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在我和阿維汗流浹背的辛勤工作中結束了。
植物組的老師給予了我們肯定,並且希望我們能考慮在植物組做課題。這是阿維計劃中的一個步驟,然而我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趣來。
報到的那天,阿維從植物組拿了一些複印的資料來。
「你真打算這麼幹下去?」
「隨便幹幹,哈哈,」阿維笑起來,似乎沒說實話,「我倒是覺得,反正你也心灰意冷不打算騙企鵝了,不如立志於科研事業,這樣死心塌地的,倒有可能和盧可一決高下啊。」
「誰說我心灰意冷了?古人說的好,外表冷漠,內心狂熱,那就是我。」
「還古人,少犯二了,你最近不是連琴都不彈了麼?」
「我是陪著你折騰這點植物忙的哎,同志!不過,前兩天,貓貓和灰兒已經從廈門回來了,聽說她們樂隊的MTV反響不錯,可能有機會繼續發展吧。」
「你還對你的貓念念不忘麼?我打賭你不會狠下心來和灰兒搶女孩的。」
「算你狠,被你猜到了。」
「因為,你有自知之明,搶不過啊!」說完,阿維遠離了我幾步,然後笑起來,「那澎澎呢,你也能狠下心來不顧她的死活麼?」
「我又不是慈善機構,哪顧得過來這這那那的人的死活啊!」
「別廢話,澎澎不一樣的吧,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了?」
「她拒絕見我啊,估計真的生氣了。」
「你難道,又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阿維把「又」和「對不起」幾個字讀得很重,拖得很長。
「想知道嗎?」我眼露凶光,磨刀霍霍,秣馬厲兵,齜牙咧嘴。
兩個多月沒見澎澎,似乎對於格鬥的技巧,已經陌生得像上個世紀遙遠的年代了。
8
即使阿維不說起澎澎,我也不會渾到「狠下心來不顧她的死活」的。
問題是,這一次,澎澎真的不想見我。
電話不接,家裡沒人,宿舍沒人,貓咪都不知道她在哪,就像人間蒸發。
甚至,她的手機,還在我這裡沒有還給她。
於是那個炎熱而鬱悶的暑假裡,每天回家的時候路過澎澎家,我都會刻意地抬頭去看一看,看那個永遠黑著燈拉著窗簾的窗口。
直到,有一次裡面亮起了燈光——
站在門口,我按門鈴,然後等著。
一分鐘,或者兩分鐘。
沒有一點反應,於是我再按門鈴,並且豎起狼的耳朵,努力聽。
結論:門鈴大概壞了!
然後我發現防盜門根本沒鎖,於是我打開那層墨綠色的鋼鐵,輕輕地敲了敲裡面有點彈性的木質門板,手感不錯。
「稍等!」裡面傳來了女孩的聲音。
我鬆了一口氣。
如果在屋子裡點燈的不是澎澎——剛剛在樓下我反覆設想的——是她的親戚朋友或者別的什麼人,我就說我是家教中心的,做一個家庭教育方面的調查的,然後「驚詫」地發現我的調查表丟在某地了,於是倉皇逃竄。
好在,裡面是澎澎的聲音。
「哪一位?」隨著腳步聲,女孩已經到了門口,和我隔著一塊木板,發問。
「呃——」是撒個謊騙她開門呢,還是說實話,我需要選擇,五秒鐘的思考,「呃,澎澎,是我。」
「……」
「終於找著你了。」
「……」
「好了啦,你總不能一直躲著我吧?我又不是鼠疫。」
「你走……」門的另一側,女孩說。
「但是,我有些話,應該跟你說明的。」
「我不聽,我不想聽。」
「澎澎,我——」
「我不聽!你走!你走開!」
女孩的喊聲,把我嚇到了。
之後將近五分鐘的時間裡,我們就這麼默默地站著,在一扇木板的兩端,不說話,想著各自的事情,卻又都不願意離開。
「喂,喂?」女孩在裡面,試探性地問著。
「嗯,我在。」
「你、你聽好,」聽得出,女孩呼吸的聲音很重,很沉重,好像費了很多體力,來做這個決定,「我只說這一遍,你聽好。」
「嗯,我在聽。」
「你聽好,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發生就發生了,不去管它了,誰也不去管了——」
「好啊,以前——」
澎澎不理會的我回答,用重重的語氣壓制住了我的話,而繼續說她的:「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帶來任何麻煩了,不會再打擾你,也、不想再見你了,所以,你走吧……」
我不說話。
原來夏夜,竟然也可以如此冰涼。
「你沒聽見嗎?你走吧!」
澎澎像是用盡了力氣喊出的這一句,之後,門的另一側,是女孩跑開的聲音,踉蹌,凌亂,匆忙,慌張。
是這樣的結果嗎?原來如彼。
都市裡污染後的天空,只有幾顆黯淡的星星,隱約能夠看見。
織女…河谷二…天津四…還有大角…不錯……
至於為什麼不肯離開,一時間我自己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不願意這樣草草收場嗎?或者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
我要把琴拿出來彈嗎?不要。感覺總是不大一樣的,不是彈琴的心情,不像當初,離開寵物貓以後那個慌亂的夜。原因呢?是因為這裡沒有路旁的銀杏樹嗎?
蝙蝠…很好…某種燈蛾…壁虎…還有不得好死的白紋伊蚊……
我告訴自己,我喜歡的女孩,應該是貓咪;至於澎澎,只是一個朋友而已,無所謂曾經距離的遠近,因為,從一開始,就一直把她當作朋友。
僅僅是朋友,不是別的什麼。
無所謂得到,也該無所謂失去,因果報應,罪有應得。
很好,獾子撒酒瘋那天以後,就傳來那廝胃出血的消息,阿維聽了皺了皺眉,說,那就叫「醉」有應得。
那麼,我該小心,以免和獾子一樣,胃出血胃潰瘍什麼的。就像從前某個沒水準的校長主任之流的講話,「前車之輒,後世之師」。
紫茉莉…開了很多花…月見草…還有豐花月季…木槿…長春花…石榴…大麗花……
好吧,既然不願意離開,那我可以等。
抬頭看著被燈光染成橘黃色的窗簾,我微微揚起臉。
未知的等待,就這樣吧。
橘黃色的窗簾上,映出了淡淡的人影,十一點半左右的時候。
女孩似乎遲疑了好久,最後終於還是拉開了窗簾。
往下看著,大概兩分鐘左右。
然後,打開窗戶。
「你,到底要幹嘛?」
逆光,看不清女孩的表情。
「站著。」我回答。
女孩似乎在歎氣。
「你終於肯見我了,呵呵。」
「你還是回去吧。」
「我想,我確實有話對你說的。」
「我不要聽。」
說完,女孩想要關上窗戶。
「喂,等一等!」
「幹嘛?」
「那什麼…至少…我該把…手機還給你吧……」
說完,我從身後拿出了那隻銀白色的小手機,舉起來,晃了晃。
「你不聽也罷,我走了。」
在確認女孩確實看著我以後,我把手機小心地放在了地上,連同一張早已經寫好了很久的小卡片,一起。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索性起來彈琴。
不知道,同樣失眠的,是不是還有澎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