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民風純樸的小鎮來說,死一個人已是一件大事,何況是死二十幾個?
更何況是在一夜之間?
這時,人們才深切地感覺到,原本親切的「笛風客棧」老闆,原來與自己幾乎可以說是不屬於同一個世間的人!
他們與牧野靜風只是偶然擦肩而過,共飛了一段距離的鳥兒,卻並不屬於同一種群!
頓時眾人都覺得牧野靜風顯得有些陌生了,雖然明知牧野靜風決不會對鄉親們有不利之舉,但眾人心中對牧野靜風已有了一種畏懼之感,彼此間也突然變得客氣了許多!
那種很尷尬很疏遠的客氣!
二十幾具屍體被集中移到一個荒蕪的山坡上,然後挖了一個很大的坑,將他們一同埋入那個坑中!
牧野靜風能為他們做到這一點,已是相當的仁厚了。
當日麻嫂下葬的時候,幾個被牧野靜風請來幫忙的人驚訝地發現當麻嫂被黃土掩埋的時候,牧野靜風眼中竟有了一片晶瑩的淚花!
那是男兒決不輕彈的淚!
人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牧野靜風為什麼要為麻嫂流淚?
當牧野靜風為麻嫂立碑時,人們終於有些明白過來了。
牧野靜風讓人找來沒有刻字的石碑,立於麻嫂的墳前。當眾人正奇怪為什麼不在碑上刻字時,牧野靜風突然出手了!
他那深厚無匹的內家真力凝於自己的五指上,但見指尖過處,石灰紛飛!
眾人驚駭欲絕地望著牧野靜風這驚世駭俗的舉動!
牧野靜風已不需要再隱瞞自己的武功,昨夜的變故已完全擾亂了他的生活,平靜了十年的生活再起風波,縱使他厭倦江湖紛爭,卻已不得不再次涉足江湖!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隱瞞自己的武功?
指風過處,石碑上出現了一行碑文。
從那時起,人們才知道麻嫂原來有另外一個名字,一個很美的名字——水紅袖!
紅袖添香……
再笨的人此時也能大致地想出這名字背後所隱藏的一段淒美故事!
麻嫂原先一定並不醜,不但不醜,而且應該很美。
否則,她怎會有如此美麗的名字?
否則,如牧野靜風這般人物怎麼能如此待她?
最神秘莫測的則是笛風客棧突然多出的一個老者。
據說這個老者原先是來投店住宿的,後來不知為什麼,經歷如此可怕的變故後,這個客人居然沒有逃之夭夭!
相反,他還留了下來,與牧野靜風形影不離!
確切地說,是他如影子一般地跟在牧野靜風身後!牧野靜風對這個身著紅色衣衫的古怪老漢的態度是淡淡的,彷彿在他的身邊並沒有這麼一個大活人的存在。
而紅衣老者對牧野靜風的冷淡似乎絲毫不介意,相反,他對牧野靜風幾乎已到了畢恭畢敬的份上,每每總是試圖要代牧野靜風去做什麼事。
倒好像牧野靜風是一個年長者一般!
華埠鎮每天都有人來人往,到了午後,又有人欲來笛風客棧投店了。
只是不等他們走進笛風客棧,半途便會被人們攔下。當他們聽說笛風客棧之變故後,自然立即打消了投宿笛風客棧的念頭!
每一個人都在關注著笛風客棧——卻已沒有人敢再貿然接近笛風客棧!
傍晚時分!
笛風客棧的門前突然升騰起三股煙柱!
三股煙柱居然是分作三色綠、黃、紅!
而點起煙柱的人赫然便是那身著紅色衣衫的老者!
他盤腿坐在地上,身邊放著一隻包裹,隔一陣子便從包裹中取出一隻圖形之物,投入火中。
人們遠遠地看著這紅衣老者的舉動,一種詭異之感油然而生。
而牧野靜風與蒙敏他們並沒有出來制止。
一直到了天完全黑下來後,紅衣老者才將火堆滅了。
滅了火堆後,他便在客棧的大門一側坐下,眼望著遠處,就如同一隻忠誠的老獵犬!
牧野靜風只是為他送來了晚飯,卻沒有與他有任何的交談。
一切都那麼的不可思議。
今夜,會不會又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
似乎應該是的。
但這一夜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至少,鎮上的人沒有見到什麼異常的事情發生!
這反倒大出眾人的意料之外!不過儘管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但昨夜仍是至少有一半的人沒有好好入睡!
笛風客棧之變故對他們來說,不啻於一次天驚地變!
當然,鎮上眾人的日子並不會因為這場變故而完全改變,他們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所以依舊還要為生計不停地忙碌著!
勤快的人即使在這樣的特殊日子,仍是起得很早!
有的去鎮東頭的大水井挑水;有的去將昨夜擱在河中一夜的漁網收回;有的則早早地挑了豆腐沿街叫賣。
幾乎每一個早起的人都突然發現了一件事,一件讓他們又驚又怕又奇之事!
那就是——鎮子的四周突然出現了許多人!
多到為數不下一千!
而且全是身懷兵刃的江湖中人!他們顯然有不少是在昨夜便已到達鎮子外面,卻只是停留在鎮外,沒有進鎮!
於是,無論是去收漁網的,還是挑水的,亦或是賣豆腐的,都身不由己地倉皇逃回自己的家中!
本以為已平平安安的度過了一夜的人們突然發現鎮外已聚集了不下千人的江湖中人,頓時驚慌失措!
這比笛風客棧發生突變的那個夜晚更讓人心驚!
住在鎮子邊上的人家,有膽大的人從窗縫、門縫向外望,細心的人發現這些人並非全是相熟的人!大致多是上百人為一群,各群人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
對於鎮上的人來說,縱是普通的山賊也已極為可怕,何況這些手持各式兵器,裝束各異的武林中人?
頓時有一種末日將臨的感覺籠罩於小鎮的上空!
這是入秋以來,最冷的一個清晨!太陽雖然升得頗早,卻沒有一絲的暖意,而陽光照在各式兵刃上,泛出的寒光反而增添了人們心中的寒意!
牧野靜風知道鎮子外已有上千武林中人出現後,臉上有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一種誰也讀不懂的表情——也許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清楚當他聽說此事時心中的感覺!
這些人全是紅衣老者——血火老怪招來的人。
而血火老怪在招來這些人之前,曾向牧野靜風稟報過。
他道「少主,如今幼主下落不明,要找到幼主實非易事,如果少主答應,老僕願找些人來助少主一臂之力!」
牧野靜風對他一直未多加理睬,血火老怪卻根本不介意,仍是熱情地為牧野靜風出謀劃策!
聽得血火老怪之言後,牧野靜風沉思了良久良久!
也許有一刻鐘,也許有半個時辰……
血火老怪便那麼靜靜地看著牧野靜風,一動也不動,彷彿牧野靜風若是不開口,他便會永遠地這麼站下去!
終於,牧野靜風緩緩地吐了一口氣,道「好吧!」
一直站在旁邊的蒙敏忍不住插話道「穆大哥,這恐怕不太合適吧?我們不能連累鎮上的人。」
牧野靜風何嘗不明白蒙敏在擔心什麼?這血火老怪對自己看起來雖是忠心耿耿——但這種忠心因為毫無來由,所以仍是空洞!
誰也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真實意圖是什麼!誰也無法預料他會不會玩弄什麼陰謀!
但牧野靜風對牧野棲愛之極深,為了救出牧野棲,他必須冒險一試!
何況,他一定要救的人還有小木!小木雖然是霸天城城主范書之子,亦即自己仇人之子,但同時他更是自己鄰居的後人,是自己真心知己的後人!
范書死有餘辜,但他的兒子卻是無辜的。
否則,他的名字便不會被取為「離憎!」
小木,便是范離憎。
當然,在牧野靜風感覺中,他寧可稱呼其為小木,而不願稱他為范離憎。
因為范書是他的殺父仇人,提及一個「范」字,便有一種很不舒適的感覺!
牧野靜風之所以同意血火老怪的建議,還因為血火老怪曾不顧惜他自己的性命,奮力地救護蒙敏與牧野棲!
如果沒有血火老怪及時出手,也許蒙敏與牧野棲早已遭到了不測!
如此看來,對方應該沒有理由再對自己有什麼不利之舉!
但當他知道鎮子四周已有上千武林中人出現時,仍是不由大吃一驚!
甚至,有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他有一種感覺,感覺到似乎血火老怪是在利用自己對他的信任!
一千多名江湖中人,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啊!
一旦有變,也許帶給小鎮的將是滅頂之災!
這時,他才感覺到蒙敏的擔憂是頗有道理的,同時也為自己的莽撞心存悔意!
但他也明白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如何控制住局面!
當他走出笛風客棧時,血火老怪仍是靜靜地蹲坐在門邊,一見牧野靜風出來,立即起身,向牧野靜風施禮請安「少主早安!」
牧野靜風倒已慢慢地習慣了他這種古怪的言行,也懶得再與他多作分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後有些不耐地道「鎮外已有上千江湖中人,你如此做是否有些過分?」
血火老怪恭聲道「老僕知罪,只是老僕見少主思子心切,心想多些人手,也許成功的機會便大些,所以斗膽焚起煙來!」
牧野靜風見他一把年紀仍如此恭敬地對自己說話,便覺不便再對他太冷淡,於是換了一種口氣,道「來的人都是些什麼人?」
血火老怪道「老僕也不知道。」
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
牧野靜風卻猛地一怔!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犀利,便如一柄利劍般!
逼視著血火老怪,牧野靜風沉聲道「你在戲弄我麼?」
血火老怪本就蒼老的臉容一下子變得更為蒼老了,他惶然道「老僕怎敢對少主有絲毫不敬之處?」
牧野靜風見他幾乎要急出汗來,口氣一緩,道「你說不知他們是誰,卻能將他們連夜召來此地,這讓我如何相信你的話?」
血火老怪很是為難地道「少主,老僕雖能召來這些人,卻不能解釋其中原因……若是少主見到四老之一,他們定能向少主解釋得明明白白!」
牧野靜風冷哼一聲,道「我倒要看看這其中有什麼玄乎的事!」
他回頭大聲道「敏兒、葉姑娘,我們同去看個究竟!」
他之所以要讓她們同去,自是擔心自己若與她們分開後,恐有什麼意外發生!他的愛兒已不知所蹤,絕不能再失去愛妻或紅粉知己葉飛飛!
△△△△△△△△△
古鎮華埠一面為芹江所環繞,另一面則便是與笛風客棧後面的那座山相連的山脈,故聚於鎮子四周的江湖人物多集中於二個方向的空闊處。
一個是東南方向,一個是正北方向。
聚於東南方向那片蘆葦蕩當中的約有七八百人。在這七八百人當中,赫然有江南三大黑幫之伏龍堡、接天樓、洞庭十二塢,共計六百多弟子!
這三大黑道幫派為了奪得雄霸江南的地位,紛爭不息,勢難兩立,不料今日卻齊聚於這片蘆葦蕩之中,端的是不可思議!
在這兒,他們竟暫時地默然相對,三個幫派各在蘆葦蕩中覓得一塊平地,團簇而坐,彼此間呈三足鼎立之勢。雖然三大黑幫新仇舊恨難以計數,但今日卻都克制住了心中的怨恨!
誰也不知道在江南這片土地上飛揚跋扈慣了的三大黑幫究竟為何能如此自製?
雖然沒有紛爭乃至廝殺發生,但在他們之間顯然有一種不安的肅殺之氣!因為長時間地壓抑著,更是有一觸即發的感覺!
江南三大黑幫雖然在江南一帶顯赫不可一世,但此時在這一大片蘆葦蕩叢中最醒目的卻不是三大黑幫的人,而是處於這七八百人中央的八個人!
此八人的氣勢竟不在各幫派百人齊發的氣勢之下!
這八人全都戴著江南漁人常戴的尖頂竹笠,只是竹笠四周的帽沿比尋常人壓得更低一些而已!
誰也無法看清他們的真正面目。
但誰都能看出這八個人是四男四女,而且都頗為年輕!
他們圍作一團坐於眾人中間,奇怪的是他們竟是一男一女並肩而坐,而且這並肩而坐之人的衣衫必定是顏色相同的一對!
莫非他們是四對情侶不成?
彷彿他們來此地不是因為一個神秘的原因,不是為了一個神秘的目的,而是與心儀人兒來看這兒的景致。
這兒的景致的確不錯。
不下百畝的蘆葦蕩綿綿不絕,此時正屆深秋,蘆絮淡黃一片,如同飄蕩在古鎮外的一片雲,晨風吹過,蘆葦起伏如波浪而小巧如精靈般的山屋便在這片起伏不定的蘆葦之浪上起起落落,不時響起幾聲清脆的鳴叫!
蘆絮紛紛揚揚地飛啊飛……
落於人的頭上,眉上,肩上……
這實在應該是一個美麗的深秋之晨——但神秘地出現上千江湖中人卻將這景致破壞無遺!
與三大黑幫及八個獨特的年輕人相距頗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又有一群人。
乍一看,這一群人頗不像江湖中人,因為他們之中老**孺皆有,而且衣著都頗為華麗,反到更像一個大家族的人!
事實上他們的確是一個家族的人,他們是江南武林世家臨安白家的人!
臨安白家上下近二百口人竟齊聚於此!
這一撥人馬是最後一批到達蘆葦蕩的,當他們在天即將微亮的時候匆匆趕至時,先到的三大黑幫的人都吃驚不小!
臨安白家雖為武林世家,但平日也僅限於以武會友,極少會涉足江湖恩怨紛爭,孰料今日他們竟也會在這種場面中出現!
在白家近二百口人中,那白鬚飄飛,身材高大魁梧的老者正是白家的老爺子白宮羽,他的衣著永遠那麼整潔,雖已是六旬有餘,卻仍有蓋世氣概,不怒自威!
只是也許昨夜的奔波太過勞累,他的威儀之後似乎還隱隱有疲憊之態!
而在白宮羽身後的四個人,是這一片蘆葦蕩中惟有的四個一直站著的人!
他們便是白宮羽的兒女。
長子白隱、次子白智秋、三女白茹、幼子白辰。
白隱與其父白宮羽頗為相似,亦是高大威猛,極具威儀。連他腰中所佩的刀都格外地寬大些!
而他的二弟白智秋卻恰如一謙謙書生,面目謙和,似乎總是有淡淡笑意若隱若現!
三妹白茹細眉細眼,雖無驚世之貌,卻有一種讓人心生憐愛的韻味,她與其大哥白隱似乎要疏遠些,只是不時地與二哥白智秋低聲說著什麼,而白智秋無論白茹說什麼,皆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白隱已有妻室,而白智秋與白茹相距只有一歲,都正值年少之時,大概也正是因為年歲相近,所以兄妹間才親熱些吧。
至於他們的四弟白辰,卻比他們都小上許多,不過只有十歲光景,也許是白家家規甚嚴,白辰雖然年幼,卻也規規矩矩地立於其父身後!
只是他那雙機靈的眼睛不時向四周掃視著,顯得有些莫名地興奮與不安!
也許年幼的他尚從未見過如今這般的情景吧?
臨安白家為武林世家,與伏龍堡、洞庭十二塢、接天樓三個黑道幫派平日勢同水火,如今卻不約而同地趕赴於此,只因為他們都為那淡綠色的煙柱所召!
淡綠色的煙柱究竟有什麼樣的神奇之處,竟可以將這些本來根本無法和平共存於一處的人召至此地?
除了各幫派的掌門人及白宮羽之外,沒有人知道原因。
接天樓樓主席千雨、洞庭十二塢總舵主阮十三、伏龍堡堡主賀烈在下達向華埠這邊進發的命令時,一無例外地都神色異常凝重!對於這麼做的原因更是神秘莫測!
三大黑幫的人倒還易於接受這種突如其來的命令,而白家上上下下卻對白宮羽此舉大為不解!
武林世家與尋常幫派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武林世家中大多數的成員本是血脈相同的!
如此一來,敢於對當家人提出置疑的人便相對多一些。
白宮羽雖然剛猛,卻並非武斷之人,但這一次,面對家族中人的置疑,他根本未作任何解釋,而是直截了當地取出代表家族無上權力的寒鐵如意!
一般「如意」皆是用玉或珊瑚製成,而臨安白家卻是以一柄寒鐵製成的如意代代相傳,在白家代表著家族無上權力的正是這支寒鐵如意!
鐵如意只能為家族歷代當家人所有,一旦鐵如意在手,即使家庭中的長輩,也必須絕對服從持有鐵如意之人的命令!
這一次,白宮羽不惜動用家族聖物鐵如意讓眾人無條件地服從他的指令,可見此事非同尋常!
眾人只是不知為何要這般星夜匆匆趕至此處,而席千雨、阮十三、賀烈、白宮羽他們都是滿腹心事!
而且是不能對其他人述說的心事!即使是自己至親、至信的人也不能訴說!
他們早已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的,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默默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就如一個有罪之人等待對自己罪行的宣判般惶然不安!
這天終於到了!
「等待」其實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因為在等待之時,無法知道你等來的與你所設想是否相同?
而今,「等待」的過程即將結束。
那麼,「痛苦」的感覺是否也將隨之而結束呢?
或者,是更多痛苦開始的時候?
△△△△△△△△△
除了江南三大黑幫的人及臨安白家的人之外,在正北方向還有二百多人。
一些本來絕不會像是江湖中人的人。
三教九流、儒、丐、吏、士、男女老幼……形形色色的諸類人物竟不可思議地同聚於此!
若在平日,從這些人的手中,你可能看到的是筆墨紙硯,是驚堂木,也可能是松黃香甜的小吃……
而今天,在他們手中所能看到的已一無例外的是兵器!
雖然兵器形形色色,各種各樣,但兵器卻有一個絕對的共同點,那便是它可以——
殺人!
從裝束上看,這兒有了許多手持兵器的店小二;手持兵器的匠人;手持兵器的郎中……
是什麼原因讓這些本與兵器無緣的人持起代表血腥與死亡的兵器?
細細一看,便可發現這些裝束各異的人手持兵器時,並無不協調的感覺!
換而言之,他們手持兵刃,反倒有一種類似於「重操舊業」的駕輕就熟!
難道,這些店小二、郎中、匠人原本就是江湖中人?
這個方向的二百多人雖然服飾千奇百怪,但他們卻顯得遠比東南方向那片蘆葦蕩中的七百多人默契協調得多!
儘管服飾打扮五花八門,但他們給外人的感覺仍是一個整體,一個依靠神秘的力量結合在一起的整體!
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
與東南那片蘆葦蕩中的人一樣,他們也都是默默地等待著。
是什麼樣的驚世力量約束著上千個不羈的江湖中人?
△△△△△△△△△
牧野靜風、蒙敏、葉飛飛三人跟隨在血火老怪身後,向鎮子東南方向的那片蘆葦蕩走去,當他們經過鎮子不長的街道時,人們隱於自己的屋中,緊張地望著這一行人漸行漸遠。
秋日的這個清晨,華埠鎮上顯得格外沉寂,除了偶爾有幾聲壓抑著般的雞鳴聲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街上很是空曠,只有遠處突然飛躥而過轉眼不見的狗。
牧野靜風的步伐沉穩而堅定!
而他的心卻並不像他的表面那麼平靜!
他很擔心自己的選擇會不會為這個安寧如世外桃源般的古鎮帶來血光之災!
若真的如此,那麼他將自感縱是自己萬死,也無法贖回自己的罪孽!
鎮上的人以頗為複雜的心情目送著牧野靜風走上鎮東南方向的那條石徑,牧野靜風無疑是為他們帶來不安寧的人,但不知為何,竟沒有人仇視牧野靜風!
△△△△△△△△△
臨安白家當家人白宮羽的三女兒白茹看來是一個難以安靜的女孩,似乎總有什麼事情讓她感到好奇!
白智秋站在她的身邊,或點頭,或搖頭,已不知回答了她多少古古怪怪的問題。他的臉上並無不耐之色,也許他早已習慣了其妹如麻雀般的嘰喳聲。
這實在是一對相處融洽的兄妹,一個愛說,一個有足夠的耐心去聽。
白茹忽又道「二哥,你猜我們等的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自然不是點頭或搖頭便可以回答的問題,於是,白智秋壓低了聲音道「無論來的是什麼人,見了便知道。」
白茹道「不錯。」
卻並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繼續道「我猜一定是個人老成精的老人。」
一直未說話的四弟白辰忍不住插了一句「為什麼?」
「這還不明白麼?年輕的人又怎能讓這麼多……咳……豪傑在此處等他?年高而望重嘛!」
不知為什麼,說到「豪傑」二字時,白茹似乎很想笑,卻強自忍著,以至於俏臉都憋通紅了。
白智秋在心中吁了一聲,暗忖道「三妹一定是在想三大黑幫中的人根本不配『豪傑』二字。這些人倒的確算不得什麼豪傑,若非父命,我便要去教訓一番這些平日胡作非為的烏合之眾?」
他身為世家弟子,對黑道上的人自是成見極深,讓他與這些黑幫人物共處,也的確難為他了。
白隱老成持重,見二弟與三妹竊竊私語,便掃了他們一眼。白智秋頓時緘口,而白茹是四人中最受白宮羽疼愛的,見自己大哥有責備之色,卻並不害怕,一伸舌頭,向白隱做了一個鬼臉。
白隱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他已隱隱感到父親看似平靜的神情之後,隱有不安之心緒!
也許,因為他與其父最為相像,所以他也是四兄妹間最瞭解他父親的人。
「是什麼事會讓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父親如此不安呢?」白隱暗自奇怪。
忽地,只聽得白茹低聲道「來了……」
聲音雖輕,但白家的人似乎全都聽到了,齊齊抬頭望去!
幾十丈外果然有人向這邊走來!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
走在最前面的正如白茹所猜的那樣,是一個老人!
一個身著紅色衣衫的老人!這使得他格外顯眼!在他的身後,又有二女一男。
與此同時,三大幫派的目光也齊齊「嗖」地向那邊望去!
惟有八個戴著竹笠的年輕人仍是靜靜地坐著,絲毫未動!
幾乎每一個人心中都在思索著同一個問題「這四個人中究竟誰是讓我們苦苦等待一夜的人?」
四人漸行漸近,人們已可以看清在紅衣老者身後是一個年約三旬的漢子及與他年齡相仿的一對倩女。
本是坐於地上的數百人不期然地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這四個人的身上!
氣氛頓時有些緊張了。
白宮羽也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的動作顯得很慢,彷彿身上有千斤重荷,難以起身一般!
白隱目睹此景,心中「咯登」了一下。
而白茹、白辰的注意力早已被那迎面而來的四個人吸引過去,對他們的父親反倒絲毫沒有留意。
這時,忽聽得白茹身後有一個人道「咦?那中年男子不是這一帶頗有名氣的笛風客棧老闆嗎?」
白茹回頭一看,發現說話之人是她的六叔白邊羽。
白邊羽與白宮羽是兄弟,但白邊羽卻比白宮羽年輕二十多歲,因為他能言善道,所以白宮羽常讓他外出拜會武林名門正派,如此一來,白邊羽走南闖北,見識在白家幾乎是最廣的。
白茹一聽六叔之言,忙回頭問道「六叔,你認得他們麼?」
白邊羽對這機靈伶俐的侄女倒頗為偏愛,他同樣壓低聲音道「六叔三年前前往峨嵋時,路過這兒,曾在此鎮上名為『笛風客棧』的客棧內留宿過,當時因為見老闆與老闆娘都有些不同尋常,因此對他們印象較深!」
頓了一頓,又道「他身後的二個女子,那位略矮一些的是他的結髮妻子,而另一個則是被他稱作『葉姑娘』的女子,卻不知他們之間有著什麼關聯……」
白邊羽還待再說下去,卻聽得白宮羽乾咳一聲,遂趕緊打住話頭!
白茹聽說竟有客棧的老闆在這兒出現,不由感到大為好奇!
這時,四人已行至離眾人不過三四丈遠處的地方!
這四人自是血火老怪、牧野靜風、蒙敏、葉飛飛!
蒙敏與葉飛飛曾經久歷江湖,乍見這裡的眾人,立即看出是來自於什麼門派。當她們的目光掃過臨安白家的人群時,都不由暗暗一驚。
她們知道臨安白家的武功雖然並無驚世駭俗之處,但一向以清正而著稱,今日怎會與江南有名的三大黑幫之人在一起?
而牧野靜風卻被神秘莫測的八個年輕人所吸引,不由向他們多看了幾眼。
血火老怪終於站定了!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數百江湖人,蒼老的臉上有了滿意的笑容!
他的笑臉卻在不經意間激怒了在場的不少人!
星夜奔走了百里、數百里路,卻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奔波——無論是誰都會因此而窩了滿腔怨氣!
如今再見到這蒼老不堪的怪老頭露出的笑容,不期然地就把他的笑意當作了一種譏諷,一種幸災樂禍!
一個如同殘破了的銅鑼般的聲音洪聲道「你們四人中誰是勞累我等徹夜奔走的人?」
語氣很不友好!
此聲來自於伏龍堡的那群人中,說話的人是位身著玄色勁衣之人,因為嘴角處有一條斜斜上撩的刀疤,使他平添了幾份狂傲之氣!
此人正是伏龍堡的副堡主畢盛!
伏龍堡堡主賀烈似乎沒有聽到其副手對血火老怪等四人的喝問,他那張滿臉虯鬚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即使有,大概也會被他的虯鬚所掩蓋!
賀烈的模樣看似粗野無謀,其實他的心計卻被他粗獷雄魁的外表巧妙地掩飾了!
他之所以沒有喝止自己副手有挑釁意味的話語,並非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威信,而是因為……
他欲借助副堡主之手試探一下對方的虛實!
他是一堡之主,擁有一個只有歷任堡主才知道的秘密。
其實,擁有秘密並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自從賀烈成為伏龍堡的堡主那日起,他便對此事耿耿於懷!
他成為一堡之主已有二十多年,至今仍記得當年其師「戰龍」武非在決定把堡主之位傳給他的那個夜晚對他所講之言。
那時,他僅二十歲,但在諸多同門之間,無論心智、武功都已是出類拔萃,堡主之位傳給他自是情理中事。所以那天他的師父將這一決定告訴他時,他雖然興奮激動,卻並不感到意外!
讓他意外的是此後「戰龍」武非竟又道「為師還有一事必須向你交代。」
說這話時,「戰龍」武非神色極為鄭重肅穆!
甚至比告訴賀烈將把堡主之位傳給他時還要鄭重!
賀烈不由也為他的神色所感染,肅然道「弟子願聽從師父教誨!」
「戰龍」武非緩緩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在屋中踱了幾步,然後道「你對伏龍堡現狀如何看?」
賀烈沒想到師父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不由略為一怔,隨後便斟酌著道「伏龍堡在江湖中雖然算不得大幫派,但也是一方強者,而且這些年來更是蒸蒸日上,雖然武林中有不少道貌岸然之人對我們頗為不滿,但弱肉強食本是天地至理,所以,弟子以為伏龍堡如今形勢頗為不錯,在師父指引下,弟子必定會全力拚搏,讓伏龍堡成為江南第一幫派!」
「戰龍」武非似乎並未被他的豪言壯志所打動。
甚至他的神情還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賀烈不由有些忐忑,不知自己這一番話是否說得不合適。
「戰龍」武非彷彿知道了他的心意,便道「你所說的不無道理,按理伏龍堡前景應是一片光明!」
說到這兒,他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表情,緩緩地接著道「若是有一天,有人讓你走一條與日前伏龍堡所走的全然不同的路子,你會作如何想法?」
賀烈慨然道「弟子只知遵循師父教誨,至於他人所言,弟子絕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因聽信謠言,而妄自屈改師父之旨意!」
這時,他還以為其師「戰龍」武非所說的這一番話,其目的是在試探他的忠心!
武非看了賀烈一眼,臉上有了一種古怪的笑意,道「在這世間有那麼一人,甚至於若是此人要你殺了為師,你也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他!」
賀烈驚駭欲絕!他雙膝一軟,不由跪在師父面前,惶然道「弟子怎敢對師父有一絲一毫的逆心?師父對弟子養育教誨之恩,弟子畢生難以回報……」
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其師為什麼要如此說!
「戰龍」武非苦笑了一下,道「為師所言既非試探你對為師的忠心,更非戲言!假若此人讓你殺了為師,你必須毫不猶豫地按他的話去辦!惟有如此,為師方能放心地把堡主之位傳給你!」
賀烈目瞪口呆!
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
或者一切不過只是一個古怪離奇的夢!
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這一切也是真真切切地發生著,決不會是夢!
那麼,難道是師父他……他神智不清?或者師父為人所挾制,言不由衷?
一連串的念頭如閃電般掠過賀烈的腦海,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後背已有冷汗滲出,一陣涼似一陣!
對於師父的要求,一向極有心計智謀的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戰龍」武非輕歎一聲,道「其實當年你師祖對我這麼說時,我也與你一樣無法接受他所說的話!」
賀烈忍不住「啊」了一聲,失聲道「當年……師祖……師父你……」
巨大的震驚竟使他有些語無倫次了!他怎會料到這樣不可思議的命令竟是由他師祖代代傳下來的?
極度的吃驚甚至使賀烈的臉色有些蒼白了!
「戰龍」武非緩緩地道「其實這個人未必會出現,而且他所下的命令也未必會讓你如此為難,但無論如何,一旦這個人出現了,他對你發出的任何指令,你都必須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
「為什麼?」
賀烈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不是一個喜歡向師父問「為什麼」的人,他一向是不折不扣地執行著他師父的每一句話,從不問為什麼——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得到了「戰龍」武非的欣賞。
但這一次,他還是無法不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