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施月轉了個話題說:「這兒死了人,橫七豎八的倒了幾具屍體,想必有人在此交過手。」
李黑道:「廢話!」
施月怒道:「怎麼廢話了,這兒明明有場格鬥,難道不是!」
李黑懶洋洋地道:「明明有人在這裡打架,鬼都看得出來,你還來多說一次,不是廢話是什麼?」
「雜鶴」施月為之氣結。
卻聽鐵星月即接道:「我說你才是廢話。」
李黑似對鐵星月甚為憚忌,「我不跟你說。」
鐵星月哈哈笑道:「你怕了,所以不敢跟我說話。」
李黑怒道:「我才不怕你,你別蛤蟆打噴嚏!」
鐵星月大笑道:「你說『鬼都看得出未』有人打架,世上哪有神鬼?你這才是廢話嘛……」卻聽大肚和尚低聲念道;「有鬼倒好,我相信蕭大哥已經……這也可以回來看看我們……」
眾人笑罵到這裡,聽到此語,只覺在大白天裡,殘垣廢墟的荒野上,生起一般寒意。
陳見鬼嘀咕道:「大白天的,你說這些來幹什麼……」
突聽藺俊龍喝了一聲道:「難道我們就壯志全消,天天打打罵罵了事?」
眾人頓感臉上無光。鐵星月道:「你這面破鼓,也別敲了,大家沒有頭領,心裡總不是勁兒,也不是不難受的……」施月歎道:「找了那麼久,也沒個訊兒。」
洪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雖無音訊,也要尋覓。」
胡福道:「這個當然……但我又聽人說,蕭大哥極好色,入了唐門,被唐門那些丫頭迷住了……」唐方聽至此,心裡罵他們一千個不是,就算蕭秋水如此,該氣的是她自己,也輪不到這些人來胡亂揣測。
卻聽李黑囁嚅道:「據近日江湖傳聞,說當日蕭大哥抗虜之舉,只是為了個人權力……」說到這裡,沉吟著沒說下去,陳見鬼接道:「有人說他好色,有人說他好權,有人說他投蒙古人……總之有他在顯赫一時,雖艱苦但快活,人一旦不在了,便什麼流言都有了,只是……只看我們信不信?」
眾人都一時沉默了下來,忽聽「喀刺」一響,一塊木板忽折為二,落下地來,原來是剛才被「千手劍猿」藺俊龍擊了一拳的木板,此刻拳勁才發,木板方告斷落。這一下功力先凝後發,簡直匪夷所思,甄厲慶等自縫中見了,莫不揣揣。
過了一會,只聽鐵星月道:「不管如何,蕭大哥是我們大哥,這危雄當日兒,我們不該懷疑他才是。」
李黑說:「不管如何,我們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挽回餘地。
陳見鬼站了起來,道:「我們這就去蜀中唐門,再找一遍,此生縱上窮碧落下黃泉,跟蕭大哥不見不散!」她人雖矮小,一旦大聲說話,卻又不勝豪概。
忽聽一人拍掌嬌笑道:「好,好,好。今日幸蒙得見名動江湖的八位大俠,幸何如之……」
鐵星月最怕跟女子嘮叨,故意刁難截斷道:「你年紀輕輕,娘娘腔的,怎知道我們是誰!」
那女子聲音抑揚頓挫,甚是甜膩動聽:「哎喲,我雖出道未久,但對鐵星月鐵二哥,大肚和尚大度三哥,陳見鬼陳六姊,李黑李八哥,胡福胡九哥,施月施十姊,兩俊龍十一哥,洪華洪十二哥……諸位聲名,如雷貫耳,江湖上傳誦已久,武林中名聞八方,小女子又焉會不知?」
這幾句話說得幾人心中舒泰,商俊龍和雜鶴施月卻甚瞧不慣,一個心罵:「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往後退了幾步,不欲親近;一個罵了出口:「裝腔作態!」
這句罵得最聲小,秦歌衫卻聽了個清楚,心中大有同感,因為冒出來說話的正是唐甜,而她剛才也用過同樣、句話罵過唐甜。
可惜她也無法出半句聲,否則一定拍手歡呼:「罵得好!」
唐甜這一輪報名,卻嚇傻了在木屋中的甄厲慶、江傷陽與瘋玩老人。
大肚和尚等八人武功,雖遠不及蕭秋水,但也聞下一番名聲來,從萬里橋之投,到一公亭之戰,尤其七星巖決戰劍王,雪夜探牢冒死救岳飛,更是動人心魄,家喻戶院。這八人均曾受蕭秋水指導過「忘情天書」上的武功,自非『十方霸主」能敵。
瘋玩老人等嚇得綠了臉,唐方也氣得臉色煞白。她算難唐甜出來,准投好話說的。
果然唐甜道:「諸位對蕭大哥的義氣,我很明白,但世間上的事,要用腦袋去想,光義氣是不行的。」
施月怒道:「彌這算什麼!」
唐甜笑得斯文談定,道:「我聽人說,蕭大俠的兄弟是一條腸子通到底的,老說義氣,愚忠盲動,聽不得人勸的。」
鐵星月呼地跳起來說:「誰說受不住?你說,我聽!」唐甜鼓起腮幫子道:「我屢次說話,都給打斷了,是沒有人聽。」
鐵星月怒道:「誰不讓你說,我打他老大耳括子!」
唐甜媚笑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李黑沉下了臉,道:「你要說就說吧,囉嗦什麼!」
唐甜含笑檢衽,道:「小女子叫唐甜,正是唐方唐小姨侄女。」
胡福微笑道:「我一見你容貌酷似,又有酒渦,想必是跟唐姑娘有關的人了……」
唐甜得意至極,遊目往木屋那邊流盼一眼,故意問胡福道:「我像唐小姨麼?」藺俊龍在旁忍不住大聲道:「不像!」倒是嚇了眾人一跳。李黑沉著臉壓低了聲調道:「你要說什麼快說。」
唐甜一昂下額,道:「蕭秋水到唐門大鬧之後,揀男的殺,揀女的受用,早已遁跡江湖,投身官宦享福去了,哪還記得你們!」
鐵星月怒得握緊了雙拳:「胡說!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那要看你們怎麼瞧了!」唐甜目光像甜滋滋的**般掃了全場每人一眼,道:「你們各位,也是江湖上有頭有面的大宗師,更是武林中人所尊重的老前輩,你們往昔跟蕭大俠可謂剖腹獻膽,死盡忠心,只是真正欽譽天下的,還不是蕭秋水個人來著……」藺俊龍低吼了半聲:「叫蕭大哥!」
「好,叫蕭大哥就蕭大哥;」唐甜冷笑道:「你們的『蕭大哥』形象,不容人輕侮,未免太講感情義氣,腦袋瓜子擰直了談下一他有義軍統帥之位,一代大俠之稱,還不是你們辛苦難搭出來的檯面?騎著駱駝牽著雞,高的高,低的低,我不客氣他說句話,瘸腿跟馬跑,一輩子也趕不上!」
眾人都寂靜無聲,顯然在各動各的心思。唐方氣這干人直腸直肝,聽了唐甜甜言蜜語,便等於拿舌頭磨剃刀,吃虧的是自己,心中急極,只盼望另一木屋中有打鬥聲傳來;能引眾人進去查詢,援救自己,出聲解釋破疑。只是木屋那邊,仍靜俏銷的,全無打鬥聲息,卻不知公子襄、方覺閒二人怎樣了?
唐甜的口好像油漱過;又道:「你們也有精忠報國的人,但秤鉤打釘,以曲求直,光衝動嚷嚷,是不行的,你們也該好好充實身手,作一番事業,別跟錯了人,破開屋樑做火把棍,變成大材小用。」
眾人又默默不語,唐甜連忙加了一句:「我看你們,還是不用找蕭……你們的蕭大哥啦。」原來她剛才伏在另一同木屋旁,貼得較近,已聞兵刃輕微緩慢催動之聲;所以趕緊躍將出來,不住說話,以圖掩蓋兵器交擊之聲。唐甜說的話句句打動了陳見鬼等,而木屋裡兵刃之聲又極端微弱,不見增強,所以洪華等人武功雖高,但失於大意未察覺。
胡福沉聲道:「我們對蕭大哥為人,自有分寸,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我們甘心情願,絕不會出賣大哥的。」
唐甜嘴兒微撇一下當是笑容:「那你們想怎樣?」
陳見鬼毫不考慮就說:「我們還是要找他的。」
唐甜眼珠一轉,也學唐方抿嘴先笑道:少那也罷了,諸位實心實眼,忠肝義膽、小女子佩服得緊。」她也瞧得出八人中早已有些人動了心,她反正不急在一時,露了痕跡,便不說破,笑問:「諸位可知往唐家堡捷徑所在?」
胡福抱拳道:「正要請教。」
唐甜還禮道:「不敢當。此去出堊日右轉上山坡小徑,可見掬霞谷,谷中有一株千年紅檜,紅檢下正中小徑,可直人向欣巖,轉十八洞天,便可提早一天抵蜀中唐門。」
胡福在這群人中最是謙厚;也最不虞人有詐,抱揖謝道:「多謝姑娘指點。」
忽「嘯」地一聲,一條白影,一晃而至!
這白影迎面向唐甜疾撞而來,來勢之急,不可思議,唐甜及時一蹲,那人疾飛而過,撞向一棵大樹,一面叫道:「原來你們在這裡!」但身法無法即止、只聽刷地一聲,那人一挺臀,一劍穿樹而過,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衝到樹後,雙指一鉗,夾住樹後突出白亮的劍鋒,劍柄在樹前幹上,白衣人這一扯,劍嵌入樹中,使得他去勢一頓,這才止住了腳步。
白衣人露了這一手,唐甜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那人輕功之俠且急,只怕當世罕見,而出劍之迅疾,尤在輕功之上,他以劍穿樹身,再自樹另一邊夾劍以穩住去勢,可謂桅溺己極,而如果白衣人來意不善,早在越過自己的剎那間,已足可把她殺死十次八次了。
唐甜猶有餘悸,李黑眼快,歡欣叫道:「林七哥!」陳見鬼眼也不慢,叫:「七弟來了!」
來人正是東海林公子。
這一干人,正是大俠蕭秋水往昔的結義兄弟,踢蕭秋水一齊闖蕩過,立過不少大功大業,自然也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他們都以義氣為先,俠氣崢嶸,一隻是蕭秋水自權力幫瓦解後,赴蜀中唐門一戰,這一戰迄今無人知其結果,只知唐家堡實力也因而消解,而蕭秋水去年所作所為,也眾說紛壇,乘機落井下石,添油加醬的流言更是不少,真正關心尋覓,力辟流言者也有,這些對剩下兄弟的堅定信心,確也影響不少。
唐方見林公子趕至,狠想呼叫出聲,但苦於無法出聲。唐方原在「神州結義」中排行第五,跟鐵星月等份屬兄妹,自有至親之情。
只聽林公子微微喘息,道:「我……我探得大哥消息,」
李黑、鐵星月、大肚和尚同時搶著問:「是什麼消息?」
林公子顯然因趕來報訊,不借大耗真力,身上隱隱蒸發了薄薄霧氣:「聽說一個以前在蕭大哥與唐老太太一戰中未死的老僕人揭露,蕭大哥可能還在唐家堡一帶地方……」藺俊龍跳起來道:「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轉頭望向洪華。
洪華人雖矮小,但說話拯有分寸,微一沉吟,疾道:「去!」眾人攜手攬肩,立刻要走,唐甜沒想到他們說走就走,心裡也巴不得這些瘟神去得越遠越好。
忽聽林公子問道:「唐家的路,我可不識……」胡福道:「我早問過了……」聲音傳來,已在山腰遠處。
此刻唐甜心中,暗笑不已,她對諸人的指點胳向:實則謬誤千里,掏霞谷中確有路通往唐門,只是近日路面坍方,碎石堆積;就算留心也萬萬看不出來該處路徑,而另一條小路,位於中央,完全無損,料九人一定循那條路走去,的確也能到「向欣巖」等地,但同名不同地,只是離唐家堡愈離愈遠,待得眾人知曉折返時,已是一兩天後的事了,那時唐家堡裡,也不會留下任何東西讓他們來撿,就算眾俠責問起來,她也可推說不知有坍方一事,而亂石後確曾有一小徑直達唐門,只恨他們自己大意了。
唐甜一念及此,忍不住偷偷笑起來,一張排紅的臉,漲得像紅蘋果一般。
唐方卻被氣煞。
唐家堡的路向,她也清楚得很,雖不知路徑被岩石所沒,但知道唐甜故意引諸兄弟走另一歧徑,心中著急,但又無法出聲相喚,實是苦極。
只聽「依呀」一聲,唐甜推門進來,笑道:「那幾個傻瓜?已讓我三言兩語,支開到大江南北去了,也沒見過那麼沒頭腦的。」
唐方心中暗忖:他們一根腸子通到底,宅心仁厚,可不像你這般心思。唐甜得意詳洋地叉腰站著,忽問:「你們說,這三人,該怎麼辦?」
江傷陽搖搖頭道:「這些人留著累贅,不如殺了……只是唐方……蕭大俠的未過門妻子……殺了等於開罪天下英雄,總是不好。」
甄厲慶搖搖頭道:「依我看,還是一併宰了……反正別人去唐門,還要唐方引潞,我們赴唐家堡,有『小妹』在,還怕什麼,還是殺了好……只是……殺掉唐方,要讓人知道,這罪名可大哩……還是多考慮一些的好……」
瘋玩老人點點頭道:「殺是要殺的,只不過要嫁禍給別人,我們萬萬擔不起這個罪名……」
唐甜側首問:「那你認為如何將罪名扣到別人身上去?」
瘋玩老人遲疑了一下,只見唐甜一雙妙目看著他,有說不盡的美麗,也有說不出的狠辣,知道不能不說:「不如將公子襄那四個手下衣服脫了,把唐方裝成自殺而死,好教人以為是公子襄的人圖逞獸慾,同歸於盡……」
唐甜蹙眉道:「既是這樣,只好依你之計……不過既要嫁禍公子襄門下,不如連公子襄也一同宰了,罪名擔在他身上,最好不過。」她心裡卻暗度:自己引瘋玩老人出謀獻策,這惡名也就卸下來了,有日自己得了天書神令,練就一番無敵藝技,將今日在場的人全殺光了,天下之間有誰知箇中內情?
瘋玩老人猶豫道:「公子襄武功高強,縱受重創,也不好對付。」
唐甜笑道:「公子襄跟方覺閒拼這一回,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殺之易如反掌。」
江傷陽有些心驚,囁嚅問:「如果公子襄戰死了呢?」
唐甜道:「你這人,死人豈不更好?省了功夫……你們男人,脫了衣服,不是一樣!」唐甜說的時候,笑意盎盎,一對妙目,瞧住三人,倒是三人卻有些不自然起來,目光改投他處。
就在這時,木屋傳來尖銳風聲。
那風聲銳厲得似五十個人,拿著鐵哨子在嘴裡用盡力氣吹一般響。
唐甜變色道:「終於動上手了。」此時她笑靨如花,覺得事事順心,心中自是高興。
忽聽一人在遠方長嘯,聲音一起一落,瞬息已近,宛若兩頭大鵬,一在高空,一盤低處,交互長曝急進迫近一般,但聽嘯聲,又似為一人所發。唐甜乍聽這聲音熟稔,卻想不起來是誰。
這不過是頃刻間的事,嘯聲已然非常貼近。
唐甜忽瞥見唐方臉有喜色,猛想起一人來,疾喝道:「動手!」
江傷陽等不明,問:「嘎?」這時一條青影已出現在眼簾山助處。
唐甜一個轉身,已閃至唐方處,手中扣了一枚飛叉,直往唐方頭上插下,就在這時,陽地一聲,一枚石子,破空而來,襲向唐甜!
唐甜見來勢勁急,顧不得殺害唐方,忙將金叉一架,叮的一響,叉石齊飛,唐甜只震得左臂發麻,刷地右手又抽出一支小劍,向甄厲慶等喝道:「擋住他!」說著一劍翻刺,直插唐方後腦。
這時那白衣人又迫近了很多,嗤地又發出一粒石子!
由於他來勢甚速,已拉近了數丈距離,石子勁道更是逼急,甄厲慶大喝一聲,以袖袍一兜,想兜住飛石,「波」的一聲,石子竟裂袖而出。江傷陽猛跳一步,五指如鈞,想抓住石子,但五指觸及飛石,如遭電顧,震得五指一陣亂抖,表皮竟被石子削去。瘋玩老人見兩人都接之不住,及時將頭用力一擰,一把灰髮,橫掃而出,打在石上。這下是他絕技,叫「散發萬鞭」,就算高手著了他散發一掃,也得皮開肉綻,普通兵器給他這一甩髮纏上,也告脫手,但這一下灰髮擊在石上「奪」的一聲,數十繳灰髮飄落,那勁石竟斷髮而去,其勢不減!
這時唐甜的短劍劍尖已點在唐方腦上,只要刺人,唐方便神仙難活,就在這千鈞一髮間,嘩的一聲,石子射在唐甜左手劍愕上。唐甜只覺一股奇急奇銳的大力一震,五指握拿不住,虎口破裂,短劍脫手飛出,跟石子一齊啪啪射入樹幹中,石子直嵌人材身裡,劍也直沒及柄。
這小小一顆石子,竟有莫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