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雨停,下山,去醫院,打點滴,退燒,休息,一直都有澎澎和阿維陪著我。
然後,休養了一個星期,為了那些可憐而又重要的野外數據,我堅持要和阿維一起,再度出山,繼續幹活。
「傻貓,你難道真的不要命了嗎?」澎澎窮凶極惡地反對。
「我不是命大嗎?這次都能活過來。」
「那是我們大家廢寢忘食地照顧你,才把你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的。所以,你的命是我們大家救的,即使你不珍惜,也要經過我們大家的同意。」
「阿維他們都同意了,你還有什麼意見?何況如果數據不夠的話,我——」
「好啦,這都第二百遍聽你的光輝程了!數據不夠,你做不了論文;發不了論文,你沒有保送的資本;保送不了研究生,你只好混個文憑畢業;拿著本科的文憑能幹啥呀?一張文憑三塊五,不如二斤烤白薯——」
「嗯,好,不錯,不錯。」我點頭讚許,「你真的應該拜我為師,學習犯二學。」
「是呀,您老人家有些東西,還真讓我大開眼界了。」
「你說什麼?」
「我問你,在你發高燒那會兒,你記得你自己到底幹嘛了麼?」
「記得啊。」
「那時候,你一本正經的,非要拿走我50塊錢,你——」
「澎澎,」我打斷了女孩的話,「就算那會兒我發燒燒糊塗了,可是,我確實是想要那麼做,還覺得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真的嗎?」女孩疑惑的眼神。
「我要騙你的話,你是爛茄子。」我裝作誠懇地點頭。
「好吧。」澎澎竟然沒聽出我在話裡設置的圈套,「既然這樣,那我更不能還給你50塊錢了,你想這麼輕易甩掉我嗎?」
「這個,邪惡了啊!」阿維那廝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女生是不應該說出這麼邪惡的話來的,尤其是自以為美女的,就更不應該。」
「都是你們勾引葭,非要他繼續上山吧?」澎澎把矛頭轉向了阿維,批判著,同時一拳擊出,「哼,早知道你心懷不軌,當初就不應該去『偷雞溝』找你,讓你橫屍荒野!」
「哇,好可怕呀,我要逃命了!」那廝左躲右閃,「不過,這個,我是來跟葭說的,明天就要出發,二度進山了,早點休息,注意身體,謝謝謝謝!」
「謝你個死豬頭啊!」澎澎拳頭落空,無處發洩,只好用嚷的
「走啦,明天準時。」阿維那廝拎起了我打好的一個背包,然後晃著出門去,嘴裡依舊在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樹都是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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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山上,阿維和小維姐姐卻強力反對,不讓我再到危險的野外去。
「那,你們讓我上來幹嘛啊!我不是已經都好了嗎?」
「這事兒是這麼回事,找你一起上來,我白天帶回來的數據正好你晚上分析,出了問題好及時糾正,你明白吧?人家醫生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要借你一雙慧眼。」
「打你的慧眼!」
「這個,哈哈,醫生說了,你要休息,不能做大運動量的事情。」
「那,你們不是合夥把我騙上山來,然後軟禁著麼?」
「問題是,還有澎澎陪著你啊!什麼時候你見過軟禁還讓你帶企鵝的?」
「又犯二,早晚你死在『偷雞溝』裡!」
「謝謝謝謝,反正,你別出營地,剩下的事情我來做,就行了。」
無論我如何軟硬兼施,阿維總有辦法夥同澎澎和小維姐姐,把我強行留在營地裡。甚至有一次,那廝竟然說服了林場的師傅,幫忙拉住我,不放我出山。
「這個,數據基本上採集得差不多了,再有一天,至多兩天,就夠了,你說你幹嘛還非要出去啊!這幾天,數據這麼多,好好整理,是吧?」
那廝笑得滿臉溝回,我卻壓抑得一身怨氣。
「我是來跑野外的哎!你搞清楚,不然是個人坐在實驗室裡都能做論文了,反正有人幫忙採集數據。我早就跟你們說了,我現在精神得不得了,你們不讓我出林場,我會憋出瘋牛病來的!」
「這個,瘋牛病,據說是朊病毒造成的……」阿維又開始拽起來。
「打你的朊病毒!剩不了幾天了,你難道都不能讓我出去一次麼?」
「古人云,善始善終,就是說,你一開始沒有出去,到最後也不要出去。」
「你——」
「傻貓,你怎麼天天跟阿維吵架啊?你明明知道阿維是為了你好的。反正我們大家統一思想,不會放你在最後兩天出去的。」澎澎也和阿維一副腔調,「不如,有這份精力,多處理一些數據吧,回去以後還能輕鬆一點。」
「數據數據數據!我又不是處理廢品的!兩條腿的大活人,憑什麼不讓出去啊!」
我把那一摞整理了一天的數據狠狠摔在床上,大聲嚷著,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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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如果我不回去,會不會又有人為我擔心呢?
擔心就擔心吧,我知道阿維和澎澎他們都是為了我好,但是難道這就是足夠的理由,讓我在一定的空間裡放棄自由麼?與其如此,我不如選擇獨自一人,去艱難地完成手裡的任務,至少,我可以支配一切。
真的可以嗎?或者,我只能支配孤單呢?
也許,只有雨的冰涼,才是最真切的。
於是我任憑自己站在雨裡,讓冰涼的感覺,一點一點冷卻心裡的浮躁,也一點一點侵吞壓抑著難以爆發的紛亂情緒。
頭頂的空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雨傘。
「你又來淋雨,不怕感冒麼?」身後,澎澎的聲音。
「反正,感不感冒也無所謂,都不能出去。」我還在牴觸。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如果你是什麼聰明的水瓶座,難道就不明白我們大家都是為了你好麼?你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阿維身體還沒康復,你會讓他出去麼?」
「你也換個角度想想吧,美女同志,如果你天天被憋在營地,你會高興麼?」
「我會為有這樣一群關心的我朋友而自豪的。」
「別惡了,我會為失去自由而懊惱的!我是水瓶座沒錯,不折不扣的風相星座,你知道水瓶座最怕失去什麼嗎?水瓶座最怕的,就是失去自由!」
「哼,這是你的理由嗎?」澎澎乾笑了兩聲,「那,你知道,我怕什麼嗎?」
「你怕退化變成恐龍。」
「你又犯二。」女孩不為我的二話所動,繼續自己的話題,「當時,你在雨裡跑回來,全身又是血又是泥;後來你在『偷雞溝』,喊了阿維幾聲,然後就摔在路邊了;再後來回了營地,你開始發燒,滿嘴胡話——那些時候,我最怕你出什麼事情,你知道嗎?」
「我不是說了我命大嗎?我能出什麼事啊……」
「總之,我就是最怕你出事,所以,你在沒好利落之前,不要離開營地。」
「繞來繞去,你還是在說不要讓我出去啊!」我作恍然大明白狀,「不覺得有點無聊嗎?何苦兜那麼大圈子呢?你是來幫阿維作說客的吧?」
「你說什麼?」女孩舉著傘的手,抖了一下。
「不是嗎?那你一直在說,不要讓我出去這這,不要讓我出去那那。你說你是怕我出什麼事情,這種擔心,我好感激的。」我滿是不正經的語氣,「好啊,你能給我一個充分的證明,證明你真的在擔心麼?」
其實,我當然知道女孩的心意,不然我又怎麼敢以水瓶座自居呢?
但是連續的壓抑,讓我在不經意間,再一次說出了一堆過分的話出來。我已經知道我錯了,然而不肯認錯的尊嚴,迫使我依舊高昂著頭,在尷尬的氣氛裡,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向女孩索取一個擔心的證明。
「唉,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女孩歎著氣。
「也對。」似乎找到了台階,我想要下來,又不肯善罷甘休,於是補充了兩句,「我就是一直這樣,我就喜歡這樣啦啦啦。不過,要是你都變得這麼溫柔細緻多愁善感擔心別人了,那可就天下大亂了啊。」
女孩舉著傘的手,再一次抖了一下。
「好啦好啦,回去吧!雨會下大的,你也要感冒的。」我急忙掩飾起自己的歉意,為了剛剛說錯了一些話,而感到愧疚的歉意。
我以為澎澎會順從地跟我回去,然而出乎意料的,女孩堅定地回答我:
「不!」
「為什麼我不能呢……」女孩低聲地念著,「況且,有些東西不是用來證明的,也不是輕易能夠被證明的……」
「你說什麼?」輪到我的手發抖了。
「你真的想要證明的話,」女孩用力地,咬起嘴唇,認真說著每一個字,「那麼,就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我的右手,發燒下山去以後,重新戴上了澎澎送我的那串鈴鐺。
「這麼長時間了,你有發現鈴鐺是用什麼串起來的嗎?」
對於女孩的問題,我覺得疑惑。
「嗯,是線繩編織的手鏈,我最喜歡的深藍色。」
「那,你注意看過手鏈嗎?」
「什麼?」
「如果你把手鏈對著光線,仔細地看一看,你就能找到你要的證明了。」
女孩的聲音幽幽的,而我則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那串鈴鐺來。
屋簷下昏黃的燈光,被雨水的模糊了又降低了些許的亮度,然而憑藉著從小吃胡蘿蔔長大的強力眼睛,我還是發現了手鏈上、澎澎所謂的證明。
彼兄長也!
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我都沒有想想去看手鏈呢?看來水瓶座的聰明真的是白瞎的,不如改叫「水鱉座」算了!如果能早一點發現這個秘密,我又何苦一直在進退之間徘徊呢?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嗎?不足以讓我鼓起勇氣做一個決定嗎?我所追尋的,難道還能是別的什麼嗎?難道這一次,我還能輕易放手讓所有的機會錯過嗎?
沒錯。
手鏈內側,每一個兩條線繩交叉的凹陷裡,都輕巧地寫著兩個小字,兩個小到幾乎要貼近眼睛才能看清的字,微小,卻是那麼的真切。
兩個字: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