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英雄除了像常人一般享受愉悅之外,還得要享受痛苦。
趙好進入了米鋪。
他的鼻子很靈。
膽子很大。
恨意很深。
一一這幾樣加起來:使趙好不惜冒險進入這家米鋪。
他恨李國花。他認為始終沒獲李鏡花芳心之故,全因為這位大相公。所以他要殺他。他膽大。他不認為袁祖賢是他之敵,所以直闖米鋪。他聞到仇人身上的味道,尤其是著了「冰」的味道,使「冰」毒的是唐仇,唐仇是他的師妹。他當然熟悉「冰」的味道。
進入了米鋪,四周當然都是米,一袋袋的米,一包包的米。
他聞到米香味。
當然他還發現了一件事:
這米店裡奉拜著很多的靈位。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靈牌。
——至少有百多個。
他忽然感到不適。
他覺得有很多「人」都在米鋪裡。
——很多「人」,輕功比他好,內息比他高,所以比他更無聲無息、莫測高深。
這使趙好很震訝。
——因為以他的功力,居然還使他摸不準的高手竟有這麼多,而且都悄沒聲息地會集在這兒,事前他竟一無所知,那是比白天亮的是月亮更令人詫異。
他心中震動。
他開始有點後悔:
——為什麼要貿貿然進來闖這一陣?
幸好,這時,一個聲音響起:
「放下大快人參,你可以安然步出此門。」
趙好第一個反應就是:
他試圖闖出去。
可是沒有用。
出不去。
——種巨大、無形、奇異、前所未遇的力量,正在左右著他、左右包圍了他,使他左衝右突甚至鬧得個左支右絀都闖不出路向來。
他從未遇過這樣的事。
他也從未遇過這樣的高手。
一一而今,他竟連「敵人」都沒看見!
「敵人」也根本沒「現身」!
他解開赤色頭巾,他抹去了額上的汗,第一句話就問:「袁二,你布的是什麼陣!?」
袁祖賢答:「這不是陣,所以你破不了。」
——有陣,才有破陣。
——天下最高明的陣也有其破解之法。
——無陣,便不可破。
趙好為這一句而頓悟。
他再問:「你請了什麼人來!?」
袁祖賢:「我沒有請人來。我就一個人,加上國花負毒為我撫琴對付你已綽綽有餘。」
趙好不信。
因為他就折在這裡。
——可怕是這屋子裡的「人」簡直不是「人」,而純粹是一種「高人」的壓力!
所以他厲聲道:「你說謊!」
袁祖賢語氣堅定而高傲:「我不必對你說話。你承受的壓力,不是人為的。這兒有我歷代祖先九十八人的靈位,這兒是我的家。我天天奉拜他們,依時上香,初一十五,齋戒沐浴,唸經祈禱。先祖先宗已自成一股力量,你既然闖入我的家,就自然為先祖先宗所制。你等於是一個人跟我全部祖先為敵,我的祖先多是名臣勇將,英雄烈士,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擋得住我們全部!你錯進這兒了!」
趙好怒道:「你說鬼話!」
袁祖賢道:「不是鬼話。人是父母生出來的,父母也有父母所生。一旦先人死去,既不拜祭,即是忘了生你育你之因,背了生你育你之恩,其靈必生不安。要是把這些先人的靈力都聚合起來,與所習武功配合運使,武功自然更加高強。不過,這種功力窮你一輩子之力,也練不成。」
趙好忍不住問:「為啥?」
袁祖賢道:「因為你的人狠毒,作惡無算,嗜殺如狂,早已羞見祖宗。」
趙好怒叱:「我呸!」袁祖賢重複那一句:「放下人參,放你出門!」
趙好突叱:「好!」
「好」字一出,凌空掠起,一拳往發聲之處擊去。
劇戰一開始,趙好就覺得很不對勁。
他竟聽到琴聲。
而他打出去的拳風全不見了。
他立刻補上了掌。
——老拳少掌。
他很少拳掌齊用。
——就算剛才在對付唐仇的時候,也只施拳而沒使掌。
但掌風也失去了聲音。
他的拳和掌,都似給一種神奇詭秘的力量所吞噬了。
泥牛入海。
他立刻找到了目標。
他去攻擊那些靈牌。
果然,他一動手,袁祖賢就出現了,他出手相攔。
他立即全力發動攻襲,要把這個人一舉擊倒。
他有信心能擊倒這個人。
——可是擊不倒。
因為這不止「一個人」。
他感覺到對方的力量絕對不止是一個人的。
而是一大群人。
還有那琴聲使他心煩意躁,無法左右顧應。
而且對方已作出了反擊。
也絕對不只是一個人。
而是無數的「力量」。
對這種詭異的力量,趙好無法招架。
一一他想退走也為這種奇特的「力量」所阻。
可是他又不認輸。
他在此時反而更戰出了戰力。
鬥出了鬥志。
他一個人跟一群「不是人的人」格鬥。
他心裡明白:
這是袁祖賢的家。
袁家。
他在跟歷來姓袁的決鬥。
——這是一場必敗的決戰。
他身經百戰,但卻從來沒有打過這樣的仗。
他是不該進來的。
這是間米鋪。
同時也是袁祖賢的天下。
——他的「家天下」!
突然,他長嘯,高歌不已。
尖嘯截斷了琴聲。
歌聲搞亂了琴意。
袁祖賢在黑暗中的力量驟滅。
可是這時靈位前的油燈一齊陡亮,補白天王的功力也立即驟增!
趙好馬上做了一件事:
他一面唱歌一面格殺。
袁祖賢雖亂而不敗。
一一一殺不了。
——而且殺力加倍回挫。
趙好立即撒手。
飛退。
倒撞破牆而出!
「砰」的一聲,他終於回到了外面。
這時,外面的天空,蒼穹溟溟,正有一絲月華破雲而出!
雨,是下不成了。
趙好生平只在戰鬥中聽人求饒哀號,可是他這次得以脫困,得見月華,幾乎感動得跪下來向上蒼歡呼。
雖然他沒有死。
也不算敗。
他剛才只算是被困於米鋪。
——而「大快人參」仍在他懷裡。
唐仇一向比較喜歡晚上。
她開始行事狠辣,就是因為吃過虧。
——在江湖上,如果你不夠毒,別人就會來毒你。
所以她以惡制惡。
不過惡到頭來,她聰敏惕悟,加上天賦的美麗和難得的武功,誰都不夠她惡。
這時候,她的惡毒已無法節制了。
——一旦不夠狠毒,可能就會讓人報仇、暗算、取代、消滅掉了。
所以必須更狠毒。
何況狠毒已成為一種習性了。
這時候,狠毒已不是她求生的一種手段了,而是狠毒使她生存下去,她自己成為狠毒的手段。
她自從把自己從「好人」、「壞人」和「良善」、「奸惡」劃分為「壞」和「奸」的那一面時,她就比較喜歡晚上,不大喜歡白天了。
這是一種對自我的放棄。
可是她不能放棄毒。
——沒有毒,她已活不下去了。
反正自己已惡名昭彰,再歹毒下去,也無所謂了。今生就這樣吧。她是這樣想的。到頭來,誰都只是來世間一道,人走燈滅。反正遺臭萬年的人誰都不會去想什麼千古青史,只有斤斤計較流芳百世的人才把自己這僅有的一生搞得淒淒慘慘慼慼。
不過她總覺得自己一生會有些轉變。
超乎尋常的鉅變。
——迄今她雖仍未知是凶是吉,但她總可以感受到那偉大、巨大、浩大得幾乎連她都可以肯定自己承受不起的變化,必然會來!
她怕變化。
她更怕這種變化。
——她雖然狠,雖然毒,但眼見物是人非,聽到天荒地老,覺得海枯石爛,感受滄海桑田,她已認為不如死了好了。
(那實在太令人傷感了。)
雖然她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個容易感傷的人。
——笑話,我身為「四大兇徒」之一,而且還是唯一的「女兇徒」,居然還會多愁善感,誰信!
可是她有時候看見太陽下山的絢麗都會忍不住流淚。
——這種情形太幼稚,決不能讓人知道!
她怕年老。
她不許人喚她作「姊」。
她甚至要殺了稱她為姊的人,那怕對方只是善意的。
她喜歡晚上。
她以為自己是個晚上的女人。
這樣她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真面目沒人可瞧破,而且自己也真的夠壞夠毒了。
因為她是個魔女。
——但有時她又問自己,像這麼一個奼女,她的晚上怎麼會沒有男人?
從來沒有男人!
雖然她喜歡黑,喜歡夜,但決不喜歡這樣的黑夜!
——這黑夜這般夜的黑,幾乎令她完全喪失了能量!
全黑。
看不見。
她雖然這麼黑的夜也可以下毒,對在場全部的敵人下毒,但她仍有顧慮:
一,不能錯毒了李鏡花。小相公一旦出事,趙好這瘋傻子可不會放過她!
二,艷芳大師已然出刀。不管那是什麼刀,那都是一把奇異的刀,因為這刀既厲而利,但出刀不帶刀風,更可怕的是,這刀把她放的一切毒都清除、吸走、祛解、甚至還擊!
——這是什麼刀!?
哥舒將軍刀!
一想到這幾個字,唐仇登時心中發涼、手心冒汗。
那是一把奇刀。
她不知道誰是哥舒,那個將軍,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真有個人叫哥舒將軍的,這刀是不是這「哥舒將軍」的刀,但這刀是武林中用毒第一家「老字號」勢所必得的三件事物之一,為它溫家已不知折損多少位好手,武林中也不知發生幾場戰鬥,高手中也不知喪失多少條性命,但這刀居然在今夜出現了,而且還是在她的敵人艷芳大師手裡拿著!
對她而言,這實在不能算是件好事。
——而她後悔這次自己沒有把至愛的「女人刀」也帶出來。
三,她知道敵人不止艷芳大師一個。趙好一入侯門深似海,了無訊息,情形不妙。對手還有一大群,其中哈佛就不是好惹的。此外,斜坡那兒還伏著的人,正在悄悄的交換意見。這些人在那兒幾不帶半點聲息,極可能就是鐵手、鳳姑那幾個人,所以她出手不能不留餘地,今晚可沒有必勝的把握,絕招和法寶得要留著存身活命。
夜這麼黑,局面都由艷芳大師控制了,那是他的天下。
黑色的天下。
都是因為那麼黑的夜!
敢情這艷芳大師的眼是在黑中照樣能夠視物的。
所以她現在完全處於捱打的局面。
多年前,她那時候,還很小,仍不夠現在歹惡,但已有奼女之稱。
那時候,她就認識這個男子。
這漢子不是長得十分俊,樣子太漂亮了,身裁又過高,而眼神又太妖,但就有一種動人處,很多女子很喜歡他、愛慕著他,其中包括了許多名門俠女。
所以,她就引誘這男子。
她誘使這漢子追她。
——而且為了追求她,先得遺棄了所有愛戀她的女子。
只剩下她一個。
他出身名門。
而且是望族。
——「老字號」溫家。
他是「活字號」溫暖三的長公子:溫泉。
唐仇是給「蜀中唐門」破教出門的女子。
溫暖三不許自己的兒子跟這樣的妖女往來。
唐仇便要溫泉作個選擇。
結果溫泉放棄一切,離家出走,「老字號」溫家從此也沒了溫泉這個人。
唐仇也再度證實了自己的魅力。
同時也向他學了不少施毒秘法。
然後她就拋棄了溫泉。
這件事她覺得很得意:
——要是換作現在,她道行更高,她可能根本就不會留著溫泉活命。
所以才會有今天的艷芳大師,還有他帶著的能驅百毒的「哥舒將軍刀」!
——她那時候,還是太少不更事了!
她有點追悔莫及。
事實上,她也有點兒應付不來。
——那把刀也是黑色的,在黑夜裡完全看不見。
就在這時候,趙好已攻破米鋪的牆而出!
他一闖,再怎麼麼黑,那些在米鋪裡靈位上的油燈之光,還是透了出來。
那一剎間,唐仇做了一件事。
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做了的是什麼事。
趙好飛退而出,掠過唐仇。
這時際,兩人都遭逢大敵,以寡敵眾,而且頓失天時,又不得地利,同一陣線、並肩作戰已屬勢所必然。
可是趙好突然出拳。
一拳兜心打向唐仇。
這完全出人意表。
連鐵手也忍不住叱喝一聲:「無恥!」長身而起。
趙好窩裡反,暗算唐仇,令人意外。
但卻並未出唐仇意料。
唐仇腰身一折,看似給他那一拳打飛,但那一拳其實還沒沾上她的身子。
而在她給「打飛」的前一剎,她已欺身而入,一手抓住趙好懷裡的大快人參。
趙好一拳不著,一掌推出。
唐仇不能強取。
一一這一掌決不能捱。
她翻身就退。
她手上已抓住了兩朵參花。
歡喜和失望,兩種神色在她容顏裡同時閃現。
他倆交手只不過剎那。
——交手是在趙好退出米鋪之際仗著那從裡面映照過來的一點微光中進行的。
唐仇已攫走了兩朵參花。
這時,兀聽一聲大喝。
是鐵手。
鐵手已到。
他出手前,還是大喝了一聲:要人留意——他出手了。
「砰」的一聲,趙好硬接了他一掌。
鐵手一伸手,已抓住了大快人參。
趙好正要搶奪,忽然大叫聲,瘋狂般撕掉自己的衣服。
——原來唐仇已在剛才攫參的剎間在他衣上下了毒。
唐仇的毒極毒,趙好也不敢掉以輕心。
可是大快人參能解毒,所以不怕毒沾。
鐵手也不怕。
他的手是萬毒不侵、無堅不摧的。
他已一手扣住了大快人參。
趙好則攫掉了一大把參須。
仗著天時、地利、人和,鐵手這般容易得手,他自己已覺意外。
同一時間,鳳姑也搶走了李鏡花。
趙好怒吼。
他像一頭瘋虎。
這時,突然,傳來壯烈的歌聲、鼓聲、還有醉生夢死的舞者以節拍踏著步子的聲音。
不管是鐵手、鳳姑,還是唐仇,趙好,或是袁祖賢、艷芳大師,都同時知道:
一一燕趙來了!
「四大兇徒」之中,彷彿就是他最有氣勢,最具氣派,也最聲勢浩大、光明磊落。
光。
光明。
火光大明。
燕趙虎頷燕額、熊背蜂腰,領著他的死士,一共六十二人,一個也不少,手拿火把,浩浩蕩蕩地來到。
夜不再黑。
黑的不是夜。
而是趙好的臉色。
他的胸膛卻離奇地白,像結了一層薄冰。
他忿忿地指著唐仇,嘶聲道:「你……你下了毒?」
唐仇瞇著眼笑:「冰。」
她只說這一個字。
趙好頓足道:「好!」
人影一閃,就在燕趙進場之前走了。
他已中毒。
他要先救治自己。
他手上還有「大快人參」的參須。
一一李鏡花已在鳳姑的手上。
一一至少,李鏡花是已安全了。
他知道唐仇是自己的敵人。
燕趙也不會幫自己。
他已孤立。
他也不想幫燕趙和唐仇。
所以他走。
帶著不甘。
還有餘忿。
「和雪翻營一夜行,神旗凍定馬無聲。遙看火號連營赤,知是先鋒已上城。」
一人朗吟而至。
哈佛、袁天王、艷芳大師互覷一眼:
——看來,好不容易才走了狼,卻來了虎!
趙好雖然很狠,但畢竟單人匹馬。唐仇雖然夠毒,但總是個女子,他們終以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穩住了局面,加上唐仇和趙好內訌,逼走了趙好,但卻來了燕趙。燕趙不單氣勢最盛,且人強勢壯,一上來就把火光點個燭天亮!
燕趙高大頎長、氣勢磅礡,大步而至,雄視全場,他腋下還挾著一罈子酒,揚聲道:「敢情我還真遲來了一步,這兒忒真熱鬧!」
哈佛又瞇起了眼睛,咧著咀笑陀陀地道:「你來了那才真夠熱鬧哪!你看,人才現身,又歌又舞又唱又跳的,我們這些黑燈滅火的,怎比得上!」
燕趙呵呵笑著,舉罈子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我們大家的路子不同,這不分高下。艷芳大師能利用晚上的夜氣增強內功,克制敵人;袁天王除了能聚合祖先靈力對抗敵手之外,還醫道高明,聽說只要給他兩個晚上,只要剩下一口氣的病人都會好轉過來,你閣下歡笑迎敵,聽說只要三天時間,沒有不可以化敵為友的,你的『晶字拳』也確難有敵手。我呢?一無所長,只有閒賦歌舞,醉裡吟詩——」
「客氣了!」哈佛笑態可掬地說,「你這叫『詩天下』,詩酒風流,歌豪舞俠。」
燕趙一抹虯髯上的酒沫子,笑喟:「你這才是客氣!我這只是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我任性行事,不知抑斂,恣意妄為,膽大包天,這不叫俠,至多只能算是個惡客!」
鳳姑一臉艷容卻已殺氣騰騰:「你把杜會主、長孫哥怎樣了?」
燕趙忙不迭搖手道:「鳳姑,你別誤會,我沒殺傷他們。說實在的,要是我殺了他們任何一人,我縱能全身而退,我身邊這些死士們能保不損嗎?你們走後,杜怒福和長孫光明毒發難支,梁癲、蔡狂咀皮子硬心卻軟,已分了心,無心戀戰。我趁機提出罷手之議,反正又不是什麼不世宿仇,這一仗日後再打。我要拿的是『大快人參』,他們要救的也只是老友的命。於是狂僧,瘋聖忙著救人,我就帶隊趕你們。我可沒把他們怎麼樣!」
鳳姑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現在大快人參已落到鐵手手裡。
唐仇只抓走了兩朵參花。
所以她向唐仇叱道:「你還我!」
唐仇小咀一努,嘿道:「你忒也小氣,只那麼兩朵參花!」
鳳姑鳳目一長,剪下許多恨仇,如果唐仇在她眼下縮小,也早給她刀裁一般的雙瞳剪碎了:「你還欠了一口金梅瓶,一條養養的命!」
鐵手心下一算:燕趙雖然氣派浩壯,每出現必歌舞簇擁;趙好行止狠辣,一上陣連自己人都下殺手;但這唐仇卻無聲無息地下毒,至少已有李大七、梁養養、李鏡花、梁癲、李國花、杜怒福、長孫光明等人著了她的道兒,或死或傷。
——看來,這女子確才是武林中一大禍患。
他暗下已有將之除去之心。
一一可是一見她清麗的俊容,實在有點下不了手。
(這樣一個俊俏女子,要是身入正道該多好!)
他不禁為她感到惋惜。
一一因而也隨而反省到一點:無論世情如何變化,做女子的還是比當男子的可悲可哀一些。就拿容貌而言,上天自定美醜,人已生來如此,無可選擇,但其中遭際卻大為異樣。男人萬一不是天生俊貌,也可以本身才能揚名立萬,就算是長得醜,丑也有醜的個性,有些樣子古怪的男子,反而討人喜歡。可是女子就不一樣了。一旦樣子難看,機會已失去了一半。而且也難以賣丑來討人歡心。男女之別,其是如此!唐仇長得有出世之貌、驚世之容,絕世之姿、蓋世之美,卻仍如此不知自愛。鐵手甚為惜之。
——可歎紅顏不學好!
這時,唐仇向鳳姑嘻的一笑道:「金梅瓶我可藏起來了。要我還你,可以,你且拿大快人參來換!」
她這時候也發覺「形勢比人強」。
——雖然燕趙是強援,但她已虧負他無數次,他會不會全力支助自己,是個疑問;就算悉力相助,趙好已去,屠晚不來,單憑自己二人之力,要應付鳳姑、余國情、宋國旗、艷芳大師、袁天王、哈佛這一幹好手之外,還有一個名捕鐵游夏,而那瘋的和癲的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會趕過來,這眼前虧可有點啃不下。
——她那句話就是尋求「退路」。
鐵手突道:「這沒什麼可換的,大快人參在我手裡,杜會主已跟我約好,只要我奪得了它,它就是我的了。」
鳳姑一聽此話,大力錯愕。
鐵手與她站得極近。
他在說這般話時,尾指伸了一伸。
一股極柔和的指風,無聲無息地在鳳姑肘部拂了一下。
鳳姑馬上警覺。
她把詰難的話語強吞了下去。
唐仇嘴邊的稜形又深刻了起來:
一一隻有從她緊抿紅唇時才可發現這女子生性極為堅忍倔強。
她恨透了鐵手。
「你別以為在你手裡我就奪不回來,」她狠狠地說,「別人怕了『四大名捕』,我可不怕。」
鐵手拍拍心口笑道:「別嚇唬我,我膽小哩。」
唐仇更火。
燕趙一見,即時說話了:「鐵兄,君子不奪人所好。」
鐵手道:「可惜她是專強搶人之好。」
燕趙喟息道:「這又何必呢,我看鐵兄也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何不交個朋友?我聽說你有個師弟,是位飽盡江湖滄桑看破世情遊戲人間的豪傑,叫做追命,他最適合:『痛飲狂歌空度日』,這句詩,我也想跟他煮酒談心。」
聽燕趙這樣說,鐵手有點出奇地懷念起追命來——他的另一任務便是要在對付驚怖大將軍的行動中支援追命,卻不知他安危如何了?
當下便道:「我一向孤陋寡聞,但據我所知,『痛飲歌狂空度日』也是閣下一門絕招;以絕活交友,豈不一失神間就絕了自己的活路?我那師弟酒是狂飲,歌是照唱,但正經事也照做,只能算得上這句詩的前面四字。」
燕趙仍勸道:「還是不如來喝一罈吧,人生苦短,憂患良多,不如欲飲跳舞玩樂!」
鐵手道:「謝了,我只想食人參補身,如果可能,我還想跟她討回金梅瓶。」
唐仇這下可火大了:「你別以為人多欺人少,我就會怕了你——」
鐵手截斷道:「姑娘,現在是你們人多,我們人少,請你弄清楚再說。」
的確,哈佛等一班「天機組」的人雖有二十七人,但燕趙帶來了六十二名死士,加上麥丹拿、鍾森明二人,怎麼說都算不上「以眾欺寡」。
燕趙沉默了片刻,忽向鳳姑問道:「你想拿她的金梅瓶?」
鳳姑登下有了戒心:「金梅瓶本來就是青花會的東西,不是拿,而是向她索還。」
燕趙道:「但你卻不是青花會的人。」
鳳姑道:「青花會跟燕、鶴二盟早已結盟。」
燕趙忽向唐仇問道:「你想向她奪回大快人參?」
唐仇不意燕趙有這一問,心中暗恨這傢伙怎麼當起仲裁來了,口裡卻說,「當然了,大快人參本在趙好手裡,他是我們的人。」
鳳姑冷哂:「剛才是誰向『自己人』下了『冰』之毒的?」
唐仇反唇相譏:「大快人參也不是你燕盟培植出來的!」
燕趙卻追問唐仇:「既不是你的事物,你又要它什麼?」
唐仇幾沒衝口罵出來,隨而強自抑制,柔聲道:「為什麼?做什麼?還有更簡單的嗎!我是姓唐的,擅使暗器;我叫唐仇,還善施毒。我又毒又暗器,沒有『大快人參』這種靈物在身邊,以防萬一,行嗎?」
她轉而暱聲問燕趙:「你呢?正人君子,你不想要嗎?」
燕趙微微笑道:「想要,可是得不到。無論是什麼靈芝寶物,為它丟了性命,都不值得,是不是?」
然後他朗聲道:「今天事無善了,但也只好不了了之。我和唐仇妹有事。你們大概也有要務,今天就此算了,日後誰要誰的寶瓶,誰奪誰的人參,那是各安天命,走著瞧好了,如何?」
他這樣說,眾甚訝異。
唐仇第一個要抗議。
可是她忽覺腿側一麻。
燕趙說著的時候,左袖袖端揚了一揚。
——縷柔風立拂在唐仇腿沿邊上。
(那是什麼意思!?)
形勢不利,唐仇只好強忍這口氣。
——如果連燕趙都不幫她,如此情境下,她是斷討不回大快人參的。
(至少,我也還有兩朵參花,不算白行這一道!)
鐵手也道:「看來也只好這樣了,人參在我處,有本領儘管來取,我可也不奉陪了。」
眾人詫異稍平:
因為這戰情也很明顯——
一,燕趙、唐仇和麥鍾二人加上六十二死士,未必能勝鐵手、鳳姑、艷芳大師、袁祖賢、哈佛、余國情、宋國旗和甘七「天機」弟子。沒有把握的事情他們當然不做。
二,同理,他們也沒定的把握能收拾唐仇、燕趙及六十二死士,縱贏,也得要大流血、大犧牲才行!
所以燕趙要退。
故此鐵手也不強留。
這是聰明人的做事方法:
不勝不戰。
這也是真正智慧的手段:
當機立斷!
——壯士斷腕的意義是在:不是他不珍愛他那一條臂膀,而是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鐵手當下道:「金梅瓶是一定要討回的。」
燕趙也道:「大快人參我也志在必得。」
兩人說話的語氣都很平淡。
但都十分堅持。
——就像千年大樹的根緊抓著土壤一般堅定。
兩人都曉得對方的堅持。
鐵手拱手道:「那好,請。」
燕趙抱拳道:「後會有期。」
兩人這一揖,心中都瞭然,皆有衷誠的敬意:比諸於淚眼山上,兩人對換了一句:「謝謝你」與「對不起」,更有再進一步的互重。
——但在互重裡又有不惜決一死戰的鬥志。
燕趙知道:自己下的棋子,鐵手一眼就識破了。
鐵手了然:自己的用意,燕趙一早就洞透了。
這正是:
高手遇上了高手。
這才是:
寶刀碰上了寶劍。
這才叫做:
星花擦出了星火。
——惺惺惜惺惺。
一一英雄識英雄。
燕趙一揮手。
死士列隊撤去。
唐仇不甘。她卻獨力難持巨廈。
鐵手忽道:「燕兄。」
燕趙回首:「何事?」
鐵手肅然道:「剛才你念的詩,下一句是……」
燕趙長吟:「飛揚跋扈為誰雄。」
鐵手誠敬地道:「大丈夫人生在世,當朝海濤而暮蒼穹,不怕死,不愛錢,光明磊落地過一生做些轟轟烈烈的事來,那就可以雄視萬代,頂天而立地了。以兄之材,等閒事爾,何不效力國家,造福萬民?」
燕趙虔誠地道:「歷來英雄無數,為誰折腰?天下好漢多有,難見善終。鵲血調弓濕未干,鷂鵜新淬劍花寒。遼東老將鬢成雪,猶向旄頭夜夜看。孤忠自苦,不如我自風流我自狂。人生苦短,像鐵兄如此人物,為仗持正義,也左右為難、動輒得咎,我又豈能更勝?還是當我的燕趙悲歌慷慨之士的好。」
他長吟道:「大愛無情,大恨無理,既無緣大慈,又何必同體大悲?我自狂歌空度日……」
說到這兒,人已遠去——念到「飛揚跋扈」時,已人杳聲滅。
只剩鐵手留在原地。
沉思。
大地一片黑。
燈火重亮時,他們都已圍坐在米鋪內議事。
哈佛:「鐵捕頭,你認為剛才那一下我們贏不了?」
這句話連艷芳大師和袁天王都想問。
他們也覺得不服氣。
——要不是他們一向崇仰「四大名捕」的威名,一直以來都敬重鐵手的行事,這一次,他們便不會任由燕趙和唐仇輕鬆脫身。
鐵手第一句便道:「你們對我的信任,在下十分承謝。」
鳳姑:「我覺得我們是絕對可以一戰的。」
這個決定使鳳姑最不高興。
——因為養養、大相公、杜怒福、長孫光明全遭過唐仇的毒手,而他們都是鳳姑的親友部屬。
鐵手道:「如果只有燕趙和唐仇兩人,那還可以一戰。」
艷芳大師動容道:「你是說一一」
鐵手點點頭:「趙好勇狠狡詐,他仍在附近,沒走遠,要撿便宜。」
眾人都吁了一口氣。
恍然大悟。
——幸虧未戰。
唐仇、趙好、燕趙都在,那就沒有絕對的勝算了。
他們也都不願自己的兄弟朋友付出太慘痛的代價。
鐵手向鳳姑道:「我說大快人參是我的,是要轉移他們的目標,對不——」
他把大快人參雙手交回給鳳姑。
鳳姑有點赧然。
但她還是有點不明白。
「我知道你急著要用此物去為杜會主和長孫盟主治毒。我說這是我的,好讓他們追擊我,我也正好可以把他們引開。」
鳳姑更加慚愧。
她的確急於要為長孫光明及杜怒福驅毒療傷,所以失去了平日的冷靜細心。
「你還是趕快回到『淚眼山』吧,唐仇的毒力是非同小可的。」鐵手道,「我則往樂樂市那一帶走,引開他們。」
哈佛自告奮勇:「我們可以護送鳳姑一程。」
鳳姑心中更加過意不去。
一一她有一度真的誤會鐵手的人格了:以為他真的要把大快人參佔為己有。
「不必了,」鳳姑歉然地道,「他們以為是你拿去,大家要護送的是你才對。」
「不,」鐵手道,「我不一定能騙倒唐仇和燕趙呢,大快人參不能落在歹人之手。哈掌櫃的去一趟也好。」
鳳姑有點猶豫:「可是國花的傷毒……」
袁祖賢即道:「留下一片參葉,給我兩個晚上,我包準能治好大相公的傷。」
鳳姑眼看這些武林人物,全都那麼首望相助,心中非常感動,只說:「這……不大好吧……」
袁天王眉毛一揚:「鳳盟主是不相信在下呢,還是信不過在下的功夫了?」
鳳姑怕生誤會,忙澄清道:「袁天王的『兩晚大法』,名動江湖,自無可置疑。我只覺得要大家這般勞師動眾,實在過意不去……」
艷芳大師截道:「武林同道,血濃於水,唇齒相依,理所當然,不必掛齒。卻不知鐵大俠將何往?」
鐵手道:「我去會合三師弟。」
哈佛即道:「聯手對付大將軍?」
鐵手反而奇道:「掌櫃的怎麼料事如神?」
哈佛笑道:「冷血追命,近日對付凌落石的事,正大快人心。」
艷芳大師也道:「此事人所皆知。」
袁天王關心地問:「鐵二爺可有用人處?」
鐵手截然道:「不必了,我先和四師弟、老三會合了再說。」
李鏡花忽道:「我跟鐵捕爺一道去。」
她自唐仇手下得脫,頸上「三毛」也教「大快人參花」敷抹逼出了毒力,已好多了,只神情仍十分蒼白。
鐵手道:「姑娘毒傷未癒,理應留下療養才是,不必干冒奇險……」
李鏡花打斷道:「都是因為我,才致有『久必見亭』的兇殺案,全栽在冷少俠的身上;也因為我,大笑姑婆才洩了底,慘死於大將軍手中。解鈴還需繫鈴人,我總該去走這一趟。」
眾甚疑詫,不禁一一細問,這才知道前情。
鐵手聽小相公道出冷血的冤情,知道非要李鏡花出面澄清不可,當下便道:「好,我們就一道吧。」
李鏡花曾在「久久飯店」受鐵手之勸,對鐵手甚為欠情,眼下見李國花雖然中毒昏迷,但既有「大快人參」又得袁天王為他療毒,痊癒必然,她也決意要去「將軍府」走這一趟。
她決心要做點好事。
——至少要做好這件事。
鐵手卻假裝帶著大快人參,與小相公離開越色鎮,急赴「將軍府」。
這一下,兵分三路,話分三頭。鐵手把事情包攬上身,可弄出了個性命攸關的大頭佛來。
他故意要哈佛弄一個長形錦盒給他,肩在身上。
這樣看來,他確是把大快人參帶在身上。
他允許李鏡花跟著他。
李鏡花一心一意要為群俠做點事,以補償自己的罪過。
鐵手要她答應一件事,才許她同往:
一旦遇敵,他會護她先逃。
他要她先跑掉。
「為什麼?」
「因為你幫不了我。」
鐵手直言。
李鏡花這才答應了。
——她可不願成為人家的負累。
鐵手的用意則是不想她涉險而已。
——反正出發點只要是善意的,他也不管別人會不會誤會。
鐵手趕去與追命會合。
他先得去找蘇秋坊。
蘇秋坊住在樂樂市的煒燈街,離將軍府不過是兩里半的路。
鐵手因要施展輕功,不欲大白天的太引人注目,所以抄走馬山徑前赴。
不意到了一處義塚,忽爾聽到激烈的爭執和打鬥之聲。
鐵手本不想多管閒事。
但也天生就一定要管閒事。
而且職責就是非管閒事不可。
因為他是捕快。
同時他也是俠客。
所以他停了下來。
李鏡花更不必說——她比他更好管閒事,而且還是多管閒事!
有五個人。
其中有三個人,一面爭執,一面劇鬥。
兩男一女。
兩個男的鬥一個女的。
另外兩個人,一個被抓一個抓人。
被抓的人年輕俊美,十分哀憤欲絕。
抓他的人卻也手忙腳亂——不是抓不住,而是想殺又不敢殺,一副殺不好不殺也不好的迷茫樣兒。
鐵手從他們的對話摸出端兒來:
那被抓的青年哀聲慘問:「爹為何要殺我!?」
抓人的人心煩意亂地答:「我們只是奉大將軍之命行事一一誰教你才是冷悔善的兒子!」
那女子有一張淒艷的小臉,身裁瘦小,出招狠辣,且在那如狼似虎的道人和大漢的圍攻下,已傷得不輕。
但她仍幾次試圖要救那青年。
依然奮戰。
且用暗器。
還有毒。
——她使鐵手想起了唐仇!
(也是使暗器和用毒!)
那道人也負了傷,罵道:「唐小鳥,你敢背叛大將軍!?」
那女子奮力:「我只是保護大將軍的兒子!」
那巨漢身上也見了血,怒叱道:「你一直暗戀小骨,別以為我不知!」
那青年身子已被人所制住,依然叫道:「小鳥姊,你走吧,別管我——」
道人喊道:「宋無虛,快下手殺了他!」
那抓人的人更情急了:「我——」他舉起了刀,但凝在半空:「這——」
巨漢怒罵:「你再猶豫,要是這傢伙給冷血追命那干狗腿子救了,成一夥,看大將軍可不煎你的皮、抽你的髓、拆你的骨!」
那抓人者再無選擇。
一刀砍下。
下刀的人,自然就是驚怖大將軍的手下宋無虛。
他受大將軍密令,將小骨從金河大道「四分半壇」一帶引入荒塚這兒,唐小鳥、狗道人、雷大弓這三個殺手便出現了。他們原受命在這兒伏擊小骨(冷小欺)。
可是唐小鳥卻未出手殺小骨。
她以「小劈棺」突襲,一出手先傷了兩人。
可惜的是小骨開始根本不願走。
他不明白大將軍何以要殺他。
——他是大將軍的兒子啊!
他不相信大將軍竟會殺死他。
——他是他的父親呀!
所以慢了一步。
受傷的狗道人和雷大弓如狼似虎,圍攻唐小鳥。
以一敵二,唐小鳥終於負了傷。
一旦負傷,戰況急轉直下,傷上再傷,眼看她就要死於狗道人和雷大弓手下——而在死前還得要目睹小骨喪命於宋無虛之手……
這時卻出現了一個人。
鐵手。
——他決定管這件事。
這時候,他本不應再把閒事往身上攬。
只是發生了這種事,他豈能坐視不理。
——就算這是錯的,他也要再錯一回。
何況打擊邪惡,挽救人命,這一定是不錯的事!
不但鐵手出手,李鏡花也一齊出手。
她更疾惡如仇。
可是她一出手,便知道自己犯了錯。
大錯特錯。
她覺得身上的毒力又發作了,全身又似結成了冰,而且是一塊一塊的、逐段逐段的、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冰冷了下去。
鐵手馬上發現了。
也警覺了。
他犯了大錯。
——原來唐仇仍在神不知、鬼不覺裡(趙好衝出米鋪的一剎間)在她身上種了「冰」毒。
他不該帶她出來的!
這一來,他只有施辣手了。
於是他出手再不容情。
他出掌震傷了狗道人。狗道人吐血。他再出拳擊傷了雷大弓。雷大弓嘔血。他再轉向宋無虛。宋無虛落荒而逃。
三人都先後退走了。
還是保命要緊。
——鐵手卻也無意要殺他們。不到生死關頭,不是十惡不赦,他只抓人,必要時也只是傷人,但盡量不殺人。人,是無權殺人的。
可是這一來,鐵手有了三個「包袱」:
中了毒的李鏡花。
負了傷是狗道人、雷大弓退走後才支撐不住暈了過去的唐小鳥。
還有一個傷心震驚中的凌小骨。
偏在這時候,卻有人來了。
來的人當然就是唐仇和燕趙。
燕趙身邊沒有帶人。
唐仇也換了衣飾。
更妖媚動人。
她還帶了刀一一一把十分女人的刀。
「鐵捕頭,」她忍不住奮悅地閃亮著眸子,道,「你也有今天。」
鐵手只平心靜氣地說,「唐姑娘,請解除小相公身上的毒。」
唐仇笑綻了編貝般的皓齒:「我會給她解藥?我還要毒你千次、萬遍哪!」
然後她就猱身向鐵手出手。
鐵手一面沉著應付,一面向小骨喝道:「帶他們、跑!」
這是生死關頭,小骨再沒江湖經驗,可也感覺出來了。
他左手挾一個,右手扶一個,逃命似的跑,沒命似的逃。
一直跑到一處叫做「周節牌坊」的地方。
唐仇和燕趙捎上了鐵手,而且吃定了他,有三個原因:
一,他們真以為鐵手貪圖大快人參。——這樣仙藥,即已奪在手中,豈會奉還他人!將心比心,唐仇是這樣推度。
二,他們斷定鐵手也決不會將大快人參交予風姑或其他的人,因為以他們的武功,還守不住這靈藥;所以當燕趙見鐵手落了單,大喜過望,並為對手惋惜委實太過大意。
三,他們已接到大將軍的指令:急赴將軍府,對付四大名捕,並協助「鳥、狗、弓」三殺手格殺小骨,且把三處機關要塞交給他們料理佈伏。
以他們這樣的身份,居然去殺一個在武林中還未混出名堂來的傢伙,自然令他們心中不愜;但聽說此人居然是大將軍的兒子——虎毒不傷兒,今兒居然有作老父的下令狙殺兒子,燕趙和唐仇倒樂意去瞧個究竟。
這一來,便與鐵手對上了手,他們也正要是兩件事一併兒打殺幹掉!
鐵手耽心小骨的安危。
——他不知道前面是否還有伏殺!
小骨一旦遇危,只怕李鏡花、唐小鳥都活不了了。
所以他邊戰邊退。
燕趙負責主攻。
他消耗鐵手的戰力。
唐仇負責暗算。
她讓鐵手疲於應付。
鐵手不欲戀戰。
他突然擲出了一件物事:
錦盒!
燕趙與唐仇都以為「大快人參」就在這錦盒中。
——這事物不由得這兩人不動心!
鐵手就趁他們動心亂意、從聯手對敵到互相敵視之際退走。
他很快就追上小骨。
鐵手的輕功不算很好。
——他不是追命,更不是無情。
——追命輕功極佳,自沒話說;無情則反過來利用他無雙足之負累,加上機括之助和脅力與腕勁的巧妙配合,輕功決不算弱,只是不可久持。
小骨則手忙腳亂。
——他一個人救兩個女子走,當真是手足無措。
鐵手叱道:「這時候還顧慮什麼男女之防!」
這時候,燕趙和唐仇又已趕到。
鐵手只有咬牙再戰。
這一戰,驚天動地。
——打得飛沙走石,地上打出了無數深坑,碎屍走戶。
鐵手因避唐仇的暗器,又防她用毒,所以屢屢分心,著了燕趙一擊。
鐵手咯血苦戰:「兩位何必要苦苦相逼!」
唐仇喜孜孜地道:「是你自己要逞強逞能逞英雄。英雄比常人能受苦,還得要以苦為樂,本姑娘現在就要你樂樂!」
她猛下毒手。
殺手。
鐵手負傷還擊。
他的戰力驚人。
戰志駭人。
他以掌斷石牌,阻截兩人追擊。
他藉此身退,追上小骨。
小骨扶持兩女,仍然狼狽。
鐵手帶他們轉入花徑,唐仇和燕趙又追了上來。
鐵手又捱了燕趙一記「神手大劈棺」。
——但他寧可硬捱燕趙的雄渾掌力都不願讓唐仇沾上一沾。
他傷重。
元氣大損。
吐血不已。
劇烈嗆咳。
但仍護著小骨和鏡花、小鳥急逃。
終於逃入了「鎮鬼廟」。
唐仇和燕趙也趕了進來,他奮力與兩人苦戰,直至三人已退入廟後的「掮鬼洞」裡,他才求退。
俟他退入洞裡,才聽唐仇叱呼道:「入彀了,開機關!」
一人飛閃而出!
——正是「消失了」一陣子的宋無虛!
這時,鐵手忽覺洞裡內壁,全是鐵石鐫造的,而且一陣軋軋連聲,兩壁正要合攏起來。
他情知中計:
——難怪那兩個煞星會任由他們一路退入「掮鬼洞」來!
原來此處有機關!
他一聲狂吼,遙擊一掌,劈空擊中宋無虛!這一下可用了全力,宋無虛慘呼倒地。
可是已來不及阻止機括的發動。
他只有憑過人的精力、體力及內力,以雙掌力抗兩壁的合攏!
一一這樣一來,他既要以畢生功力去對抗機關石壁,又得慎防唐仇居高臨下施發暗器,且要與實力雄厚的燕趙力拼,對他元氣的消耗,委實是十分驚人的!
連小骨都給唐仇的暗器掠過衣發,登時中毒,軟倒於地。
鐵手力持不倒。
——他不能倒。
一倒,四個人,都完了。
他趁石壁略為他掌力逼開之際,立即虎躍上去,力拼燕、唐,以圖殺出一條出路。
——活路,往往就是血路!
正值他危殆關頭,追命卻和小刀、二轉子趕過來了。
追命見一路掌力所摧,已有點疑心可能是鐵手遇危。
可是鐵手卻不知追命來了。
他幾乎以為敵人又來了強助。
——至少,他的形象把小刀嚇怕了。
不過,追命畢竟是來了。
他們及時趕到。
追命與鐵手會合了。
——「四大名捕」已到其二。
唐仇和燕趙立即退走。
一一他們不知道其他兩大名捕是不是也會齊集這兒!
——何況他們也掛了彩,連番血戰,唐仇尤其心力交瘁。
這賭注下不得!
何況他們也清楚明白:大快人參確不在鐵手身上。
他們畢竟是上當了!
追命鐵手,終於又一起聯手。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