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多啊。八兩金以前運送毒品的時候,都是自己開車,從來沒經歷過國內的春運,當他看到明昆站湧上來至少一千人的時候,臉都白了,悄悄地問王鵬:「如果當年小平同志和撒切爾談崩了,你們會不會動武打香港?」
「動武?有必要麼?」王鵬莫名其妙,「把水一掐外面布幾艘驅逐艦,你覺得你們能堅持多長時間?」
八兩金琢磨了許久,點點頭不說話了。
而且春運列車上果然是抬屁股沒座。八兩金親眼看著不遠處一男的去上廁所,結果回來之後和坐在那個原本屬於他的座位上的那個人一頓大吵。
不過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那兄弟往硬座底下鋪上幾張報紙之後,鑽進去睡覺去了。
「咱應該買兩張臥鋪票。」餓壞了的八兩金轉悠了一圈買了幾個茶雞蛋回來之後捶胸頓足,「臥鋪那邊空著不少床位了!」
「行了,別這麼多事了,有個地方坐著就算是不錯了。」王鵬剝開一個茶雞蛋塞進嘴裡,順便把蛋皮放到小桌上告誡八兩金,「別亂扔東西,一會兒咱這座位底下還要躺人的。」
「還要躺人?」八兩金對於春運顯然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和印象,而當列車駛過都勻之後,他才算是明白為什麼王鵬不讓他亂扔東西了:列車裡全都是人,過道裡鋪一張報紙就能坐下四五個人;廁所裡面紮著三四個,座位底下鋪張報紙又能躺下兩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酸的人肉味道,偶爾不知道誰放個屁還要飄過來一陣陣的臭味。
「這就是春運麼?」八兩金死死抱著他的那個裝了十公斤毒品的大背包低聲對王鵬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以後還不如大家都走春運列車送貨好了。」
「別想這麼美,」王鵬毫不猶豫的打消他這個念頭,「咱們是趁著這個大雪的空子鑽上來的,要真是走正規渠道帶著你這個包上車,你不覺得那就是自殺麼?」
「上火車以前,我還擔心有車匪路霸,還怕警察來檢查行李之類。」八兩金嘿嘿的笑,很有緬甸農民的淳樸風範,「現在我是什麼都不擔心了。」
「本來就用不著擔心。」王鵬又剝開一個茶雞蛋塞進嘴裡,「你讓他查他都不查,現在的警察是不告不究。再說了,誰知道咱包裡有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來一瓶礦泉水,「喝不?」
這一路上,基本上是走走停停,這趟車每開出三五個小時就要停車,因為「前方有大雪封路,正在清掃中請稍候」。
大雪封路不要緊,但這一稍候就是12個小時,這車上的2000多號人又冷又餓的怎麼辦?!列車開出來的時候可沒預備這麼多東西給大伙吃喝,而且停車的地方往往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口袋裡有錢都沒地方買吃的去。
就在八兩金餓得想吃自己大腿的時候,頭頂上的小喇叭又說話了:「請大家稍安勿躁,前方鐵路局段正在緊急調配物資,很快食物和水就會送到。」
這個很快,是多快?人群一陣陣的騷動著,警察們站在過道口根本擠不進車廂裡,只能用喇叭一遍遍的要求乘客們不要急躁很快食物和水就會送來云云。
「那這個冷,怎麼辦?」王鵬他們坐的是普通藍皮車根本沒有空調,停車之後冷風順著門縫窗戶縫往車廂裡灌,雖然人多但也扛不住這零下七八度的冷,八兩金抱著那個包看著王鵬瑟瑟發抖,「王然,我好冷……」
「冷死你算了。」王鵬可沒什麼好心說去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別人,用力拉緊身上的大衣,「個人顧個人吧,這時候誰也幫不了誰。」
這時候,那個韓國旅行團的導遊站起來了,向外擠著找列車員。
王鵬坐在靠近車廂頂頭的地方,正好能聽到那個導遊和列車員在交涉什麼:「能不能,讓他們去臥鋪那裡?」
王鵬的耳朵立刻支楞起來了:這是怎麼意思?
10分鐘之後,那個導遊回到車廂裡招呼著韓國人們往外走。王鵬見勢心中一動立刻站起來囑咐八兩金看好座位,也跟著擠到連接過道那裡衝著列車員笑嘻嘻地說:「我們,能不能也去臥鋪那裡休息一下?」
列車員看了他一眼:「不行。」
「那幫韓國人都去了,我們也應該可以吧?」王鵬繼續保持笑容,「我和我們兄弟,就兩個人,您看……」他很懇求,但列車員不為所動:「臥鋪的票已經賣光了,你們就老實找地方呆著吧。」
「哎?」王鵬點點頭,「那行,我們不去,但車廂裡有不少上了歲數的,讓他們去行麼?」他指了指車廂裡那十幾個老爺子老太太,「讓他們去臥鋪那邊,可以吧?」
「不行。」列車員這次眼皮都不抬了。
「哎?」王鵬奇怪了,「臥鋪那邊應該還有不少空床位吧,讓老爺子老太太們去躺躺休息一下,這個不是壞事吧?」
「誰讓他們買硬座票的。」列車員眼皮一抹裹緊了大衣開始打瞌睡。
「哎?」王鵬叫了起來,「韓國人行,為什麼中國人就不行?」
「照顧國際友人麼。」列車員煩了,「你要是韓國人我也給你安排個臥鋪,你要是個中國人就別在這唧唧歪歪。」
王鵬站在那,半天沒說話,過了很久才又說:「我不要求你照顧我,但好歹照顧照顧那幫老頭老太太好吧?」
「不管。」列車員轉身衝著臥鋪那邊走過去,「下輩子有本事投個外國胎,到時候一定照顧你。」
「我就奇怪了!」王鵬回到八兩金的身邊,一臉的哭笑不得,「我他媽的怎麼覺得自己是個二等公民呢?」
八兩金看看他,沒說話。
2個小時以後,送食物的車終於開來了,順著車廂開始分發食物。這時候的王鵬探身出去看了兩眼之後,起身出去轉悠了半個小時才回來,手裡拿著一份大餅夾火腿臉都青了:「我就想知道,為什麼那幫高麗棒子吃的是熱的盒飯,而我卻只能吃他媽的這個冷冰冰的大餅夾火腿!」
「有的吃就不錯了。」對面一個60多歲花白頭髮的老頭看著王鵬搖頭,「年輕人何必這麼大火氣呢,有的吃就不錯了。當年三年自然災害時候連樹皮都吃不上呢!」
「問題不在於樹皮上。」王鵬很憤怒,「我就想知道,為什麼韓國人吃的東西是熱的,而中國人吃的東西是涼的!我就想知道為什麼!」
這種事情,你還沒地方說理去。愛吃不吃,不吃你有種扔外面去!王鵬和列車員一通大吵之後盛怒之下打開窗戶就要把那份大餅夾火腿扔出去,但八兩金一把拉住了他:「冷靜!別衝動!」
「我他媽站在自己的土地上,反倒成了二等公民了!」王鵬怒氣衝天,「飛機場有外賓通道,火車站有外賓通道,老子站在這裡反倒是二等公民!」
「那個外賓通道,不是經常開啟的……」有人小聲的說著些什麼,但在王鵬的目光下都老實閉嘴了。
王鵬直接把那份從裡涼到外的大餅夾火腿扔在了列車員臉上,然後列車員驚聲尖叫,然後警察來了,然後八兩金哭了:兄弟,咱們就不能不衝動麼,咱包裡可放著足夠讓咱倆千刀萬剮的東西……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均。」坐在八兩金對面那位老大爺還真是有學問,一語就道破了王鵬折騰這件事情的目的所在。
王鵬倒是沒牽扯八兩金,被銬上之後就跟著警察走,一邊走一邊罵:「憑什麼抓我!」
「擾亂列車公共秩序。」警察都懶得給他扣帽子,直接拉著他走,「就你鬧得聲音大,顯你有公民權了是怎麼著!」
「對!今天我就問問了!憑什麼高麗棒子吃熱飯老子就要啃凍得跟石頭似的大餅!」王鵬一邊走一邊叫,「我就問問憑什麼!」
警察把他推進警務室,關上門之後懶洋洋地說:「因為要照顧外賓,明白了麼?」
「我明白你個腦袋。」王鵬是特務,跟警察橫慣了,忘了現在他出任務沒帶證件這個事情了,「憲法上哪一條哪一款說要照顧外賓了?!」
警察倒也不生氣,坐在那倒很和顏悅色:「憲法上沒說,不過人家韓國人掏錢買的熱飯。」
「我也掏錢了好不好?」王鵬冷笑起來,「一份大餅夾火腿10塊錢,你們搶劫啊。」
「你不想吃,不吃就是了。」警察懶得理他,趴在小辦公桌上很舒服的樣子,「這個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說嘴。」他看著王鵬,「兄弟,你消停會兒好不好?大家都不容易。」
王鵬歎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不過我就是接受不了我站在自己國家的國土上卻是個二等公民。」
「慢著。」警察舉起手,「這個國家的國土,可不是你的啊。」
「不是我的?」王鵬愣了一下,「那是誰的?」
「是國家的,是人民的。」警察笑了起來,「但就不是你的。明白了麼?」
王鵬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點點頭:「你是個明白人,我不鬧了。」
「不鬧了就是好同志。」警察掏出鑰匙給王鵬打開手銬,「回去好好歇著,這車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走了。」
曉得了。王鵬活動活動手腕客客氣氣的和警察叔叔告辭之後,回到八兩金身邊。
「你們都說什麼了?」八兩金很緊張的樣子看著王鵬。
「關於公民權利的一些討論和如何行使公民權。」王鵬看看八兩金,「我要瞇一覺了,你呢?」
「我?我可睡不著。」八兩金歎了口氣,「我懷裡抱著個定時炸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