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的一天,康熙上完早朝回來,喜笑顏開,龍顏大悅。我揣度著問道:「皇上,什麼事情這麼高興啊?」
康熙晃了晃手裡的折子,笑道:「你猜猜這是什麼?」
我心裡有譜了。他這些年心心唸唸記掛的就是三藩問題,加上月梅那裡探來的消息,我又怎麼會猜不出這是什麼?但就算知道也要當作不知道,這個道理我是深諳的,於是笑道:「皇上又給奴婢出難題了,也沒個提示,奴婢怎麼會知道這是什麼?」
他顯然極為高興,也沒心思賣我關子,朗聲笑道:「今兒個收到尚可喜的折子,他疏請歸老遼東,讓他兒子尚之信鎮守廣東。」
我裝作一愣,不解問道:「皇上,這又有什麼好高興的呢?不就是平常的官員更替嗎?」
他詭譎一笑,道:「這道折子本什麼什麼問題,可是可以從這上面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我一聽,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難道皇上是想……」
他狡猾地笑笑,說道:「他想告老,朕就讓他養老,但卻不能讓他們家留在廣東。」
我心道終於來了。尚可喜的折子實際上是三藩之亂的引信,因為康熙准他養老卻不准他兒子繼續鎮守廣東,才引起了吳三桂和耿精忠的警惕,有了後來偽請撤藩的奏折。雖然心中有些不安,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道:「皇上英明。」
康熙除下冠服,隨性往軟榻上一靠,常常舒了口氣說道:「這下子問題就簡單了。這道折子解決了大問題啊!」
我琢磨著他的表情和心思,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大臣們的意見如何呢?」
康熙一下子坐起身來,臉色轉為嚴肅道:「今天在朝堂上,大臣們都大多反對這種安排,說什麼怕寒了藩王的心,引起三藩不穩。哼,這些沒用的奴才,三藩早就不穩了,他們這樣畏首畏尾,膽小懦弱,怎麼能治理得好我大清?!照朕看來,尚可喜還不至於耍什麼手段,他還沒那個膽子。曦敏,三藩的情報你都看過,你認為如何呢?」
我當然知道康熙是早就決定了一定要撤藩,他已經為此謀劃了五年,剛才的一番話更是表明了他的決心,他此刻問我,絕對不是真心要我提出什麼意見,而是要得到我的贊同而已。可見他在朝堂之上必然是力排眾議,贊成撤藩的大臣絕對不多,才讓他難免有些心虛。我一直在幫他佈置撤藩的事,能得到我的贊同對他畢竟是個安慰。於是當下急忙笑道:「以奴婢收集的消息來看,尚可喜並沒有作亂的能力,且希望葉落歸根的心態也是真的,皇上大可不必多慮。不過……」我欲言又止。
康熙看著我說道:「不過什麼?你儘管說。」
應道,「尚可喜年老多病,不足慮,但他的兒子尚之信為人殘暴嗜殺,連其父也不放在眼內,去年竟然殺死了尚可喜派去送信的人,以求取樂。此人卻不能不防。另外,眾位大臣所慮也有些道理,皇上還是提防些好。」
他凝神聽著,聞言點了點頭道:「你說的這些朕都考慮過,朕的意思是讓尚可喜加官進爵,讓朝廷把他養起來,位尊而無權,以絕廣東之患。」
我笑道:「是奴婢糊塗了。皇上天縱英明,深思廣慮,奴婢是瞎操心了。皇上的法子真是高明,如此一來,他尚家可享無限榮光,這是他們祖上積德修來的福分,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也讓吳三桂、耿精忠他們看看,皇上有多寬厚仁慈,叫他們識相的也趕緊倣傚尚可喜,休要做那不忠不義之臣。」
一番話說得康熙心花怒放,當下親擬了旨意送到上書房。同時又命我馬上出宮去瞭解三藩的最新動態,他畢竟小心謹慎。
我領得旨意,換了衣服從偏門出來,坐上一輛騾車。走了一陣子,負責護衛的禁軍突然低聲稟報說後面有人跟蹤。我愣了一下,便讓他們直接取道茶樓,暫不去那四合院。我倒是要瞧瞧什麼人敢明目張膽跟蹤我。
進得茶樓來,找了二樓靠窗的座位坐下,我點了幾盤點心,要了一壺清茶,沒坐多久便看見一個中年漢子走上樓來,身著藏青馬褂,頭戴便帽,然而從週身的打扮裝飾來看,卻是個富家子弟,有身份的人。
我不由微微一愣。這不是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嗎?
看見他笑嘻嘻向我走來,我心裡打了個轉兒,便笑著站起來福了一福,說道:「奴婢見過世子。世子好興致,也來這外面喝茶?」
吳應熊呵呵笑道:「曦敏姑娘可別笑話我了,我找姑娘有事相求,冒昧跟蹤姑娘,還請姑娘不要見怪才是。」
我笑了笑道:「原來竟是世子,我還以為又是哪宮的娘娘等著抓我的小辮兒呢。」淡淡的話,巧妙點出了我處境艱難,免得他給我出太大的難題。
他卻不在意地笑笑說:「姑娘說笑了,姑娘是皇上恩准出宮的,誰又能說上半句閒話?」
說話間我把他讓到對面坐下,畢竟我只是個宮女,不敢放肆,只在一邊站了。吳應熊忙道:「姑娘也請坐吧。」
我笑道:「奴婢是下人,不敢逾矩。」
他苦笑道:「曦敏姑娘,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難處,但如今我吳家大難臨頭,我有求於姑娘,還請姑娘能聽我說兩句話。」
我聽了,不好再推辭,只能在旁側坐了,一面淡淡地說:「照我看世子才是真的在說笑,平西王乃一方大員,漢王第一人,世子身為額附,聖眷隆重,哪裡有什麼『大難臨頭』的事情。」說著給他斟了一杯茶。
他接過來寫了一聲,隨即又放下,苦笑一聲道:「父王在雲南為大清鎮守邊關,時刻不敢懈怠,然而即便如此,仍是不免惹人閒話猜忌,日子不好過啊!」
我笑了笑問:「世子說的可是最近謠傳撤藩的事兒?」我天天跟在康熙身邊,如果連這也不知道,未免太過做作。
他的苦笑更深了,說道:「是不是謠傳,姑娘心裡最有數。父王功高鎮主,難免惹人嫉妒,在皇上身邊擺弄我們的不是,怕就怕皇上受人蠱惑,有些舉動會傷了漢臣的心吶!」
我微微一笑,避重就輕道:「什麼事情皇上自有聖斷,是不會輕易被人擺佈的。」
他忙拱了拱手道:「這是自然。皇上聖明,慧眼辨忠奸,自是不會受人愚弄。只是我父王遠在千里之外,皇上聽到的、知道的都是別人說的,萬一有人從中作梗,皇上難免會對父王有所誤解。父王對大清忠心耿耿,如果莫名其妙背了黑鍋,那可真是有冤無處伸哪!」
我笑道:「世子多慮了。撤藩的風聲也不是今日才有的,皇上一直都沒準,世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他忙道:「可是我卻聽說今日平南王尚可喜上疏告老還鄉,讓他兒子尚之信接任鎮守廣東,皇上卻不允,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就知道是尚可喜的折子刺激了他們,否則怎麼會動腦筋動到我頭上來?於是淡淡一笑道:「是有這麼回事,皇上退朝回來說了一下,不過究竟怎麼處理皇上卻沒說,這也不是我們奴才該管的事情。」
他急忙附和道:「那是自然。不過,姑娘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姑娘的一句話抵得上別人的十句,還求姑娘能在皇上身邊美言幾句,父王和我都不勝感激。」
我聽了這話,皺了皺眉道:「世子,這種事情又怎麼能是我們這些奴才能夠多嘴的呢?深宮大院,奴才得要知道規矩,不然腦袋隨時都會搬家的啊!況且皇上是什麼人?怎會聽我這小小宮女亂嚼舌根?」
他忙陪笑道:「這話沒錯。我們也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姑娘把我父子一腔忠誠愛國之心傳達給皇上而已。姑娘一項嚴謹公正,當不至於被旁人所蒙蔽才是。」說完遞給我一張銀票,我瞟了一眼,竟有千兩之多。
我不由暗自好笑,這千兩銀子對別的宮女來說可能是難以想像的巨資,但對於實力遍佈全國的「元華飯莊」東家的我來說,卻根本不放在眼裡,但卻伸手接了過來,笑道:「平西王的忠肝義膽,皇上也是極清楚的,這你就放心吧。」他想要麻痺康熙,為什麼我不能反過來麻痺他呢?
想了想我又道:「其實世子根本勿需擔心,太皇太后跟平西王交情深厚,也最瞭解平西王,別人誣陷的話,太皇太后是不會聽信的。」我把這把火引向孝莊,孝莊老謀深算,應該不贊同倉促撤藩。但康熙的心裡卻是極著急的,想要直接反對那簡直就是自己找死。但如果孝莊出面就不一樣了,康熙極尊敬孝莊,怎麼也不會拿她開刀的。用她來麻痺吳三桂,也是個好辦法。
吳應熊也是顆玲瓏心,當下心領神會,站起身來向我深深一揖道:「姑娘的提點,我記下了。多謝!」
我忙也站起來回了一禮道:「我不過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兩人相視而笑,各人心懷鬼胎。吳應熊自以為已經收買了我,我卻知道一切正向著歷史的既定軌跡發展中,任何人都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