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剎那有幾件事發生了。
唐失出手了,他的金劍又裂成金光百片,「飛」了出去。
只是這回,公子襄早有防備。
他突然卸下衣衫,迎向金光,千百片金光給他兜頭兜腦地包住,一閃而沒。
但真正出手的是唐得。
在唐門中,這兩人「一得一失」,有一得必有一失,所以慣於配合出擊,唐失的出手,只是個幌子。
唐礙才是真正的「志在必得」。
他們絕不容許外人在他們面前殺「剛極柔至盟」的人,他們自己殺又不一樣。
唐得發出的暗器是「索」。
一條飛索,有無數個結,只要給他套中一個,一勒之下,必死無疑。
「飛索」也是暗器,他這件暗器能勒中水裡的游魚,草叢內的毒蛇,蒼穹中的鷹。
不過他這「飛索」不叫「飛索」,而改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心有千千結」。
只要人緒他這索纏上,也是心有千千結:解不開,理還亂,到最後,成死結。
唐失掩護,唐得出手,這種方法,唐方卻十分熟悉。
因為她也是唐家的人!
她立刻發出五柄飛刀!
飛刀並不是射向唐得,她迄今還不敢冒犯長輩,但氣怕泰誓不能不救。
「心結有千千結」也並非有一千個結,其實只有五個結,這五個結一旦纏上人,不管纏在哪裡,纏在脖子,頸斷,纏在臂上,手斷,纏在腿上,腳斷,纏在任何地方,都能「一刀兩斷」。
唐方的五把飛刀,射向五結。
五結一遇飛刀,立刻收緊,無論它遲到什麼,都是一樣。
刀被箍住,立即粉碎。
若人被這種結扣住,哪裡還有救!
唐得臉色一寒,道:「你敢與我動手?「心有千千結」變成向唐方發出!
百里樹林,元三遷,杜而未,邢似癡等人早已掩了過去,護在唐方身前,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容讓任何人傷害唐方的。
唐得冷笑道:「想倚多為勝麼?」
忽聽一人喝道:「不!」
一人飛旋而至,一道青光,淡而寒沁,飛襲而來,唐得連忙運索抵禦,原來來人是公子襄,只見他左手一柄匕首,右手也一柄匕首,兩柄匕首,發出談青色的光芒,他左手對付唐失,右手對付唐是,以一人之力力敵兩人,而且身形愈旋愈快,手中兩道青光也愈來愈長,本來一尺七寸的匕首寒芒,給他直舞得似七尺青龍一般,騰雲駕霧,虎嘯鷹啾。
公子襄以一敵二,竟困住唐得、唐失二人,身子旋若鷹隼,而手中青刃,更如神龍戲水,竟令唐得、唐失的暗器,都無從發揮。
眾人哪見過如此精彩的搏鬥,都瞧向公子襄與唐氏兄弟這邊,眼睛收不回來了,忽聽啊的一聲,又砰的一響,原來投入阻攔「氣伯」泰誓,泰誓終於一掌把甄厲慶打得脅骨碎了十幾根,登時斃命。
唐七更倏然站起。
唐方知道這三位長輩中,以店七更的武功最高,生恐他辣手加害泰誓,便攔在中間。
返料她身形甫動,眼前一花,已沒了人影,唐七更已到了她身後,泰誓身前。
只聽唐七更冷笑道:「你很會吼叫是不是?你以為你內力很高是不是?你有種就叫,看能不能把我震倒?」
泰誓一張赤臉,銀髯如戟,運功吼了一聲。
但就在他張口的剎那,忽覺口腔一寒,三枚談若無色的飛針,已破他最渾宏的內家勁氣而入!
要知道所謂專破內家罡氣的武功,諸如純陽之真力為玄陰之勁所破,或金鐘罩鐵布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等功力被抓著練功罩門,但唐七更這種專破內家罷力的暗器可完全不一樣。
他的「海底神針」,是不必發出的,只要敵人一運內家功力,就如磁鐵吸力一般,將「海底神針」自然吸了過去,泰誓以「獅子吼」催勁,那三口飛針,便直吸入他口中。
這種暗器,內力愈高的人遇著它,就愈無法閃躲,而且命中率也到了百分之百的程度。
通常一個人遇著這種暗器,一定運功抵抗或設法擊落和全力閃躲,但運力越猛,躲得越快,捲得越有力,這「海底神針」的威力也就愈能發揮。
無論如何,泰誓是死定了。
卻在這時,青光暴長,宛似一頭青龍,橫空而過。這青龍之威,遠勝泰誓的吼聲。
甚至泰誓元氣充沛的大吼,被青鋒刃口斬成數股,那「海底神針」立時調轉方向,射向那談青色的光芒。
公子襄的匕首!
那三枚「海底神針」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三口小針,反而被莫大磁力的青刃所吸住了,正如一塊小鐵片反被一塊大磁鐵吸了過去一般。
公子襄以左手青刃,罩住唐得、唐失,右手青刃來援!
唐七更喝了一聲:「好!」他也竄身而上,鬥在一起,公子襄變得以一敵三,眾人正瞧得眼花絛亂,忽青芒大振,兩條青龍,化而為三,三道寒芒,在三太高手身前身後,身上身測點戳刺割,端的是曼妙靈動,變化無窮!
原來公子襄又掏出了一柄匕首。
他總共有五柄匕首,本來其中有一柄為大弟子羊舌寒所盜,交給唐甜狙殺地眼大師,為「風花雪月殘」五老所得,但五大神僧知公子襄並非殺人兇手,已把匕首還回給他了,故此公子襄擁有五柄匕首。
此刻,他五柄匕首,已出其三,左一右二,以左手一柄匕首,困戰唐得、唐失、以右手二柄匕首,苦鬥唐七更,居然以重傷之軀,以一敵三,平分秋色。
「氣伯」泰誓死裡逃生,征了一怔,見那兒還坐了一人,背向自己,他滿肚子氣,走過去便罵道:「蒜頭疙瘩戴涼帽——你還充什麼大頭鬼,一起出手吧!」
他卻未瞧見,唐甜見他走過去惹那人,臉上閃過一片喜容。
簡直像拾到天書神令那麼歡喜。
——那人究竟是誰?
唐方眼快,一下子便瞥到了唐甜的喜容。
她立即醒覺,想阻止泰誓的行動。
只是泰誓已經行動。
他見那人依舊背向他,理都不理他,更是氣上頭來,運起中氣,大吼一聲:「你有沒有聽見!」存心用這一聲「獅子吼」將那人震得椅碎人跌,當眾出醜。
這三聲簡直像半空打了個霹靂雷霆,對方卻緩緩回過頭來,陰聲細氣,不帶火氣地應了一聲:「聽見了。」「氣伯」泰誓聲音忽然嘶啞,退了七八步,把樁不住,再退五步,臉都漲赤紅了,竭力想立住步樁,但仍站不住腳,再退三步,哇地嘔了一口血,道:「你……」還未說完,又吐了兩口血,嘶聲道:「是……」聲音中斷,再吐一口血。才能道:「誰?」
說完這短短三個字,泰誓再也不住,仰天而倒,那人見公子襄弟子慌忙過去扶攙,便微微笑道:「他不要緊,只是被我『血河神功』反擊回去,傷了內臟,十天半月便自可痊癒。」
他說完這句話,全場都已震住。
當他以輕微柔和的聲音,反將「氣伯」泰誓的純陽內家罷氣「獅子吼」倒灌回去,擊倒了他,眾人就已經呆住,而今一聽,才知道所猜不錯:普天之中,能有這等駭人詭異奇功的,除了當今血河派掌門,與公子襄並稱為「長江公子,黃河歐陽」的「血手屠龍」歐陽獨還能有誰?
儘管在場的人都已楞住,但唐氏三兄弟跟公子襄並未停手,事實上,他們是欲罷不能。
哪方面先停手,那方面便先遭殃。
歐陽獨顧盼全場,笑道:「好,今日難得大家雅興,我也正好手癢。」他一說完,身形一展,竟然撲入公子襄和唐氏三兄弟的戰團中。
唐方等大吃一驚,生恐歐陽獨幫唐得、唐失、唐七更來對付公子襄,唐甜等也有些擔心歐陽獨這人行事怪異偏激,不知會不會忽然來個倒戈相向,卻見歐陽獨撲入場中,竟以一敵四,打了起來。唐得的「心有千千結」,自然非同小可,單止他教出來的女弟子唐三千的「三千煩惱絲」就已經稱絕於江湖。
唐失的「劍花」一招殺了瘋玩老人,瘋玩老人身為「十方霸主」之一,武功自是不俗,而且人精似鬼,一直以來,多少人想殺他都殺不到,連中叔崩都先死了,他還好端端地活著,卻讓唐失一出手就殺了——唐失的武功更是不弱。
但唐七更的武功暗器手法,卻比沈唐得、唐失二人加起來都高,要不是公子襄及時制止,他也已經在一招問殺了泰誓。
至於公子襄,連番征戰,身受重傷之下,還能以一敵三,武功自然高絕。
可是歐陽獨以一敵住他們四人。
金劍芒沒,飛索影滅。連無色無聲的海底針也沒有出手的餘地。
只有漫天血影,那是歐陽獨雙掌發出血光也似的魅影,偶爾幾點碧綠的青芒游移,那是公子襄的匕首。
歐陽獨的掌影,已將四人完全籠罩在內。
只聽他道:「唐門的人果然不可輕視,長江公子,也的確名副其實。」
隔了一會兒,只聽公子襄說:「你聽過一個故事麼?」
公子襄竟在這時反問了這一句話,不但使眾人驚愕,連歐陽獨都很驚訝:「什麼故事?你說來聽聽。」
公於襄又隔了一會兒,才道:「一隻黃鼠狼抓了一群小雞,對小雞說,你的羽毛真美麗……」
歐陽獨大笑:「公子襄,你今日若不受傷在先,耗力在前,我歐陽獨又豈敢如此托大,以一敵四……與你齊名,算是不冤!」
眾人都覺納悶,為何唐得、唐失、唐七更三人全無聲響,原來唐氏三兄弟早已被歐陽獨迫得一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哪有辦法說話?惟有拼盡全力以抗,分不出精神氣力分心說話。
饒是公子襄在歐陽獨的「血河神掌」覆蓋下,也一樣極難提氣說話,所以他每每在說話之前,都頓了半晌,才能運氣來說。
而歐陽獨竟能說得自如,且輕描淡寫:「既與你齊名,份屬幸事,我本不該與你相搏……尤其在你受傷之後,而今如此,你心知肚明。」
這次血河神掌掌風大作,血光披臉,公子襄實說不出話來,忽青芒轉厲,由三點成了四點,原來公子襄又抽出一柄匕首,硬生生將局面扳回。
公子襄好不容易才說得出:「何故如此,在下未明。」
歐陽獨冷哼一聲道:「真的?」
公於襄又被逼得說不出話來,只得一面交手,一面點頭,但發覺歐陽獨的掌鳳下,連多點一下頭都不可能,只得眨了眨眼睛,表示意思。
歐陽獨冷笑道:「我平生只有一個徒兒,他叫衛悲回,你當然識得?」
公子襄是認識少年衛悲回的,而且握惺相借,彼此敬重,只是公子襄此刻不但說不出話來,連頭也不能點,眼睛也不能霎了,
歐陽獨冷笑一聲又道:「你雖然年輕,但名聲與我乎齊,便可以說是他的前輩了,你不該殺死他,我唯一的徒兒!」他狠狠地加了一句:「你殺他,我就只好殺你,你既受了傷,我就一人打你們四人,讓你死了也服氣。」
以歐陽獨的武功,如果公子襄不傷,以一敵一,是不如他,而今以四敵一,也仍屬敗定,當無怨言。
可惜怨意還是有的,而且不服氣。
因為公子襄根本沒有殺衛悲回。
遽然間,血光中青芒大現。
公子襄又拔出了一柄匕首。
第五柄匕首——最後一柄匕首。
他以一人之力,對付唐氏三人,只不過用上三柄匕首,但跟唐得、唐失、唐七更四人合攻歐陽獨,卻迫不得已要用上了第五柄匕首。
他一用上五柄匕首,就有了說話的機會,這是他爭取來的——用自己的平生絕學。
「我沒有殺衛悲回!」
這一句七個字,第一個字說時元氣充沛,說到最後一個字,已微弱得似蚊子一般——血河神掌的威力,幾不容他將七字說完。但他一說完這七個字,壓力一鬆,漫天掌影盡去。
只聽歐陽獨大吼一聲問:「真的?」
公子襄點頭的時候,發覺他身上己全被冷汗濕透。
歐陽獨速然住手,唐得、唐七更的暗器,這時才發了出去。
原來這三人空有一身暗器,但在「血河神掌」的威力下,竟一絲都發揮不出來,而今陡然壓力頓去,都無法收勢得住,將一觸即發的「劍花」、「海底神針」、「心有千千結」全打了出去。
歐陽獨瞪了公子襄道:「我相信你說的話。」他說這七個字時,雙手已將唐氏三兄弟的暗器完全收下,就像神奇的魚網將滑溜的魚網住一般,神奇而又合理。
唐得臉色死灰,唐失也心喪欲死,唐七更像鬥敗了的公雞——他們三人的暗器,在歐陽獨的手中,如三根雞毛一般無用無力。
歐陽獨緩緩地回身,用一雙眼睛逼視唐甜,問:「你告訴我,我徒兒是公子襄殺的,是什麼意思?」
唐甜正想說兩句謊話搪塞過去,但歐陽獨一雙眼睛直如烈陽,的痛了她雙酵,一時說不出假話來,只能追:「你徒弟,的確是死了……」
歐陽獨厲聲間:「是誰殺的?」
蕭七上前一步,怒道:「你怎可對我們盟主無禮!」
歐陽獨例嘴一笑,道:「她是你們盟主,可不是我的盟主,我姓歐陽的不興結盟這一套——我來此地,是為報徒兒之仇,你少阻擾。」
唐甜哀呼道:「蕭七,你逃命去吧,別管我。」她原本是用語言套住歐陽獨,誣公子襄殺害衛悲回為名,使歐陽獨替她翦除公子襄,諒歐陽獨殺公子後,不拚個玉石俱焚,也兩敗俱傷,到時再讓唐氏三兄弟去收拾他,自己可謂大功告成,故有侍元恐。誰知歐陽獨面心精,似站在同一陣線,但在緊要關頭,他是江湖人物,更有識人之能,聽公子襄如此說,生疑起來,唐甜知他這種人不易受騙,而且極不易惹,便淒婉地要求蕭七先走。
蕭七本就有英雄膽氣,只差耳朵軟,聽什麼都信,尤其唐甜的話,向無分辨是非之能,這段日子他和容肇祖見唐甜所領導下的「剛極柔至盟」倒行逆施,心中大感不快,但聽得唐甜說得如此真切,便大起護花之心,自以為雖千萬人吾往矣,一定要主持公道正義,不讓唐甜受到傷害,便站出來道:「歐陽獨,你想怎樣?」
歐陽獨哦了一聲,左看看,右脫脫,點點頭道:「小子倒有膽氣。」
蕭七傲然道:「誰要碰唐甜,除非先殺了我!」他轉頭向唐甜說:「我說過,如你有事,我一定來援,就像唐方對蕭秋水,蕭秋水對唐方一樣。」
唐方聽得心中一痛,想起從前種種蕭秋水待她之義。唐甜心中一緊,想到唐方處處佔盡上風,自己明明佔了優勢,也變劣勢。
百里樹林何等精明,立刻為主人解釋道:「歐陽前輩,衛少俠是死了,他原是被護送去血河派的,但途中被人狙襲。」
歐陽獨厲聲問:「你是誰?」
百里樹林稽首答:「晚輩是公子襄第二弟子,百里樹林。」
歐陽獨怪眼一翻道:「你胡說!衛悲回是我之徒,他武功也差不到哪裡去,哪裡用得著人護送!」
百里樹林口齒伶俐,即道:「當時衛少俠為人所傷。」
歐陽獨怒問:「誰傷得了他?」
公子襄輕歎接道:「當時我在場,是九臉龍王與黑殺的人圍攻暗算他的……」
歐陽獨撇嘴一笑道:「所以你就出手相救了。」
公子襄知歐陽獨易怒易喜,脾氣甚怪,便道:「我與高足,一見如故……如非九臉龍王親自出於暗算,衛少俠是絕不會致傷的。」
歐陽獨沉吟道:「慕容不是也算是武林一大奇才,他確有這種能耐!」彷彿在盤算自己徒兒傷在這人手下冤不冤似的。
公於襄歎了一口氣道:「後來我命兩位徒兒護送衛少俠返回貴派……沒料,本門中有幾名叛徒,受人唆使,竟然半途截擊,使得高足……」
歐陽獨目中射出火焰一般的光芒:「那幾個叛徒呢?」
百里樹林代答道:「已經處決了/
歐陽獨頓足道:「那究竟是誰主使的呢?」
百里樹林還未回答,唐甜即冷然道:「若是一面之調;死無對證就冤誣人,可別含血噴人教天下英雄不服!」
歐陽獨目光回掃唐甜,一字一句地問:「那是你了?」突聽外面有人怪叫道:「哎呀,這兒好像又有架打呀,我好久沒動手動腳了。這回真是老鼠掉進米缸裡,還不逞了願!」
又聽一人罵道:「你呀,還是跑快兩步吧,活像老母豬追兔子。上氣不接下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