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架空傳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由喜到悲的王鈍(下)
    錢叔被章老二和小猴子安慰了半天,心中的憂鬱也就消散了大半。他抹了抹眼睛,拍了一下小猴子的腦門,笑罵道:「小兔崽子自己底下的毛也不知道長齊沒有……老子快四十了都沒討到媳婦,你倒想得美。對了,我看你媽長得就挺可人的。怎麼樣,改口把錢叔喊聲爹吧?」

    這句話說出來,惹得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王鈍厭惡地皺皺眉。他對於這些鄉俚淫詞很不習慣。另外,王鈍對這個枯瘦漢子的情緒根本不感興趣。傷心也好高興也罷,他堂堂一個尚書有什麼理由去關心一個山野小民的喜怒哀樂?

    聽了半天,沒聽到一點想知道的東西,王鈍不由有些急了。他恨不得亮出身份直接向這些百姓詢問太原知縣有什麼失職或犯罪的事情,可是又擔心亮出官身後,這些百姓會因為懼怕反而不肯再說實話,因此只得耐著性子旁敲側擊。

    「我看打算移民的人數不少。這麼多人移民,知縣組織得如何?大家有沒有覺得不方便的地方?」

    王鈍的本意是希望這些移民能夠控訴太原知縣沒做好移民的準備工作。如果還是原來的身份,這種小事他根本不會關心,即便是知道了,也會置之不理畢竟根據官場的潛規劃,長官是沒必要為這點小小的失職就叱呵甚至彈劾下級的。但如今王鈍已經成了監察部的尚書,身份變了,想法自然也就跟著改變了:明顯的犯罪固然不可能放過,即便只是失職,同樣也不能輕易放過!

    移民們困惑地交換著眼神,小猴子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忍不住又「哦」了一聲。

    「我明白了,老先生是在擔心到了移民的路上是否辛苦吧?」

    「官府說了,移民途中的一切花費、口糧和工具供應,以及在定居地點發放的安家費等一切開支,均由官府負擔,不需償還。太原縣已經報名的移民共有一百多戶。這一次,官府徵用了大路通車馬行幫助我們移民。我們都是些苦哈哈,也沒什麼行李負擔,倒是老弱婦幼們能夠輕鬆一些。」

    王鈍精神一振。

    「官府徵用大路通車馬行?車馬行難道情願?」

    「情願。怎麼不情願?官府給錢。錢還不少呢。」

    「咦?」王鈍有些奇怪。在他地經驗中。勞役都是官府強征百姓地。因此非常規性地大規模勞役總會導致怨聲載道。沉吟片刻。王鈍忍不住問道:「山西近幾年收成只是普通。官府有很多錢?難道是當地官府用苛捐雜稅收刮了很多錢?……不對。說不通啊?」

    剩下地話王鈍沒說:當官地若徵收苛捐雜稅只會放進自己地腰包。怎麼可能私人掏出錢來做為公款用?

    「這事我知道。」小猴子快活地接口說道:「你們誰知道?」

    小猴子環視一圈。見眾人都是一副懵懵懂懂地表情。而那位老秀才雖然沒那麼不堪。卻也露出好奇地神色。於是越發得意。

    「告訴你們吧。以前茶馬交易一直都是官營地。但因為其中地利潤極大。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所以一直都有客商犯禁走私在客棧那麼多年。我早就煉成了一副火眼金睛。那些私販茶葉地客商。我一眼就瞧得出來。在客棧七八年時間。我見過地私茶商販絕不下三十個。」

    「快說正題,別東扯西拉。」

    見聽眾表達不滿,小猴子悻悻然將話題收回。

    「如今呢,官府打算將茶馬交易交給私人。不過,官府說什麼為了保證茶馬交易的正常秩序,每個馬市只發放三張茶馬交易許可證。你們想啊,那些私茶販子為了販賣私茶連殺頭都不顧,可見其中的好處有多大!為了這天大的好處,但凡有可能獲得茶馬交易許可證的人,誰不拼了命去爭取?」

    王鈍下意識地問道:「那些商販向官員行賄了?」

    「大約沒有吧。說來也巧,我待的那家客棧也是有年月了,耳房和西廂房頂上的天棚是相通的,說話聲極易傳過去。那天正好是一個外地的商人住在西廂房,晚上他向一個來訪的客人詢問,究竟需要上下打點多少才能獲得一張茶馬交易許可證。」

    「那客人就說,這次貼皇榜招皇商,只能憑自己的實力,靠行賄根本沒用。因為,想獲得茶馬交易許可證的商人只需要向官府投標,寫上你願意每年向官府繳納多少錢,價高者得。這可弄不了什麼虛假,投標時一式三份,一份商人自己留著,一份當地官府存檔,另一份則交上中央朝廷。到時候朝廷會公佈中標商人名單以及中標價格。如果有投標價格低卻中了標的,商人只管向朝廷告發,然後朝廷便會派人察看其中的貓膩誰還敢在中間動手腳?那客人又說,即便這次招皇商不是按這種程序,假設其中有什麼漏洞,如今這個時候當官的也不敢收錢。」

    「你們想啊,一個馬市只有三張茶馬交易許可證,利潤又那麼大,商人們自然拼了命地向官府交錢以期獲得其中一張……如此一來,官府自然有錢了。」

    王鈍對前面一句話頗為敏感,於是毫不客氣地打斷小猴子的話,追問道:「那麼個客人為什麼會說這個時候當官的也不敢收錢?難道是擔心監察部?」

    小猴子「嘎」了一聲,然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監察部?什麼叫監察部?……那個客人沒提監察部,不然我一定記得……他只是說,當今皇上立意吏治改革,說頒布什麼什麼官員財產申報制度,又說無論行賄還是受賄,先行告發者無罪。」

    小猴子顯然是那種強烈的樂天派。剛才還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就又興高彩烈起來。

    「你們知不知道什麼叫先行告發者無罪?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們……你們都知道城西村的周家吧?」

    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周家誰不知道,他家的田一共有兩千多畝,是太原縣最大的財主呢。」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周家,我家隔壁的周雙喜就是他們家的佃戶。」

    「你們誰都沒我知道的清楚,我在周家打過短工的。去年鄉試,周家長房大少爺和三房的四少爺同時考上舉人,周家大宴賓客,連我這種打短工的都有份,一連吃了三天的肉呢!那肉肥的……」這人說著,似乎犯了饞蟲般嘓地嚥了一口口水。

    「打住打住,你們都知道周家就行了。我要說的就是……你們還記得兩年前周家和紀家為一塊風水寶地打官司的事嗎?」眼見大夥兒又要議論開了,小猴子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靜。「當時周家打贏了官司,你們大家說說看,周家贏官司占理嗎?」

    「佔個屁的理!」

    「誰說不是呢?這件事當年鬧得是滿城風雨,誰不說紀家冤枉?」

    「要我說紀家也未必冤枉。我聽說紀家先給縣太爺送了一百兩銀子,不要,結果周家出手三百,就收了……」

    「好了,就是這麼回事,我現在給你們說說什麼叫做先行告發者無罪。之前縣太爺不是收了周家三百兩銀子嗎?可前些日子先行告發者無罪的聖旨下來,縣太爺馬上翻臉,告發了所有向他行賄的人,周家也是其中之一。」

    「這下可好,這兩年多裡縣太爺一共收受了將近兩千兩白銀的賄賂,這一先行告發,其中一半贓銀算是過了明路,成了合法家產。周家行賄,按律判罰雙倍罰金六百兩。這還不算,我在客棧聽別人議論,只要紀家上告,知府大人保準會將那塊風水寶地判回紀家。」

    「縣太爺只先行告發就能夠無罪?」

    小猴子大約是聽過客人議論這件事,賣弄著說道:「可不就是嗎?不過,也不僅僅是當官的先行告發就無罪,那些行賄的地主老財們如果先行告發同樣無罪。知道鄰縣的祁縣知縣嗎?不知道他是不願意告發行賄者呢,還是行賄的人在朝廷裡有親戚朋友當官,比祁縣知縣更早知道先行告發者無罪的消息。總之,行賄的人搶先往知府那裡告發了祁縣知縣。」

    「哈,這下祁縣知縣可就慘了。那件案子也是明顯的冤案,知府派人一問,祁縣知縣立即就招了不招也沒辦法,那案子明顯太偏向行賄者了嘛。再說了,老實承認罪行還可以減輕罪名,若是讓官府費力氣去查證此案,待水落石出之後,那就罪加一等!」

    王鈍有氣無力地問道:「有些案子,比如說分家產案本來就很難斷。這種情況下受賄的官員大約不會主動告發吧?這畢竟於他們的名聲有礙嘛。」

    小猴子搖搖頭。

    「先行告發者無罪的規定一出來,就讓行賄受賄成了麻桿打狼兩頭怕的局面。你不告發別人,可禁不住別人主動告發自己啊。主動告發頂多就是影響一下名聲,可是那些貪官污吏即便既不主動告發,而且行賄者也不去告發他們,但他們的名聲在民間就會好嗎?再說了,那些官員們任期滿了就會到別處去當官,到了另一處,誰還知道他們以前是不是貪官?更重要的還是那個財產申報制度。當官之前只一丁點財產,當了幾年官後財產一下子變那麼多,不惹人生疑嗎?還不如先行告發,讓那些不明財產過一趟明路……千里做官只為財,只要能讓那些財產變得合法,誰還管名聲好壞?」

    王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若是當官的告發,就會對被告發的行賄者強行處罰罰金。那樣的話,豈不是會造成很多冤案?」

    小猴子大約在客棧確實聽到過很多類似的談論,因此胸有成竹地笑道:「到底是讀書人,想的就是比咱老百姓清楚。不過朝廷也說得很明白,這類先行告發的案子絕對不允許動刑,也不允許騷擾當事人。若前面沒什麼太明顯的冤案,那就是『老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朝廷頂多也就是記個檔,哪裡會花大力氣去查什麼陳年舊案?」

    「反正像那些分家案什麼的也是清官難斷家務案,只要判得不是太過分,咱老百姓哪裡會有什麼意見?能夠給一些冤案翻案,還不足夠嗎?太過貪心了,老天爺會降雷的。」

    環視一圈,見這些愚民百姓們均露出贊同的、滿意的笑容,王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餘,不禁一陣沮喪。

    原本以為監察部吏局的人手雖然不足,但工作會很好做。可皇上來這麼一手,名聲在外的貪官酷吏們動作快的趕緊自首了,動作慢的多半也被告發了,這下還有監察部什麼事?!將來只能去抓那些做事極其隱蔽的官員了,這下子,想要獲得什麼成果可就比預想的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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