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躁、騷動、恐慌和敏感的秋天裡,申請保送讀研的鬥爭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你們倆到底行不行啊?」老嚴看著我和阿維,「參加科研活動,確實可以在綜合測評裡加分,但是你們平時的學習成績太差了,估計怎麼加也加不上來。」
「那,您的意思不就是,我們倆怎麼著都沒戲了麼?」
「我可沒說,這是你說的。」老嚴怎麼也學會了乾坤大挪移了啊!「你們的論文都投出去了吧?要是論文能在專業期刊上發表的話,還是比較有說服力的,不然,我覺得你們倆就是——」
「什麼?」
「按你們的話說,是就連接圓上兩點的線段——懸(弦)。」
我看著阿維,阿維看著我,誰也不說話。
「這個吧,嚴老師,」最後還是阿維那廝反應機敏,「您的語文成績,哈哈,哈哈!那個字發音是『弦』啊,鹹菜的『鹹』……」
「去,別廢話了!」老嚴揮揮手,「趕緊自己想轍去!還有,好好準備面試。」
盧可剛剛走進了面試的小屋,我和阿維就趴在鑰匙孔上偷看。
「你們倆真無聊!」趕來助威的澎澎踢了我們一人一腳。
「根本不用偷看吧,跟我學,聽得可清楚了。」小維姐姐正把一隻耳朵緊貼在牆壁上。
阿維命令小維姐姐「趴下」的時候,盧可的發言已經開始了。
「我出生在一個環境優美、風景秀麗、秋高氣爽、天高雲淡的收穫的金色秋天,所以我從小學習就專心刻苦、廢寢忘食、兢兢業業、敏而好學,對於生物的熱愛更是滿腔熱情、全心全意、擁抱自然、回歸自然……」
「喂,不會吧,他面試也敢犯二?」
我笑得實在撐不住了,只好自己躲到牆角去,用拳頭捶著牆壁,讓自己安靜下來。
「他好像十佳大學生評選的時候,自我介紹也是這麼說的。」小維姐姐對阿維說著,「我聽我們屋的同學說嘛,生物系的那個孩子,發言太有意思了。」
「怪不得他被刷下來了,哈哈,應該的,應該的。」阿維笑夠了,把臉上的溝回撫平,然後問我,「從盧可的事例中,我們能總結出什麼經驗教訓嗎?」
「犯二者,過猶不及也。」我對阿維臭拽,「郭靖為什麼能在武林立足?樸實點兒,樸實點兒,謝謝謝謝。」
鞠躬問好之後,我拚命地在褲子上蹭著手掌,努力保持鎮靜。
「各位老師都已經看過我的資料和簡介了,我只想再說一說這一段我所做的科研工作,以及我申請保送的理由……」
好歹把準備好的發言講完了,我像練了一套高深的內功一樣,全身發緊,滿頭是汗。
「哦,那你能說一說,既然你這麼熱愛生物學,也做了不少工作,為什麼你的學習成績這麼低呢?」
全場的老師都笑了起來。
彼兄長也!怎麼回答提問的時候,第一個就是這麼怪異的問題啊!
「嗯,我覺得,在高中時代,要求我們每一門課的成績都要很好;而到了大學,已經有了專業的區分;到研究生階段,所關注的範圍就更小一些,也更深一些。在這個趨勢下,我覺得,全才當然是受歡迎的,但是某一方面比較突出的、能取得成就、而其他方面相對弱一些的,這樣的人同樣能成為人才……」
再次鞠躬,致謝,然後退出來。
「下一個,阿維!」
我和阿維擦肩而過的時候,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而那廝的手,跟我緊緊握了握。
「你好棒哦!」澎澎守候在門口,用面巾紙擦掉了我滿臉的汗水,「我覺得你剛才的那個回答,真的很漂亮!」
84
憑藉著面試的出色發揮,我和阿維的綜合測評積分才勉強擠進了大名單裡。
「沒有論文,咱們還是沒戲啊!」
我們兩個傢伙坐在「古戰場」的草地上,看著天空,發愁。
「這個,你明白了吧,」我低下頭,跟阿維犯二,「這就叫,而今盡識愁滋味,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
「什麼?」
「就是說,其實每一屆的學生,到了保送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要不然,」小維姐姐低聲提出了建議,「要不然,你們沒事也去看看書,萬一保送不成,就去參加考試嘛,沒準能考得上呢。」
「我不,我有考試恐懼症。」我搖搖頭,「不能保送就算了。」
「哈哈,這個,保送,送禮,禮物,物品,品位,位子,子彈,彈弓,弓箭,箭頭,頭頂,頂牛,牛蛙,蛙跳,跳高,高考,考試。所以——」
我早就熟悉了阿維的手段,因此開口和他一起說了出來:
「所以,保送和考試是存在聯繫的,咿呼呀呼兒嘿!」
小維姐姐無奈了。
「傻貓啊!」當我和阿維犯二不止的時候,澎澎騎著單車出現了,「我問你,要是我給你帶來好消息了,你該怎麼謝我啊?」
「嗯,那就,讓他以身相許唄。」阿維摳著嘴角,廢話。
「打你的以身相許!」我不再理阿維,轉向澎澎,「什麼好消息啊,你說說看先。」
「不幹!我要你請我們大家吃晚飯,我要吃磷蝦的。」
「你自己去南極捉吧。」我撇撇嘴,決定不跟澎澎廢話了。
「好啦,動不動就不高興的傻貓先生,你自己看,這是什麼?」
澎澎遞過了一個信封。
專業期刊的來信,裡面是一張論文被接收的證明,有蓋章的。
「看著你們每天鬱悶,我想,還不如想想辦法呢,」澎澎得意洋洋地誇耀自己的豐功偉績,「所以我沒事就給人家編輯部打電話啊,那天正好打通了,我問人家,人家說論文基本上決定接收,但是要在年底才發表。我說,這件事關係到生死存亡,能不能給開個接收證明啊,人家善良,結果——」
「傻貓呀,你真的該請客哦。」小維姐姐也過來祝賀我。
「走吧,我們吃磷蝦去。」阿維從草地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拉住我,「有志青年,好好幹,這個,細雨更兼梧桐,前途無限光明。
我被那張接收證明上的紅色公章,刺得睜不開眼睛。
所以,我不敢正視澎澎的笑臉。
85
我把接收證明的事打電話通報老嚴。
「葭,你這不行啊,學校下了通知,說只憑一點科研成果就保送,這個制度還要修改的。」電話裡,老嚴的聲音也很無奈,「還有,你和阿維還比較麻煩,當初你們策劃罷考、跟宿管中心打架,這些事學校還要嚴格地調查一下。」
「怎麼了?」澎澎看著我的臉色漸漸變成了冬天,於是小心地問。
「OW!肯定又是盧可那泡豬屎干的!」我扔下電話聽筒,罵著,一瞬間只覺得一年多的時間精心策劃的方向,突然之間變成了無底的沼澤。
「沒事的,沒事的,會有辦法的。」澎澎抱住失魂落魄的我,把頭靠在我的胸前,小聲唱著:「都會好的,總會有的,那些風雨,還有陰霾,關於未來,就請你坦然……」
校方自己公佈的綜合測評制度又被自己收回了,消息一夜之間傳開,天下大亂。
「我們系也有傳聞了,」小維姐姐給我打來電話,「聽說,是生物系有人對系裡的保送不滿,所以找校長告狀去了。」
兩個小時後,傳聞瘋漲為找教委告狀、找教育部長告狀、找人大常委會告狀、找國家總理告狀,如此這般,琳琅滿目。
「聽說了嗎?有人說,是生物系有人對保送不滿,所以找聯合國秘書長告狀去了!」在通宵快餐店裡,阿維一露面就匯報著最新實況。
「打你的聯合國秘書長,我還找女神雅典娜告狀去呢!」
「你們倆犯二能解決問題嗎?」小維姐姐看著我和阿維,臉上全是擔憂。
「別著急啊,我想,學校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阿維那廝穩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豆漿,開始闡述,「一個人不滿,別管告到哪兒,也抵不過一群人不滿吧?這個制度既然已經實施了,總不可能現在再廢除,然後重新來一套政策的。」
「可是,我給老嚴打電話了。」
「沒關係,要是聽我的,就什麼也別管,坐著看著,過不了兩天,準有變化。」
除了忐忑,我只能聽從阿維的建議,任由更多的不滿人群,進出於學校的各個管理機構,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你真是未成熟的水稻種子啊!」兩天後,我稱讚阿維。
「怎麼講?」
「水稻最後不是『米』嗎?未成熟,顏色不是『青』的嗎?所以你真是『精』啊!」
「謝謝謝謝,怎麼了,又出什麼傳聞了?」
「不是傳聞,學校發通知了,維持原來的辦法,按綜合測評成績來決定保送人選。還說從來就沒改過,不應該傳謠言,專門出榜安民呢。」
「那你怎麼還是一臉的愁苦啊?這樣改回去,你是不肯定沒問題的麼?」
「有啊。」我確實一臉愁苦,不加掩飾,「老嚴說,雖然學校維持原來的辦法,但是特別批示了,如果以前有破壞校規校紀的行為,則不在考慮之內。」
「喂,我們可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
「哪有良民策劃罷考、和宿管中心嗆火、又被懷疑唆使他人毆打同學的?反正學校在審查,看他們的意思,沒有倆仨月審查不出結果了,那幫豬頭,全是豬頭!」
「是嗎?」阿維的小賊眼睛瞇縫了起來,盯著屋頂的燈光,「這樣啊,哼哼,要不然,你看我的。這個,豬頭,是吧?豬頭肉,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