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樣年華 正文 5
    軍訓結束的這一天,我回到家中吃晚飯,電話響了,我爸去接,他“喂”了一聲後把電話遞給我:“你的,一女的。”

    我接過話筒一聽,是我的前任女友韓露,從上海打來電話。

    韓露向我講述了她在學校的情況,說大學裡人與人之間關系冷漠,而且北京孩子到外地上學容易受人孤立,她在那個環境裡感到孤獨,所以總是想起從前的高中生活和同學們,特別是我,她還說特懷念當初我把手放在她胸前的感覺。

    好在韓露說這話的時候,我爸正在精神高度集中地擇著魚刺兒,沒有注意到我的不自然。我用了平日從電視上學到的話安慰了韓露幾句,她居然說我真好,還問我現在把手放到了誰的胸前,我說自從上大學以來,我除了睡覺時習慣性地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就是在抱家裡的小母貓時會不經意地碰到它小小的乳頭。韓露聽後表現出幸災樂禍的喜悅。

    我說,你打的是長途,電話費也挺貴的,我們別拿電話煲粥了。韓露說好吧,我們寫信聯系,於是要走了我在學校的信箱。

    其實我並無特意為韓露節省電話費之意,我是怕黃花魚在還沒涼之前就被我爸一個人獨吞了,他現在變得越來越饞,也許這就是他正在衰老的標志之一。

    之後的星期二,我收到韓露從上海寄來的信,洋洋灑灑十幾頁稿紙,至少有五六千字,我還真不知道她能夠寫出如此多字。高三的時候,她總為了寫篇作文而弄得月經不調,氣血兩衰,如今她得為這五六千字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呀,想到這裡,我不僅感動了一小下。

    信中先是回憶了我倆高中放學後與各回各家前這期間具體的夜晚生活,然後又講述了她的現實生活是多麼不盡如人意,咒罵了許多老師和同學,把學校說得一無是處,緊接著又展開豐富的聯想,描繪了我們下一次見面時的情景——我會在同她熱烈擁抱後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入她的懷中,探尋久違的感覺。我覺得她現在的思想是既反動又黃色。

    我回信說,我們都在經歷著蛻變,切勿因兒女情長耽誤學業,青年人應該有健康向上的理想,我們還是早上八點半、九點半的太陽。

    我和韓露的羅曼史稱得上平淡無奇,我們的結合既非兩小無猜,又非志同道合,而是被學習的壓力撮合到一起,所以我們之間並不存在過多的相互依賴,除了像其他情侶們一樣,拉手、擁抱、接吻和僅僅局限於上半身的撫摸外,更多的時間被我們用來學習數理化,以便為將來走遍天下都不怕夯下堅實基礎,我們屈指可數的幾次娛樂也都以不歡而告終。

    一次,我和韓露去打台球,台球廳恰巧設在電影院的二層,一扇門與電影院的放映廳相連,走過那扇門,就可以看到影院放映的影片。我們去的那次正好趕上《紅櫻桃》熱播,我聽說這部電影有些赤裸的鏡頭,因此注意力便沒在球桌上,草草打完一桿球後,趁韓露打球之際跑進放映廳看上幾眼,然後再跑回來打下一桿球,之後,再回到放映廳。韓露對我如此頻繁地跑來跑去頗感氣憤,卻不能對我大動干戈,因為有一次我們約好在某車站見面去吃麥當勞,結果她在來的路上遇到黎明簽名售帶,為了索取一份黎明的親筆簽名害得我在車站苦苦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當時正值寒冬季節。

    我在不懈的努力下,終於看到赤裸鏡頭的出現,只可惜是後背。這是一個節奏緩慢的長鏡頭,為此我在放映廳逗留了片刻,當再回到台球廳時,發現韓露已無蹤影。

    我去找老板結賬,老板說一個女孩剛剛結過,我趕緊下樓去追韓露。

    追上韓露後我問:“怎麼不打了?”

    “你看電影吧,別理我!”她怏怏不樂。

    “至於嘛,要不咱倆一塊兒回去看。”

    “不去,沒心情!”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走。

    我就一直在後面跟著回了學校。

    後來,我們又打了幾次台球,每次一進台球廳,韓露就問老板:“您這兒旁邊有電影院嗎?”凡是老板說有的,她拽著我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至於我和韓露的親熱也完全是出於不得已而為之,當時班上的另幾對情侶早已將卿卿我我在公共場所愈演愈烈,我和韓露完全是受了那股不正之風的影響,沒有出淤泥而不染,如果我們近墨者沒有黑,那麼他們就會出言不遜,說我們脫離群眾路線,搞歪理邪說,甚至指責我們蜻蜓點水,敷衍塞責,不尊重對方感情,所以我就將顫抖的雙手伸向韓露為我敞開的胸懷,當時我並不非常清楚這樣做的意義所在。

    可以說我和韓露是隨著彼此對對方身體的熟悉而漸漸熟悉起來的。當我們超越了擁抱接吻階段後,才發展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她把各種煩惱的事情向我一一傾訴,我除了在語言上安撫她,還要用手拍拍她的臉蛋或隔著褲子拍拍她的小屁股說:“沒事兒,別太往心裡去。”

    韓露聽了這話後,就會依偎在我的懷裡,將頭抵在我的胸口說:“你真好!”

    經過兩天的休整,我回到學校,開始了宿捨、教室、食堂三點一線式的生活。

    我的宿捨位於一座六十年代的五層建築頂層的陰面,它除了終日不見陽光,還有冬冷夏熱、蟲吃鼠咬等諸多弊處,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度過大學四年生活的日日夜夜。

    窗外就是學校的圍牆,盡管一牆之隔,可牆外飯館的燈火闌珊卻同學校食堂的慘淡破敗形成鮮明對比,牆外的小賣部有“都寶”和“燕京”出售,牆內卻沒有,而且永遠也不會有。這堵牆把我們和外界劃分開來,校園甬路上出現的是騎著破爛二八自行車的中老年教授和騎著山地車載著女孩的男生,圍牆外的街道上奔馳的是外地司機從遙遠的地方開來的載重汽車。每當卡車隆隆駛過時,整條馬路和圍牆,還有我們的宿捨都要為之顫抖,這個現象的發現純屬無意。

    那一次,早晨八點鍾剛過,我為了多睡一會兒沒有去上課,卻被一陣床的顫動弄醒,我認為這是楊陽在上鋪所致,他為了手淫沒去上課,床的顫動正是他的實際行動所帶來的結果。為了阻止楊陽繼續自我猥瑣下去,我重重地翻了個身,提醒他我還在宿捨,震動果真消失了。片刻後,床又開始顫動,我使勁咳嗽了兩聲,表示楊陽不應該在此時此地做此事或者即使做此事動作幅度也不要過於猛烈,這是對下鋪的不尊重。顫動確實因為這兩聲咳嗽又停止了一會兒。在我即將入睡之時,一種突如其來的前所未有的劇烈顫動向我襲來,我大聲地打了個哈欠,宛如大夢初醒,以此讓楊陽知道我此刻處於清醒狀態,該住手時就住手吧,但顫動仍在繼續,我無法理解楊陽為何如此頑固地要將此事進行到底,以致近乎於忘我的境界。我無法忍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必須及時做出行動來維護自己的利益。我呼喚楊陽的名字,沒有反應,震動卻更加強烈。我跳下床,向上鋪看去,要將楊陽丑陋的一幕記錄在目,但看到的卻是疊得豆腐塊一樣的被子和平坦如鏡的床鋪,空空如也的宿捨只有我一個人赤裸著身體,義憤填膺地站在地上。

    此時,窗外,一輛輛滿載木材的卡車正排著長隊隆隆駛過,我恍然大悟。

    住在陰面的同學特別渴望住在陽面,並非因為陰面沒有陽光普照和時常被馬路上的卡車吵醒,而是從陽面宿捨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另一座五層建築,那就是萬眾矚目的女生宿捨樓。住在陽面的男生擁有地利,只待天時與人和。

    天時無非就是夜晚掌燈之時或每年盛夏,此時正是女生們脫去衣服展露身體的時刻,但每到此時,都會因為女生宿捨那條的確良窗簾和擺在窗台的枝繁葉茂的鮮花的存在,使得男生視線無法進一步深入,只差毫厘,卻戛然而止。

    人和當然是女生們有意或無意的配合,無意配合就是某個女生偷了個懶兒,換衣服的時候沒有拉上窗簾,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正是因為這一時的懶惰,使得自己暴露在對面男生樓裡端著望遠鏡守候在窗前多時的男生們面前;有意配合是男生對一個相貌較丑陋的女生說他喜歡她們宿捨的某個漂亮女生,希望得到丑女生的幫助,於是那個丑女生就會在漂亮女生裸露之際偷偷掀起窗簾的一角或用洗衣粉水澆花,這樣男生的視線就會穿透的確良窗簾和枯萎的花草,勇往直前,直指目標。當然,這一切的幕後交易是男生要滿足丑女生無休止的要他請吃飯的欲望,丑女生們往往身高體闊,不注意對飲食的節制,肆無忌憚,吃起來就沒夠,“東坡肘子”是她們最愛吃也是經常吃的一道菜。

    有時,當天色完全黑暗下來,女生宿捨早已燈火通明的時候,男生宿捨卻一片漆黑,裡面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架或多架望遠鏡在眾人手中傳來傳去,持望遠鏡者雙眉緊蹙,右手食指伴隨望遠鏡角度上下左右的變化而不停地調節著焦距,當他發現情況時會說:**,然後大家順其所指方向投去關注的目光。個別時候,幾個人會因為只有一架望遠鏡而爭執得不可開交,但最後大家還會以大局為重,盡量壓低聲音,不把事情做得太囂張,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住陰面的同學也會來到陽面宿捨分享這種快樂,人滿為患的場景屢有發生,為了能夠使大家井然有序地入場,陽面宿捨的宿捨長會站在門口售票,票價在五毛至一塊八不等,這主要取決於當晚演出劇目的好壞和望遠鏡焦距的大小。一些同學聽說還要入場券便望而卻步,他說買張毛片兒看多好,又清楚又刺激,何必為此破費。其實則不然,越是朦朧越是神秘越是讓你得不到才越有吸引力,如果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反而會對她失去興趣,還可能會抱怨她的體毛太多或乳頭太黑。

    楊陽說他一次在無意中看到某個黑著燈的女生宿捨窗口有一抹熒光閃過,待他拿起望遠鏡要看個究竟之時,發現了恐怖的一幕:對面女生宿捨的窗前也有一架望遠鏡,一個女生躲在望遠鏡的後面,露出雪白的牙齒在向他微笑。

    偷窺異性宿捨的勢頭急劇蔓延,各宿捨樓的樓長趁學生上課之際,搜查了所有宿捨,共收繳望遠鏡、長焦距照相機等作案工具300余件。

    學生們下課回到宿捨,迫不及待地聚集在窗口時,卻發現望遠鏡不翼而飛。最著急的莫過於望遠鏡的主人,他們四處尋找,不見蹤影。這時候,學校的大喇叭開始廣播:

    “同學們,今天我們樓長聯合對你們的宿捨進行了一次突擊檢查,查獲望遠鏡300多個,啊,300多個!這個數字使我們瞠目!我們知道這些望遠鏡被你們利用來達到一種怎樣的目的,你們不覺得這樣做非常可恥嗎?我並不想用‘可恥’這個詞來形容你們,但這是明擺著的事實,特別是女生宿捨,望遠鏡的數目並不少於男生宿捨。”

    說到這裡,男生宿捨一片歡呼之聲。

    “這些望遠鏡一經收繳,概不退還,望同學們好自為之吧!”

    “傻逼!”齊思新對著大喇叭罵道,他就是那些望遠鏡的主人之一,在大家的攛掇之下,他決定要回望遠鏡。

    “樓長好!”齊思新來到樓長的辦公室。

    “什麼事兒?”樓長問。

    “我來取望遠鏡。”

    “難道你沒有聽廣播嗎,概不退還,退給你讓你繼續為非作歹?!”

    “我不是思想下流不堪的人,我有自己的追求,我是一個天文愛好者,您拿走我的望遠鏡就好像折斷瞎子的探路棍,使得我在茫茫黑暗中無所適從,您把望遠鏡還給我吧,滿足我對太空世界永無止境的探索欲吧!”齊思新誠懇地說。

    “別給我扯這些,你那個望遠鏡根本看不到星星,只能看到女生宿捨,你對天文也沒什麼興趣,只是對女生感興趣罷了,從我這裡拿走望遠鏡,你休想!”樓長斬釘截鐵地說。

    多虧前蘇聯的解體,才使得我們國家的倒爺們用一瓶風油精或二鍋頭就可以在他們那裡換得一件皮坎肩或一架性能良好的望遠鏡。如今北京街頭到處是販賣俄羅斯軍用品的小商店,其價格的低廉是我們絕對可以承受的。

    我們的望遠鏡被收繳後不久,宿捨樓又湧現出一架架望遠鏡。此情況的出現,導致北京的倒爺們這個月又多跑了一趟俄羅斯。

    正如望遠鏡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樣,許多事情的確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我們的宿捨樓前毫無章法地擺放著數百輛自行車,樓長在無數次的口頭警告和小黑板通知後,混亂的情況依舊。

    樓長在一次忍無可忍下語出驚人:“操***,我就不信治不了這幫丫挺的!”於是,樓長采取了諸多措施,譬如,自己動手將亂擺亂放的自行車推到她的辦公室,沒一會兒,辦公室就被一輛輛自行車填得水洩不通,沒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然而這些車僅是九牛一毛,更多的車還在肆無忌憚地停在樓前。樓長又實施了24小時監控,每有學生把自行車停在規定區域外,她便會沖上前去,一通鋪天蓋地的嚴詞厲語。這種方法起初收到了一定效果,但樓長不能一天24小時守候在自行車旁,她還要去檢查宿捨衛生,還要防止女生混入男生樓內,還要回家洗衣做飯伺候丈夫,所以樓長離開崗位不到五分鍾,自行車又零亂地堆放在一起。

    樓長萬般無奈下,又說出這樣的話:“都還***大學生呢!”

    學校自行車擺放混亂的現象自建校以來,一直沒有改觀,這些樓長都是知道的,她已年近五十,據說改革開放初期,她便作為樓長出現在此,風風雨雨經歷了二十多年,可現在卻突然對這個問題斤斤計較起來。是什麼原因導致樓長老題新做,以致到了發狂的地步呢?據我分析可能出於這樣一種原因:一次我去校醫院看病,見婦科門診的牆壁上掛著一條標語——營造良好、舒適的環境可避免婦女更年期所產生的急躁、不安、失眠等現象。我一想,它用在樓長的身上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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