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岸的企鵝 現實主義的大四 第八節 畢業在即
    錄取通知發到我和阿維手裡的時候,老嚴給了我另外一份紅皮包裹的硬紙板。

    我打開看,上面寫著「葭同學的畢業論文被評為校優秀畢業論文」云云。

    同時,由於之前在專業期刊上發表論文的緣故,在大學最後一次的獎學金瓜分時,我拿到了一個所謂「科研獎學金」的。

    破天荒的,二百大元整。

    像我們這種無所事事游手好閒的傢伙,成天除了犯二就是到處看企鵝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都沒有人覺得我們是好人,竟然在大四的末尾,和獎學金啊保送啊之類的產生了交集,雖說有阿維和老嚴等等等人的幫助,但還是讓我唏噓不已。

    只是一段時間裡的拚命,就能改變對於一個人的評價。

    只是一件事情讓我的思維轉變,竟然改變了我關於未來的路。

    看似如此輕易,感覺卻是如此的虛幻不真實。

    就像我們曾經一度張口閉口念叨的企鵝,只是因為一次偶然的相遇,就最終走在了我身邊;然而又是因為一個坦坦蕩蕩的誤會,讓她形同離我而去一樣遙遠。

    也許所有的故事,都是在偶然中發生的,我們不能預見何時一定能邂逅企鵝,卻可以計算邂逅企鵝的幾率,然後在少得可憐的幾率之外,期待著新一輪的偶然事件。

    然而領到二百大元那天下午,我沒能邂逅企鵝,碰到的是從前教我們無機化學的老頭。

    看著老頭幾乎全禿的明亮腦袋,我想起了大一的時候,有人在講台上慷慨激昂地質問我們:薛定諤的貓,究竟死了嗎?你們說,薛定諤貓死了嗎?

    那個曾經依偎在我懷裡的企鵝,究竟原諒我了嗎?你們說,她原諒我了嗎?

    24

    最後告訴我關於盧可消息的人,是老嚴。

    「他不是保送到中科院了嗎?前兩天,聽你們一個在中科院的師兄說,保送過來的那個小孩,那個姓盧的,可真有意思。」

    老嚴津津有味地吃著她夢寐以求的奶油炸糕,給我們講盧可的故事。

    那是盧可被中科院的老師任命去海濱做課題的時候發生的。

    話說盧可歷盡了千辛萬苦,終於捕獲了一隻海膽,視之為奇珍異寶,於是乎小心翼翼地將海膽置於路之正中,笑瞇瞇樂顛顛,等待著海膽自然的風乾。

    然而不幸的是,就在海膽被安置於路中不久,即有一輛放著響屁狂妄不羈的拖拉機無情地從海膽柔弱的身軀上碾過,於是該海膽頃刻變成了柿餅狀。盧可隨即和開拖拉機的農民伯伯理論,然而拖拉機伯伯全然不顧盧可指天罵地哭爹喊娘指手畫腳大呼小叫,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為什麼啊,為什麼大家都欺負我啊!」

    面對無辜海膽的屍體,盧可的哀號不絕於耳。

    「他怎麼這麼有意思啊!」聽了老嚴講的故事,阿維笑得溝回氾濫,「也難怪中科院的師兄說他有意思,啊哈哈!」

    「還有呢,」老嚴的奶油炸糕還沒吃完,於是又講了一段,「人家中科院的老師說了,你們推薦的這個學生,看著資料介紹應該挺好的,怎麼過來一面試,就跟我們一通抒情散文啊!」

    「抒情散文?是不是——」阿維學著盧可的模樣,高舉雙手,「我出生在一個環境優美、風景秀麗、秋高氣爽、天高雲淡的收穫的金色秋天……」

    老嚴也被那廝的表演逗笑了,奶油炸糕的顆粒噴了一地。

    臨走了,老嚴拉住我和阿維。

    「對了,還有一件事,跟盧可有關的,現在你們該跟我老實說了吧?」

    「您指的是?」

    「那會兒盧可被體育系的學生打了,到底是不是你們幹的?」

    「學校保衛處說,跟我們沒關係,您覺得呢?」阿維咧著大嘴笑著,繞了個彎子,還是沒給老嚴最後的答案。

    「嘿,你這孩子,還不跟我說實話啊?」老嚴似乎在念叨著。

    阿維已經拉著我離開了老嚴的辦公室,一路唱著:「我是個大盜賊,什麼也不怕;生活多自在,整天樂哈哈……」

    25

    拿走畢業證書的那天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毫不吝惜地灑下來,讓我覺得全身發燙。

    我和阿維一起,拿出了四年來複印的所有筆記,那是我們用捨不得吃排骨省下來的錢去複印的。我們把手中的東西奮力拋向天空,兩秒鐘後若干印滿了字跡的紙張就四散飛揚。

    它們飄向不同的方向,它們降落到不同的地方,它們曾經靠得那麼近,而今卻被一陣風吹得從此不再相見。這就是它們的命運吧,在事過境遷的電影劇情裡,曾經的人物不會再重複上演同一幕場景。

    我的莫名其妙辛酸傷感快樂甜蜜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騎著單車從一所中學門前經過,剛好裡面湧出了大批的學生。他們像搬家的螞蟻一樣衝出了學校的鐵門,勇往直前,義無返顧。於是我才想起,也許這天是高考的最後一天。

    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把自己映襯得格外鮮活和充滿朝氣;他們的臉上掛著對於未來的嚮往,以及一些不易察覺的壞壞的笑容;他們談笑著,說著我已經聽不大懂的新新語言;他們帶著我們也曾經有過的夢想,向著未知的前途昂首闊步。

    我想,他們當中的相當一部分,終於也會進入那種叫做「大學」的機構,開始把那些夢想打碎。他們也會因為考試而焦頭爛額神經萎縮四肢麻痺眼圈深陷瞳孔放大,他們也會和周圍的同學老師們為了一些小利小益斤斤計較爭執不休,他們也會出口傷人滿嘴污言穢語粗俗不堪聊以自慰,他們也會彈琴而歌妄想用音樂來留住輕易失落的純真年代,他們也會擺弄文字記錄下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而最終把這些記錄塵封於角落不再提起,他們也會為了一瓶啤酒的賭注而津津有味地研究一道煩瑣的習題,他們也會走在街上裝作漫不經心地觀察身邊的企鵝恐龍,他們也會遇到傾心的姑娘和她走在一起或者終於分散,他們也會在熄燈後的宿舍裡談論誰和誰的小道消息,他們也會經歷夢醒後撕心裂肺的寒冷和恐慌,他們也會追憶曾經可以仰面向著夜空數星星的天真童年,他們也會厭惡這個社會的嘈雜和骯髒然後飛身一躍容入其中,他們也會重新認識自己、認識大學生活、認識這個複雜多變的社會、認識這個難以預測的年代、認識到前面渺渺茫茫的漫長旅程。

    我聽見他們的爽朗笑聲,覺得自己已經衰老了,然而我卻還沒有習慣於成長,還沒能學會曾經想要學到的東西,還沒有得到曾經想要得到的一切;我看著我的影子,自己的手中,所能把握住的,只有歲月流逝的痕跡。

    然而他們如此輕易地和我擦肩,沒人在乎我的想法。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也許他們是幸福的一群。但願他們是幸福的一群!

    我拿著四年時光換來的畢業證書,游弋於大街小巷。

    我走過寬闊喧鬧的馬路,我走過人頭攢動的廣場,我走過擁擠熱鬧的商城,我走過聲色犬馬的影院,我走過安祥寧靜的樓群,我走過落葉滿階的小逕,我走過每一個曾經和澎澎一起走過的角落,卻找不回身邊溫暖的感覺。

    停在護城河岸,我發現對面的岸邊,有一群被我們稱作「企鵝」的。

    看著她們淡淡的清純的微笑,卻無論如何想不起那種笑容究竟像我熟悉的什麼人。我的記憶在哪裡呢?我那些快樂的傷心的記憶在哪裡呢?曾經以為刻骨銘心可以牢記一輩子的記憶,你們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難道,那些記憶也隨著她們漂向對岸而隨風消逝了麼?

    我找不到答案,即使我拿著大學的畢業證書,也找不到答案。

    這是一幅普普通通沒有絲毫特別的風景:

    遙遠的對岸,那些被稱為「企鵝」的漂亮姑娘的身影已經不再清晰;而河岸的這一端,那個叫做葭的孩子,低下頭去看河裡自己的倒影,卻發現河水被一顆水珠揚起了微波,裡面的影像,就這樣輕易地被撕碎了,再也無法拼湊起來——

    就這麼輕易地碎掉了,一如我們回首遙望才會發現曾是那麼絢爛多彩然而卻是一去不返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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