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岸的企鵝 第二卷 大二學年 第十八節 五一假期
    阿維發現我的時候,我正在自習室裡發糞塗牆。

    「真是沒天理了,連你都在自習室裡。這不是還沒到期末考試嗎?」

    「哦,我在給一個地理練習冊做校對。前兩天被企鵝給宰了一刀,沒錢花了。」

    於是阿維笑起來,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啊,我早就教導過你嘛,要騙企鵝,是要有本事捉磷蝦的。」

    「我不要吃磷蝦,只要今天晚飯有的吃,我就感謝萬能而仁慈的主了。」

    「好吧,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今天晚上我請客。」

    原來阿維這廝偶爾也會幹點善事的。

    「不過,平時你在學校,也用不著怎麼花錢啊,你這麼拚命著急的,幹什麼啊?」

    「對了,這事正要跟你說呢。」喝完了第六碗免費粥,我拍拍肚皮,打出嗝來,「我們拍MTV,有一段計劃要去海邊的。所以,我們打算五一期間,去天津或者煙台或者大連,又拍戲又旅遊。」

    「哈哈,原來如彼。所以你要掙夠了路費,是吧?」

    「是啊是啊,不然我就只好騎自行車去海邊、每天自己搭帳篷住了。」

    「那你努力吧,時日無多了。不過據說,咱們有幾門課五一前要期中考試,小心為妙。」

    「先生教誨,銘記在心!」

    「還有,你知道我跟盧可吵了一架嗎?」

    「怎麼,有這事?」

    「中午的時候我收拾床,就把我的東西先放盧可的床上了,結果他回來就不幹,非說要睡覺;我讓他先睡你床上,誰知道他腦子裡進了什麼東西,死活就是不干;後來我們倆說得有點僵,他把我的東西往下搬,我就罵了他兩句——反正是,跟他吵了一架。」

    「算了吧,不至於的,那種動物,何苦呢。」

    「不能讓他太囂張了,是吧?」

    「人家好歹是班長呢,還『恐上任』呢。」

    「天氣熱了,盧可開始囂張了,這個夏天看來安靜不了啊!」

    阿維做完總結性陳述,伸出舌頭來,把裝過炸醬麵的盤子舔了一遍,然後咂咂嘴,抬起頭來環視了一下四周,直面著一些驚詫的目光,笑呵呵地問我:「哈哈,數清楚一共有幾隻企鵝看我了嗎?」

    「你,難道真的不怕嗎?」我低聲回答著,偷偷指了指阿維身後。

    小維姐姐正一臉凶光地朝我們走過來。

    9

    五一假期很快到來了,我們終於沒能去遙遠的地方渡假,而是選擇了天津的一片不怎麼藍的海灘,專心拍我們的MTV。

    海邊的戲主要有兩場:寵物貓和灰兒一起的,以及寵物貓獨自一人的。於是除了擔任攝像的漠崎,其餘人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做,多數時間只是陪著,給一點意見,然後通常是躲著還不溫暖的海水堆沙子玩。

    灰兒和寵物貓同時出演的時候,我通常會說到口乾舌燥。

    「你不覺得今天天氣很熱嗎?」澎澎說的話聽起來很耳熟的。

    「還好吧。」

    「剛才導演的時候,你說了那麼多話,是不是很累?」

    「還好吧。」

    「你是學生物的啊,那你應該知道,說很多的話,要不要分泌很多唾液?」

    「還好吧。」

    「人在天氣很熱,或者說了很多話以後,是不是會有一種反射?」

    「你又想幹什麼?」

    「沒什麼啦,大導演辛苦了,請喝水吧!」

    看著雙手遞過水來的澎澎,我一臉狐疑。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

    「我一直很善良啊。」

    忽然我想起當初和阿維一起粗俗地犯二,我說我善良,阿維說,被「騸」過以後,通常會覺得「涼」的。本來想把阿維的話搬出來跟澎澎唬爛,然而話到嘴邊,想起阿維最後的評價是「有點也不十分粗俗無比擋」,我還是打住了沒說。

    澎澎的聲音打斷我的沉思。

    「喂,傻貓啊,你怎麼又發呆啊,這次是我買的水啊,莫非你還是要默哀一下麼?」

    計劃上午拍完的戲一直拖到了中午,休息時澎澎早已經拎來了盒飯,把後勤工作做得像模像樣,灰兒誇了她幾句,於是女孩就興致勃勃地收拾現場的道具和垃圾去了。

    「你不覺得澎澎挺能幹的嗎?」吃著盒飯,寵物貓問我。

    「如果想好好幹的話,還好吧。」

    「其實,你也應該看得出來的吧,澎澎也算是個不錯的女孩的。」

    「太暴力了。」我做了個揮舞拳頭的動作。

    「但是她本質不是這樣的啊,她是很要強的人,不過,跟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其實她也——」寵物貓的話說到一半,停下來,用目光的焦點告訴我,她想要說的另一半話的內容。

    被寵物貓目光聚焦的,正是早已成為萬眾矚目焦點時常被人注視的——

    我戴在右手手腕上的,鈴鐺。

    然後,寵物貓又說了一句話。

    我的心情,像被剝落了一樣,一片一片掉了滿地。

    她說:「澎澎對你很好呀,感覺跟你挺合適的。你怎麼想的呢?」

    92

    記憶裡,是暖的陽光,還有涼的海水。

    還有,寵物貓看似不經意間說出的話。

    下午的戲是怎麼拍的,我全然沒有感覺,我所記得的,只有背後軟軟的沙灘,以及吹在臉上有點苦澀的海風。

    澎澎在一旁精心堆砌著她的沙丘魔堡,時不時地抬起頭來看看我,很無奈的樣子。

    「你到底怎麼了嘛!本來好好的,說鬱悶就鬱悶!」

    「我沒鬱悶。」

    「那你在幹嘛?灰兒他們在那邊拍戲你也不去看看,躺在這兒恨不得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喝足了水在這兒光合作用呢。」

    「你還知道光合作用,挺強的。」

    「喂,你說你到底怎麼了啊?」

    「沒怎麼啊。」

    「到底你又想起什麼來了?天塌下來有高樓頂著,高樓塌了有矮樓頂著,矮樓塌了有平房頂著,平房塌了還有那麼多比你高的人呢,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鬱悶啊?」

    「不簡單哦,你參加犯二協會好吧?我介紹你入會,會費打八折。」

    「喂,我問你有什麼想不開的,難道只有鬱悶才能解決問題嗎?」

    「不是。」說完我站起身來,衝著海水走過去。

    「你要幹嘛?」

    「鬱悶解決不了問題,我跳海好了。」

    澎澎在我身後,不說話。

    我一直走一直走,感覺海水把腳下的鞋子和褲腿浸濕了,很涼。

    「喂,傻貓,你還玩真的啊?」

    「那還有假?」

    「你…到底…唉…你…回來好不好?」

    聽著澎澎忽然變得異樣的語氣,我有點動搖了。

    寵物貓說:「澎澎對你很好呀,感覺跟你挺合適的。你怎麼想的呢?」

    我們都是聰明人,她又怎麼會不知道我的想法?而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澎澎的想法呢?

    所以,唯一的結論就是,水瓶座的人,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沒有道理的。

    海水越來越涼了,我想我的鞋子難免要徹底報廢。

    於是,為鞋子默哀一分鐘吧!

    安靜的一分鐘,只有海水在蠕動,風在爬行,此外,就是在我身後那個女孩有點沉重的呼吸聲。

    其實,我又何苦呢?

    海邊的場景,我又何苦讓它變成聖誕夜的翻版?

    於是,安靜的背景裡,單純的幾個聲音中間,又加入了鈴鐺響起的輕靈。

    我轉身,往回走。

    「你、傻貓、你到底要幹嘛呀!」

    「走吧。」

    「你……」

    「我想去捉海參,可是沒有看到,所以就不捉了,這個解釋可以嗎?」我不敢去看澎澎的眼睛,只能低頭看著沙地,背誦剛剛想好的台詞,「他們估計拍的也該差不多了,咱們去看看吧,走。」

    說完,我向著灰兒和寵物貓他們的位置走了過去。

    感覺得到,我身後,女孩靜靜地待在原地,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慢慢漲起的潮水,正在一點一點蠶食著那座精心雕琢的沙質城堡。

    93

    醒過來的時候,我的頭很疼。

    既而我感覺胃裡酸得像氾濫的言情小說。

    既而我感覺身體在不停的搖晃著。

    終於我明白了,自己正坐在回北京去的火車上。

    對面的座位上,灰兒正趴在桌上睡著,寵物貓瞇著眼睛看天花板,菲菲低著頭聽音樂;在菲菲對面是漠崎,漠崎旁邊是澎澎,而我則坐在澎澎的左手一側,正在努力回想著,究竟發生了哪些事。

    我的記憶是一些殘破的碎片。

    踩著濕透的鞋去看寵物貓和灰兒他們的收尾工作……太陽落山前回到了天津市內……一群女生興致勃勃地逛來逛去……在小巷裡找個地方準備吃燒賣……固執地要和灰兒一起喝點啤酒……澎澎勸我不要喝那麼猛……努力保持清醒……胃開始難受……燒賣味道不錯……然後……然後我醒來,發現自己正在火車上。

    「你醒了?你沒事了吧?」

    發現我恢復了意識,寵物貓俯下身來,輕聲說。

    「澎澎勸你別喝那麼猛…結果你說你胃疼…出去吐完以後…你趴在桌子上就睡…灰兒和澎澎一起拉你走的…你說你知道要坐火車回去…上車以後你臉色還是很不好…接著趴下睡…現在是不是好一點了?」

    寵物貓說的話,在我的記憶裡沒有一點痕跡。

    「我真的暈成那樣麼?」

    「是啊,灰兒和澎澎好歹把你拉上火車的,一路上你看著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有時候說幾句話,都是沒譜的話。」

    「我、不會吧?一些啤酒,應該不至於的。」

    「你沒事了就好。總之當時看著,挺讓人害怕的。你後來又吐了一次,差點吐澎澎一身,她還費了半天勁給你把臉擦乾淨。灰兒還說,從來沒覺得架著你這麼沉。」

    「是嗎,我……」

    「沒事了,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哦,那,那個什麼,其實,我也沒想到,真的,挺抱歉的。」

    寵物貓淡淡地笑了笑。

    「你還是好好謝謝澎澎和灰兒吧,看把他們倆累得,一上火車就不行了,你先睡,他們馬上也睡了,睡得死死的。」

    我已經觀察了好久在我對面趴著睡覺的灰兒。

    聽寵物貓說到這裡,我才刻意地轉過頭去,看了看坐在我左手的澎澎。

    女孩的眼睛像要闔上又像要張開,嘴唇緊緊咬住,臉上比平時多幾分疲勞的顏色,眉宇之間還隱約有一點點擔心的樣子。

    火車顛簸,於是女孩的腦袋一歪,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低下頭,不知道如何抬起頭來面對熟睡的澎澎和清醒的寵物貓。

    於是乎,保持著這個姿勢半個多小時,火車停在了北京站。

    94

    「傻貓啊,你怎麼總搞出狀況呢?你知道大家有多害怕嗎?」走向出站口的路上,澎澎邊揉著眼睛邊跟我搭話。

    「是啦,那什麼,我也沒料到的,意外,你知道吧。」

    「算了,看在你傷勢還沒痊癒,老魔小丑,豈堪一擊,勝之不武。」澎澎揚起頭,作寬宏大量狀,「你真的沒事了麼?如果胃還在疼的話,要不要喝點熱水什麼的?」

    「沒事了,忍忍就回去了。」

    「別忍啊,」澎澎環顧四周片刻,「你們先走著,我去買一杯熱咖啡來吧。」

    「喂……」我剛想叫住她,告訴她無論如何也不要相信火車站裡的商品,然而女孩已經敏捷地跳開,鑽進了人群裡去。

    「唉,看看啊,」漠崎湊過來發表感慨,「這個拿50塊錢買來的,就是不一樣。你這筆買賣怎麼看都覺得划算啊!」

    「喂,我說……」

    「其實挺好的,你吐得到處都是的時候,你沒看見澎澎有多著急呢。」

    「我知道啦,可是……」

    「還可是什麼?如果你再『可是』,乾脆我給你50塊錢你把澎澎轉手給我算了,績優股不拿在手裡,難道你打算拿那些馬上要退市的麼?」

    我終於明白了犯二無處不在的道理。

    北京站前的廣場上,我們決定分開各自回去。

    「你不是要回家嗎?你跟澎澎一起走吧。」寵物貓對我說,「一路上她也累壞了,你好好照顧她吧。」

    「他還能照顧我?你問問全國人民有幾個相信的。」澎澎雖然一臉疲態,嘴上卻不放鬆。

    「好啦,」寵物貓沖澎澎笑笑,並不爭辯,「總之你們一起回去吧。」

    「估計多半還得我領著這個臭貓,免得他走失。」

    「就這樣?」寵物貓轉向我,「回去你應該好好謝謝澎澎的。」

    「可是,」我遲疑了一下,「我騎車來火車站的啊,你們不是一起打車過來的嗎?」

    「拜託動動腦子啊,」漠崎插話進來,「你騎車帶澎澎回去就好了嘛。」

    「這個,我能不能騎回去都另說呢,帶人的話……」

    「算了,我跟你們回宿舍吧。」

    澎澎離開的時候,一臉落寞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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