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都城,東京汴梁。皇宮。宣德樓是大宋皇宮的中心,也是汴京的中心。宣德樓南是御街,寬約二百步,兩邊是御廊。御街的中心為中心御道,人馬不得行走。宣德樓前,左南廊對左掖門,秘書省右廊對右掖門。東為兩府,西為尚書府。從御街一直向南走,左邊是景靈東宮,右邊為西宮。自大內西廊南去,西宮過後便是都進奏院、百種圓藥鋪,直到浚儀橋大街,浚儀橋之西就是開封府。自開封府下行三百步便是東角樓,東角樓再過去為寶菉門。寶菉門後那一處大宅子就是鼎鼎有名的丞相府,是大宋開國老臣趙普的宅子。一個身著深藍衣裳的男子緩步走到丞相府前。人說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不知這趙府如今是如何繁華奢侈、金玉滿堂。他一身深藍衣裳已洗得泛白,但仍整齊乾淨。雙手空空,僅背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包袱。在府前打量了幾眼,「篤篤篤」,他步上台階拾環敲門。「咿呀」一聲門開了,門裡下人探出頭來,「請問公子找誰?」「畢總管。」藍衫男子道。「畢總管?啊,公子就是秋寒吧?請進請進。」下人一拍腦袋,「畢總管和老爺出門去了,這會兒不在,府裡只有少爺在。畢少爺還記得嗎?小時候常和少爺一起玩的。」藍衫男子點了點頭,「也十多年不見了,只怕見了人也認不出來。」「不會不會,我們家少爺長大了和小時候一個樣,還是那樣整天闖禍胡鬧,老爺煩著呢。」下人笑道,「這下好了,畢少爺回來了,有個人管著少爺,也不會讓他再成天不知道搞些什麼了,讓我們下人們看著也糊塗。」藍衫男子淡淡一笑,「你們家少爺是什麼模樣,秋寒早已記憶模糊。你們家少爺恐怕也不會把外人當做一回事,我如何能管得了他?」下人引著畢秋寒往府裡走,「不會不會,我們家少爺貪玩愛鬧,但就是喜歡朋友……」這位藍衫男子是丞相府總管畢九一的侄兒,姓畢名秋寒。五六歲的時候曾在趙府和丞相少爺一起玩過,但後來因為外出習武,已近二十年沒有回京城。這年突然說要回來,畢總管也很意外,他差不多已經忘了有這個侄兒。「少爺在院子裡。」那下人名叫泰伯,如今已經五十多了,畢秋寒和丞相公子聖香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對畢秋寒甚是熱心。畢秋寒對這位「少爺」毫無好奇之心。丞相公子本易驕縱,何況這位少爺胡作非為貪玩奢侈的名聲,他初入汴梁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他並沒有興趣去見這位京城第一紈褲子弟,但泰伯如此熱心,他少不得到院子裡望一望。時值八月十八,中秋剛過,花園之內猶殘留幾分熱鬧的餘氣,各處懸掛的花燈也都見了殘色。此時正值正午,秋老虎尚在,天氣灼熱,下人們都遠遠在葡萄籐下避暑。試燈居到掃月樓的一段花廊悄無聲息,或有串串的紫籐花於微風裡動動,絲毫激不起人活動的興致。但若凝神靜聽,便隱隱有陣細細的樂聲從花木掩映的御廊裡傳來,那聲音非簫非笛,非琴非鼓,音色纖細,弱而不絕。紫籐花下,綠蘿葛旁,有一人屈膝倚靠著朱紅柱子,手執一片葉子正吹著調。繁花如錦,籐葛成蔭,御廊之中一團錦繡,令人目眩。但遙遙望來,第一眼便望見此人持葉而吹的手。手白如玉,覆著雜繡金線的衣袖和碧綠的葉子,猶顯得手背的白。他舉著葉子放在臉前,望出來的只有一雙眼睛。那眼神……眼色如琉璃。畢秋寒微微一震,這樣的眼神記憶之中似乎見過,「聖香?」泰伯已大聲嚷嚷起來:「聖香少爺,畢少爺回來了。」吹葉的錦衣人抬起眼睛,眨了眨,「畢少爺?」泰伯拉著畢秋寒走到聖香面前,「少爺忘了?這是畢總管的侄兒,小時候你們一起玩的。」聖香想了想,又想了想,「忘記了。」「反正畢少爺回來了,少爺喜歡年輕人,這些日子什麼容少爺、聿少爺、歧陽少爺都不在,多個伴也是好的。」泰伯拍拍畢秋寒的肩,「聽總管說秋寒武功高強,和少爺在一起也安全。」他忙著要回大門去看著,就拍拍畢秋寒,他先走了。「原來老畢給我弄了個保鏢?」聖香自言自語。畢秋寒眉峰一蹙,隨即展開,一言不發。「喂,你叫畢秋寒?」聖香懶懶地問,看來他對所謂的保鏢也興趣不大。「不錯。」畢秋寒涵養不差,雖然被他隨意當做「保鏢」,慍色也只是一閃而過。「好土的名字。」聖香歎了口氣,「好像江湖大俠的名字,是你娘給你取的?」「姓名出身,畢某人認為並不重要。」畢秋寒淡淡地道,「既然泰伯要我護著你的安全,畢某人就會保護你的安全。至於其他恕畢某人無禮,不想多談。」他說完淡淡地讓開兩三步,站在一邊,清楚地告訴聖香他不屑與他這種紈褲子弟一般見識。聖香又歎了口氣,喃喃自語:「老畢要給我弄個保鏢也要挑個脾氣好的,何必這麼沖?」他伸了個懶腰從花廊上站起來,拍拍畢秋寒的肩,「做人不要這麼嚴肅,輕鬆點好,平常點好,如果會吃喝玩樂就更好……哈——」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突然正色問:「你會不會打牌?」「打牌?」畢秋寒對他隨隨便便就對人「動手動腳」極是不滿,已是對他勉強忍耐,陡地聽他冒出一句「你會不會打牌」,登時愣在當場,過了一陣才臉色難看之極地應了一聲:「不會。」「那太可惜了,我和張家兩位兄弟約了打牌,正在三缺一。」聖香斜眼看了畢秋寒一眼,「是男人怎麼可能不會打牌?真是……」他搖搖頭,像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怪物,「現在本少爺要去睡覺了,你嘛——」他想了想,「跟我來。」「不……」畢秋寒一句「不必了」還沒說出口,聖香已不耐煩地打斷他:「不要吵!既然是保鏢是護衛,就要聽本少爺的話,本少爺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你……畢秋寒目中怒色一閃,聖香轉過頭去卻沒看見。「走啦。」聖香一把拉住他的手,「這裡。」他的手掌溫暖柔軟,畢秋寒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拉了去,心下微微詫異,這位少爺好快的手。拉著自己的手說不上很大力道,一點玫瑰茯苓糕的香味自他身上傳來。畢秋寒臉色微沉,這等錦衣玉食睡覺打牌的少爺,怎知外邊的世界有多少人一輩子連米飯都吃不起?「這是本少爺的房間。」正自滿臉慍色,聖香已拉著他走到一處門前。匾額上寫著「勿攢眉」三字。聖香發覺他看了那匾額一眼,打著哈欠揮揮袖子,「那是一個窮酸送給本少爺的,你不要以為本少爺喜歡寫這玩意,吃飽了撐的。」畢秋寒皺眉,他本就沒想過這匾額是聖香自己寫的。「這是本少爺的房間,你睡那裡好了。」聖香隨手指了隔壁和他一模一樣的房間,「咿呀」一聲開門又「碰」的一聲關上,「哈——我們都睡午覺去好了,下午見。」畢秋寒被聖香指派在隔壁,推開房門,房內一榻一幾,收拾得乾乾淨淨。牆上一幅長書筆意甚是端謹,和聖香門上的「勿攢眉」是同一人之手。至於寫些什麼,讀書並非畢秋寒的所長,倒也無多大興趣。只是這房間掛著聖香朋友的字畫,床榻擺設都是上好的檜木,顯然並不是下人的房間,乃是客房。這少爺可真不知道什麼是防備,他淡然地在床榻之前的地上盤膝坐下,閉目寧息,緩緩運功起來。他素來謹慎,如此放心地在一個人隔壁靜坐運功還是第一次。十來日風塵僕僕,饒是他武功高強也難免疲累。若是在客棧他素來警覺,不可能如此輕鬆入定。此來汴京,探望畢九一隻是其次,主要的是他要到京城尋一個人。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