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小路,還有落了滿地的金黃色銀杏樹葉。
逃離學校,我不想見到那些為我擔心的人,阿維也好,老嚴也罷,或者其他什麼人,因此,我逃離學校,在這條小路上,靜靜地坐著。
也許是陽光很好的緣故,這一條路,竟然一改往日的冷清幽靜,多了一些散步的行人,老人,和小孩子,穿著準備御冬的長衣,享受著秋末難得的和暖陽光。
每個人的臉上都笑開顏,除了我之外。
好歹有個時間限度吧?阿維如是說。
原來我比想像中的要脆弱許多,我沒有勇氣面對澎澎的男朋友,沒有勇氣打電話到灰兒的住所找寵物貓,沒有勇氣在陰霾中保持自我,也沒有勇氣把這些壞情緒淡忘。
脆弱的人。
水瓶座不該如此的,風相的水瓶座,是自由自在的星座,不應該被任何東西所束縛,無論物質,還是感情。
想到出神的時候,我的面前不知不覺間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穿梭於小路上稀疏的行人之間,走過來,到我面前的。
似乎,還在對我說著什麼話。
我晃晃腦袋,打起精神看去——
一個和尚。
和尚左手拿著一張憑證——似乎是什麼佛學院的畢業證書,右手單掌立於胸前,雙目低垂,口中唸唸有詞,曰:「祝您身體健康,閤家歡樂,萬事如意,學習進步,生意興隆,夫妻恩愛,家庭和睦,阿彌陀佛!」
我理解了,他是在做一種叫做「化緣」的。
但是,「萬事如意」、「學習進步」那兩句狠狠地扎傷了我,也許還有「夫妻恩愛」也算在內,難道和尚化緣就不能察顏觀色嗎?說兩句吉祥話也就罷了,不要捅我的傷疤好不好?
何況,我跟出版社已經絕交了,以後再也不能靠寫中學複習題來掙外快。萬一老嚴手段不夠高超,還要重修解剖學,我是沒臉找父母要重修費的,又是很大一筆開支。看來,以後的一段時間,我要學著金牛座的樣子,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了。
如此說來,於情於理,我都不該給和尚錢財;而且誰知道他的佛學院畢業證明,是不是在中關村的天橋上面買的呢?
想到此,我的腦子裡忽然有一個火花閃過。
我佛慈悲,原諒我沒有施捨給和尚物質財富吧!
然後我開口說話,把一堆精神食糧佈施給了和尚。
我也雙手合十,點頭默念:
「人生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抬頭看看和尚沒反應,莫非《金剛經》裡的句子還不夠深奧精闢麼?既然如此,再來一段: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這回和尚總算有了反應,他把那張證書收了起來,兩手合到一起,很正規地低頭彎腰,拜了兩拜,然後轉身離去。
還留給了我一句:「施主所言極是,日後詳加參悟,定然受益無窮。阿彌陀佛!」
這回輪到我愣著,愣了好久。
無意間,本來是為了打發和尚的,結果把《倚天屠龍記》裡覺遠大師的話給搞出來了。
詳加參悟,受益無窮。
我站起來,細細品味著和尚說的話。腳下被我踩碎的樹葉,秋天即落,春季又發,一生苦短,不正是如露如電如夢如影麼?我知道我笑了,我騎上單車,緩緩的,離開了落滿銀杏葉子的小路。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在半年之前,澎澎還是死心塌地和我好,不畏艱難險阻上山給我送好吃的,如今事過境遷,往事不再,掐指算算,不過是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吧!寵物貓亦如是,當初好言勸我給彼此多一點時間,難道真的是為了甩開我麼?灰兒曾經堅定地告訴我,和貓咪之間的關係,只是朋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變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讓自己沉溺在灰色裡這麼久呢?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我還是無法面對在澎澎和貓咪之間選擇其一的事實,雖然那是早有答案的。然而無法面對又如何?我還是需要吃飯喝水的,需要繼續上課考試拿文憑的,這是我選擇的路。貓咪選擇音樂,而灰兒選擇我所不清楚的生活方式,盧可選擇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和阿維之流則是選擇在學校裡混下去,無所謂對錯吧。
我不該因為愛與被愛,而背棄長久以來選擇的方向。至少,不應該混出不及格的成績來吧。也許我真的對不起阿維,對不起老嚴,對不起我善良的父母兄弟親戚朋友。
若離於愛者……
頭頂似乎晃過了許多個紅色或者綠色的指示燈,還有交通協管員的叫喊聲。
我該活得像我自己,不折不扣的水瓶座,不為了那些事情而情緒低靡。也許這個年紀的孩子,做不到遠離愛情,但是至少可以,把那些歡樂和傷悲壓抑住吧,就像從前一樣,不允許任何形式的劇烈爆發。
畢竟,我不是感情用事的水相星座,不是雙魚或者巨蟹。
無憂亦無怖……
就是這樣。
強打起精神,也許我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這裡,我感覺到自己在笑了。滿意的笑。
既而我看清了面前的兩個人,兩個搬運工人,他們分開站在不怎麼寬敞的小街兩側,各自把一隻手舉在半空,做著怪異的動作,而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慌張,似乎張大的嘴裡還在喊著什麼。
我的疑惑,在兩秒鐘後變成了觸覺、聽覺、視覺。
猛烈的碰撞。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還有模糊的眩暈。
隨身聽裡還在放著歌,不停地唱著:「時間原來就是這麼危險,輕易地改變我們的諾言,留下五顏六色愛情紀念,在每個夜晚和我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