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維的勸告是金玉良言,這傢伙如此慷慨,把黃金翠玉全都送給了我,因而我一定不能辜負他的期望,要為企鵝奮戰到底。
週六中午排練結束,我理理衣領、扶扶帽簷、照例在褲子上蹭了蹭掌心裡的汗水,然後裝出輕鬆的樣子說:「那,咱們是先吃點東西,還是直接去陶吧?」
澎澎不在屋裡,沒有響應;灰兒抬頭看了看我,又看看寵物貓,然後重新低下頭去;寵物貓則迎著灰兒的視線,甩了甩遮在眼前的頭髮,轉過身衝我一笑。
抱歉的一笑。
「真是對不起,本來都答應你們了,可是昨天晚上說的,突然有點事必須去辦。你和灰兒還有澎澎你們三個人去吧。」
「哦,這樣啊……」我深吸了一口氣,呼氣,再吸氣,「那,你忙你的,反正是玩的事,別耽誤正經事情就好。」
「嗯,那好,」寵物貓點點頭,把吉他背到身後,「挺急的,我就不等你們,先走了。」
似乎灰兒在向寵物貓揮手。
「真的很抱歉,下次吧,」寵物貓經過我的身邊,轉過頭來小聲對我說,「祝你們玩好。」
「嗯……」我點點頭,盡力地笑著。
「喂,傻貓,」寵物貓出門的時候澎澎剛好進屋來,「你不是說要出去玩的嗎?喂,你發燒了?臉很紅啊,還出了很多汗。」
我以為我可以面對任何狀況,但是手心不停冒出的汗,還有澎澎的問話,足以說明一切。
「天氣熱不可以嗎?何況從來沒有人說關羽關老爺是因為發燒所以臉很紅的。」
在我醞釀了很久終於回擊了澎澎一句以後,灰兒恰好走過來從背後拍了我一掌,於是我只好撇撇嘴,跟著灰兒和澎澎,繼續執行我的設計安排。
一個經過精心策劃然而卻沒有寵物貓的下午。
35
轉動的土坯,還有一雙染成黃褐色的手,精細雕琢的每一道紋路,專注的眼神,然而卻是失落的眼神。
如果寵物貓來了的話,會不會欣賞這件作品呢?
看著基本上完工的土坯,我用沾著泥巴的手擦了擦汗水,呆呆地凝視著遠處,自問。
「喂,傻貓,你發什麼呆啊?你的痰盂做好了麼?」
我歪頭看了看澎澎,沒有反擊。
「你讓我看看,」澎澎說著走過來,「哦?你做的痰盂,還是挺不錯的嘛。小看你了,怪不得拉我們來玩陶,原來你是有備而來啊。」
「喂,水瓶座的人可是雜七雜八什麼都會的啊,我只是比較會做陶而已,很正常的。」畢竟不能把所有的心情都寫在臉上吧,於是我強打起了精神來,「再說,誰告訴你這是痰盂呀?」
「呵呵,我說的吧,看來是我贏了。」話音未落,灰兒已經笑出了聲來。
「死貓,傻貓,臭貓,你發呆發到下世紀吧!你氣死我了!」
隨著灰兒的笑,澎澎已經狠狠地在我後背上捶了幾拳。
「喂,你幹嘛呀!」我皺起眉頭,一把抓住澎澎打將過來的拳頭。
「你,誰讓你!」澎澎還想繼續打完這一套拳法,但是用了用力才發現拳頭已經被死死抓住,於是也有點不滿意地嘟起了嘴來,「我剛才跟灰兒說,今天看你不大精神,估計打雷打閃的受什麼刺激了,沒事發呆。灰兒就跟我打賭,說只要我跟你挑釁,十句之內你一定會開口說話,哼,結果!就是你——」
「我說閒得無聊的美女同志,這是陶吧,你就不能受點藝術熏陶嗎?」
說完以後我甩開了澎澎的拳頭,歪過頭去繼續修飾面前的土坯了。
「你,真是的!人家看你沒事鬱悶的,才!」澎澎被我晾在了身後,呆呆地站了兩分鐘,狠狠地跺了跺腳,喊了起來。
「你們還玩真的啊,算了算了。」灰兒看到情況不對,急忙出來圓場,「還不是我閒的才跟澎澎打賭嗎,算了吧,繼續。」
「哼,咱們走吧!」澎澎故意甩過頭去,拉著灰兒就走。
「你也是,幹嘛呀?」被澎澎拉著的灰兒,路過我的身邊時低頭說,「確實覺得你挺鬱悶的。還有,你去看一眼澎澎剛剛做的罐子,我覺得挺不錯的。」
澎澎賭氣似的坐在陶吧門口的陽傘底下喝飲料,我依舊自顧自地慢慢修飾手裡的泥瓶。
「完了。」端詳了一會兒,我歎了口氣,回過頭對灰兒說。
「唉,你也真是。」灰兒搖搖頭,「走麼?」
搓了搓手,起身,叫過了陶吧老闆,「這個瓶子麻煩您給燒一下好吧?」
「請您一周後來取。」老闆遞過來一張花花綠綠的小票。
我把小票收好,拉上灰兒,忽然又轉過身來,看了看澎澎的罐子。
「哦,還有這個,也給燒成陶。」
指著澎澎罐子,我對老闆說。
一路上澎澎向我學習,也是一反常態的不說一句話。
「傻貓,你可以因為我擊中了你拳而不滿,但是別以為你是什麼水瓶座了就可以看不起人,知道嗎?」騎車直到家門口,澎澎停下來,說著,卻不肯回頭看我,「再說,今天你本來就很鬱悶的樣子。」
我也停了下來,不回答。
「我回去了。」澎澎說完,側過頭偷看了我一眼,鎖車。
「說實話,」在澎澎準備上樓的時候,我長出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你的罐子確實做的不錯。我讓老闆給你燒成陶了,一周以後去取,小票在我這兒,記著回頭找我要。」
「哼,說你是傻貓嘛。」澎澎輕哼了一聲,聽得出是愉快的聲音,「我回去了,你沒事別閒得鬱悶,又不好看,知道吧?」
轉過頭去看樓道的時候,澎澎已經上樓去了。
3
也許澎澎說的是對的,這個下午我把不滿和鬱悶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甚至還差點莫名其妙地沖澎澎發火。這樣是不對的,我知道,不過就是寵物貓臨時改變主意而已,我不應該這樣。
電話響起來,就像大街上呼嘯的警車喇叭一樣,吵得人心煩意亂。
「喂?誰?」
「葭嗎,是我。」
寵物貓的聲音,竟然!
「嗯,今天臨時有事,真的很抱歉,本來確實挺想去的,可是沒辦法,實在對不起啊。」
「沒關係吧,反正也是玩的事,沒關係的。」
我在關著燈的屋子裡,牆上的時鐘指向十點半,寵物貓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過來,說著些客氣的話。我為下午沒來由的煩躁覺得有些愧疚。
37
「據說你被企鵝殺了?」
「沒有,那天貓咪她真的有事,不是故意找的借口。」
「那灰兒說你一個下午都挺鬱悶的,難道不是企鵝殺你,還能是你殺企鵝麼?」
「可是,那天晚上貓咪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來,澄清事實。」
「哈哈哈哈,人之將死,好好伺候。你的企鵝還算善良,至少給你個臨終關懷。」
「打你的關懷!後來,我們打電話一聊聊到半夜去呢,至少三個小時不止。」
「是嗎?」阿維想了想,認認真真的問,「你覺得,那個叫寵物貓或者叫貓咪的企鵝,你真的是想騙她麼?」
「試試看,如果有希望能騙到手的話。」
「難道她真的也跟你好啊?」
「是啊,那天晚上,我們倆電話裡沒事談人生來著。說上大學的鬱悶啊,說以後的出路啊,說彈琴的事,還有別的,反正,挺好的。」
「原來如彼,我明白了。原來不是你騙企鵝,而是企鵝騙你啊!」
「也不算吧,不過,反正跟我挺好的,謝謝謝謝。」
「好吧,那就這樣吧。」阿維拍了拍我的腦袋,「好好準備你的磷蝦吧。」
「啊?什麼磷蝦?」
「企鵝,生長在南極的鳥類,擅長游泳,喜歡吃磷蝦。」阿維用右手食指指著天花板,「所以,要騙企鵝,就好好準備你的磷蝦吧。」
然而我真的沒有磷蝦。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什麼都沒有。我高考我上大學,我聽課我複習我考試我混學分,我彈琴我犯二我打牌我看著企鵝鬱悶,然而我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脫離給我經濟援助的長輩們,我又能拿什麼去承諾,給企鵝一個怎樣怎樣的未來呢?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也是我自己一直在猶豫著的原因。
總是想得很明白,水瓶座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