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徐輝祖和方孝孺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朱瞻基撅著嘴問道:「爺爺,您對圭圭那麼好啊?他又不是您親孫子。」
朱瞻基並不理解給予一字並肩王的那些權力會對政治格局產生什麼影響,但他本能地不高興:將來他是會當皇帝的,但朱棣將那些原本屬於皇帝的權力分了一部分給一字並肩王,難道是朱棣對朱文圭的喜歡超過了自己?
朱棣自然不知道朱瞻基心裡的小九九,但他也看出朱瞻基此刻並不高興。
朱棣寬容地笑笑,拍拍自己的左大腿。
「基基過來,坐爺爺腿上。」
朱瞻基像個小猴子似的飛快爬到朱棣身上坐好,然後示威似的衝著朱文圭做了個鬼臉。
眼見朱文圭羨慕地望著朱瞻基,然後又可憐巴巴地望向自己,朱棣宛爾一笑,拍拍自己的右大腿。
朱文圭大喜,馬上跑到朱棣身前努力地攀爬。
這個兩歲大小孩走路還算穩妥,但跑步就有些跌跌撞撞了,至於攀爬這項技巧,則完全超出了朱文圭的能力範圍。
朱棣一把攬住朱文圭,將他抱在自己腿上,然後一本正經地對朱瞻基說道:「基基,你有父母疼你,還有爺爺奶奶也疼你,可小圭圭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全都不在了,你說他可不可憐?」
雖說忌妒朱文圭分寵,但小孩子大多沒有壞心。朱瞻基小大人似的拍拍朱文圭的腦袋,認真地回答:「嗯,是很可憐。」
朱文圭大聲抗辯:「圭圭有皇爺爺就夠了。不可憐。」
這句話朱瞻基顯然不愛聽。他哼了一聲。「皇爺爺是我親爺爺。不是你爺爺。」
「是我爺爺!是我地爺爺……」朱文圭抬起頭滿眼期盼地望著朱棣。小聲問道:「皇爺爺。你是我爺爺。對吧?」
朱棣地心理年齡不大。在穿越之前他甚至連父親都不是。然而看著那雙天真可愛地大眼睛。那個「不」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當然了。皇爺爺當然是圭圭地爺爺。」
這邊得意洋洋地笑了。那邊卻生氣地轉過了頭。
在兩個小孩面前,似乎很難兩邊討好。幸好這兩個小傢伙沒有問朱棣最喜歡他們當中的哪一個這樣尖銳的問題,不然必定會傷害其中一個幼小的心靈。
「基基,你覺得和圭圭弟弟玩好不好玩呢?」
當朱棣拋出這個問題後,朱瞻基的注意力迅速轉移了。他眨著眼睛,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就生物的本能而言,幼小期的生物更喜歡和同齡者嬉戲。朱瞻基是嫡長孫,拋開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子女不談,現階段朱瞻基只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妹妹剛出生久,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弟弟朱瞻峻是朱高熾的第二個兒子,李氏所生,屬庶出。或許是因為嫡庶地位相差太大的緣故吧,反正朱瞻基從來沒和朱瞻峻玩過。若是長大一些,朱瞻基可以和年齡相似的侍讀或小太監玩,但現在他才四歲,自然也就沒有那樣的玩伴了。所以,目前唯一的選擇似乎只能是朱文圭。
所以,朱瞻基想來想去,最後還是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
「很好。你們倆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輩份相同,因此是兄弟。你們握握手,表示以後你們倆永遠是兄弟,是朋友。」
朱文圭興高彩烈地率先伸出手,朱瞻基嘴角一彎,卻忍著不笑出聲來。待擺足了架子後,這才伸出手。
「我是哥哥,弟弟以後要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朱文圭迫不及待地用雙手牢牢抓住朱瞻基的手。「聽話,圭圭聽哥哥的話。」
未來的皇帝和未來的一字並肩王如果私人關係良好,顯然比相互之間敵視要好得多。朱棣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對朱瞻基說道:「基基,將來你也是要當皇帝的,今天爺爺就給你說一說為什麼要將原本屬於皇權的一部分權力賦予一字並肩王。」
一邊沉吟著,朱棣一邊組織著詞語。
舉鯰魚效應的例子?
挪威人喜歡吃沙丁魚,尤其是活魚。市場上活沙丁魚的價格要比死魚高許多。所以漁民總是千方百計地想法讓沙丁魚活著回到漁港。可是雖然經過種種努力,絕大部分沙丁魚還是在中途因窒息而死亡。但卻有一條漁船總能讓大部分沙丁魚活著回到漁港。船長嚴格保守著秘密。直到船長去世,謎底才揭開。原來,是船長在裝滿沙丁魚的魚槽裡放進了一條以魚為主要食物的鯰魚。鯰魚進入魚槽後,由於環境陌生,便四處游動。沙丁魚見了鯰魚十分緊張,左衝右突,四處躲避,加速游動。這樣一來,一條條沙丁魚歡蹦亂跳地回到了漁港。這就是著名的「鯰魚效應」。
但,朱瞻基知道什麼是鯰魚什麼是沙丁魚嗎?事實上連朱棣也不知道。中國有沒有這兩種魚朱棣都不能肯定,因此,舉這個例子似乎並不好。
那麼,舉美國的黃石公園消滅了野狼,結果卻導致鹿群體質退化、數量減少的例子?
似乎也不行。雖說這個故事可照搬到中國來,至少朱棣可以確定中國既有狼又有鹿,但這個例子與朱瞻基的生活圈子完全沒有交集。用這個例子,朱瞻基恐怕也沒辦法很好地理解,將來印象也不會深。
那麼……
「基基,爺爺送給你的青頭大元帥是一隻非常厲害的蟋蟀,但再厲害的蟋蟀也要好好培養才能保證它的戰鬥力。如果平時你只知道給青頭大元帥最好的照顧,那麼時間長了,青頭大元帥的戰鬥力就會下降。怎樣才能保障它的戰鬥力呢?很簡單,隔一段時間就放一隻蟋蟀進養著青頭大元帥的盆子裡,讓青頭大元帥與之廝殺,這樣才能保證青頭大元帥長期保持良好的戰鬥狀態。」
「你現在還太小,將來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無論是人、動物或是什麼組織,都需要在一定的壓力下才會有足夠的活力。」
看到朱瞻基似懂非懂的模樣,朱棣也不以為意。現在朱瞻基畢竟太小,但是將來在養蟋蟀的過程中,他遲早會明白養蟋蟀確實需要經常用戰鬥來保持蟋蟀的斗性,進而能夠對這段話背後的深意有更多的理解。
「作為一個皇帝,理應為整個帝國負責,但是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即便是再勤奮,皇帝也不可能事無鉅細全部都管。因此,皇帝就需要一個官僚階層來協助他管理這個帝國。」
「然而,很多官僚在行使皇帝賦予他們的權力時,卻未必會體現皇帝的意志。比如說皇帝希望官僚好好對待他們治下的百姓,但是官員為了自己的私利卻可能貪污,苛待百姓。」
朱瞻基小手用力一揮,用稚嫩的聲音發表著他的施政綱領:「抓住這樣的官員,砍頭!」
朱棣低下頭看著自己腿上的兩個小傢伙。朱瞻基正憤憤不平地宣佈著自己的治國宣言,而朱文圭因為太小,又聽不懂朱棣的話,已經像小貓一樣蜷在朱棣的懷中打起瞌睡來。
朱棣親暱地刮了一下朱瞻基的鼻子。「可是國家那麼大,官員那麼多,你怎麼知道哪些官員應該殺呢?」
見朱瞻基苦思冥想著,小臉皺成了一團,朱棣不忍心讓這麼小的小孩去思考那麼複雜的問題,於是主動說出答案。
「官僚階層可以看作是一個整體。因為身份相同的緣故,對於一些陋習甚至犯罪行為,身為同僚的官員有可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說大家都是貪官污吏,他們自然不願意相互揭發,又或者其中一人尚有良知,而另一官員是貪官,但兩者是同鄉,是同年,或貪官托人情說關係甚至乾脆直接向其行賄……總之,由於各種複雜的原因,用官員監督官員,其效果必然有限。」
「朕打算用嚴法威懾警惕官員,用利益誘使知情人踴躍告發,雙管齊下之後,吏治應該會更清明一些。但是,僅僅依靠階層自身進行內部監督,卻存在著天然的無法克服的缺陷。」
「因此,朕這才決定設立一個相對獨立的官僚系統。由於這兩個系統天然敵視一字並肩王那邊,無論是從經濟角度考慮還是從爭奪皇位考慮,都不會對中央政府旗下的官員手下留情。相對的,中央政府的官員也不可能對一字並肩一系的官員存在任何溫情。不僅如此,兩個系統的官僚階層還會因為這種競爭機制的存在而加強對自身的檢查畢竟,如果能夠搶在對方之前查出己方的失職和犯罪官員,那便可以減少損失。」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一字並肩王真的會威脅皇位。要知道,僅憑監察部那些人手想要佔據全國一半以上知縣的官職,其難度不是一星半點。更何況,當監察部一系的官員坐上知縣位置後,中央一系的官員自然會緊緊地盯著那名知縣的一舉一動,一旦該知縣失職犯罪,其官職就會馬上回到中央一系掌握之中。再者說,財政權、軍權仍然由朝廷牢牢控制著,即便一字並肩王一系能夠任命幾名知縣,也根本不可能對朝廷產生威脅。」
「即便是出現最壞的情況吧。假設中央一系的官員前仆後繼地失職犯罪,那麼這樣的政府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因此被一字並肩王一系取而代之也合情合理。當然,如果出現全國的中央系官員全都的情況,而皇帝仍然不願意放棄,也不是沒辦法監察部審理案件不是必須有一個刑部派出的官員充當陪審官才合法嗎?皇帝可以直接指派人員,不管事實如何只是堅持被審官員無罪,待官司打到御前,皇帝裁決該被審官員無罪,監察部難道有什麼辦法?」
「其實這也只是杞人憂天罷了。如果中央選拔的官員會因為七情六慾而失職犯罪,那麼一字並肩王一系選拔的官員同樣不會是聖人。沒道理同樣是深受孔孟之道影響的中國人,到這邊當官就會失職犯罪,去那邊當官就會變得清廉能幹。」
「監察部下設六個局,戶局、禮局和工局作用非常之小,真正有用的其實只是刑局、吏局和兵局。刑局和吏局結合起來可以整治吏治,兵局的作用則是保證我大明軍隊的戰鬥力。」
「歷史上的軍隊,無論是由武將或是文官甚至是派遣太監進行管理,都一直存在著吃空餉以及和平年代疏於訓練這兩大頑疾。朕成立憲兵的目的正是為了解決這兩個頑疾。憲兵的主要職能是處理軍隊中的各種刑事事件,特別是軍人的違犯軍紀的事件。吃空餉喝兵血、疏於訓練、侵佔士兵田地以及違法勞役士兵之類的現象,憲兵都可以組織軍事法庭對之進行審判。由於憲兵的地位相對獨立,既不歸兵部管,也不歸地方官員或者是武將管,而是歸監察部管,因此能夠更公正嚴格地揭發處理軍隊中的犯罪行為。如此一來,軍隊的戰鬥力便能夠得到保證了。」
……呼……吁……呼……吁……
「這個小傢伙,枉我花這麼多精力給為他講解,居然睡著了。」
看著懷裡正發出均勻呼吸聲的朱瞻基,朱棣不由苦笑。
想想,朱棣又覺得是自己在發癡。
剛才他所說的這些東西對這時代的人來說,即便一個學富五車的成年人聽起來也會很吃力,其中某些東西甚至一輩子都沒辦法理解一個才四歲大的孩童,又怎麼能夠不將之當成催眠曲?
朱棣確信自己的想法非常好,只可惜沒有知己。
憲兵就不說了,後世已經用事實證明了它對軍隊犯罪能夠起到遏製作用。而一字並肩王這種制度的設立,甚至後世某些一黨專政的政權也能夠借鑒即不可能危及政權,又能夠減輕低級官吏失職犯罪對百姓造成的危害。
這麼好的設想居然沒人欣賞!
朱棣陷入了無盡的怨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