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阿維那麼無聊,不用那麼拐彎抹角,我只是緬懷企鵝而已。
默念了三遍「上蒼保佑遇見了企鵝的人民」,然後我緬懷完畢,準備繼續遊蕩。
「葭……」
有人在背後這麼叫我。
我回頭看,燈光之外的角落裡,一個女孩的影子,背著吉他,長髮隨意地散落下來,被微風吹得飛揚,遮擋著些許落寞的眼神。
我知道你還健在啊,我不是故意緬懷你的,我是在緬懷曾經發生的事情,以我上主之名,祛除一切陰暗,光輝普降大地,盛世即將來臨,安息吧,遊蕩在冥河彼岸的迷途靈魂,安息吧,阿門!
寵物貓依舊向我走來。
即使我默默祈禱著,她仍舊肆無忌憚地向我走來。
又喊過了無量天尊和釋伽牟尼,還是沒有效果,所以我確定,這是實實在在的寵物貓,而不是被我的犯二所勾引出來的怨鬼遊魂。
於是我這才安靜下來,調整呼吸,拉直衣角,咬住嘴唇,雙腳併攏,挺胸收腹,目光平視,氣運丹田,聲若蚊嚶,回答:
「早上好。」
2
「嗯物貓點頭,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落寞的痕跡。
「你怎麼,今天想起來我們學校了?」
「路過,來看看。」
「哦,挺好的,還是。」
我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們學校……以前……兩年前……當時的演出……」寵物貓低聲念著,我只聽見了其中的幾個字而已。
偷偷計算一下,確實是在兩年前的這一天,我在演播大廳碰到寵物貓的。這麼說來,我怎麼沒有想到呢,竟然還自詡是記憶力超級好的水瓶座,看來以後不要跟別人吹,自己找個旮旯躲著就可以了。
「是啊,還是,挺好的。」
我怎麼就會說這一句啊!
「對了,你還彈琴麼?」自己念了一陣,忽然寵物貓抬起頭來大聲問我。
「啊,這,」被她的聲音嚇到了,我愣了兩秒鐘,才想起是要回答的,「這個,彈,還是在彈的,彈,挺好的,還是。」
「那,」寵物貓扶了扶肩上的吉他,「我們去找個地方彈琴吧。」
「好吧,彈琴,挺好的。」
為什麼覺得今天的寵物貓相當怪異呢?
女孩跟在我身後走著,飄忽的腳步就像讓人想起了段譽獨步天下的輕功。
路燈下顛簸的影子……沉默中凌亂的話語……還有夜風裡淡淡的酒精……
酒精,沒錯,又是酒精!
我想我已經明白了。
和當初那個秋夜一樣,被酒精侵染的寵物貓,想要壓抑又想要訴說的女孩,尋找著一個平衡點,來釋放自己。
嗯,按阿維的話來說,酒精,精美,美國,國企,企鵝,哈哈哈哈,萬事萬物都是和企鵝有聯繫的,謝謝謝謝!
3
我帶著女孩,來到生物樓旁邊,那片我曾經天天賴在上面彈琴和睡覺的草地上。
「你知道吧,這片草地,有個名字,叫『古戰場』。這是有典故的,因為有一次,我和阿維、灰兒還有獾子,在這兒打牌,有一群幼兒園的小朋友出來散步,經過,一個小孩到叼著煙的獾子面前,說『你教我抽煙吧、我都會嚼口香糖了』。然後,幼兒園阿姨就教育小朋友,壞孩子才抽煙,結果那群小孩認定我們是壞孩子,要把我們趕走——所以,跟小孩發生過戰役的草地,被我們命名為『古戰場』。」
我拚命找著話題,來驅逐彼此沉默帶來的壓抑氣氛。
而寵物貓似乎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而只是用一雙落寞幽暗的眼睛,直直地看天空。
「喂,你還好吧?那什麼,你不是要彈琴嗎,就在這兒彈吧。」
像是被我打擾後的不滿,寵物貓轉過頭來,大口地呼吸著,用殺人的眼光盯著我。
「我不彈,我要聽你彈!」
於是乎女孩說著把琴扔給了我。
我皺了皺眉頭,看著絕對不正常的寵物貓,抱起了吉他。
吸取了從前的教訓,我決定只彈搞笑的小品。
調了調琴弦,然後我用已經有點笨拙了的手法,彈著,唱起來: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裡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就在我還沒唱出後面那句「娃哈哈呀娃哈哈」的時候,女孩伸出了右手,按住琴弦,打斷了我的歌。
「你幹嘛唱這個?」女孩盯著我,用有點不滿的目光。
「這個,是吧,挺好的,嗯,你要是不喜歡,我換一個。」
於是我換了另外的一首歌:
「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機靈,耳朵豎得像天線,聽著一切可疑的聲音;你磨快了尖齒利爪到處巡行,你給我們帶來了生活安寧;啊哈哈,哈哈哈黑貓警長,啊哈……」
「葭!」女孩的拳頭捶著草地,大聲喊,「你成心啊!」
「我,沒有啊,不是,你別生氣,是吧,這個……」從沒見過寵物貓的情緒這麼外露,所以我有點慌了手腳,現在恨只恨亂扔廢棄物的道德敗壞者,因為女孩隨手拎起了地上充當凶器飲料瓶子,而我還沒能練就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讓你彈琴,當然是要你彈民謠的!難道是要你彈兒歌嗎?」
「兒歌?哈哈,是啊,兒歌挺好的,我還會彈《小松樹打岔,犯二,試圖把氛圍變得輕鬆一點。
「民謠!」女孩依舊不放下手裡的凶器。
「民謠。」無奈了,我歎口氣,民謠就民謠吧,我又何嘗不想唱唱民謠呢,只是怕這個晚上的氣氛又會變得難以收場罷了。
遲疑了一下,調還是G調,記不清了,隨便吧,我想著,省略了前奏,直接彈唱了起來:「相遇時就為你唱首離別歌,如果你在一開始就已經明白我,我不願把你愛聽的一一都說,就像你不願見我在人群中落寞;你是怎樣走的你就怎樣忘了我,別讓回憶擁擠在你平靜的生活,快樂的日子以後會越來越多,這麼走著想著心裡就不會難過……」
顫動的琴弦…手指被摩擦的灼熱感覺…黯淡的星光…遠處陣陣傳來的熱鬧…乙醇的氣息…草的柔軟…樹影的斑駁…歌聲裡的無奈…滑過鬢角的汗水…微涼的風…耳畔的聲音…還有…女孩模糊的眼睛……
她說:「葭,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4
「什麼?」
「你是個善良的人。」
「……」
善良又如何呢?善良只能用來在某一個初夏的夜晚,笨拙地企圖安慰別人罷了,無論是兩年前在電話亭裡,或者兩年後在名曰「古戰場」的草地,當夜的迷幻消退了,我們還是會回到各自的軌道上去的。
「這個歌叫什麼呢?你來教我彈吧。」
女孩說著,坐在了我的左邊。
「嗯……」我把琴遞給女孩,「很簡單的,和弦就是G,然後Em,然後……」
「不,我要你彈給我看。」
我搖搖頭,重新彈起了剛才的歌,輕輕的撥弦,低聲地哼唱著歌詞;女孩就在我的旁邊,支撐在草地上的手臂蹭著我的左手,而沉重的呼吸聲則反覆地侵襲我的臉頰,帶著酒精的刺激,帶著草的清新,帶著風的涼爽,還有女孩揮之不去的落寞。
沒錯,始終都是那麼明顯的,落寞。
我彈完一遍,停下來,不再說話。
「沒學會,你再來一遍吧。」女孩賴賴的聲音,「我要學。」
「算了。」我把琴放在了草地上,然後抬起頭,看著天空,緩緩地,說出了在心裡醞釀了很久的話,「你不要這個樣子了好不好?你知道你現在的模樣,讓人看著多難過嗎?會讓別人為你擔心的。」
「別人?擔心?」女孩笑了笑,「誰?為什麼?」
「我就很為你擔心!如果灰兒啊、澎澎啊、那些關心你的朋友看到,也會為你擔心的。」
女孩聽著我說話,沒有反應,保持著固定的姿勢,坐在草地上,兩隻手支撐著身體的重量,頭低垂下去,長髮從頸間滑落到胸前,凌亂的,散落著,沉默無語。
「如果你碰到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來找我們的,因為我們是你的朋友,有這份義務。」天啊!我怎麼說出了這樣的話啊!前兩天還是阿維一起,對出現這樣對白的小說和電視劇嗤之以鼻,大罵作者是寇准的同族,從小喝醋長大的,怎麼怎麼,竟然也輪到我醋酸氾濫了?
然而女孩還是不說話,我只好讓H值繼續小下去:「但是你不要這樣什麼都不說,自己喝悶酒,然後把自己包裹在殼裡。就是這個樣子,最讓人為你擔心!」
「擔心嗎……」
女孩念著一些不完整的詞語,甩了甩額前的頭髮,揚揚嘴角,笑了起來。
淒美的笑。
因為女孩的眼角,掛著很明顯的淚痕。
「你是好人,知道嗎?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你都是個好人。」
女孩說完這句話,就撤掉了支撐在草地上兩條手臂所承受的外力,在我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把全身的重量都輕易地靠在了我的左肩上。
我的衣服輕易地變得潮濕了。
我可以毅然起身,把女孩獨自留在草地上,然後不回頭地走開,以報當初她選擇和灰兒在一起時給我的打擊,聊解心頭之恨;或者,我也可以向左微微轉身,把女孩擁在懷裡,說一些安慰的話,放任女孩哭泣,然後趁夜黑風高,鳥靜人寂,山偏路遠,草淺林深……
但是,寵物貓說我善良,所以,我必須善良,我只能選擇其他的方法。
「喂,貓貓,你還好吧?那什麼,要不然,還是,我把你送回去?」我試探著問。
「回去?回什麼地方?」
「呃,你不是,現在,住在,灰兒那裡嗎?」這句話我說得很不順暢。
「灰兒?」女孩的臉上又出現了淒美的笑,「別提灰兒,他是豬頭!」
「喂,你們,他,不會吧?」
「他…他要是能像你這麼善良…他以為他是誰…我們只是一起合作的…你說我為什麼要…他的狐朋狗友…憑什麼讓我去陪笑…那群…都是豬頭…別跟我提他了……」
「可是,」從女孩斷續的話裡,我大概能猜出發生的事情,「可是,我想他一定也不願意這樣吧,不得以的。」
「什麼不得以!他就是…以為自己了不起……」
我知道我再說什麼都是枉然的,所以只能把左邊的肩膀貢獻出來,任由女孩隨意地灌溉,然後,就只剩等待,等著酒精的作用消退,等著女孩再度變回那個壓抑自己情緒的寵物貓去。
我知道她一定會變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