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維他們走後,又剩下我一個人。
於是我繼續心如明鏡,四大皆空,安心養傷,刻苦讀書,任由窗外的氣溫越來越涼,路上企鵝的衣服越穿越多。
就這麼錯過了國慶的漫長假期,錯過了秋霜打落的漫山紅葉,錯過了灰兒和寵物貓他們的兩場演出,錯過了阿維在生物醫藥學課上和老師的針鋒相對。我以養傷為由,刻意把自己封閉起來,讓心情沉澱,然後——
一個好好學習的深秋,接著是好好學習的十二月。
43
小維姐姐給我打電話來,多少有點出乎意料。
「你好好學習得怎麼樣了?可別學得跟盧可一樣啊。」
「還好吧,生理看得差不多了,考試應該沒什麼問題。還有就是一直在研究植物學,準備放假以後跟阿維一起幹,爭取搞出點什麼東西來,壓壓盧可的囂張。」
「呵呵,我們家阿維要是能跟你一樣大徹大悟,那該多好。」
「阿維啊,其實他挺強的,雖然表面上經常犯二,實際——」
「實際上?」
「實際上,也是經常犯二。」說完,我笑起來,「今天怎麼沒事想起給我打電話來?」
「呵呵,你果然聰明啊。是這樣的,聖誕節不遠了,我們打算送你一份禮物,跟你打個招呼,讓你做好準備。」
「準備?你們不會送我一隻恐龍吧?」
「原來你想要恐龍啊?那我趕快告訴阿維去,我們替你去找找看。」
「喂,壞孩子才犯二呢!」
「呵呵,我大概被你們給帶壞了。」於是,小維停頓了一下,清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所以,我們的禮物應該在平安夜那天送到,你留在家裡等著就好了。」
44
恰好有個親戚搬家,喬遷之喜,請大家過去慶賀;我以馬上要考試了為由賴在了家裡,陪著空屋等著耶蘇降生的紀念時刻。
同時,等著小維姐姐所謂的禮物。
夜色早早降臨,我草草吃了晚飯,關掉燈,用電腦屏幕來照明,然後扔掉快被翻爛了的生理書,抱起琴來,開始一首一首地彈起在這半年裡自己寫的歌。
晚上八點鐘,剛好彈琴有一點累的時候,有人敲門了。
終於來了。
從前受過傷的右腿比較麻煩,現在走路總覺得不適應,所以我是把大門虛掩著的,免了著急忙慌地單腿蹦蹦跳跳的痛苦——我為這個設計感到有點自豪。
「請進吧,門沒鎖。」
輕輕開門的聲音,然後是進來的腳步,停下,關門,遲疑了幾秒鐘,繼續往裡走。
小維姐姐究竟要幹什麼呢?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把不大舒服的右腿放平,另一條腿上則放著那把跟隨了我不少時日的劣質吉他;電腦屏幕很耀眼,於是我把伸過去開檯燈的手又收了回來,然後學習阿維的動作,瞇縫起小眼睛,看過去,等著小維姐姐安排的節目。
「喂,你……」
這個聲音。
這該不會是小維姐姐說的,讓我做好準備迎接的吧?
繼而女孩小心地探出了頭來,看見我,然後跟我一樣愣愣地待著,說不出話。
確實,沒錯,是澎澎……
「我要是足夠聰明的話,早該想到是這麼回事了。」我找著借口,來掩飾臉上的驚異,「阿維那群傢伙,原來是這麼安排的,沒創意啊……」
「喂,你怎麼……」
「我還好啊,」我把琴放在一邊,雙手撐著桌子,起身,瘸著腿站起來,「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客氣了?隨便坐,桌子上有茶水、飲料、點心、水果、雜誌、電視遙控器、大白兔奶糖,你看哪個好就自己拿著玩。」
「傻貓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澎澎不理會我說的話,三兩步走到我面前,盯著我的臉看來看去。
我歪過頭,試圖躲避她的目光。
「阿維說你撞上玻璃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怎麼你現在都還……」
「還好吧,基本上沒問題了。」被澎澎看得很難受,我索性重新坐下來,低頭,「臉上的幾條疤,據說過一段時間會慢慢好的,最後只留一條白色,這個,是人體的自我修復機理,比較麻煩,不說了。」
「你、你怎麼不早說嘛!你這兩個多月就這麼待著的?」澎澎環視四周,然後拉過椅子來坐到我對面,「在家養著也不養胖一點,以後怎麼出去捉老鼠啊!」
「我說,一個秋天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的美女同志,我從來就沒說要去捉老鼠吧?我只不過在家裡好好學習、同時思考人生而已。」我試圖說一些廢話,像從前一樣,小心翼翼地,脆弱地,努力維護著周圍的氣氛,「倒是你,忙了一個秋天了,是不是要準備冬眠了啊?樹洞找好了麼?要不要我教你怎麼儲存能量啊?」
「我們樂隊,後來有兩次演出,都還不錯,據說拍的MTV還有可能獲獎,挺好的。」澎澎也低下頭去,像是在和自己說話,「阿維和獾子他們還說呢,說你立志要當盧可第二,所以就叫你『盧二』就可以了。」
「那群傢伙,真是的!你說說,我『盧』就『盧』吧,還行二!他們還指望著期末考生理的時候讓我罩著呢,唉。不過你們都還不錯,有志青年,尤其有灰兒的指導,你們樂隊應該能做好吧。」
「是啊,不過我們現在課也比較多了,也得考慮一下畢業以後的去向。貓咪估計是要專心做音樂,我覺得她沒問題的。可是我大概不行啊,我當初也就是想玩玩的,可能畢業以後還是要正正經經找工作吧。」
「還說呢,我都不知道我們畢業去幹嘛……」
話題就圍繞著樂隊、阿維、盧可、畢業什麼的,轉來轉去,無休無止。
我們說話的時候都很在意,沒有誰說出超越範圍的話題。
然而澎澎中指上的那一枚戒指,卻不斷地反射著電腦屏幕的光輝,告訴我什麼也不要期盼,什麼都是枉然。
「對了,你彈彈琴吧……」
耗了很久,我們都不想再拖下去了,於是澎澎提了個建議。
我點頭,然後拎起琴來,撥幾個簡單的音節,然後起G調,彈著0品橫按G9和弦的一段SOLO,經典的校園民謠。
然後,用五音不全的嗓子,開口唱:
「當愛過的人又再出現,你是否會回到我身邊,電話那邊流著我的眼淚,你也知道那是為了誰……」
我聽到女孩嚥著口水的聲音,異常艱澀。
可是為什麼偏偏,我要選擇唱這首歌呢?
「時間帶走的日子會相信,我所交給你的心,過去的溫柔讓我顫抖,我還想著從此以後……」
女孩把整個身體伏下來,支撐在兩腿之間,然後仰起頭,從很低的視角,去尋找我迷離的眼光;我故意躲避著,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六根琴弦之上。
少一點曾經的專橫,多幾分女生的輕柔。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撞車,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唱歌;最親愛的你,像是夢中的風景,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
有點記不清和弦了,左手的手指也有一點疼。
我咬了咬嘴唇,從那些被醋酸浸泡過的語句裡清醒過來,然後專注地唱:
「寫在心裡的話也會改變,是曾經躲避的誓言,昨天不懂的事又會重來,你的心是否依然在……」
可惡,剛剛談話的時候,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都在無聊的話題裡轉圈,難道不是為了躲避現在這樣的情景嗎?我們都是聰明的好孩子,都能猜到彼此的心意,卻也都會被一些規則束縛。那些絕不會再發生的情節,又何苦強求呢?
女孩的目光悄悄轉向了我的書桌,一定是阿維那廝洩露了我的全部機密。
因為,女孩輕易地找到了我放在檯燈下面的,那串鈴鐺。
整整一年之前,那一夜。
「別在意明天能不能永遠,想我的時候不會孤單,散開的頭髮遮住了肩膀,你的心是否和我一樣……」
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的,我從女孩的眼神中,能猜出她在回想什麼;然而女孩不經意的輕微歎息,卻也說明了故事不得不走向的,那個結局。
我們彼此的倔強,最終要付出的代價。
也許,我不該唱這首歌,隨便彈彈《藍精靈》或者《葫蘆娃》就好了。
但是我知道,不唱下去,我一定會後悔的,所以,現在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繼續,把音量放大:
「是誰遇見誰,是誰愛上誰,我們早已說不清;是誰離開誰,是誰想著誰,你曾經給我安慰……」
女孩重新把頭放在了雙腿和手臂之間,任短髮在膝蓋上散落。
那只戴著戒指的手裡,緊緊抓著什麼東西。
有點熟悉。
女孩的目光凌落,讀不懂她的心情,只有那只緊緊握住的手,有點發抖的,全是汗水的,毫不掩飾地告訴了我一切。
那是小維姐姐從我這裡拿走的,那枚書籤。
勿忘我。
一瞬間,我明白了阿維他們的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