的一個角落中,眼神中發出陰鬱之光,望著幽求。
幽求此時已感覺到屋中有一股獨特的氣味,那種微甜的腥味!
幽求頓有所悟,向床上一看,果然在床中央看到一些污穢之物!
這時,他已明白方才一聲慘叫的女子一定是矮壯漢子的同伴,他們卻不是夫妻,只是來這兒偷情,卻被自己破壞了好事,無怪乎矮壯漢子的脾氣那麼大,卻因此而枉送了性命!
可這二樓只有那樓梯一條通道,掌櫃曾說這屋子住的是兩個人,那麼那女子也是住在這屋子中的,現在卻不知去向了,莫非這女子也是有些武功,見矮壯漢子突然死去,便趕緊由什麼地方跳下去,逃遁而去了?
不過幽求對此倒絲毫不放在心上。
他見小木不哭不鬧,心中有些意外,於是道「娃娃,你為什麼不哭?又為何不罵我?」
小木默默地看著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因為我知道哭根本於事無補,罵也毫無用處!」
幽求一呆,復而大笑道「好!好!很合老夫胃口!不過,難道你不恨我嗎?」
小木冷冷一笑——很難想像一下孩子的笑容也會這麼冷!他道「我當然恨你!終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為我娘報仇!」
他已習慣了在外人面前稱水紅袖為娘,面對幽求也不例外!
幽求不怒反笑,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開心事!
好不容易他才止住笑,道「不錯,你應該為你娘報仇,你應該殺了我!可是,你的武功根本不如我,又如何能殺我?」
他微皺著眉,倒像是為小木無法殺了自己而發愁般!
小木道「只要你一日不殺我,我便有一日的機會!一月殺不了你,我等一年,一年殺不了你,我等十年!如果有一天你比今日傷得更重些,我便可以殺了你!」
幽求「咦」了一聲,感到有些意外地道「好小子,你竟已看出我受了傷?不錯,你娘的武功本來遠在我之下,不知為何突然能夠攻出那麼可怕的一招……」
他皺著眉頭,好像在喃喃自語「在那一瞬間,你娘似乎化作了一柄劍,所以那一劍攻向我的應是一招劍法……奇怪,奇怪,天下居然有那般可怕的劍法,我倒是聞所未聞!卻不知你娘那一招劍法是由何而來的?那一劍可謂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劍凌駕於天下萬般劍法之上……」
他的臉上有了神往之色,似乎已被那一招劍法深深打動了。
出了一會兒神,他又道「可惜她的功力不夠,尚不能將那一招的微妙之處悉數發揮出來,否則,只怕我就不是傷於『劍』下,而是會亡於你娘之手!」
說到這兒,他「咦」了一聲,道「娃娃,你雖然能看出我受了傷,殊不簡單,可你卻不該這般沒有志氣,一日復一日地等殺我的機會,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你應該學好武功,然後擊敗我,最終將我殺了,為你娘報仇!」
他說得很認真,絲毫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
小木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了驚疑之色。
幽求又道「娃娃,不論你跟誰學武功,都不可能勝過我!所以,你只有跟我學劍法,你才有超越我,然後擊敗我的可能!所以從今日起,我便要讓你拜我為師,如果你想報仇,就必須走這條路!否則,你娘便白白死了!」
聽得此言,小木的眼中頓時射出仇恨的光芒!
幽求喜道「不錯,你心中一定深恨於我,這樣一來,你才能夠狠下苦功,方有可能習成我絕世無雙的劍法!你快快答應吧!」
小木冷冷地道「我不可能會拜仇人為師!」
幽求略一沉吟,道「那也無妨,你不必稱我為師,也不必在心中把我當作你的師父,你只需隨我學劍法便可,如何?」
言罷,有些急切地望著小木,那神情似小木若是不點頭,他很可能會按著他的頭點幾下一般!
正當此時,忽聽得樓梯那邊一陣「咚咚咚」亂響,一片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其中還夾著幾聲喝罵之聲,聲音大得似乎要把這個客棧生生掀翻!
幽求心中有些明白了極可能是那逃走的女子招來人馬,要為矮壯漢子報仇!
幽求的臉上頓時有了淡淡的笑意,他對小木道「娃娃,我要讓你看看別人的武功與我的武功相去多遠!」
說完後,「砰」地一聲暴響,幽求他們所住的屋間之門已被一腳踹倒,門外挨挨擠擠地站了高高矮矮十幾個人。
有三人站在前邊,想必是這些人中為首的三個人。
但見左邊那人臉色微黃,留有兩撇清須,五官倒也端正,就是兩眼略小一些,看他年紀,大概在四旬左右,腰中插著一把短劍。
居中那人是一短小精悍的小老兒,一雙手如老樹根般,他的腰上插著一桿軟鞭。
右邊的是一紅臉漢子,眼圈有些浮腫,好像總是未曾睡醒,他手中的那桿長槍比他的人還要長上一截!
居中的那短小老漢一見幽求,立即咬牙切齒地道「你是何人?膽敢殺『十日幫』的人?」
幽求眼皮也不抬一下,懶洋洋地道「我要殺人時,愛殺便殺,管他十日幫一日幫,哪需要什麼理兒?」
精悍老漢面目一沉,道「閣下好大的口氣,想必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了,只是我身為十日幫一幫之主。若是對屬下的死不聞不問,那十日幫又有何臉面在江湖中立足?」
他們一行人由矮壯漢子的死狀已看出殺他之人一定是位高手,所以有這一番話。此時幽求已摘去竹笠,十日幫眾人並未見過幽求此人,眼見他雖是頭髮全白,但容貌卻是在三四旬之間,心中都以為幽求武功雖然不弱,但想來也不至於太高,仗著人多勢眾,定可取勝!
幽求淡淡地道「十日幫本就不該在江湖中立足!」
精悍老漢眼中精光暴閃,道「好!好!」連道兩聲好,反手一抄,軟鞭已在手中,順勢一揚,軟鞭便呼嘯而出!
因為知道對方身手了得,所以他一出手便用上了生平最高武學!
幽求眼見軟鞭呼嘯而來,卻仍是從容地坐在床沿上,對小木道「娃娃,看清了,使鞭的人只配去放牛牧馬!」
說話間,無指雙掌倏出,對方閃電一擊的軟鞭竟避無可避,赫然已被幽求的一對肉掌夾在其中!
一股強大無匹的內力頓時沿軟鞭疾湧過去!
精悍老漢「啊」了一聲,右手一痛,已不由自主地把手鬆了開來!
甫一鬆開,便見得破空之聲響起!
那柄軟鞭在幽求內力的催運下,已如毒蛇般向他飛噬反撲!
其疾其快,直如驚電過空!
精悍老漢大驚之下,已無暇閃避!他只有以手疾抓,企圖也如幽求那般將軟鞭抓住!
抓是抓住了,但當他的手抓住軟鞭時,軟鞭的前半截已由他的眉頭深深地扎進了他的頭顱!
一種脹脹的疼痛頓時由眉心處擴散開來,瀰漫全身!
精悍老漢的眼睛睜得極大極大,向後倒去!
似乎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快便已送命!
二聲暴喝,左邊那臉色微黃的人與右側紅臉漢子同時出擊!
因為他們已明白幽求的武功已遠在他們的意料之外!若單打獨鬥,根本沒有一絲勝算!
他們卻不知道即使這般聯手攻擊幽求,也一樣沒有一絲勝算的希望!
只聽得幽求道「槍法愚鈍如豬,該死!」
那使槍紅臉漢子的槍不知為何已不在他的手中了,而是扎進了他自己的胸膛!
又聽得幽求道「這等人渣也敢用劍,真是可恨,該殺!」
一道血光標射而起,那使劍者的喉頭已多了一道深深的劃痕,他便如同朽木般向後倒去!
自始至終,幽求似乎一直坐在床沿邊,沒有挪動分毫!
他腰中的劍更是沒有出鞘!
舉手投足之間,對方三人已立即送命!
幽求一聲怪笑,對小木道「娃娃,記住一點技不如人,便隨時可能被殺!」
話音甫落,他的雙掌在床沿上一拍,人已如鷹般飛出!
這時,外邊的十幾個人見三個為首者轉瞬間已送了命,心中已生怯意,正待要撤,卻駭然發現幽求已疾撲而出,頓時眾人一片慌亂!幾個人試圖抵擋,而更多的人則抽身就跑!
但無論是試圖抵擋,還是抽身而逃的,其下場全部一模一樣!
那便是——死!
幽求似乎存心要讓小木記住他方纔的那句話,身形之快,已如一陣旋風!
旋風過處,上樓眾人當場斃命,沒有任何的例外!
這已不是搏殺,這只是一種屠殺!生命在這一刻,成了幽求手中的玩物!
眨眼之間,十幾個人已變成十幾具屍體!
更有一具橫掛在走廊邊上的欄杆上,因為此人欲跳下樓去逃生,卻終是快不過幽求!
幽求已是一陣死亡之風!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聲佛號響起「阿彌陀佛!」
乍聽得一聲佛號,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一種別樣的力量,縱是狂傲如幽求者,亦自暗自一震!
轉身望去,只見通道那頭已有一位僧人向他走來,因是在夜色中,無法將對方的容貌看真切,不過隱約間卻能感覺到這僧人長相甚醜,若不是那一聲佛號及他的禿頭,再加上身穿一襲袈裟,多半會被人認作是市井之徒。
幽求心中頓生不屑之意,待到此僧人走近了,只見他臉上肌肉虯張,雙目一大一小,似乎總在斜睨他人,連合什於胸前的一對手掌也是粗糙醜陋!
更奇的是他胸前所掛的那串佛珠,不像是尋常僧人一樣把它串得滿滿當當,而是稀稀拉拉的不過半串,垂於胸前,粗粗一數,至多不到二十顆!
幽求眼見這僧人形容古怪,不由皺眉暗自揣度此僧的來歷。
那僧人在幽求面前站定,望了幽求一眼,道了一聲「可憐,可憐。」
邊說邊搖頭,似乎對幽求充滿了同情。
幽求又怒又奇,不由脫口道「和尚,這些人舉手投足間便被我取了性命,你不道他們可憐,卻道我可憐,真是可笑可笑!」
那僧人搖頭道「錯了,錯了,這些人活在世上便如同一群臭蟲而已,或生或死,都無甚可憐之處!」
幽求見這僧人說被自己所殺的人不過是一些臭蟲,大為高興,於是道「那為何我殺了人反倒可憐了?」
那僧人道「殺人終是不快之事,殺一人心中便有一份不快,殺二人便有二份不快,殺三人便有三份不快……」
幽求料到這僧人大概會「一二三四五……」一路說下去,趕緊打斷他的話頭接道「這兒共有十五個死人,殺了十五人便有十五份不快,是也不是?」
「不是!」那僧人毫不猶豫地道。
幽求「啊」了一聲,他生性狂傲不羈,自視極高,其他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這時卻被此古怪僧人吊起了胃口,忍不住問道「那……又該有幾份不快?」
那僧人豎起一根指頭,道「一份!」
幽求一呆,一時不知是僧人太糊塗,還是自己太愚鈍,無法領悟對方話中之意。
那僧人接著道「如果清晨起身,你需要吃一碗飯,那是為何?」
幽求思忖道「多半是我餓了。」
那僧人又道「如果中午你又吃了一碗飯,那又是為何?」
幽求道「多半我又餓了。」
那僧人竟又要接著說「如果晚上……」幽求趕緊打斷他的話,道「如果晚上我又吃了一碗飯,那是因為我第三次餓了。人生在世,一日三餐,有餓有飽,便是如此。」
僧人喜形於色,道「不錯,不錯。可若是一個人一日之中吃了十幾次飯,那是否還是因為他餓了呢?」
幽求一怔,隨口道「那……多半不是。」
僧人一拍手掌,大聲道「不是多半不是,而是肯定不是!所以,今日你殺了十幾個人,不是因為你心中有十幾份不快,也不是因為你不快樂了十幾次,而是因為你心中有一份大大的不快!試想一個人心中有一份大到能促使他一口氣殺了十幾個人的不快樂,那麼這個人豈不是可憐至極?」
幽求見他七彎八拐竟又轉到殺人之事,不由好笑,但當他聽對方說他「可憐至極」時,卻一下子怔住了!
他想大笑一聲我幽求怎麼會可憐?我武功蓋世,取人性命如吹滅一盞燈,又怎麼會可憐?
可不知為何,他卻笑不出來,只覺得心中有一種火熱的東西在沖蕩,無論是身是心,都說不出的難受!
倏地,「哇」地一聲,幽求竟噴出一口熱血!
這是先前受到水紅袖最後一擊時所受的傷,正因為如此,當他擊敗水紅袖後,自己也同時撤身而走。幽求心高氣傲,以至於受了傷也不願讓他人看見,甚至包括小木這樣的孩子。他一直以內力將這份傷勢壓住!
沒想到這僧人瘋瘋癲癲的幾句話,卻使他心神大亂,真氣走岔,傷勢一時沒有壓住,頓時噴血!
那僧人目睹此況,似乎並不吃驚,而是道「你有傷在身,卻不願讓人知曉,那更是大大地可憐了!」
此言正中幽求心事,他頓時說不出一句話來。
僧人臉上忽然有了笑意。
他低下頭來,仔細地將胸前的佛珠數了一遍,末了,自言自語道「十七顆……唉……終於可以取下一顆了!」
說著,他竟真的開始解那佛珠的繫繩,要取下其中一顆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