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維到宿舍後面台階上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剛掛斷給寵物貓的電話,腦子裡正像落了積雪的牆壁一樣空白,以致於被阿維一推,我就坐倒在了台階上。
「你腦筋真的不清楚啦?」阿維劈頭蓋臉地責問我。
「大概吧。」我點點頭,無精打采的模樣。
「虧你跟我混了這麼久啊!」阿維歎了口氣,坐在我旁邊,「人家企鵝專程上山來找你,給你餵飯餵水端屎端尿,你倒好,拿了人家手機跑到犄角旮旯,給別的女生打電話聊天。」
我不說話,只是看著澎澎的手機,低著頭。
「我真不明白,澎澎對你不錯,你怎麼偏偏老是對那什麼貓念念不忘呢?人家擺明了喜歡灰兒,你老纏著人家搗亂,這也就罷了,你自己的爛事。可是,你為什麼老是當面欺負澎澎啊!人家好歹還算個企鵝呢,你……」
「我又沒欺負你。」我撇著嘴,嘟囔著。
「唉唉,」阿維把頭搖得像抽風,「企鵝嘛,總要愛護一下的。你自己說,要是那什麼貓跟你玩,我就不說你什麼了,現在問題不是這麼回事啊。我原來說你,攬『二喬』於東南兮,你好歹也爭氣點,別一個都攬不上,是吧?」
「打你的二喬。」我保持著姿勢不變,繼續嘟囔。
「唉,所以說,沒法說你!」阿維兩手一攤,向後仰著,看夜空。
「我教過你的…夏季星空裡…最明顯的是那個等腰三角形…織女…牛郎…還有天鵝座天津四…偏西一點是大角…南邊紅色的是天蠍…心宿二……」我不抬頭,跟阿維說著天上的星星。
「你說這個幹什麼?」
「那,你讓我說什麼?說我為什麼不喜歡澎澎、而偏偏喜歡貓咪?」
「我也不是沒問過你,你不是也說不清標準答案嗎?」
「那…我現在告訴你…實習這些天…我仔細地想過…澎澎確實跟我很好…我又不傻…難道會看不出來她想什麼嗎…可是…我大概只能把她當作朋友…我這麼二的人…有你們跟我犯二還不夠嗎…還要找個犯二的姑娘麼…那我真要把犯二事業發揚光大了…況且…作為女孩子…不應該那麼凶狠的…至於貓咪…你們瞭解得太少了…沒資格說什麼…你知道她在我鬱悶的時候陪我聊天嗎…你知道夏令營出事的時候她幫我想轍嗎…你知道她為什麼每天都裝作堅強嗎…你知道她單純的堅定的追求嗎…你們都不知道的…沒錯…我是水瓶座的又怎麼樣…難道我就不喜歡安定麼…我就不能從實際的角度去想想以後麼…我只是覺得…貓咪…適合我的需求…我又不能這麼犯著二晃蕩一輩子…我也沒那麼多精力陪著澎澎去折騰……」
一口氣說完堆積了許久的話,我終於不住,放棄了企圖裝酷而擺的造型,把臉埋到雙腿之間,摀住眼睛,不去看頭頂璀璨的夜空,也不讓星光照亮我的脆弱。
阿維不說話,我知道那廝就在我身後。
「你告訴過我的…騙企鵝…要先學會抓磷蝦的本事啊…澎澎是個好姑娘不假…可是…我又不能一直跟她犯二…跟她打跟她貧…貓咪就不一樣…是對未來有設計的…也有她自己的方法…如果我現在只是中學生…當然跟澎澎一起玩玩也沒什麼…可是…你不覺得…我們已經過了玩的年紀了嗎……」
「你,沒看出來,想得,還真挺多的。」阿維顯然不適應這種氣氛,憋了好久,終於蹦出這麼幾句。
「所以…」我不理阿維,反正既然已經說了那麼多話,就索性說到底好了,「我也不是故意對澎澎怎麼樣…我知道有時候應該離她遠一點…不然對我們…都沒有什麼好處的…其實要是說起來…我真的…應該跟澎澎好好說一聲抱歉……」
這個時候,從不遠處的黑暗裡,傳來了什麼人跑開的腳步聲。
我抬頭去看,那個有點熟悉的背影。
女孩背著一個龐大的登山包,步履凌亂地衝進了黑色的掩護裡,只留下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和隱約的抽泣,在這個星光如水的夜空之下。
04
我追出營地直到山口。
賣水果大媽的棚子裡燈依然亮著,我蹲下,大口喘著氣。
「剛才那個姑娘啊?她說有急事要下山,正好有輛蹦蹦車,我就幫她攔住,讓她搭人家的車下去了。」大媽指著往下的山路,對我說。
那條路,我只看見漆黑一片。
「快回去吧,都十點多了,萬一被『胖頭』知道你跑出來,估計就不是死那麼簡單了。」追上來的阿維拍拍我的肩膀,好言相勸。
吹著山風,我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轉身,默默往回走。
「如果真像你說的,」回去的路上,阿維一直在勸我,「早晚都會是這樣的結果吧,那還不如早一點讓澎澎知道的好。」
「可是,問題是,那些話,我是說給你聽的。」
「你總有一天也要說給澎澎聽吧,難道不是嗎?」
「也許吧,但是絕對不應該是今天的!」
「怎麼?為什麼?」
「剛才電話裡,貓咪提醒我的,我才發覺——」我把話說到一半,停下腳步,拉住阿維,正經的模樣,說,「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明天是月0號了,去年的月0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阿維抓著頭髮回憶,「大概這個時間前後,你被汽車撞了,對吧?」
「所以,今年,澎澎本來是想上山來,讓我陪她過生日的。」
05
澎澎沒有帶走的手機,很快就沒電了。
無論是打給澎澎或者寵物貓的電話,都沒有人接聽。
「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澎澎又折貓啊。」那晚以後,阿維又恢復到了平常犯二的樣子。
我舉起老鼠夾子瞪著阿維。
那廝逃到宿舍門口,轉身問我:「可是,為什麼你的貓咪也不理你了啊?」
「貓咪和澎澎關係一直很好的,大概是聽說了我的惡劣行徑,決定成立『反葭聯盟愛國統一戰線』,要把我趕回三八線以南去。」
「是嗎?那不如,你還是聽我的,回去以後你痛心疾首涕淚橫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跟澎澎去道歉自首,反正貓咪終歸不跟你好,我覺得,那個『愛上你的豬頭三』會跟你重修舊好的。」
我聽了,苦笑了兩聲,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連日本鬼子都投降了,說服澎澎有那麼難嗎?況且你這麼干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不是憑借你的聰明智慧,都能騙取她的原諒嗎?」
「這次,不會了。企鵝的事,暫時別跟我提了,就當我是海豹,就得了。」
「這麼肯定?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面對阿維的疑惑,我掏出澎澎那個早已沒電了的手機,晃了晃。
澎澎當然會料到,我拿著她的手機,一定會一直開機到沒電的。
所以,在她下山去的第二天凌晨,她從網絡往手機上發了一條短信。
雖然我痛恨英文入骨,但是有獾子這個翻譯在,我還是明白了澎澎的用意。
「嗯,這個詞,怎麼說呢,比『再見』的意思要重,翻譯成『永別』又不大合適,總之,如果譯成『再見』的話,也是那種基本上以後沒機會再見的那種『再見』……」
我的中文水平沒那麼悲慘,所以聽懂了獾子的解釋。
沒錯,澎澎發來的短信,只有一個英文單詞:
FREW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