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樣年華 正文 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新生活 下
    寒假的第一天我是這樣度過的:我躺在床上睡了很久,直到陽光照進來使我感覺微微熱意才醒來。我下床喝了口水,屋內空空如也,我的父母已經去上班,這才使我意識到寒假開始了,我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表:十一點四十。

    我坐在沙發上,腦袋裡想著究竟做點兒什麼事情才能使寒假過得有意義。我想了好半天,還是不知道做什麼好。

    我環顧四周,覺得目前最應該做的事情是把被子疊起來。疊好被子,我去洗漱,然後給自己做了一頓飯。飯的內容並不復雜,煮了一袋“康師傅”,斡了四個雞蛋。吃四個雞蛋決非我的本意,況且雞蛋也不便宜我又沒有做月子,無奈家中只剩下一袋方便面,為了吃飽,我只好如此。吃完飯刷過碗,我感覺實在無事可做了,不如接著睡覺,但我已多次勸告自己,過一個健康向上的寒假,總睡覺怎麼可以。

    我決定給楊陽打個電話,問問他正在家裡干什麼。

    “喂!”我一聽就是楊陽躺在被窩裡的慵懶聲音。

    “你還睡覺呢吧!”

    “噢,是你呀,這才幾點呀!”楊陽的睡意依然很濃。

    “你再睡就快到明天了!”

    “沒事兒,反正明天也得睡,一塊兒都給睡了吧。”楊陽打了個哈欠。

    “你除了睡覺不干別的呀?”我問。

    “不干,有什麼事兒可干!”

    “好吧,你接著睡吧!”

    陽掛下電話。

    我又給齊思新打了電話:“喂,干什麼呢?”

    “我剛起,正刷牙呢。”齊思新嘴裡滿是牙膏沫子,含糊不清地說著,我隱約感覺一股牙膏味正順著話筒飄過來。

    “刷完牙干什麼?”我問。

    “我一會兒去人大接佟小婭,她在那裡報了一個托福班,五點鍾下課。”

    “哦,那你得刷干淨點兒,別讓她知道你有口臭的毛病。”

    “你丫在這時候打電話來,我能刷干淨嗎!”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趕緊刷吧!”我掛下電話。

    真沒有想到佟小婭會有如此心計,放假的第一天就去上托福班,而我們卻賴在被窩裡,尤其是楊陽,大有冬眠到底的架勢。

    我又給幾個高中同學打了電話,一問才知道,他們也無所事事到和我一樣的程度:有在家裡看電視的,有看漫畫書的,有的在玩電腦游戲,還有人在我打來電話時正在大便,匆忙之中草草了事,擦了屁股尚未來得及沖水,就提上褲子跑出來接電話,一聽是我便開始歎氣,顯得特別失望。

    我說:“難道你對那泡屎的感情比對我還深嗎,我們三年同窗,已有半年杳無音信,而你和你的屎卻可以天天見面,哪天你吃了不干淨的東西,還能一天見它好幾回呢!”

    他急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特想你,我剛才以為是我女朋友打來的電話。”

    “你丫找到女朋友了,哪兒的?”

    “大學同學。”

    “好看嗎?”我興趣盎然地問道。

    “還行,沒韓露好看,對了,你和韓露最近有聯系嗎?”

    “沒有,也不知道她回來沒有。”

    “好像是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我急忙問道。

    “前天我送女朋友回家,在北京站看見一個女生背著一個大包,特像她。”

    “那你怎麼沒和他說話?”

    “當時我正和女朋友依依惜別,哪兒有工夫和她打招呼呀,而且她身邊還跟著一個老爺們兒,好像是她爸。”

    “哦,你女朋友是哪兒的人呀?”我問道。

    “東北的。”

    “那可累著你了。”

    “別扯淡了,我連她的手都沒碰過。”

    “怎麼可能,這不是你一貫大刀闊斧的風格呀!難道她是殘疾人,沒有手不成?”

    “人家外地姑娘純著呢,不像咱北京的,想怎樣就怎樣。”

    “好吧,不耽誤你倆打電話了。”

    “行,改天聚聚。”

    “好,拜拜!”我掛下電話。

    牆上的鍾表直指五點整,再過一會兒我的父母就要下班回到家裡,我可以趁這會兒功夫抽根煙再發會兒呆,然後在晚飯後看兩至三個小時的電視劇,最後洗漱上床睡覺。

    這就是我寒假第一天的全部生活。

    幾天後,我百無聊賴地呆在家中。電話突然響起,我拿起話筒,有氣無力地說:“喂。”

    “邱飛!”一個女子的聲音。

    “誰呀?”我問。

    “你沒聽出來嗎?”女子嘻笑著問道。

    我已聽出她是韓露,卻故意說:“沒有,您是哪位?”

    電話那邊依然不肯透露自己:“你再聽聽看。”我為韓露的童心未泯感到好笑。

    我假裝認真地說:“你說兩句話讓我聽聽。”

    她說:“才分開沒幾天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我裝作如夢初醒地說:“噢,你是張芳吧。”我胡亂編了一個名字,想聽聽韓露的反應。

    “不對,再猜。”韓露神秘地說。

    “那你就是李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故意把話說成這樣。

    “討厭,我是韓露。”她終於按捺不住。

    “噢,原來是你呀,放假了嗎?”

    “放了,我現在回北京了。”

    “回來就好,重新投入首都的懷抱,內心深處是否無比激動。”

    “有什麼可激動的,我打小就在這兒長大。”從韓露的語氣中還真聽不出她對北京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難道你也沒有強烈地想見到我的願望嗎?”反正我呆在家中無所事事,不如去找韓露敘敘舊。

    “沒有,但是我能夠滿足你想見到我的強烈願望。”韓露笑著說。

    “你去了外地半年沒有變傻。”

    “廢話!上海人比北京人精多了!”韓露感歎道。

    “你沒給首都人民丟臉吧,沒被他人欺騙去你純真的感情吧!”我關懷地說。

    “那還不至於,我畢竟是在皇城根下長大的。”韓露很自信。

    “那就好。我今天沒事兒,你呢?”

    “我也沒事兒。好久不見了,我們出去玩吧。”

    “行,去哪?”我問。

    “去看電影吧,正演《甲方乙方》呢。”

    “好吧,我們在哪見?”

    “還是老地方吧。”

    “好。”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指西單路口的路公共汽車站,韓露的家在朝陽,我的家在海澱,所以我們選擇了這段距離的中心位置——西單,作為我們的約會地點。

    我到路車站的時候,看到韓露已經等候在那裡。

    我們先是相覷一笑,然後在我考慮是否有必要握一握手或擁抱一下時候,韓露先說話了:“你怎麼還這樣呀!”

    我聽不出這是她對我的現狀不滿還是對我風采依舊的喜出望外。“那我應該什麼樣呀!你倒是有點兒變化。”

    “什麼變化?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難看了?”韓露笑瞇瞇地期待著我的回答。

    “別臭美了,你的變化是終於能比我先到了。”

    “討厭!”

    “你比原來好看了那麼一點兒,只是有限的一點,你可千萬別為此驕傲。”我發現韓露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臉上畫了淡淡的妝。我抬頭看了一眼電報大樓的鍾,快十二點半了。“你吃飯了嗎?”我問。

    “沒有,掛了電話就來了。”

    “那先去吃飯吧。”

    “嗯”。

    我們走進一家飯館,點了一些飯菜,又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罐可樂。菜上來後,韓露吃了一口感覺不錯。

    “上海飯吃得習慣嗎?”我問韓露。

    “還行,就是量小了點兒,有時候剛吃完就餓了。”韓露看著眼前的一大盤子菜說。

    “吃那麼多干什麼,你得淑女點兒,哪怕是裝的,否則找不到婆家,尤其是在上海那種地方。”

    “你還別不信,我真就在學校找了一個上海的男朋友。”韓露說這句話的時候始終翹著腦袋。

    “你就是說你找了一個倫敦的男朋友我也信。”

    韓露不慌不忙地打開錢包,拿出裡面的一張照片,說:“你自己看看吧,眼見為實。”

    這是一張韓露與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生在東方廣場的合影,韓露的臉上印著燦爛的微笑和上海的陽光,那個男生把手搭在韓露的肩膀上,滿臉狐疑地皮笑肉不笑。

    看了這張照片,我不禁想象出那個男生用身體將韓露抵在夜色下的牆角,說“你的胸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時的樣子。雖然我與韓露已經分手,尚且沒有與她重歸於好之念,但我並不希望她這麼快就找到男友,而且還是上海的。

    “丫是你同學?”我問。

    “你對人家尊重點兒,他也沒招你。”韓露從來沒有這麼偏袒過我。

    “我應該用上海話說,這個小癟三是你的同學嗎?”

    “是又怎樣?”韓露只顧低頭吃菜,也不看我一眼。

    “你們倆誰找的誰?”我對這件事頗感好奇。

    “你覺得呢”韓露反問我。

    “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

    “你還會說什麼呀!”韓露瞪了我一眼。

    我們陷入一段好半天的沉靜。

    韓露喝了一口可樂,打破僵局:“是他先找的我。”

    “那好呀,祝賀你的迷人魅力使得上海小丫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舉起酒杯,韓露卻不理我,我只好獨自喝了一口,“說說這個上海小生是如何對你俯首貼耳的。”

    “也沒怎麼,就是他找我一說,我就答應了。”韓露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不考慮考慮,哪怕有個磨合期呀!”我憤憤地說。

    “當時我一個人遠在他鄉,天天想家,在那裡也沒什麼特好的朋友。”

    “那你就跟我多多聯系,多交流一下感情。”

    “我給你打電話,你著急掛,我給你寫信,你回信又寫得那麼絕,你知道我看了你的信後有多失望嗎!”韓露委屈地說。

    “我那也是以咱們的學習為重。”

    “可是我每天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哪有什麼心情學習,北京學生到了外地受排擠,我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我不能總壓抑自己的感情吧!”韓露好像飽受辛酸。

    “那你就去找幾個北京的老鄉,開個老鄉會什麼的。”

    “你不知道,北京的學生到了外地相互間根本不聯系,就是見了面也不見得打聲招呼,更別說開老鄉會了。北京學生倒是也能聚齊,那就是在補考的時候,滿考場全是來自西城、東城、崇文、海澱的北京學生。外地學生看見補考就嘲笑說,北京學生又在開老鄉會!”韓露淒慘地講著。

    我聽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小姐,再拿一瓶啤酒。”

    後來我們又聊了高中同學的近況,韓露在我這裡得知,班上幾名男同學相繼在各自的學校找到了女朋友;我在她那裡得知,某個女生在進入大學不到半年的時間裡相繼失身給兩個高年級男生,終因被拋棄而痛苦萬分。其實上高中的時候,我就感覺這個女生已身處懸崖邊緣了,她顛倒是非,不認為馬克思主義是真理,每當我們上思想政治課的時候,她就在底下偷看芹凱倫、雪米莉等人的小說,受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思想腐蝕(那時香港尚歸英格蘭所屬,推行的依然是資本主義制度)。她今天的悲慘結局理所應當歸咎為當初不及時懸崖勒馬,非要等到馬蹄踏空之時,才想起勒緊韁繩,可馬卻由於慣性掉進了萬丈深淵。

    韓露說:“沒想到半年裡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我說:“是啊,將來指不定還有什麼更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呢!”

    韓露說:“我挺懷念高中生活的。”

    “我也是。”我說道。

    出了飯館,韓露一看表,快四點了,問我:“還看電影嗎?”

    “當然看。”

    韓露拉著我的羽絨服說:“那就快點兒走。”

    “著什麼急,我有點兒頭暈。”這頓飯我喝了四瓶啤酒。

    進了電影院,我們找了兩個偏後的位子坐下。電影放映過程中,我偷偷地瞟了一眼韓露,她看得很專注。我在黑暗中摸索著拉到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扭過頭繼續盯著銀幕,並不時發出笑聲。我頭昏得厲害,努力看了會兒劇情卻沒能看懂,酒精在我的體內發揮著作用,使我產生了想親吻韓露的欲望。

    我把韓露攬入懷中,她掙脫出來,低聲說:“別這樣”,然後繼續專注地看電影。過了一會兒,我再次將胳膊搭在韓露的肩上,嘴湊到她的臉旁,韓露一只手擋住我繼續向前的嘴,另一只手把我的手從她的肩上挪掉,低著頭說:“這樣不好。”

    我的兩次努力都被回絕,我失去了再一次的興趣。銀幕上的畫面在我眼前依次閃過,卻在我僵硬的頭腦中留不下任何印象,我在恍惚中漸漸睡著。

    韓露叫醒我的時候電影已經結束,觀眾們在陸續退場,我睡眼惺松地跟著韓露出了電影院。風吹在臉上,我清醒了許多。我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走。”韓露說。

    “那好,打電話常聯系。”

    “好。”

    “再見。”

    “再見。”

    從這天以後,韓露直到開學前准備動身去上海的時候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說去送她,韓露說不用,她馬上就要下樓去車站了。

    寒假裡我和楊陽在鍾風家裡小聚了一次。這次聚會是因為楊陽提出了組建一支樂隊的想法,我們三人對音樂的熱愛不言而喻,但在對待音樂風格的問題上卻大有差距。當時有一種叫做“朋克”的音樂形式正在北京如火如荼地上演著,一時間無數地下樂隊湧向大小酒吧,向人們展示這種音樂的魅力,鍾風正是這種音樂的忠實愛好者,他想把樂隊風格定位於此。我更偏愛非主流一些,想把音樂做得注重旋律和講究音色,特別是在對效果器的使用上,然而我從沒摸過電吉他,更何況對效果器音色的研究。楊陽喜愛的是另類音樂,這種音樂特別憑借個人的感覺和獨特氣質,我曾在楊陽那裡聽過幾盤關於這種音樂的打口磁帶,它給人一種空靈和虛無縹緲的感覺,像是清晨河面上漂浮的霧氣,又像夜空中緩緩游動的浮雲,給人感覺忽遠忽近,近在眼前卻無法企及,支離破碎又渾然一體,做這種音樂更需要樂器的考究。

    我們仨人在此問題上爭論不休,都在竭力通過說明自己所喜愛的音樂如何好而說服他人。忽然,我們意識到一個更為嚴重而且是最根本的問題——樂器和人員的不足。我們那三把木吉他難堪重任,這裡還涉及到分工的問題:誰去當主唱,誰來彈吉他,誰去彈貝司,誰來打鼓。

    一想到這些問題,我們不禁有些頭痛。鍾風拿出他爸從俄國斯帶回來的“伏特加”,被我們一飲而盡。在此過程中,鍾風詳細地向我和楊陽講述了他和女朋友何樂上床前後的每個細節,讓我倆好生羨慕。鍾風以過來人的口吻對我們說:“就那麼回事兒!”我和楊陽誰也不信:“一定是你情緒醞釀的不對。”鍾風的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說:“操,真的,我真沒騙你們!”

    之後,我們仨人分別醉倒在鍾風家的沙發上、床上和地上,待我和楊陽醒來時,我們看到鍾風父母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而鍾風依然鼾聲震耳。我和楊陽相視一笑,又閉上了眼睛。

    飯菜的香味已經飄進我們的鼻孔,沁人心脾。

    終於開學了,救我於無所事事、窮極無聊的水深火熱之中,我的乏味即將得以解脫。大學的假期沒有作業,因此我沒有了上中學時因為作業沒能完成的惶恐不安,更不必為躲避交作業而在開學的第一天找出各種借口躲在家裡,現在我終於可以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走進學校了。

    開學前,我抱著重新改過的態度制定了一份作息表,我把它貼在床邊的顯眼位置,以此激勵自己奮發向上、自強不息。我特意用復印紙和簽字筆將這份極有規律的作息表制作完成,目的是讓它不因時間的流逝、歲月的磨礫而面目全非,我要它永保清晰,時刻貼在床頭煥發積極向上的光彩。

    我在這張作息表的背面塗滿膠水,將它貼在我認為最佳的位置。我想,今後的三年半內,它將每時每刻引導我沿著一條健康、勤勉的道路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所以我又找來透明膠條,從正面將它與牆壁牢牢地粘在一起。

    我結合自身條件,經深思熟慮而擬訂的作息表內容如下:

    ︰00—︰20起床、疊被、穿衣、洗漱

    ︰20—︰50背英語單詞00個,高聲朗讀英文課文兩至三篇

    ︰50—7︰20去體育場慢跑5圈(400米一圈)

    7︰20—7︰50吃早飯(至少個雞蛋,無論是煮、是煎、或是炸)

    7︰50—8︰00去教室做課前准備。

    8︰00—︰30認真聽講、做筆記,積極踴躍回答老師提出的問題。課間休息做眼保健操四節,眺望遠方(盡量看遠處綠色的草樹,冬天可以看遠處穿綠色羽絨服的女生),少抽煙,爭取做到不抽煙

    ︰30—2︰20吃午飯(保證質量、熱量)

    2︰00—3︰30睡午覺(不必全脫光)

    3︰30—7︰00上課(同上午內容)

    7︰00—8︰00晚飯(要吃少,但保證不會在睡覺前感覺饑餓),小憩片刻。

    8︰00—22︰00去教室學習(除了復習、寫作業外,還要預習明天的課程)

    22︰00回宿捨看中央電視台的晚間新聞、體育新聞和天氣預報。

    :00彈吉他陶冶情操,直至彈累為止(注意:不要影響他人休息)。上床睡覺前一定要洗臉、洗腳、洗襪子,保持內褲的寬松,以積極的心態迎接嶄新的一天。

    齊思新看了我的作息表後嘲諷地說:“沒想到現在還有你這樣的大學生,如果評選北京市本年度十佳傑出青年的話,非你莫屬。”

    我對齊思新的話嗤之以鼻,我要以實際行動證明給他看,我是怎樣作為一名品學兼優的大學生跨世紀的。

    我在作息表中略去一項重要計劃,即從以上列舉的諸多行動中抽空兒找個女朋友,這事兒不能再耽誤了。

    第二天當齊思新背著書包准備去上課的候,已經是七點四十,我匆忙起床,穿衣、洗漱、抄起書包顧不上吃早飯就跑向教室。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從鼻孔中摳出許多穢物,一時間不知道抹在哪裡,總不能粘在手上,舉著胳膊睡一宿,於是就順手將它們抹在床頭的作息表上。當時我心淨如水,毫無雜念,只是感覺氣息出入自由,鼻孔通暢了許多。

    第三天早晨,我將那張粘滿污穢的作息表從牆上撕下,團成一團兒,用力向簸箕拋去,周圍的空氣讓我頓感輕松了許多。

    我們機械系開設了著名的“五大力學”,這五門課引得無數英雄競折腰,足見其難度非同小可。它們是:理論力學,材料力學,彈塑性力學,流體力學和液壓傳動力學,其中理論力學和材料力學是這學期開設的專業基礎課。為了到期末考試的時候毫無懼色,我在開學初便對這兩門課聽得尤為認真,詳細的筆記和書上的勾勾畫畫、圈圈點點就足以證明於此。同學們一度對我另眼看待,黨支書甚至找到我談話,要把我作為先進分子的典型發展成為黨員,我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

    後來,我認為自己不能再如此虔誠地學下去了,否則我會對這些課產生濃厚的興趣,我將因為陷入對它們的深深熱愛中而不能自拔,我會情不自禁地變成好學生,而這些並非我的意願,我希望它們在我的生活中消失,越遠越好。

    培養對這些課程的興趣實屬不易,而摧毀對它們的熱愛卻易如反掌。就在五秒鍾的時間裡,我扔下手中的筆,合上擺在面前的書,趴在課桌上睡起覺來。這一幕被坐在我身後的黨支書看到,他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道:“自甘墮落,可惜呀可惜!”

    我聽到了這句話,但沒有理睬他。

    我這學期的生活就是對上學期的克隆。課能不去上就不去上,抄作業,睡懶覺,踢足球,晚上和楊陽喝完酒後去樓頂唱歌,再有就是找個女朋友的想法愈發強烈。

    一天,我們踢完球後去洗澡,學校澡堂的時間安排是女生一三五中午、二四六晚上洗,男生是一三五晚上、二四六中午。這天正好是星期三,我和楊陽、齊思新第一批走進澡堂,浴室的衣櫃敞開著,不知道中午哪個女生洗完澡沒穿內衣就走了,留下一個黑色胸罩陳列在衣櫃中,齊思新用兩根手指將它拈出,仔細觀察了一番後得出結論:“該女生的胸圍至少在92以上。”

    煙霧繚繞的浴室裡,熱水沐浴著我的身體,沖洗著因踢球而疲勞的肌肉,舒適的感覺傳遍全身。幾個學生在我身旁議論著有關電機系統設計的問題,一串串名詞數語傳入我的耳中,如同一滴滴冰水濺到身上,給我帶來陣陣寒冷。他們赤裸的身體被蒸汽濃濃地包圍著,只有凸起的臀部和頭顱在氣霧中隱約可見,他們將會是國家的棟梁,是國家的第一生產力。討論還在繼續,我匆匆沖去身上的泡沫後離開了這裡。

    回宿捨的路上,天空刮起大風,女生樓一層垃圾池裡的東西全部被刮了出來,其中絕大部分是衛生巾,漫天飛舞。齊思新怕衛生巾刮到臉上,就邊跑邊喊:“快跑啊,天上掉衛生巾了!”

    回到宿捨,齊思新一邊照著鏡子剪鼻毛,一邊疑惑地說:“你們說今天這是怎麼了,又是乳罩又是衛生巾的。”

    楊陽在一旁摳著腳皮說:“今天是婦女節。”

    齊思新恍然大悟:“啊?今天都三月八號了,我以為才二月底呢!”

    三月九日的清晨,天空晴朗,尚未變綠的草地被安靜地躺在上面的衛生巾裝點得五彩繽紛,婀娜多姿。

    三月八日這天夜晚,我在這個本該屬於女性的節日裡莫名地煩悶起來。我呆在宿捨抽著煙,像只無頭蒼蠅東撞西撞,挨屋流竄,發現大家盡管也無所事事,但他們卻不像我一樣魂不附體,他們可以把打牌、玩游戲、發呆、嗑瓜子當作一件件有意義的事情專注地完成。

    我找到楊陽,他正趴在桌子上寫歌詞,我看見那張伏在桌上的白紙上面寫了兩個字“年華”。楊陽把筆扔在一旁,身體向後一仰,躺在我的床上冥思苦想起來。半天後,楊陽坐起身,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句歌詞,還沒寫完,又把這句話劃掉,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嚓嚓”作響。

    “怎麼了?”我問。

    “操,怎麼突然就沒感覺了。”楊陽把紙揉成一團,隨手向牆角扔去。

    “喝點兒酒去吧。”我覺得這是自己目前唯一做得下去的事情。

    “好吧!”楊陽披上軍大衣,欣然同我前往。

    我們來到一家開在校園裡的小飯館,要了一些涼菜和啤酒,一邊喝酒一邊聊起天來。

    “沒想到大學生活這麼無聊!”我一口喝掉杯中的啤酒。

    “的確如此。”

    “也不知道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一想到自己剛剛混過大學旅程的/8,我不免感慨萬千。

    “總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可是我們現在怎麼辦。這種日子真讓人提不起精神。”

    “我也對現在的生活感到失望,滿不是自己憧憬的那樣。”

    “你認為大學應該是什麼樣子?”

    “沒有壓力,沒有苦惱,無拘無束,風花雪月。”

    “跟我一樣。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剛逃離出高中的苦海卻又身陷大學的沼澤。”

    我和楊陽有種天涯淪落人的患難之感,碰了幾次杯,兩瓶啤酒很快就喝完了。我們又叫小姐拎來兩瓶,楊陽一邊喝酒,一邊給我講述了他的愛情故事。

    楊陽高中的時候極不喜歡學習,但他憑借天資聰穎,看三天書便能達到他人看三個月也無法企及的程度,總是在期末考試中名列榜首。所以,對他平日裡的不學無術老師和家長是想管又管不了,楊陽天生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德性。他上身穿一件滿是金屬鉚釘的皮茄克,下身穿著一條千瘡百孔的牛仔褲,教務主任語重心長地同他講了半天五講四美三熱愛,可他第二天依舊是這般打扮,晃晃悠悠地走進學校。校長和老師拿他也沒有辦法,雖然穿成這個樣子來,但不能強行扒掉他的衣褲,光著身子會更有失大雅,況且楊陽又是學習成績優秀的好學生,他們還要靠楊陽給學校增光添彩。但楊陽最後考入這所大學卻讓他們大失所望,他們把原因歸結為楊陽平日裡的自由散漫和對自己要求過於松懈,其實滿不是這麼回事。

    楊陽始終盼望著自己在學校裡找到一個心愛的女孩,但他的另類裝束(同穿校服的男生相比)和滿臉的青春痘,卻給了女生們一種不安全感。她們認為楊陽是地痞小流氓一類的人物,所以楊陽始終過著單身生活。

    一天下過晚自習,楊陽走出學校門口,看見一個外校男生攔住本校的一名女生,正向她提著各種非分要求,女生已被嚇得面色蒼白。楊陽走上前去,推開那個男生,說:“哥們兒,你丫想干什麼?”

    那個男生嘻皮笑臉地對楊陽說:“沒事兒,她是我妹。”

    “是嗎?”楊陽轉身問那個女生,女生畏懼地搖了搖頭。

    楊陽痛斥那個男生道:“在學校門口你丫就敢干這事兒,還不趕緊滾蛋。”男生一扭頭,一溜煙地跑走了。

    楊陽認為是他的這身裝束起到了足夠威懾的作用。女生對楊陽表示了感謝,要請他吃糖葫蘆(中學門口只賣這種的食品,只有這樣的食品中學生才消費得起。)楊陽說不用謝,但還是毫不客氣地接過女生遞給他的糖葫蘆。女生說她害怕那個男生明天再來找麻煩。楊陽說:“沒事兒,有我呢!”然後就以一口一個山楂的速度在一分鍾內吃完了那根糖葫蘆,看得女生目瞪口呆,她剛剛平靜的心再起波瀾,她擔心自己逃出狼窩又入虎口。

    以後的幾天裡,楊陽一直陪伴女孩放學回家。通過幾天的接觸,女孩懂得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楊陽的本人與他在別人眼裡中的印象有著天壤之別。就這樣,每天送女孩回家成了楊陽必不可少的事情,他們在回家的路上拉起了手。

    女孩同楊陽一個年級,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同學們對她和楊陽的結合傳起流言蜚語,女孩並不介意。不久後,這件事情被女孩的父母知道(毫無疑問是女孩班主任打電話通知的)。

    一天,楊陽在送完女孩返回自己家的路上,被一對中年夫婦叫住,他們是女孩的父母。他們把楊陽帶到一家環境優雅的餐廳,要請楊陽吃飯。楊陽說叔叔、阿姨不用了,你們有話就直說吧。於是,女孩的父母開門見山地說出他們不同意自己的女兒同楊陽交往,其原因歸納為以下幾點:第一,楊陽和女孩都還小,現在不是談戀愛的年齡,要以學業為重。第二,他們認為楊陽不是心目中的女婿形象,他們不能接受楊陽。第三,他們已經為女孩物色到理想的伴侶,他是女孩父母的領導的兒子,現在自費留學英國,待時機成熟之際,即刻成親。鑒於以上三點原因,女孩的父母帶著強迫和懇求的口吻要求楊陽與他們的女兒斷絕來往。楊陽聽後沒有說話。女孩的父母以為楊陽迫於無奈接受了他們的要求,便堅決要請楊陽吃晚飯,以示感謝。楊陽說:“別麻煩了,我媽已經在家熬好了粥等我回去喝。”於是便起身告辭。

    第二天,楊陽找到女孩,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女孩義憤填膺地責備平日光明壘落的父母怎麼能夠這樣做,並表示自己不會喪失階級立場,要同楊陽堅守陣地到底。

    就在楊陽感到進退兩難的時候,女孩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女兒仍舊在主動同楊陽交往,便使出渾身解術,將女孩調至另一所學校並限制她的生活起居。楊陽覺得長痛不如短痛,斷絕了同女孩的交往。女孩倍感傷心,回到家中閉門痛哭,父母安慰她:那個小子給不了你幸福!

    為了防止藕斷絲連的事情發生,女孩的父母在高考前夕為女孩辦理了留學英國的手續,然後又馬不停蹄地把女孩送往英國,從此兩人便徹底失去聯系。這也是楊陽高考失利的原因所在,沒能使校長和老師們滿意。

    我是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聽楊陽講述了他的故事。這個過程中我們又喝掉四瓶啤酒,當再次叫小姐拿啤酒的時候,小姐用冰冷的眼神瞟著我們,把啤酒重重地戳在飯桌上。此時已是凌晨一點整,事已至此,我們也不必在乎太多,索性一醉方休,來個暢快淋漓。

    飯館老板接到一個要他去打麻將的電話後匆匆離去,出門前叮囑服務員不要讓我和楊陽賴賬,更不要讓我們吐在飯館的地上。

    我們在服務員的白眼、抱怨與廚師的低聲咒罵中,不斷地添菜加酒,直至盡興。這一夜,我和楊陽在小飯館裡呆到凌晨四點半。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兜裡已經沒有了能夠再買一瓶啤酒的錢的話,我們還會呆得更久。結帳時,我們因為差八毛錢翻遍了全身。

    服務員說:沒事兒,有多少就給多少吧!”她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攆我們走。

    楊陽說:“大姐,不好意思,耽誤你休息了。你趁天還沒亮趕緊睡會兒吧!”

    女服務員面帶不悅說:“沒關系,早就習慣了,我也睡不成了,一會兒還要熬豆漿、炸油條,准備賣早點。”

    我說:“那你可夠辛苦的。”

    “我沒你倆辛苦,喝了一宿的酒,一定挺累的吧!”服務員一邊和面一邊說。

    我說:“用……用不用我……我們幫你和面呀?”

    服務員笑著說:“不用了,你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和出來的面炸不了油條,只能汆疙瘩湯。”

    楊陽說:“要不咱倆多呆會兒,吃完早點再回宿捨睡覺?”

    我說:“行,那就再呆會兒吧,我喝碗豆腐腦兒。”

    服務員說:“你們剛才還差著八毛錢呢。我們這兒吃飯不賒賬。”

    楊陽說:“那就算了,改日再說吧!”

    臨出門前,我們對服務員說:“大姐回見!”她極不情願地回了我們一句:“回見!”

    我和楊陽從宿捨樓一層的窗戶翻進宿捨,值班大爺鼾聲如雷,居然沒有聽到我們跌跌撞撞發出的巨大聲響,看來此崗位已形同虛設,掌握了這一點,有利於我們日後夜間出行。

    我們踉踉蹌蹌地走進宿捨,屋裡充斥著一股人體器官分泌出來的綜合氣味,甚是難聞。我本想立即躺下睡覺的願望被這股氣味熏得煙消雲散,楊陽從書架的一條“都寶”中拿出一盒,我倆蹲在宿捨門口抽了起來。

    蹲了一會,我感覺膀胱腫脹,想上廁所,可廁所門口不知被誰吐得一片狼籍,我隱約從中看到尚未被消化的綠色的黃瓜和淡黃色的腐竹,還有些黑色帶狀物,我想那可能是海帶絲。

    我實在不願踏著這片穢物經過,只好來到樓道盡頭的牆角小便,楊陽也尾隨而至。我倆仰起腦袋,隨著一股液體的排出,頓感腹內輕松許多。片刻後,從樓下傳來“嘀噠”的水聲,我們的尿已經滲透過五層地板,滴到了四層的地板上。由此看來,這座始建於六十年代的宿捨樓依然無法逃脫是一項豆腐渣工程的命運。

    撒完尿,我和楊陽坐在樓道的窗台上繼續抽煙。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對楊陽說:“咱們去樓頂看日出吧。”

    楊陽說:“好主意,走。”

    我們在樓頂上靜靜地等待太陽升起。

    “你冷嗎?”楊陽問我。

    “不太冷,就是有點著急。你知道幾點鍾出來嗎?”

    “不知道,快了吧。”楊陽蜷縮在軍大衣裡,瑟瑟地說。

    “你是不是冷呀?”我問。

    “不是冷,我是尿憋的。”楊陽喝酒走腎異常嚴重。

    寂靜中,我聽到楊陽寬衣解帶和水流如注的聲音。我看著對面的女生樓對楊陽說:“我什麼時候能有一個女朋友啊!”

    “該有的時候自然就會有了。”楊陽挺直上身,不停地搖晃著腦袋,尚未將東西放回,便指著遠處大喊:“快看!”

    眼前一抹紅光,彤紅的太陽正在城市寂靜的清晨中冉冉升起。

    “漂亮!”楊陽自我陶醉著點上一根煙。

    事情正如楊陽所說:該來的自然會來到。周舟就是那個注定此時此刻出現在我生活中的女孩,她像一片花瓣飄然而至,落在了我的肩上。

    一天下午,我們班和(2)班進行足球比賽。我們叫(2)班的隊員為“老二”。(2)班有一個姓朱的同學速度快踢前鋒,一個姓吳的同學組織進攻,一個姓單的同學負責阻截我們的進攻,還有一個姓麥的同學把守球門。這樣他們班就由朱老二、吳老二、單老二和麥老二組成一條能攻能守的戰線,與我們球隊抗衡。那天吳老二因為肚子疼沒能上場,導致(2)班3:輸給了我們。我們班的三粒入球全部由我包辦,(2)班的那個進球是朱老二打進的,當時我們班隊員全體壓上進攻,我的一腳射門被麥老二沒收,他快速將球拋至前場,朱老二接球後無人防守,他單刀直入禁區,在距球門0米的持地方,單老二對他喊道“射了,快射!”朱老二腿一哆嗦,將球射入大門。

    那天我的腳感極好,射門欲望特別強烈。在回宿捨的路上,我指著遠處的一棵大樹對楊陽說:“你信嗎,我能一腳踢中那棵樹。”楊陽說他信,可我還是輪起一腳,將足球向那棵樹踢去。足球離開了我的腳,劃出一條上升的弧線向前躥去,皮球離樹越來越近,在它馬上就要撞到那棵樹的時候,卻突然鬼使神差般地改變了運動軌跡,擦著樹皮滑過,向旁邊一個拎著暖壺款款走過的女生飛去。皮球開始下降,不偏不正,正好撞到那個女生拎著的暖壺上。

    “哎呀!”一聲驚叫,暖壺的瓶膽粉碎如屑,壺裡的熱水冒出白色蒸氣在地面擴散開。女生拎著一個空蕩湯的藍色鏤空鐵皮暖壺殼,向我們這邊憤怒地看過來,她撅起小嘴,怒瞪著大眼睛,嬌美的身體一動不動地站著,甚是美麗。

    楊陽踢了我屁股一腳,說:“快過去,你的機會來了。”

    我急忙跑過去,連聲賠禮道歉說對不起,體貼地問:“同學,燙著你了嗎?”

    “你踢球怎麼不看著點呀!”看來她是沒有被燙到。

    “他就是看見你才踢的,他的腳法特准。你可千萬別繞了他,他是故意的。”楊陽此刻已經走到我們面前。

    “是嗎?”女生嚴肅地問我。

    “不是!是!是也不是!不是也是!”我一時不知所措。

    女生被我的尷尬逗樂了,顯示出無所謂的樣子。

    “你的褲子全濕了。”我還是有點兒過意不去。

    “沒事兒,我回去換一條就行了。”女生說。

    “你的暖壺碎了,要不然先用我的吧!”我說。

    “不用了,我下禮拜回家再拿一個就行了。”

    “別!那你得好幾天沒有熱水用,我多過意不去。你在這等我,我去給你拿我的暖壺。”我興奮地跑向宿捨,聽見楊陽在身後對那個女生說:“我這哥們兒就是心地善良,樂於助人。”

    跑回宿捨,我抄起我的暖壺便往樓下跑,跑到四層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於是又跑回宿捨,拿了一塊抹布把暖壺上的塵土擦了又擦,經過反復地精雕細琢,才再次沖出宿捨。

    我把暖壺硬塞給那個女生,她說:“這多不好意思,你用什麼呀?”

    我說:“我什麼都不用……”

    楊陽插話說:“他不洗臉不洗腳還喝生水,你就放心地用吧!”

    女生抿著嘴想笑又未笑出來。

    我指著楊陽對女生說:“他洗臉洗腳和飲用水根本就不分開。”

    女生終於按捺不住,笑了出來,她問我:“怎麼把暖壺還你?”

    我說:“我住540。”

    “好吧,回頭見。”女生說完便轉身向水房走去。

    我還想再跟她說點什麼,可是人家已經對我說了回頭見,我也不便再死死糾纏。

    回宿捨的路上,我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又返回頭去找那個女生。

    女生已經打完開水,正准備進樓,我叫住她。她回頭一看是我,便退回來問我什麼事?

    我問她:“你住哪兒?”

    生用嘴朝一層的某個窗口呶了一下說:“就這兒。”

    “你叫什麼名字?”

    “周舟。”

    “噢,行了,你進去吧。”

    周舟走上台階,進樓前不忘對我回眸一笑,我也咧開嘴傻笑了一下。我感覺自己的暖壺拎在周舟的手裡顯得那麼生動。

    晚上,就在我正准備脫衣睡覺之際,宿捨的傳呼器響起看門老大爺的粗暴聲音:“540那個沒暖壺的下來,有人找!”

    楊陽問我:“是不是說你呢?”

    我又一聽,老大爺還在說:“540誰沒暖壺誰就快點兒下來,有人找!”

    “是說我呢,我下去看看。”我重新穿上鞋。

    我跑到一層,問老頭:“大爺,我就是540那個沒暖壺的,誰找我?”

    老頭把眼睛一斜說:“人家等半天了。”

    我看見周舟正拎著我的暖壺站在男生樓門口,我走了過去。

    周舟說:“你還沒洗呢吧?”

    我說:“我不用,還是你拿回去用吧!”

    周舟說:“我已經洗完了,給你留下半壺水。”這時我才發現周舟的腳上穿著一雙毛絨絨的卡通拖鞋,頭發披散在肩上,樣子頗為可愛。

    我接過暖壺說:“謝謝。”

    周舟說:“快熄燈了,我得回去。”

    跟周舟道別的時候,我沒忘對她說:“其實我不像楊陽說的那樣不講衛生,只是偶爾不洗。”

    “誰是楊陽?”

    “就是今天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家伙,他都快一個月沒洗腳了。”

    “那你可慘了。”

    “我早就習慣了。”

    “你叫什麼?”

    “我叫邱飛。”

    “哦。好吧,拜拜。”

    “拜拜。”

    當我把腳泡進周舟送來的開水裡的時候,一種幸福感從腳趾傳遞到身體各個部位並順毛孔擴散出去,洋溢在我的周圍。

    那晚我睡了一個特別舒服的覺。

    楊陽說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的時候,看到我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他不忍叫醒我,兀自去上課,而我卻在睡眠中體會著幸福的時候又一次被老師記以曠課。

    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周舟,她不僅帶給我每晚洗腳時的溫馨感受,還使我變得興奮不安,找到了生活的新方向。

    我尋思向周舟表白的方法,可不是太唐突,就是肉麻得一塌糊塗,或是矯揉造作得使人發笑。我在校園裡蹓躂來蹓躂去,期待著突發奇想,但每種想法尚未具體化便被我徹底否定。我總覺得這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步,不僅要邁出去,還要邁得姿勢優美,距離不大不小,更要為邁出第二步奠定堅實基礎。總之,事情要做得不溫不火,一切剛剛好。

    一個郵筒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想是否可以寫一封信給周舟,這樣既含蓄又委婉,一切盡在文字中,但我又感覺寫信的方式不太符合我直來直去的性格,而且如果周舟除了想讓我堅持每天洗腳外,並無他意的話,那麼這封信必會造成我們日後見面時的尷尬。

    為了這件事情,我冥思苦想了一上午,又魂不守捨了一下午。夜裡,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左思右想卻不得其解,我讓他們幫我想個好主意,可他們卻借題發揮,古今中外、旁征博引,泛泛而談卻不在本質上面,但積極踴躍為我出謀劃策的態度,還是讓我感激不已。

    我仰天長嘯:“操得了,我他媽該怎麼跟周舟說呀!”

    “別…別說了,睡吧!”張超凡為了保證明天能夠准時起床去上課制止了我們的交談。

    聽了張超凡的話,楊陽躺在床上大笑不止。

    經過一宿理性與感性的斗爭,第二天黎明時分,我決定豁出去了,直接向周舟傾訴,但是我現在卻極需要補充睡眠。

    當天傍晚,我精心梳洗打扮後出了門,來到女生樓前,沖周舟宿捨的窗口喊道:“周舟!”

    窗戶打開,一張陌生的女生面孔出現,她對我說:“周舟去圖書館借書了,你有什麼事嗎?”

    我說:“沒事兒,我在外面等會兒她吧。”於是我站在女生樓前的花園長廊裡等待周舟回來。

    月光灑下來,遍地銀白,我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不知是出於天氣冷還是緊張的緣故。一個男生也在此等待著這棟樓裡的某個女生,片刻後那個女生出來了,兩個人手挽手不知去了哪裡。

    這時,一個身影走來,我憑借對周舟走路姿勢的印象,感覺來者就是周舟。

    果然如此,周舟背著一個雙肩背的書包回來了,她沒想到我會在這裡等她,我叫了她一聲,她尋聲一看,是我,便微笑著走過來。

    “你借書去了?”

    “嗯,你怎麼知道的?”

    “聽你們宿捨女生說的。你吃飯了嗎?”

    “沒吃,怎麼,想請客嗎?”周舟露出甜甜的微笑。

    “我也沒吃呢。咱們一塊去吃吧!”

    “好啊。”

    “走吧!”

    “等會兒,我先把書包放回去。”

    “我在這兒等你。”

    “我馬上就出來。”周舟扭頭跑回宿捨。

    片刻後,周舟出來了,身後跟著剛才那個女生。“這是我同學,沈麗。”周舟向我介紹道,“他叫邱飛,就是用足球把我的暖壺踢碎的那個男生。”

    “你好!”

    “你好!”我和沈麗互相寒暄。

    “我們去哪兒吃呀”我問。

    “隨便。”

    “那就跟我走吧!”

    我們來到我和楊陽經常喝酒的小飯館,挑了一張鄰窗的桌子坐下來,服務員拿來菜單問我們吃什麼,我親切地稱呼了她一聲:大姐。

    服務員定睛一瞧,是我,說道:“你又來了,你那個哥們怎麼沒來?”

    “他今天難受。”我隨口說道。

    我們點完菜,服務員臨拿走菜單時說:“你替我給他帶個好。”我知道她說的是楊陽。

    我說:“放心吧,一定帶到。大姐,上菜快點兒,我們都餓了。”

    服務員說:後離去。

    周舟問我:“你怎麼跟服務員這麼熟?”

    “我和楊陽經常來這裡喝酒,有一次我倆在這兒呆了一宿。”

    “你們男生為什麼都喜歡喝酒呀?”沈麗問。

    “我說不上喜歡,就是有時候心煩,想喝點兒。”

    “你煩什麼呀,是不是覺得功課沉重?”周舟向我。

    “不光是學習上的困惑,有很多事都讓我心煩。”

    “沒想到你還有點兒多愁善感。”周舟抿嘴笑道。

    “嗨,可能吧,高中的時候我可不是這樣。”

    “那時候你什麼樣呀?”周舟又問。

    “那是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我整個就是一個陽光少年,每天無憂無慮地生活,吃、睡、玩、學習都不耽誤。”我神采飛揚地講述著自己的高中生活,講著講著,我斜眼向窗外看去,見楊陽進了馬路對面的一家小商店。我想他也許還沒有吃飯,把他叫來正好二對二。我說:“楊陽在外面呢,我把他叫進來,咱們一塊吃吧。”

    周舟說:“好呀!”

    楊陽進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包還沒拆開的“都寶”,我給他們作了介紹後,楊陽坐在我身旁的空座上拆開煙,遞給我一根,我尚未來得及考慮就順手接了過來。我看了一眼周舟,她正在盯著我看。

    服務員端菜上來,看見了楊陽,問道:“好點兒了嗎?”

    我趕緊接過話:“大姐,多虧你剛才惦記,他現在已經康復了。”

    “那就好!”服務員又去端菜。

    楊陽雙眼撲朔迷離地看著我們,不知怎麼回事。我解釋道:“剛才她問你怎麼沒來,我說你病了。”

    “還能有人想起我,真讓我感動”楊陽又說,“今天喝酒嗎?”

    我說“算了吧,咱倆改日單獨喝。”

    “你們要是想喝就喝吧!”周舟說。

    “好吧,大姐拿兩瓶啤酒。”我向服務員招呼。“對了,你倆喝什麼?”我問周舟和沈麗。

    周舟說;“什麼都不喝。”

    楊陽說:“要不你倆也來點兒啤酒?”

    周舟和沈麗相互一視,說:“好吧。”

    楊陽給她們各自倒了一杯說:“先喝著,不夠還有。”

    菜上得差不多了,楊陽建議我們舉杯碰一下,還讓我講兩句。我端起酒杯說:“大家吃好喝好,巾幗勿讓須眉。”

    楊陽說:“你是須眉嗎?”

    “打你丫的,少廢話。”我本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胡須,可伸手摸到的卻是一片光禿禿的下巴,出來前我特意刮了胡子。

    我吃了一口菜問周舟:“你去圖書館借什麼書了?”

    周舟說:“我本想借本小說看,可圖書館的書實在是太多了,我不知道借什麼好,結果就空手回來了。”

    楊陽說:“沒關系,下回叫邱飛和你一起去,他看的書多,讓他給你推薦幾本好的。”

    “你看過《挪威的森林》嗎?”周舟問我。

    “太小兒科了,高二歷史課上我就看完了。”

    “你喜愛看誰的書?”周舟又問道。

    “村上春樹的看了不少,但後來越看越想吐:川端康成的書也看過幾本,當時是把它當成黃書,配合生理衛生課本一起使用的;王朔的小說我都看了,它是打架前的興奮劑,泡妞前的指導叢書,當然這是在於別人看來,我本人認為他把小說寫透了;余華的書我也看過,給我的震撼不小。”

    “余華寫的一本小說叫《活著》,你有嗎?”周舟問我。

    “有,回頭我借給你看。”我和周舟已經進入了錢鍾書先生所說的借書是愛情開始的階段。

    兩瓶啤酒已經喝完,我又叫服務員再拿兩瓶,她端來啤酒時不忘說:“你們少喝點兒。”

    我發現服務員的眼眶有些發黑,可能是好幾宿沒有睡覺的緣故,她不想因為我和楊陽而今夜仍然無法入睡。我說:“大姐,你就放心吧,我們不會耽誤你睡覺的。”

    服務員沖我抱以了理解萬歲的一笑後離去。楊陽看了一眼表,說:“沒事兒,早著呢,才七點一刻!”

    結完帳,我們走出飯館。我看了一眼表,快十點了,我問周舟和沈麗:“你們去哪?”

    沈麗說:“我得回去寫作業,明天還要交呢。”

    周舟沒有什麼表示,我問她:“你不著急回去吧?”

    周舟說:“我作業寫完了,不急著回去。”

    楊陽非常知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先回宿捨了。”

    教學樓的燈已經熄滅,月光和路燈照亮學校的甬路,我和周舟並肩漫步其上,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下,周舟微微一笑,我問她:“你笑什麼?”

    “沒什麼。”周舟的回答讓我一時不知所措。

    我們這時已走到路口,我說:“去操場蹓躂吧。”

    舟點頭同意。我們沒有拐彎,直接向操場方向走去。

    我們圍繞操場的跑道一圈圈地走著,談論著各自身邊發生的奇聞軼事,周舟被我講的故事逗得笑個不停。

    也不知道我們繞著操場走了多少圈,後來周舟想坐下來休息,我問:“累了?”

    “有點兒。”周舟從兜裡掏出兩張紙巾,墊在看台的石階上。

    周舟說:“我都快餓了,你呢?”

    我本來就沒吃主食,只喝了幾瓶啤酒,經周舟這麼一提醒,也感覺有些饑餓。我說:“去吃羊肉串吧,我們宿捨樓下的那家烤得特好吃。”

    “干淨嗎?”

    “干淨,我吃過好幾次了,始終沒出現不良反應,唯一的後遺症就是越吃越愛吃。”

    “那走吧。”我和周舟離開了操場。

    在去吃羊肉串的路上,當我們途徑女生樓時,它在瞬間由燈火通明變成漆黑一片。周舟“哎呀”一聲:壞了。然後就一邊對我說再見,一邊趁值班大爺鎖門前跨進樓內。周舟進樓後,透過窗戶向我招手,我走過去也聽不清她在窗戶那邊說些什麼,據我的判斷她好像是在說:沒吃上羊肉串挺遺憾的,明天再去。

    我點了一下頭,周舟微笑著跟我招手再見,我也張嘴說了一聲再見,看著她消失在樓廳的拐彎處。

    晚上,楊陽有意和我聊起周舟,又自然而然地直奔主題——沈麗。楊陽說他想和沈麗好,問我有戲沒戲。我說只要我和周舟好了,你和沈麗絕對有戲,回頭我讓周舟給你倆一撮合,這事兒保准成。

    第二天,有一門課的作業需要在上課前交給老師,我早早地拿了張超凡的作業本去教室抄。自入學以來,我一直在復制張超凡的作業,可能是出於我的字跡比他工整的原因,每回作業本發下來,張超凡都是5減,我的成績卻始終是5分。

    張超凡其人身上存在著無數優點,他的身材體現出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他學習成績之好使我在抄他作業的時候可以絕對放心,但人無完人,張超凡亦存在美中不足之處,他有些口吃。這個毛病讓他痛苦萬分,他曾經嘗試過各種科學療法和民間的祖傳偏方,試圖治好此病,然而均不見效,為此他苦惱不已。一次上物理課的時候,物理老師點名,當點到張超凡的時候,他坐在座位上費勁地說:“到…到…到…!”物理老師疑惑地將頭從花名冊上抬起,問道:“你們系有三個叫張超凡的?”張超凡面紅耳赤地從座位上站起,解釋道:“就…就我一個叫…叫張超凡。”老師這才真相大白,張超凡在同學們的哄笑中尷尬地坐下。以後凡是老師點到張超凡名字的時候,都會給張超凡留出3至5秒的答到時間,然後抱以會心的微笑,繼續點下面同學的名字。張超凡因為這個毛病付出過慘重代價,別人在電話裡三分鍾可以說完的事情,他偏偏要用上七八分鍾,所以我總是看他隔三差五地去買電話卡,現在張超凡積攢下的電話卡的厚度已有啤酒瓶那麼高了。

    就在我疾筆如飛抄得起勁之時,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回頭一看是周舟,她背著書包,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

    我說:“哎呀,你嚇死我了。”

    “你干什麼壞事呢,做賊心虛。”

    “沒有,就是抄抄作業。”

    “噢,抄吧。你吃早點了嗎?”周舟問道。

    “沒有,來不及了。”我翻了翻張超凡的作業本,還有一頁多沒有抄。

    “你還挺敬業。”

    “我一個禮拜就敬業這一次。”

    “行了,不打擾你了,給你吃我這份早點吧。”周舟將塑料袋放在桌上。

    “別,我都吃了你吃什麼?”

    “誰讓你都吃了!”周舟打開塑料袋,拿出一個雞蛋,說:“剩下的給你,我走了。”然後就拿著雞蛋去了另一間教室。

    待周舟進了那間教室,我打開塑料袋一看,裡面還有一個雞蛋,一塊蛋糕和一袋酸奶,我合上張超凡的作業本,心想,抄個屁作業,不能總是得五分,也要適當地得一次2分,總比張超凡做得好,他以後還能再給我抄嗎。於是,我磕開雞蛋,剝去暗紅的雞蛋皮,雪白的蛋清呈現在眼前,趁著還有些燙手,我急不可耐地將它放進嘴裡。

    上課前,我把作業交給課代表,不等老師講課,便從後門溜出教室。我跑到周舟所在的教室,趴在後門看她如何上課。周舟正坐在第二排,身體挺直地抄著筆記,旁邊坐的好像是沈麗,她倆是這個課堂上為數不多的沒有趴在桌上的幾個人之一、二。

    出了教學樓,我懶洋洋地走在校園裡,早晨的陽光透過已經抽芽的柳條照在路上,幾個環衛工人清掃完校園的垃圾正准備收工,幾個遲到的學生一邊用手梳理著頭發,一邊慌慌張張地向教學樓跑去,泥土中鑽出星星點點的綠色,三月的校園萌發出讓人欣慰的盎然生機。

    我回到宿捨,見楊陽正慵懶地躺在床上,捧著一本《海子詩集》拜讀,書的封面印著一張海子的一寸免冠未刮胡子帶著眼鏡的側面照。楊陽昨晚已把作業抄完,所以不必再為此早早起床,只需讓別人將作業帶去交給課代表即可。楊陽見我回來了,說:“抄完作業了嗎?”

    “抄一半就交了,碰見周舟了,懶得再抄了。”

    “你現在可是有點兒心花怒放了。”

    “沒有,僅僅是含苞待放,還沒到盛開的季節。”

    “那你施點兒肥,加速它的茁壯成長。莊稼一只花,全靠糞當家嘛。”

    “還是讓它在陽光普照中自由成長吧,你也知道,一年收三回的米叫箕米,沒有泰國香米好吃;最甜的西瓜是不加催熟劑的。”

    “它要是不開花怎麼辦呀!”

    “那就是無花果,一樣可以結出甜美的果實。”

    “等收獲的時候,你把品嘗過的滋味告訴我,我也好知道是甜是酸。”

    “沒問題,我估計是酸甜兒。”我又問楊陽,“你還有書嗎,給我一本看?”

    楊陽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徐志摩的詩集給我。我一翻,正好翻到《再別康橋》那頁:輕輕地我來了,正如我悄悄地走,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我念完後說:“這首詩描寫的是小偷潛入一個生活困難的家庭時的所見、所聞、所感。”

    楊陽一琢磨,說:“還真有點兒你說的意思。”

    我說:“詩人不是小偷就是流氓,要不怎麼管他們叫‘濕人’呢!”

    “海子是不是有戀母癖呀,他怎麼把什麼都能當**呀!”

    “他都把什麼當作**了?”

    “月亮。”

    “月亮又圓又亮,**也又圓又白,挺合適的”

    “可是女人有兩個**,而月亮只有一個!”

    “這是詩人寄托了他的美好夢想,他渴望世界有兩個月亮驅散黑暗,給人類帶來光明。”

    “我前兩天聽說在丹麥北部某山村裡發現一個長著三個**的女人。”

    “那可以把她比喻作太陽了。”

    我問楊陽為什麼看這麼多詩集,他用兩個字做出簡明扼要的回答:空虛。

    楊陽所說的空虛也時常在我的體內產生,它像一層無法驅散的烏雲,積壓在我的心頭,久久不願離去。

    我和楊陽終於挨到午飯時間。在我想是和楊陽一起去食堂吃,還是去找周舟吃飯的時候,楊陽主動提出請我去食堂吃小炒,回報我昨日請他喝啤酒之恩。其實,我昨天的主要目的是和周舟一起吃飯,只是正好撞見楊陽去買煙而已。

    我們先於下課的學生趕到食堂,楊陽去買小炒,我坐在椅子上等他。過了一會兒,楊陽端著一份宮保雞丁和一份溜肉片回來。

    大批背著書包的學生和夾著講義的教授從教室方向源源不斷地湧入食堂,一時間,食堂的空座位全部被書包、作業本、幾根鋼筆或一卷手紙等物占據。食堂的坐位始終供不應求,教授們為了使自己在食堂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淪為唯一站著吃飯穿西服的人,經常會提前幾分鍾下課,但是教授們相互競爭,如果有一個教授提前2分鍾下課,第二個教授就敢提前3分鍾下課,第三個教授便不得不提前4分鍾,以至出現過某個教授在上課沒過多久便對同學們說:“咱們的課就先上到這裡,下課!都早點吃飯去。”講台下的學生聽後一片沸騰。日後,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此事被教學處知道,他們扣掉了此教授當天的伙食補助——20元錢。學校並不敢重罰,因為此教授身兼中科院院士身份,學校因為他的存在才煥發出一些光彩。此事發生後,凡是再有老師提前下課,他們便會對學生說:“咱們下課了,你們出去的時候都小點兒聲,如果這次沒被教學處聽到,下次我們還提前下課。”這班同學大喜,正當他們悄悄地打開教室的門,准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時,發現另幾間教室的學生已經在悄無聲息地撤離,正躡手躡腳地趕往食堂。老師下課後,絕不會有同學糾纏他答疑,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而學生們最大的困惑就是到了食堂沒有座位。其實這一切努力僅僅是為了能坐著吃口飯,這種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在大學校園裡居然成了全體師生共同為之努力的方向,難怪我爸總是批評我:“都這麼大了,還沒有樹立起崇高遠大的理想!”

    當我和楊陽快吃完飯的時候,周舟夾在人群中擠進食堂。我站起身叫她,她看見我後微笑著走過來:“你們吃飯了嗎?”

    “這不正吃著呢。”我用腦袋示意桌上的飯菜,“你吃了嗎?”

    “還沒,我得先找個地兒。”

    “你坐我這兒,我吃完了。”楊陽把碗裡的飯粒扒拉干淨說,“你倆慢慢吃,我先走了。”然後胡擼了一下嘴,跟周舟說了聲再見。

    “再見。”周舟回應了一聲,把書包放到剛才楊陽坐過的座位上說:“我先去買點兒吃的。”

    “嗯,去吧。”

    “你還吃什麼嗎?”周舟看了看被我們吃得一干二淨的盤子說。

    “我吃飽了,你去買自己的吧。”

    “好吧。”周舟掏出飯卡,擠進排隊買飯的人群。

    在周舟去買飯的短暫時間裡,有好幾個學生指著周舟的座位問我:“同學,這兒有人嗎?”

    “有人。”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們看了一眼擺在我面前的空盤空碗後悻悻離開,去他處尋找座位,這一眼的含義是:“你丫怎麼占著茅坑不拉尿!”我心想,我偏就不拉,我一會兒還要和周舟一邊占著茅坑不拉屎一邊聊天呢!

    周舟端回來一份熱氣騰騰的牛肉面,坐在我的對面。

    “你吃得了這麼一大碗嗎?”我問。

    “我早就餓了,老師本來講完課了,因為沒打下課鈴非要點完名才讓我們走。你看就是那個老師。”周舟指著遠處一個正端著飯碗,四處尋找座位的中年婦女說。

    我一看,此人正是那個教我們化學的戴假發的女老師,她是學校唯數不多遵守規章制度的老師,這種遵紀守法只能歸結於膽量小,沒魄力,怕扣工資。

    “你們剛才是不是上的化學課?”我問周舟。

    “對,你怎麼知道的?”

    於是我便將那個女老師教過我們以及她在課堂上出現的尷尬場面講給周舟聽,周舟一邊吃一邊前俯後仰地笑。

    周舟說她吃飽了的時候,我低頭一看,盛牛肉面的碗裡除了湯就是漂浮著的幾片香菜葉,我都不知道周舟是怎麼把面吃進肚子的,看來我剛才一定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了半天。

    周舟問我:“你下午有課嗎?”

    “沒有。”我撒了一個謊,機械系的課程是全校最多的,“你有課嗎?”

    “也沒有,咱們一塊去上自習吧。”周舟說。

    “行!”我一口答應下來,盡管這是我最不喜歡做的事情。

    我背著書包跟在周舟身後進了一間沒有課的教室,我們選定靠近後門的兩個座位坐下。周舟從書包中掏出英語書、鉛筆盒和一包話梅。她看了我一眼,見我正注視著她,便說:“發什麼呆呀,還不趕緊學習!”

    我急忙打開書包,發現裡面除了一根鋼筆、兩盤打口磁帶、一些吉他樂譜和一本張超凡的作業外還有一本《梅裡美短篇小說集》,這本小說是我用來打發迫不得已坐在教室裡的無聊時光的。上課時不適合看長篇小說,因為有課間休息,我還要放下書去廁所找人蹭煙抽,那裡聚集著全校的學生煙民。

    周舟見我對著書包發愣,問道:“想什麼呢?”

    “沒帶學習的書。”我下意識地回答道。

    “你帶什麼了?”

    我把書包給周舟看,她看過後說:“你的生活還挺豐富的。”

    “我也是勉強直面慘淡的人生。”

    “你怎麼這麼不喜歡學習?”

    “我其實特喜歡學習,就看學什麼了。”

    “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有用的東西。”

    “什麼東西有用?”

    “凡是不沒用的東西都有用。”

    “那什麼東西沒用?”

    “我們現在學的東西。”

    結果這個下午被我和周舟用來討論學什麼有用,學什麼沒有用。最後周舟得出結論:她也不願意學習學校講的內容,但又不得不去學,所以周舟翻開了筆記本;我卻沒有失去信念,把書包扔向一旁,毫不客氣地幫周舟撕開那包話梅,拿出一顆含在嘴裡。

    下午過得出奇地快,不待我把那包話梅吃完,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我和周舟又收拾好書包去食堂吃飯。

    吃過晚飯,我問周舟:“你晚上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好呢,你干什麼?”周舟反問我。

    “我也不知道,明天也沒有需要抄的作業。”

    “你每天除了抄作業、吃飯、睡覺,還干什麼呀?”

    “我還彈吉他、踢球、聽歌等等等等,我的課余時間都快不夠用了。”

    “那我就聽你彈吉他吧。”

    “沒問題。”

    我回宿捨取來吉他,帶著周舟來到禮堂前的草坪。我們剛要坐下,不知道從何處蹦出兩個外地保安,他們情緒激昂地用家鄉話沖我們喊道:“青草依依,踏之何忍!”我和周舟趕緊跑了出去,我心想:青個屁,才他媽發芽!

    我們又來到操場,坐在昨天坐過的地方,我問周舟想聽什麼歌,她說聽羅大佑的,我便給她唱起《野百合也有春天》。唱到一半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周舟問:“怎麼不唱了,挺好聽的。”

    “琴不准,我調調音”我擰著琴頭的調音旋扭說,“你喜歡聽老狼的歌嗎?”

    “喜歡。”

    於是我就給周舟從《同桌的你》唱到《流浪歌手的情人》,唱了老狼的大部分歌曲。

    月亮高掛夜空,兩個在減肥的女生正繞著操場跑圈,肥碩的身體在夜幕下宛如兩座黑黝黝的小山包在緩緩移動,其中一個女生停下來對另一個說:“不行了,我沒勁兒了。”另一女生喘著粗氣說:“才跑了一圈半,你還想掉肉嗎!”前者聽後只好顫顫巍巍地跟跑在她身後,沉重的喘氣聲傳遍操場的每個角落。

    我和周舟相視一笑,她嬌美的樣子在月光下愈發動人。

    周舟看著我說:“我有點兒冷。”

    我知道下面該做什麼了,我應該把手放在周舟的肩上,攬她入懷,但如果周舟僅僅是說說而已,我這麼做豈不是有些不妥,可萬一周舟的想法的確如此,而我沒有做,豈不有損我的男子漢氣概。經過轉瞬間激烈的思想斗爭,我在該出手時就出手和一步一個腳印之間選擇了前者,於是我抬起微微顫抖的胳膊,向身旁的周舟伸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周舟順勢將頭倚靠在我的肩上,我聞到了周舟頭發中散發出的芳香。我有些情不自禁的心醉。

    正是我伸的那只手,及時攬住了飄至我身邊的幸福,後來我吻了周舟。

    那兩個減肥的女生離開操場後,我和周舟頭抵頭依偎著,操場安靜異常,我們聽得到彼此的呼吸。我萌發了躍躍欲試的沖動,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動,我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吐沫,將咽吐沫的聲音降至最低程度,盡力抑制身體的隨之顛動,心髒已經跳至噪子眼兒,我口干舌燥得想喝水,我的最大努力被用來抑制自己的不安,以免我的尷尬顯露。汗正源源不斷地從我的手心滲出,我的腳裹在鞋裡焦躁地蠕動著,我克制住身體的發抖,屏住呼吸將嘴向周舟微微開啟的雙唇靠攏,周舟低下了頭……

    時間凝固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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