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我一五一十把吳應熊的事稟報給康熙知道,只免去了暗示吳應熊去找孝莊的細節,末了說道:「皇上,吳家父子如此緊張,可見尚可喜的奏折確實對他們有些刺激,皇上要小心才是。」
他聽了笑道:「看來他們對朝廷還是有所畏懼的,不然也不會這麼急著打通門路。不過也正因此說明了吳三桂確實有不臣之心,不然他不會心虛。看來這藩,不撤不行了。」
我點了點頭道:「吳三桂確實可疑,皇上還請多多提防。」
他淡淡一笑,說道:「朕知道了。」
看著他不太在意的表情,我暗想是不是這番話起了反作用?原意是要他引起警惕,沒想到他反而因此認定吳三桂怕了朝廷,看來這吳應熊的麻痺之計還真起了作用啊!我的心機畢竟不夠深沉,也完全沒有爾虞我詐的經驗和能力,看來以後要多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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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過了兩個月。六月裡,我的情報網收到消息,吳三桂和耿精忠準備上折子自請撤藩。我當然知道這不過是他們的障眼法,一方面試探試探朝廷的反應,另一方面是想要安康熙的心,讓他駁回這道奏折。然而康熙卻是極高興的,當下便找了個名目在瀛台召群臣觀荷賜宴。
宴會上絲竹陣陣,觥斛交錯,表面上看來是君臣和諧、一團和氣,誰知道這背地裡有多少勾心鬥角、陰險狡詐?康熙對吳應熊更是關懷備至,神態親熱,讓大家都看到皇帝對平西王一家的眷顧,為的是安撫人心,給人一種「不會撤藩」的印象。
我對這種虛偽的場面實在是不能適應,當下找了個空溜出來透透氣。誰知剛走出來,一眼便看見楊柳岸邊,那個迎風孑立的孤寂身影。
好熟悉的場景!
上回與他這般獨處,糊里糊塗喝下一杯酒的後果便是枉送了一條性命,我自己也差點人頭不保。血淋淋的教訓擺在眼前,我哪裡還敢再犯?當下便要轉頭回去。
他卻發現了我的動靜,輕輕叫道:「曦敏嗎?」
我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行了個禮道:「奴婢見過裕親王。」
福全轉過身來,看著我輕輕笑道:「無需多禮。這兩年我多在邊關,咱們倒是很久不見了。」
蒙古准葛爾部有不穩的跡象,所以康熙屬意福全代為巡視邊關,這兩年他在家的少,離京的多,我笑了笑說道:「王爺能者多勞,日理萬機,還記掛著奴婢這等下人,真是讓奴婢受寵若驚。」
他無聲地笑著,看著我,輕聲問道:「這些年,你……還好麼?」
我抬頭看去,搖曳的柳影中,他的面容忽隱忽現,彷彿被籠上了一層黑色的面紗,陰陰氳氳地,看不真切。
我低下了頭,輕輕說道:「謝王爺掛心,奴婢一切都好。」
他不說話,於我相對而立,許久,才歎了一聲道:「你說你還好,我卻已經看不見當初那個與我月下談心的恬淡女子,也找不著當年南京城中灑脫自在的飛揚人兒。」
一陣酸澀充斥在我的心間。能不改變嗎?待在宮裡,處處看人眼色過活,天天提著腦袋度日,看著康熙身邊的嬪妃們爭奇鬥艷,對著粉雕玉琢的皇子們黯然神傷。不過四年,我的心境卻彷彿已經老了四十年。不過我還算比較幸運的了,我有自己的事業,每個月也能得到兩天的時間出宮透氣,那便是我唯一疏解鬱結、排除壓力的方法。我不是宮裡除了爭寵便無事可做的宮妃,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情愛上面,否則我會崩潰。學著去忽視,因為我有自己存在的價值,每當我全心投入飯莊的經營,我會覺得自己是個獨立的「人」,我會告訴自己就算沒有情愛、沒有康熙也能過的很好,於是我知足。知足常樂,多麼簡單的道理!雖然身處複雜的皇宮,雖然心陷沒有承諾的未來,但我要讓自己快樂,這是我人生的信條。既然放不下,那就順其自然吧。我也不確定能在康熙身邊待多久,但既然我已經並且看來只能待在這裡,那我就要從困境中活出自己的生活,不期望能夠過出什麼絢爛的人生,我只求一輩子風清雲淡,不留遺憾。
我淡淡地笑了,說道:「在宮裡,或多或少是要改變的,裕親王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不是麼?」
他深深地看著我,突然說道:「或許,當初我不該逼你回宮的。」
我心中一跳,抬頭看著他,發現他的眼中再認真不過,不由一笑,是真的釋然。「回與不回,冥冥中自有定數。況且,我是真的很好,至少,我讓自己很好。」
他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許久,方才有些苦澀地笑道:「也許是吧。畢竟,你是那麼特別而聰慧的人啊,留在皇上身邊,你也是樂意的吧?」
看著他,我只能笑笑,能說什麼呢?該說什麼呢?
他轉過了頭去,依舊看著滿池鮮荷,平淡地說:「昨日,皇上下旨讓我去雲南、貴州、福建考核政績,明天就要走了。」
我愣了一下。如今三藩形勢緊張,康熙派他出去,明著是考核政績,暗地裡怕是考察吳三桂的動向吧?這可是極危險的差事,想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會特地跟我說起。
我只能訥訥地說道:「在皇上心裡,王爺是他最相信的人了,這事情,換了別人想必也不放心。」
他又回過頭來看我,平緩的聲音裡聽不出有什麼含義:「如今南方形勢嚴峻,我此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你想對我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我心頭一窒,更加為難了,思前想後,也只能輕輕歎道:「王爺多加保重。」
他臉色一白,眼波淒涼,喃喃地說:「罷了,罷了,總是錯過……」
「曦敏。」一個冷然的聲音忽地從我身後傳來,我和福全懼都是一驚。看見福全驚訝的眼神,我回頭一看,康熙正站在簷角下看著我們,臉色陰霾。
「皇上。」福全躬身叫道。
「皇上怎麼也出來了?」我訝異地走過去,卻聽到康熙冷哼了一聲,說道:「你們都能出來,難道朕就不能嗎?」
此時我才遲鈍地接收到康熙心情不好這個事實,雖然已經走到他面前,卻也不由腳步一頓,有些怯然。
康熙卻是伸手一攬,將我擁進懷中,看著福全冷硬道:「你們說得好熱鬧,都說了些什麼?說出來讓朕也聽聽。」
「臣與曦敏姑娘不過是隨便聊聊,問候幾句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說話。」福全看著他,語氣恭敬,卻也不卑不亢。
康熙偏過頭來看著我,而我也終於弄明白他在不高興些什麼,心裡不由歎了口氣道:「皇上,裕親王確實只是跟奴婢隨便聊聊,沒什麼特別的。」我心安理得回視著他,心中無愧。
他深深看進我的眼中,慢慢地,原來充滿猜疑的眼光變為溫柔似水,濃濃的,幾乎讓我溺斃在他的眼波之中。
他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容,轉向福全道:「今天大家都很開心,二哥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有什麼事不順心麼?」
福全也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不過酒喝多了,出來吹吹風。啊,臣這就回去了。」說著行了個禮。
康熙笑看著點點頭,看他從身邊走過,突然想了一想,叫道:「裕親王。」
福全停下腳步,看著他。
我感覺他在我腰間的手緊了一緊,只聽他歎了一聲道:「你……仍是朕最相信的人。」
福全的臉色又是一白,只能躬身道:「皇上聖寵,臣……銘記在心。」說完便快快退了下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唏噓。他這一輩子,所想所求的少能得到,榮華富貴這些唾手可得的東西卻又對他沒有意義,對他,我是有些負疚的,但很多事情我也是無能為力。
康熙輕輕扳過我的下顎,我轉過頭去還沒反應過來又有什麼事,他的唇卻猛然覆在我的上,以從未有過的激烈,深深地吻住我。雖然這幾年來我們行為親密,接吻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這般向狂風暴雨般的深吻卻也沒有過,一時之間我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只能由著他在我的嘴裡、心裡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他放開了氣喘吁吁的我,緊緊把我抱在懷裡,有些氣息不穩地喃喃說道:「你是我的,曦敏,只是我一個人的!」
我覺得雙唇有些刺疼,一時無語,輕輕地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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