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樣年華 正文 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新生活 上
    北京的東三、四環之間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工廠和高矮不一的煙囪,它們為振興民族工業和提高空氣污染指數做出了巨大貢獻。而今天,它們已處於癱瘓狀態,等待著陸續被拆除,頗像地主家的大老婆,失去了生機與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京廣大廈、國貿中心、SOHO現代城,珠江帝景、藍堡公寓、贏嘉寫字樓等高聳入雲的現代化建築,它們在此處拔地而起,猶如剛過門的小老婆,倍受青睞。如今,這片土地已被譽為BD商務區,不久的將來,北京的經濟將會在此展開騰飛的翅膀。

    大煙囪和摩登大廈鱗次櫛比,交相輝映,挺立在北京市上空,構成海拔最高點。如若誰想鳥瞰北京城,他可以喝著咖啡端坐在這些寫字樓高層的窗前,或是拿著掃帚爬到煙囪頂端去打掃煙灰。

    我的學校便坐落在這些工廠和寫字樓的包圍之中,它就是北京XX大學,簡稱北X大,以“四大染缸”的美譽揚名北京,尤其在高中學生中間流傳甚廣,但每年仍會有愈來愈多的高中畢業生因擴招而源源不斷地湧向這裡,絲毫看不出計劃生育作為一項基本國策已在北京實施多年的跡象,倒是錄取分數線越降越低,以至讓我產生了“這還是考大學嗎”的疑惑。

    這所學校誕生過工程師、廠長、教授、總經理、小商販、會計師、出納員、網站EO、小偷、警察、嫖客、妓女、詩人、作家、搖滾樂手、音樂制作人、畫家、外籍華人、運動員、記者、騙子、白癡、技術員、建築師、傳銷商、賣保險的、包工頭、科長、處長和游手好閒職業者,惟獨沒有政治要員,這也許同學校的環境有關,但更多因素來於學生自身,但凡考到這裡的學生,全無一例的沒有政治頭腦,此類學生早已坐到了清華、北大和人大的教室裡。

    過去直至今日,有這樣一句話廣為流傳:好男不找二外女,好女不嫁X大男。盡管它已被我爛背於腹,但我還是被招生辦的老師毫不留情地招至北X大的機械系,對此我深感迷惑:我並沒有在志願表中填報該校。

    後來才知道,是我高三時的女友在暗中搞鬼,使得我稀裡糊塗地考入這所學校。

    當時北X大屬於第一批錄取的重點院校,憑我那點淺薄的數理化知識做夢也別想考進來,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在第一、二次模擬考試之後,便將工作重點從二類大本轉移到外地三類院校的大專,而且是極冷門專業,其中一門我記得尤為清楚,叫作:無脊椎動物語言學。

    我這麼做並非因為沒有上進心,只是不想去做墊著石頭摘月亮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可我的女友卻趁我吃完午飯去廁所拉屎之際,從我的書包深層翻出志願表,並私自替我在一類大本志願欄中填寫了北X大的機械專業,並在我毫無思想准備下,肆意在“服從分配”後面劃了一個又大又黑的勾,然後立即將我二人的志願表交給班主任老姜。

    老姜曾經在我和女友自由戀愛的道路上設置重重關卡,圍追堵截到了我和女友放學出校門三公裡內不敢走在馬路同側的程度,還以我個兒高為由,將我調至教室最後一排,而安排女友坐在第一排,美其名曰女孩子應該鍛煉鍛煉,沒事兒多幫老師擦擦黑板。女友為了肺裡不吸進粉筆末,總是憋紅著臉坐在前排,讓老姜以為她抹了胭脂;同時,我坐在後排飽受看不清黑板之苦,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更有甚者,老姜為了繼續拉大我和女友的距離,險些在高考前夕不顧我對數理化的熱愛,要把我弄到文科班去背文史地。我跟老姜說我對理科班情有獨鍾,老姜說那你的理科成績為何如此之低,我說熱愛歸熱愛,成績低是另一碼事兒,現在我還有些分數,如果去了文科班,恐怕連這點兒分也要隨著我在理科班的消失而消失,我以後不談戀愛了還不成嗎。老姜見被我看穿他心裡在想什麼,便不再強求,只是說,你好自為之吧。於是我和女友開始在老姜的眼皮底下裝作素不相識,連她因T恤衫沒有遮住牛仔褲而露出內褲的花邊時,我也不敢吭一聲,只好任班中男生肆無忌憚地將目光盯在女友的後腰上。

    這次,老姜在不了解事實真相的情況下看過我和女友的志願表後,說:“想不到你們在這種時刻依然志同道合,看來我只有祝你們白頭到老了,但千萬別因為兒女私情耽誤了高考。”

    後來的結果是,我在考場上想到不久的將來我就要流落他鄉去學習非人類的語言,也不知道我在衣錦還鄉之時還能否同女友流利地用漢語交流,並對她說:“等了這麼多年,辛苦了,你還好嗎?”想著想著,我的心中便湧起一種叫做淒慘的感情,頃刻間,那些在腦子裡堆積了多年導致我學習不好的東西消失得無影無蹤,思路豁然開朗起來,奮筆疾書,一下子做出好幾道題,還在作文中寫了幾個漂亮句子,推翻了學習委員對我的妄加評論——腦子裡有屎,不是學習的料。

    在同一時間的另一考場,女友幻想著我們考入同一所學校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花前月下了,不必再躲躲藏藏,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監考老師趕忙跑過來體貼地問道:“同學,是卷子印錯了嗎?”

    女友帶著意猶未盡的笑容說:“沒有。”

    監考老師不解地說:“沒印錯就趕緊答題,這可是高考,考完了有的是時間笑。”

    高考結果非常出乎我們的意料。女友在知道分數後愁容滿面了一個暑假,而我接到北X大的錄取通知書卻不知是喜是憂。

    八月底,女友收拾行李准備去上海的一所專科學校上學,同時,我准備到西單乘坐52路公共汽車去北X大報到。一些想上北X大卻沒有考上的同學刻薄地對我說,那可是大染缸啊!我聽後心頭一沉,心想,這下可完了,“好女不嫁X大男”已成為北京女孩的口頭禪,待我畢業時還會有良家女子嫁給我嗎,我也許要為在北X大讀過幾年書而光棍終身。但當時我還是拍著胸脯頗為自信地說,我要推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定律,做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後來的事實證明,無論北X大的男生如何,但在尋找異性方面還是得心應手,頗為容易的。

    女友對高考的結果失望至極,她在憤憤不平的同時提出與我分手,我沒有絲毫猶豫就接受了她的要求,因為我們的結合純粹是無理取鬧。

    那時我們正上高三,升學的巨大競爭力壓迫得班中每個同學都苟延殘喘,彼此間沒有了團結友愛和相互信任,取而代之的是勾心斗角和殘酷的明槍暗箭。大家在這種環境下倍感壓抑,於是紛紛尋求自己的紅顏知己。對於擁擠在高考獨木橋上的人來說,異性比同性更容易接觸和溝通。

    女友就是在這個時候提出同我好合的,當時班裡的這種氣氛成就了好幾對情侶。

    由此可以看出,我與女友的結合存在明顯的動機不純,我有被利用的嫌疑,好在我並不認為自己吃了多大的虧,所以一拍即合。當天晚上,我們就接了吻,女友把嘴從我的嘴邊移開後,憂心忡忡地說:“我們之間好像還不是很熟。”我一想,的確如此,從高一入學到剛才她說的那句話,我們之間總共說了不超過三十句話,我對她更是不了解,只知道她叫韓露,是與我同班的女同學。

    我對韓露提出的分手要求坦然接受。事後,我象征性地惆悵了幾天,抽了幾根煙,然後便將一切拋在腦後,找同學去八一湖游泳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因失戀而裝扮的痛苦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誰讓自己當時年紀小呢。

    大學報到的第一天,我帶著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舅舅舅媽的千叮嚀萬囑咐和美好幻想步入北X大校園。我並沒有過多留意校園的建設,而是將更多精力用來觀察像鮮花一樣盛開在校園的女生們,當時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找一個女朋友。

    這是陽光無比燦爛的夏末的一天,姑娘們穿著剛剛盛行而尚未出現於中學校園的吊帶裝走在路上,她們像一條條美麗的熱帶魚在我眼前穿行而過,讓我浮想聯翩。當然,這些艷麗的姑娘都是高年級女生或是青年女教師,大一新生不會因為剛剛離開中學就突然變得光彩奪目。也有個別努力打扮自己的新生,但她們拙劣的裝扮技巧會被我一眼看穿——塗得深淺不均的口紅和極不附體的高跟鞋。還有許多女生穿著高中校服,胸前或背後印有“北京四中”或“實驗中學”等字樣,她們希望以此向外人暗示些什麼,其實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既然考到這裡,那大家就是一片菜地裡的茄子,炒菜大師傅不會因為你是圓茄子就把你做成炸茄盒,而因為我是長茄子就把我做成魚香茄條,我們將來的命運就如同茄子終將被吃掉一樣,獲得印有“北京GY大學”字樣的畢業證書。

    在經過報到、交費、領取宿捨鑰匙等一系列繁瑣又必不可少的事情後,我端著一個白底紅號的搪瓷臉盆,爬上五層樓又穿過長長的樓道來到我的宿捨,用那把還帶著毛刺兒的鋁制鑰匙打開了宿捨的門。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三張上下鋪,上面有綠色的被褥和藍白格相間的床單以及一個蕎麥皮枕頭。我走進宿捨,油然而生一種走進牢房般的感覺。

    學校分給我的是下鋪,並非出於我的主觀願望,而是按學號排列分配,到我那裡正好是29號,下鋪。

    學號以高考分數的多少順序排列,我們班有30個人,也就是說我是以班裡倒數第二的名次入校的,而這個名次恰恰也是我在高中班級的排名,只不過是正數而已。

    我的學號前面有偶數個女生,這才使我得以分到下鋪,這個偶數究竟是多少呢,它讓全班男生以及任課男教師都大失所望,它是0、、2、3、的2。

    我是同宿捨的六個人中最早走進這間屋子的,這就是他們選舉我當宿捨長的原因所在,有點兒像水泊梁山的故事。

    進了宿捨後,我一邊整理被褥一邊幻想與我同屋的是五個什麼樣的家伙。這種幻想純粹是憑空捏造,我既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沒見過他們的照片,但有一點我絕對可以肯定,他們是五個男的。

    就在我收拾包裹的時候,門開了,走進一個滿臉青春痘,背著一把吉他的家伙。我們客氣地寒暄了片刻,我對他有了初步了解:

    楊陽,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才使得我的入學成績不至淪落為班中倒數第一。楊陽在得知我的高考分數比他高出分後,誠懇地說:“哥們兒,你學習比我好,以後就請你多多關照了。”然後遞給我一根“都寶”。

    在日後的學習中,楊陽的成績既沒有進步也沒有滑落,穩坐全班倒數第一的位置。

    正在我和楊陽抽煙的時間裡,同宿捨的另外四人陸續來到。我們互報家門後,除了一個叫齊思新的接過我和楊陽遞給他們的煙外,另外三人擺出一種堅決杜絕不良行為在宿捨發生的態度。

    馬傑在把自己的一切物品安置妥當後,說:“我報到的時候聽說一會兒要開會。”

    “什……什麼時候?”張超凡結結巴巴地問。

    “好像是點。”馬傑回答。

    “對,點,第一教學樓30教室。”趙迪說。

    “咱們正好可以看看班裡的女生怎麼樣!”齊思新興奮地從床上蹦下來。

    “據說咱們班就兩個女生。”馬傑有些失落。

    “春雨貴如油,我得提前下手。”齊思新躍躍欲試。

    “就怕是辣椒油,吃了拉不出屎!”我抽了一口煙說。

    “不怕,我有開塞露”齊思新真的從包裡掏出一瓶已經用去一半的開塞露給我看。

    “走……走吧,快到點兒了。”張超凡看了一眼表說。

    我們來到開會的教室,裡面堆滿了人,其中不乏一些學生的家長,而且父母雙全,我們只好站在教室門口。系主任在講台上聲嘶力竭地喊著:“請安靜了,我們的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下面的談論聲立即消失了,某學生家長突然在這個時候放了一個響屁,引得大家一片哄笑,坐在那個家長身旁的學生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親一眼。

    兩個女生氣喘噓噓地跑上樓,伸著脖子向教室內張望,裡面早已座無虛席,過道也擠滿了人群,她倆只好站在我們身旁。其中一個相貌平平的女生面帶嬌滴地問另一個稍有容貌的女生:“你聽得見嗎?”

    那個女生說:“聽不太清楚。”

    齊思新插話說:“用不著聽清楚,都是些沒用的廢話。”

    “你們也是這個系的?”相貌平平的女生問道。

    “對,我們都是()班的,你倆是幾班的?”齊思新顯得很熱情。

    “我倆也是()班的。”這個女生又說,“我叫陳銘。”

    齊思新自報了家門,然後問那個容貌嬌好的女生叫什麼。

    “佟小婭。”那個女生冷冷地說。

    齊思新又問了佟小婭許多諸如高中在什麼學校、高考考了多少分、為什麼報機械系等問題。佟小婭的冷漠被齊思新的熱情化解,兩人攀談起來。陳銘無可奈何地被晾在一旁,有些憤憤不平。

    女孩子應該懂得,男生對你是否熱情取決於你的容貌。如果啞巴在你面前都開了口,那麼你一定漂亮得跟天仙似的;但如果說相聲的見了你都啞然,那你一定是長得不能看,這時你就要好自為之,別再奢求什麼。

    陳銘看著齊思新和佟小婭聊地火熱,很是不平衡,她說:“你們別聊了,我都聽不見老師在講什麼了。”

    齊思新對佟小婭說:“我們去那邊聊。”於是二人去了樓道的另一側。

    教室裡隱約傳來系主任的聲音,他說校園內禁止吸煙、男女生勾肩搭背等現象的發生,為了對學生進行監督,學校組織了一支由黨員和先進分子組成的糾察隊,他們游蕩在校園的每個角落,如發現違紀者,便會將其記錄在案,及時通知班主任對該學生進行思想教育。

    這番話贏得台下家長們的一片掌聲,學生們卻不由自主地發出“嘁、嘁”的聲音。

    樓道的那一側,齊思新在給佟小婭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什麼,佟小婭的“咯咯”笑聲不時傳來,齊思新愈加神采飛揚。

    住宿捨的第一天晚上,天氣異常悶熱,狡猾的蚊子不知在何時吸走了我的血,當我感覺痛癢的時候,皮膚已經隆起一個個又紅又大的包。我問誰有風油精,楊陽在床上扔給我一盒尚未開蓋的清涼油,我把它塗抹於患處。

    悶熱的空氣和蚊子的騷擾折磨得我毫無睡意,我從床上起來,到水房喝了一肚子涼水。

    楊陽正躺在床上看書,趙迪和馬傑在下象棋,趙迪贏了,讓馬傑給他打洗腳水,馬傑說:“洗***什麼腳,趕緊睡覺,你看張超凡和齊思新都睡著了!”齊思新和佟小婭在校園裡蹓躂了一個晚上,現已身心疲憊。

    我問楊陽:“你困嗎?”

    楊陽說:“不困,我習慣晚睡晚起。”

    “咱倆去樓上呆會兒?”

    陽合上書,跳下床,隨手拿了他的“都寶”。

    月郎星稀的夏夜,樓頂安靜異常,一陣微風吹來,使我頓覺涼爽。我們席地而坐,楊陽掏出那盒“都寶”。

    “你剛才在看《生活在別處》?”我問。

    “嗯,你看過?”

    “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本。”

    “他的小說你都看過?”楊陽問我。

    “看過幾本,也不知道他到底寫了多少書。”

    “你覺得他寫得好嗎?”

    “別人說丫寫得挺深的,我看不出來。”

    “他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給人感覺挺牛逼的。”

    “扯淡!那樣的話上帝還不得笑死。人類每時每刻都在思考,猿人不思考怎麼能吃上熟肉,古人不思考怎麼會有四大發明,我不思考怎麼能考上大學。”

    “正是因為人類經常思考,把上帝逗樂了,所以他老人家一高興,就給了我們火種,給了我們四大發明,還讓我們考上了大學。”

    “那我以後就天天思考,讓丫多照顧點兒。”我把煙頭彈到遠處,說“你把吉他拿上來彈一段吧。”

    楊陽取來吉他,唱了許多他喜歡的歌,有崔健、許巍、鄭鈞、老狼的,還有幾首鮑勃·迪倫的,我聽後贊不絕口。

    “我這也是瞎玩,將來我要搞一個自己的樂隊,唱自己的歌。”說這句話的時候,楊陽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抬頭仰望著夜空。

    我們的話題先是圍繞著看過的書和聽過的音樂,最後定格在理想上面,我告訴楊陽,目前我的理想就是找一個女朋友。

    聊了很久後,我回宿捨找來幾張報紙墊在樓頂的地上,躺在上面度過了大學生涯的第一個夜晚。沒有悶熱的空氣,沒有蚊蟲的叮咬,睜開眼睛便能看到遼遠的夜空,看著看著,我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天空飄灑下蒙蒙細雨,落在我和楊陽的身上,我們被雨水淋醒,否則這會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

    很快我便和楊陽成為要好的朋友,雖然他自己不買手紙,總用我的,還在宿捨裡把錄音機的音量開得極大,或者在我睡覺的時候坐在床頭彈吉他,但這些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反而把我們聯系得更緊密,使我們有一種相見恨晚的遺憾。

    我對楊陽說:“操,我怎麼沒早兩年認識你小子。”

    楊陽說:“***,我高中怎麼沒有跟你丫在一所學校,來抽煙。”他遞給我一根“都寶。”

    “抽我的。”我掏出一盒“中南海”。

    楊陽接過我的煙,說:“以後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聽了這句話,我覺得楊陽挺仗義,但又一想,自己好像有點兒吃虧。我抽的煙是“中南海”,而他抽的卻是“都寶”;他洗臉洗腳用一塊毛巾,而我是分開的;我的襪子是一個禮拜洗一次,可他的卻是一個月洗一次;好在我沒有女朋友,否則他還要給我戴綠帽子。

    楊陽也有一些我不具備的東西,可我對它們毫無興趣。楊陽因為臉上長了青春痘,買了一大堆“去痘靈”、“除痘膏”之類的東西,但我的臉平坦光滑,根本用不著這些壓抑青春的化學藥品;楊陽還有一副二十磅的啞鈴,每天晚上都要坐在上鋪練勁兒,嚇得我不敢躺回自己的床上睡覺,惟恐避之不及。

    學校並沒有立即安排我們上課,而是把我們這些新生一車車地送到位於北京鄉下的某軍事基地參加訓練,美其名曰培養我們嚴謹的生活作風。

    軍訓的生活實在是枯燥無味,除了每天汗流浹背地訓練、吃飯前高唱革命歌曲、三天兩頭去醫務所開點兒西瓜霜和黃蓮素外,還要隔三差五地站崗值夜班,以防一些無心睡眠卻閒饑難忍的學生潛入食堂偷饅頭或一對對男女同學在半腰高的草地裡親密。

    有一次,齊思新和佟小婭在草地裡纏綿被連長拿手電照到,幸虧當時連長拉肚子,忙於緩解腹中之急,不便糾纏他倆,揚手放了他們。齊思新剛離開那片草地就對佟小婭說:“幸虧咱倆來得早,要是連長拉完了咱們才來,那還不得踩一腳。”

    佟小婭皺起眉頭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惡心呀!”

    齊思新說:“你慢慢會習慣的。”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灑滿月光的樓前。寂靜無聲的深夜,隱約從草地中傳來連長齷齪的聲音。

    軍訓中許多事情讓我記憶猶新,回憶起來別有一番樂趣。

    班裡有一名頭顱碩大的同學,尋遍全營找不到一頂適合他戴的帽子,連長不願看到衣冠不整的士兵出現在隊伍中,便將自己的帽子摘下來,使勁向這個同學的腦袋套去,嘴裡還說著:“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還沒見過長你這麼大腦袋的人。”連長越說越使勁,結果軍帽“呲啦”一聲被撐破了,這個同學伸手揉了揉無辜的腦袋。連長說:“算了,你還是去炊事班訓練吧,拿個炒菜鍋當鋼盔戴吧!”

    結束一天的訓練後,大家還要拿著小板凳以班為單位聚集在操場上,學唱兩個小時的革命歌曲再接受營長的思想教育,蚊子成群結隊地盤旋在我們頭頂,營長告訴我們即使在和平年代也不要放松警惕,大家把這句話牢記在心,時刻保持著對蚊子的警惕,以至於當營長宣布今天的集會到此結束解散時,竟無一人起身離去,大家還全身心地沉浸在對蚊子的警惕中。

    夜晚,我們躺在床上,伴著每人每天一個黃色笑話的慣例漸漸進入夢鄉,迎接下一個艱辛的一天。我們就是在這些葷笑話中加深了彼此間的了解。

    我們在床板上以記“正”字的方法來記錄度過的每一天,每當床板上的“正”字又多出一個筆畫的時候,我們的心情就會輕松一些。當床板上即將出現五個“正”字的那天晚上,我們如釋重負。

    為期一個月的軍訓在一片哀叫聲中結束,部隊的連長、班長給我們送上返校的汽車,大家互相揮手,依依惜別。

    汽車駛出基地大門的一剎那,我有一種潸然落淚的感覺。

    軍訓結束的這一天,我回到家中吃晚飯,電話響了,我爸去接,他“喂”了一聲後把電話遞給我:“找你的。”

    我接過話筒一聽,是我的前女友韓露,她在學校給我打來電話。

    韓露向我講述了她在學校的情況,說大學裡人與人之間關系冷漠,而且北京孩子到外地上學容易受人孤立,她在那個環境裡感到弧獨,所以總是想起從前的高中生活和同學們,特別是我,她還說特懷念當初我把手放在她胸前的感覺。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我爸,好在他正把注意力放在擇魚刺兒上面,沒有注意到我的不自然。我把平日從電視上學到的話用來安慰了韓露幾句,她居然說我真好,還問我現在把手放到了誰的胸前,我說自從上大學以來,我除了睡覺時習慣性地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就是在抱家裡的小母貓時會不經意地碰到它小小的乳頭。韓露聽後表現出幸災樂禍的喜悅。

    我說,你打的是長途,電話費也挺貴的,我們別拿電話煲粥了。韓露說好吧,我們寫信聯系吧,於是要走了我在學校的信箱和郵編。

    其實我並無特意為韓露節省電話費之意,我是怕黃花魚在還沒涼之前就被我爸一個人獨吞了,他現在變得越來越饞,也許這就是他正在衰老的標志之一。

    之後的星期二,我收到韓露從上海寄來的信,洋洋灑灑十幾頁稿紙,至少有五、六千字,我還真不知道她能夠寫出如此多字。高三的時候,她總為了寫篇作文而弄得月經不調,氣血兩衰,如今她得為這五、六千字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呀,想到這裡,我不僅感動了一小下。

    信中先是回憶了我倆高中放學後與各回各家前這期間具體的夜晚生活,然後又講述了她的現實生活是多麼不盡如人意,咒罵了許多老師和同學,把學校說得一無是處,緊接著又展開豐富的聯想,描繪了我們下一次見面時的情景——我會在同她熱烈擁抱後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入她的懷中,探尋久違的感覺。我覺得她現在的思想是既反動又黃色。

    我回信說,我們都在經歷著蛻變,切勿因兒女情長耽誤學業,青年人應該有健康向上的理想,我們還是早上八點半、九點半的太陽。

    我和韓露的羅曼史稱得上平淡無奇,我們的結合並非志同道合或兩小無猜,而是學習的壓力將我們撮合到一起,所以我們之間並不存在過多的相互依賴,除了像其他情侶們一樣,拉手、擁抱、接吻和僅僅局限於上半身的撫摸外,更多的時間被我們用來學習數理化,以便為將來走遍天下都不怕打下堅實基礎,我們屈指可數的幾次娛樂也都以不歡而告終。

    一次,我和韓露去打台球,台球廳恰巧設在電影院的二層,一扇門與電影院的放映廳相連,走過那扇門,就可以看到影院正在放映的影片。我們去的那次正好趕上放映《紅櫻桃》,我聽說這部電影有一些赤裸的鏡頭,因此便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台球桌上。我在草率地打完一桿球後,趁韓露打球之際跑進放映廳看上幾眼,然後再跑回來打下一桿球,之後,再回到放映廳,韓露對我如此頻繁地跑來跑去頗感氣憤,卻不能對我大動干戈,因為有一次我們約好在某車站見面去吃麥當勞,結果她在來的路上遇到黎明簽名售帶,為了索取一份黎明的親筆簽名害得我在車站苦苦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當時正值寒冬季節。

    我在不懈努力下,終於看到赤裸鏡頭的出現,只可惜是後背。這是一個節奏緩慢的長鏡頭,為此我在放映廳逗留了片刻,當再回到台球廳時,發現韓露已無蹤影。

    我去找老板結帳,老板說一個女孩剛剛結過,我趕緊下樓去追韓露。

    追上韓露後我問:“怎麼不打了?”

    “你看電影去吧,別理我!”她怏怏不樂地說。

    “至於嘛,要不咱倆一塊回去看。”

    “不去,沒心情!”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走。

    我就一直在後面跟著韓露回了學校。

    後來,我們又打了幾次台球,每次一進台球廳,韓露就問老板:“您這兒旁邊有電影院嗎?”凡是老板說有的,她拽著我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至於我和韓露的親熱也完全是出於不得已而為之,當時班上的另幾對情侶早已把唧唧我我在公共場所愈演愈烈,我和韓露完全是受了這股不正之風的影響,沒有出淤泥而不染,如果我們近墨者沒有黑,那麼他們就會出言不遜,說我們脫離群眾路線,搞歪理邪說,甚至指責我們蜻蜓點水,敷衍塞責,不尊重對方感情,所以我就把顫抖的雙手伸向韓露為我敞開的胸懷,當時我並不非常清楚這樣做的意義所在。

    可以說我和韓露是隨著彼此對對方身體的熟悉而漸漸熟悉起來的。當我們超越了擁抱接吻階段後,才發展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她把各種煩惱的事情一一向我傾訴,我除了在語言上安撫她,還要用手拍拍她的臉蛋或隔著褲子拍拍她的小屁股說:“沒事兒,別太往心裡去。”

    韓露聽了這話後,就會依偎在我的懷裡,將頭抵在我的胸口說:“你真好!”

    經過兩天的休整,我回到學校,開始了宿捨、教室、食堂三點一線式的生活。

    我的宿捨位於一座六十年代五層建築頂層的陰面,它除了終日不見陽光,還有冬冷夏熱、蟲吃鼠咬等諸多弊處,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度過大學四年生活的日日夜夜。

    窗外就是學校的圍牆,盡管一牆之隔,可牆外飯館的燈火闌珊卻同學校食堂的慘淡破敗形成鮮明對比,牆外的小賣部有“都寶”和“燕京”出售,牆內卻沒有,而且永遠不會有。這堵牆把我們和外界劃分開來,校園甬路上出現的是騎著破爛二八自行車的中老年教授和騎著山地車載著女孩的男生,圍牆外的街道上奔馳的是外地司機從遙遠的地方開來的載重汽車。每當卡車隆隆駛過時,整條馬路和圍牆還有我們的宿捨都要為之顫抖,這個現象的發現純屬無意。

    那一次,早晨八點鍾剛過,我為了多睡一會兒覺沒有去上課,卻被一陣床的顫動弄醒,我認為這是楊陽在上鋪所致,他沒去上課就是為了躲在宿捨手淫,床的顫動正是他的實際行動所帶來的結果。為了阻止楊陽繼續自我猥瑣下去,我重重地翻了個身,提醒他我還在宿捨,震動果真消失了。片刻後,床又開始顫抖,我使勁咳嗽了兩聲,表示楊陽不應該在此時此地做此事或者即使做此事動作幅度也不要過於猛烈,這是對嚇鋪的不尊重。顫動確實因為這兩聲咳嗽又停止了一會兒。在我即將入睡之時,一種突如其來的前所未有的劇烈顫動向我襲來,我大聲地打了個哈欠,宛如大夢初醒,以此讓楊陽知道我此刻處於清醒狀態,該住手時就住手吧,但顫動仍在繼續,我無法理解楊陽為何如此頑固地要將此事進行到底,以至近乎於忘我的境界。我無法忍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我要及時做出行動來維護自己的利益。我呼喚楊陽的名字,沒有反應,震動卻更加強烈。我跳下床,向上鋪看去,要將楊陽丑陋的一幕記錄在目,但我看到的卻是疊得豆腐塊一樣的被子和平坦如鏡般的床鋪,空空如也的宿捨只有我一個人赤裸著身體,義憤填膺地站在地上。

    此時,窗外,一輛輛滿載木材的卡車正排著長隊隆隆駛過,我恍然大悟。

    住在陰面的同學特別渴望住在陽面,並非因為陰面沒有陽光普照和時常被馬路上的卡車吵醒,而是從陽面宿捨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另一座五層建築,那就是萬眾矚目的女生宿捨樓。住在陽面的男生擁有地利,只待天時與人和。

    天時無非就是夜晚掌燈之時或每年盛夏,此時正是女生們脫去衣服展露身體的時刻,但每到此時,都會因為女生宿捨那條的確良窗簾和擺在窗台的枝繁葉茂的鮮花的存在,使得男生的視線無法進一步深入,只差毫厘,卻戛然而止。

    人和當然是女生們有意或無意的配合,無意配合就是某個女生偷了個懶兒,換衣服的時候沒有拉上窗簾,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正是因為這一時的懶惰,使得自己暴露在對面男生樓裡端著望遠鏡守侯在窗前多時的男生們面前;有意配合是男生對一個相貌較丑陋的女生說他喜歡她們宿捨的某個漂亮女生,他希望得到丑女生的幫助,於是那個丑女生就會在漂亮女生裸露之際偷偷掀起窗簾的一角或用洗衣粉水澆花,這樣男生的視線就會穿透的確良窗簾和枯萎的花草,勇往直前,直指目標。當然,這一切的幕後交易是男生要滿足丑女生無休止的要他請吃飯的欲望,丑女生們往往身高體闊,不注意對飲食的節制,肆無忌憚,吃起來就沒夠,“東坡肘子”是她們最愛吃也是經常吃的一道菜。

    有時,當天色完全黑暗下來,女生宿捨早已燈火通明的時候,男生宿捨卻一片漆黑,裡面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架或多架望遠鏡在眾人手中傳來傳去,持望遠鏡者雙眉緊蹙,右手食指伴隨望遠鏡角度上下左右的變化而不停地調節著焦距,當他發現情況時會說:**,然後大家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投去關注的目光。個別時候,幾個人會因為只有一架望遠鏡而爭執得不可開交,但最後大家還會以大局為重,盡量壓低聲音,不把事情做得太囂張,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住陰面的同學也會來到陽面宿捨分享這種快樂,人滿為患的場景屢有發生,為了能夠使大家井然有序地入場,陽面宿捨的宿捨長會站在宿捨門口售票,票價在五毛至一塊八不等,這主要取決於當晚演出劇目的好壞和望遠鏡焦距的大小。一些同學聽說還要入場券便望而卻步,他說買張毛片兒看多好,又清楚又刺激,何必為此破費。其實則不然,越是朦朧越是神秘越是讓你得不到才越有吸引力,如果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反而會對她失去興趣,還可能會抱怨她的體毛太多或乳頭太黑。

    楊陽說他一次在無意中看到某個黑著燈的女生宿捨窗口有一抹熒光閃過,待他拿起望遠鏡要看個究竟之時,發現了恐怖的一幕:對面女生宿捨的窗前也有一架望遠鏡,一個女生躲在望遠鏡的後面,露出雪白的牙齒在向他微笑。

    偷窺異性宿捨的勢頭急劇蔓延,各宿捨樓的樓長們趁學生上課之際,搜查了所有宿捨,共收繳望遠鏡、長焦距照相機等作案工具300余件。

    學生們下課回到宿捨,迫不及待地聚集在窗口時,卻發現望遠鏡不翼而飛。最著急的莫過於望遠鏡的主人,他們四處尋找,不見蹤影。這時候,學校的大喇叭開始廣播:

    “同學們,今天我們樓長聯合對你們的宿捨進行了一次突擊檢查,查獲望遠鏡300多個,啊,300多個!這個數字使我們瞠目!我們知道這些望遠鏡被你們利用來達到一種怎樣的目的,你們不覺得這樣做非常可恥嗎?我並不想用‘可恥’這個詞來形容你們,但這是明擺著的事實,特別是女生宿捨,望遠鏡的數目並不少於男生宿捨。”

    說到這裡,男生宿捨一片歡呼之聲。

    “這些望遠鏡一經收繳,概不退還,望同學們好自為之吧!”

    “傻逼!”齊思新對著大喇叭罵道,他就是那些望遠鏡的主人之一,在大家的攛掇之下,他決定要回望遠鏡。

    “樓長好!”齊思新來到樓長的辦公室。

    “什麼事兒?”樓長問道。

    “我來取我的望遠鏡。”

    “難道你沒有聽到廣播嗎,概不退還,退給你讓你繼續為非作歹?!”

    “我不是思想下流不堪的人,我有自己的追求,我是一個天文愛好者,您拿走我的望遠鏡就好像折斷瞎子的探路棍,使得我在茫茫黑暗中無所適從,您把望遠鏡還給我吧,滿足我對太空世界永無止境的探索欲吧!”齊思新誠懇地說。

    “別給我扯這些,你那個望遠鏡根本看不到星星,只能看到女生宿捨,你對天文也沒什麼興趣,只是對女生感興趣罷了,想從我這裡拿走望遠鏡,癡心妄想!”樓長斬釘截鐵地說。

    多虧前蘇聯的解體,才使得我們國家的倒爺們用一瓶風油精或二鍋頭就可以在他們那裡換得一件皮坎肩或一架性能良好的望遠鏡。如今北京街頭到處是販賣俄羅斯軍用品的小商店,其價格的低廉是我們絕對可以承受的。

    我們的望遠鏡被收繳後不久,宿捨樓又湧現出一架架望遠鏡。此情況的出現,導致北京的倒爺們這個月又多跑了一趟俄羅斯。

    正如望遠鏡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樣,許多事情的確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我們的宿捨樓前毫無章法地擺放著數百輛自行車,樓長在無數次的口頭警告和小黑板通知後,混亂的情況依舊。

    樓長在一次忍無可忍下語出驚人:“操***,我就不信治不了這幫丫挺的!”

    於是,樓長采取了諸多措施,譬如,自己動手將亂擺亂放的自行車推到她的辦公室,沒一會兒,辦公室就被一輛輛自行車填得水洩不通,沒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然而這些車僅是九牛一毛,更多的車還在肆無忌憚地停在樓前。樓長又實施了24小時監控,每有學生把自行車停在規定區域外,她便會沖上前去,一通鋪天蓋地的嚴詞厲語。這種方法起初收到了一定效果,但樓長不能一天24小時總是守候在自行車旁,她還要去檢查宿捨衛生,還要防止女生混入男生樓內,還要回家洗衣做飯伺候丈夫,所以樓長離開崗位不到五分鍾,自行車又零亂地堆放在一起。

    樓長萬般無奈下,又說出這樣的話:“都還***大學生呢!”

    學校自行車擺放混亂的現象自建校以來,一直沒有改觀,這些樓長都是知道的,她年近五十,據說改革開放初期,她便作為樓長出現在此,風風雨雨經歷了二十多年,可現在她卻突然對這個問題斤斤計較起來。是什麼原因導致樓長老題新作,以至到了發狂的地步呢?據我分析可能處於這樣一種原因:一次我去校醫院看病,見婦科門診的牆壁上掛著一條標語——營造良好、舒適的環境可避免婦女更年期所產生的急躁、不安、失眠等現象。我一想,它用在樓長的身上正好合情合理。

    第一次使用食堂飯票有一種優越的感覺,只有這所學校的師生才有獲得並使用這種飯票的資格,就像中科院的老人們享有某種特殊福利一樣。我們的飯票選材聚乙烯,就是俗稱塑料的那玩意,上面印著壹元、伍角、貳角、壹角、伍分、貳分、壹分等字樣,可見其歷史之悠久。前幾年,月壇公園的郵票市場上還有我們學校的畢業生販賣成套的北X大飯票。買飯票的都是對北X大無限向往的中學生和從北X大畢業多年的中青年知識分子,後者以此來表示對母校的深深眷戀。據說此商業行為生意興隆,財源滾進,導致了日後清華、北大、人大、二外、首經貿等高校的飯票熱賣活動悄然興起。

    飯票與人民幣等值,卻取代了人民幣在學校市場流通中的地位。無論是學生玩“扎金花”,還是去學校商店買手紙,飯票都起到了媒介作用,甚至以北X大為中心,方圓十幾裡的范圍內飯票無處不在。吃羊肉串可以給羊肉串老板飯票,喝啤酒可以給小酒館老板三張五毛的飯票,抽“都寶”可以給小商店老板一張伍元的飯票,然後他會找給你兩張壹元和一張伍角的飯票,就連坐學校門口的52路公共汽車都可以用飯票買票,售票員說:“反正我早晚都得找給你們。”

    社會在進步,科技在發展,用塑料飯票買賣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學校食堂在裝修得煥然一新的同時,采用了“太陽結算卡”,它取代了學生兜裡的一打飯票。飯卡是一張漏洞百出的硬塑料卡,像是被亂槍射穿的,每張飯卡上面漏洞位置的不同決定了它的所有權。如果你想吃一碗羊雜碎,食堂師傅就會在打卡機上面按出4.00的字樣,讓你把卡插進去,當卡中顯示金額少了四塊錢的時候,這碗雜碎湯便歸你所有,吃不吃沒人管你。如果你想要半份炒飯、半份炒餅、一個雞蛋、一塊醬豆腐再加一碗片兒湯的話,那麼食堂師傅就會在打卡機上亂按一通,使得你眼花繚亂,當你把飯卡插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這些東西居然花掉你七、八塊錢。這有點兒像自由市場的小販使用電子稱,你也不知道他在上面按了什麼,買仨土豆竟然花去兩塊多。學生不是經常逛菜市場的老頭、老太太,手中沒有彈簧秤為我們作主,只能含冤喝掉那碗片兒湯,否則更虧。

    學校食堂屬於公共場所,可還是有眾多情侶因為找不到更好的能夠避風雨的幽會場所而跑到這裡談情說愛。他們會一邊吃飯一邊進行身體接觸,有的男生右手正拿著勺喝粥,左手便伸入女生的衣服中摸索,工作效率極高。我曾親眼目睹過某個女生和某個男生在食堂接吻,然後一個餛飩從男生嘴裡滑入女生口中,女生“吧唧吧唧”地嚼起來,給我一種餛飩特好吃的感覺。

    食堂的飯菜絕對不能用“可口”二字來形容,對於將食物送入肚子的過程,我們也不能稱之為“吃”,而只能叫做“填”、“塞”或是“忍氣吞聲”。“吃”是需要色、香、味相結合的,“吃”可以帶給我們愉悅的享受,而我們在食堂吃飯卻品味不到其中的快樂,惟有痛苦。許多菜同它們的名稱並不相符,譬如“京醬肉絲”,我們幾乎吃不到肉絲,只能看見大堆大堆的北京黃醬堆積在盤中,偶爾零星點綴著一小把大蔥;倒是“熗土豆絲”完全由土豆做成,但它也名不副實,土豆絲切得比我的小拇指還粗,不如改名為“燒土豆塊”。

    食堂的賣飯師傅為了說話方便,簡化了很多用語。鹵煮火燒有放一個火燒的,也有放兩個火燒的,這被食堂師傅稱作“一餅”和“二餅”。如果四個女生買四份一個火燒的鹵煮,收錢師傅就會對切肺頭、肥腸的師傅高呼:“一餅開槓!”要是兩個男生買兩份兩個火燒的鹵煮,收錢師傅便大喊:“二餅一對!”一次,不知是大幾的一個男生,要了一份四個火燒的鹵煮,收錢師傅高呼:“單調四餅!”此話一出,立即引來無數女生駐足觀望,她們想知道這個男生怎麼能夠一頓飯吃下四個火燒的鹵煮。自入學到畢業的四年間,我從沒有聽到過師傅大喊:九餅一份!

    食堂的面食有包子餃子、饅頭花卷、拉面等。賣拉面的師傅為了多賣幾碗拉面,總是大喊:“拉面,拉面,現拉現煮!”本來奔拉面而來的學生聽了此話後無不扭頭就走,賣拉面的師傅沖他們喊道:“同學,別走呀,真是現拉現煮,不信你在旁邊看著拉。”這幾個學生被逗樂了,他們要看個究竟,決定買一碗不放香菜的嘗嘗。賣拉面的師傅便沖負責拉面的師傅喊道:“拉一碗沒有香菜的!”聲音之大,足以讓在場吃飯的每個人聽到後不禁皺一下眉頭。

    食堂唯一可以下咽的食物就是茶葉蛋,茶葉蛋僅在食堂上午十點鍾開設的加餐中出售。開設這頓加餐的目的是為給那些因為上第一、二節課而沒有吃早點的學生補充能量,以便他們可以精神飽滿地去聽講第三、四節課,然而那些吃過加餐的學生卻因為肚子飽和造成血液湧向胃部而大腦供血不足,昏昏欲睡在課堂之上,枉費了食堂師傅們的一片苦心。

    這頓加餐對於像我這樣十點鍾起床的人來說就相當於是早餐,我會在洗漱過後出現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心裡洋溢著幸福,再過一會兒我就可以吃上味美無比的茶雞蛋,它誘惑得我饞涎欲滴。我對茶雞蛋的深厚感情是通過楊陽建立起來的,那天我還在床上睡覺,楊陽從食堂買了三個茶雞蛋回來,坐在我的床頭一邊包皮一邊吃。當時宿捨彌漫在臭腳丫和被窩的混合氣味中,茶雞蛋的清香沖破重重包圍,蜿蜿蜒蜒飄入我的鼻孔。瞬間,我睜開雙眼,尋找這一氣味的來源——楊陽指間正捏著一個白裡透黑的橢圓型食物,它就是茶雞蛋。楊陽看到我目瞪口呆的神情,立即知道我在心懷叵測,他咬了一大口後把剩下的半個橢圓塞入我的嘴中。盡管我沒有刷牙,但咀嚼了幾下後濃濃的爽口滋味還是蕩漾於全身。從那以後,我會准時出現在賣茶葉蛋的窗口。賣茶葉蛋的大娘因為我的臉上流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悅而給我挑選個頭大又醃進滋味的茶葉蛋,我會以贊不絕口來回報大娘對我的厚愛。尤其是剛剛煮過的茶葉蛋,包那層還燙手的皮便可獲得一種享受,更不要說把還燙嘴的雞蛋吞進口中任其翻滾時的快樂。如果吃茶葉蛋的學生多了,那麼食堂上空就會繚繞著茶葉蛋的噴香,賣茶葉蛋的大娘也會為此笑逐顏開。茶葉蛋當然不可隨便吃到,是要為此付出金錢代價的。所以,曾幾何時,我有一個崇高的理想,就是掙來大錢全部買食堂的茶葉蛋吃。有一次,我一口氣吃掉八個茶葉蛋,打嗝都帶著一股雞屎味兒,楊陽說我:“你丫是周扒皮吧,掉雞窩裡了!”

    入學後的第一次班會內容就是選舉班干部,沒想到這種操蛋的事情在大學裡依然存在。我對班干部一向是反感的,這個角色就像國民黨設在共產黨內部的眼線,使得革命行動稍有風吹草動就被殘酷鎮壓,正義凜然的革命人無不為此遭受迫害。

    楊陽和我頗有相似之處,尤其在此方面,我倆的態度完全一樣。楊陽上高中的時候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因為屢次被女班長告密,所以每次他的興風作浪都被班主任盡收眼底,為此他先後得到過無數個口頭警告和一個因屢教不改的警告處分。

    楊陽對我說:“我不想去開班會。”

    我說:“我也不去,讓那幫傻逼爭得頭破血流吧!”

    我和楊陽無所事事地呆在宿捨,躺在各自的床上,目光呆滯地仰望著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楊陽響起鼾聲,我卻輾轉反側,無心入眠。一想到那些當選班委的同學為了證明自己與老師是一丘之貉,他們會用心險惡地迅速幫助老師制訂一套對付學生行之有效的方法,我便感覺前途荊棘叢生,一片無形的烏雲遮住我們頭頂的陽光。

    我是一個比較自利的人,不會俯首甘為孺子牛地為人民服眾,因為我沒有這個必要也沒有這個能力,我不會被列入任何先進分子或受表楊的名單,而一些學生卻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或是博得老師的厚愛,極不情願但又佯裝出一片熱忱地為班級做工作,與其說他們是為同學服務,不如說是在提前為自己謀利益。我曾親眼看到一個給老師跑前跑後的學生干部,在畢業前夕請求老師給他開出一張在校期間出色完成社會工作的證明,他說公司在招聘時會優先考慮這樣的學生。由此看來,我純淨無邪的自利與他們唯利是圖的熱情相比,還是高尚的。

    我翻了一個身,看到楊陽那把立在牆角的吉他,於是坐起身,拿過吉他發洩地胡亂彈了幾下。

    睡在上鋪的楊陽俯身向下張望,說:“操,我以為誰呢,原來是你丫的。”

    “你丫別睡了,教我彈琴吧。”

    “你真想學?”

    “你哪兒那麼多廢話,趕緊教我。”

    楊陽跳下床,說:“這東西不難,你要想彈得跟大師似的,一輩子也不可能;你要是想彈得跟我似的,有一個月就行。”他拿過吉他,一邊彈一邊沖我擠眉弄眼地唱了起來。

    我決定在這種無聊的生活中學點兒東西聊以慰藉。“好,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去買吉他!”我拍著楊陽的吉他說。

    “你丫輕點兒,差點兒被你砸漏了。”楊陽心疼地撫摸著自己的吉他。

    我在楊陽的陪同下去琉璃廠買了一把民謠吉他和一本樂理知識,從此我便告別教室,整日呆在宿捨與琴共舞,楊陽也為自己找到一個不去上課的借口——教我彈吉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感覺生活中充滿樂趣。

    一天,張超凡下課回到宿捨,把老師的話傳達給我和楊陽,如果我們再不能夠在老師點名的時候出現在教室,就將被取消考試資格。

    對於這個警告,我和楊陽都有些畏懼,取消考試資格便意味著成績按零分處理,如果每學期不及格科目的學分加在一起,超過這學期所選科目總學分一半的話,我們就會得到“試讀”的處罰,累計兩次“試讀”將被開除學籍。

    我又坐回到教室的椅子上,兩眼呆呆地凝望著老師一翕一合的嘴唇,不知道他在語無倫次地說些什麼;一些同學像甲殼蟲一樣頻繁地抬頭低頭,手在本上快速地飛舞著,也許是在抄筆記或作業,更可能是在給前排某個背影看著不錯的女生寫情書。在這種環境裡,我往往呆不到五分鍾就會產生睡覺的欲望,好在我經常坐在身體肥碩的張超凡後面,只需頭一低,便可趴在課桌上酣然入睡。

    楊陽隨身帶著WLM,他在感覺無聊的時候就會帶上耳機聽歌,聽著聽著,便也睡著了。他有時候坐著睡覺,有時候趴在桌上睡覺,還有時候會躺在旁邊同學的腿上睡。旁邊同學前面的同學放了一個臭屁,以為只要裝得坦然,就沒有人會知道那個屁是從他的身體中釋放出來的。可是春江水暖鴨先知,楊陽掌握了足夠的證據,當場指出就是前面那個同學放的屁,他說:“我先是感覺一股氣流迎面而來,緊接著就是一陣惡臭,而且我用鼻子尋找到臭氣的發源地,就是你丫屁股那部位!”楊陽得意地抓住那個同學的衣領。

    那個同學因為玩兒現了,只好解釋說最近肚子不舒服。

    楊陽說:“聞了你丫的屁我一個月都舒服不了!”

    楊陽把這個同學害得挺慘,以後不管是誰放了屁,大家都會歸咎在這個同學身上,無論他如何面紅耳赤地爭辯說:“是孫子放的!是孫子放的!”

    白天更多的時間被消耗在課堂上,我不忍心看著青春就這樣付流水,於是到圖書館借了一些書,有梁實秋、胡適、周作人的散文,還有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它們能夠幫我順利度過課堂上的50分鍾。有時,我會不由自主地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和殘酷的考試制度,也時常會有認真聽課和獨立完成作業的願望,但每當我面對站在講台上不知所雲的老師的時候,我那點殘存的上進心便消失得遙無蹤影。我竭力把老師講的每句話聽進去,可它們就像無法捕捉的氣息或是一團煙霧,讓我無能為力。我偶爾也會翻開書本自己寫作業,然而抄作業的快感遠勝於冥思苦想終不得解的苦悶,我漸漸喪失掉獨立完成作業的能力,甚至如果在我寫作業的時候,沒有一份已經寫好的作業擺在我面前的話,我就會產生無助的感覺。

    每晚熄燈後,我和楊陽便會拿著吉他去樓頂唱歌,我們從beyod唱到鄭鈞,從老狠唱到鮑博·迪倫。每首歌曲結束的時候,對面女生樓總會傳來一陣掌聲或是歡笑聲。有時,某個女生會打開窗戶點首歌讓我們唱,我們就給她胡亂唱上一小段,引來她的掌聲。有一次,某宿捨的一個女生過生日,她們在窗前擺了一個大蛋糕,上面插滿蠟燭,燭光搖曳,我和楊陽給那個女生唱了生日快樂歌,這個宿捨的女生手拿蠟燭隨著我們的歌曲翩翩起舞。曲終舞畢,她們吹滅蠟燭,邀我們去吃蛋糕。我們說,男生進不去女生樓。那個過生日的女生便端著兩塊蛋糕熱情地沖我們喊道:“同學,你們明天在哪個教室上課,我給你們送過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在並不輕松中輕意過去,伴隨我升入大學的那些美好願望也隨之破滅。我的頭發日漸變長,我無心整理,只好任它們像亂草一樣在我的腦袋上肆意生長。

    楊陽上高中的時候有一群彈吉他的同學,他們現在已考入不同學校,楊陽經常去找他們唱歌、喝酒,有時還會拉我同去。

    一次,我們去了醫大,楊陽在那裡有一個叫鍾風的同學,我總聽楊陽叫他:“中風!中風!”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個人的嘴還真是有點歪,我認為他上醫大的目的就是要學習如何把歪嘴糾正過來。

    鍾風帶著我們在首醫大蹓躂了一圈,問我:“感覺如何?”

    我說:“你們學校比我們學校干淨,就是老有一股來蘇水味。”

    鍾風說:“習慣了就好了,好多學醫的教授離不開這兒味,行房事前都要捧著福爾馬林瓶子聞半天,否則勃起不了。”

    楊陽說:“那你將來是不是也要聞呀!”

    “我不聞,我直接喝。”鍾風說,“我們學校的女生怎麼樣?”

    “不錯,但就是個個面帶強烈的解剖欲,我總怕哪個女生在背後突然給我一刀,然後把我拖進實驗室,向我的肌肉裡注射興奮劑類藥物,觀察我和小白鼠對這類藥劑不同程度的反應,最後趁我歡蹦亂跳之際把我活活開膛。”我心有余悸地說。

    “想不想認識幾個?”鍾風問我們。

    “你去找吧!”楊陽說。

    鍾風果然帶來兩個女孩,她們是鍾風的同學,其中一個相比之下不好看的是鍾風現在的女朋友。我們五個人一同到醫大校門外的飯館吃飯,我和楊陽坐在另一個女孩的兩側,我們邊喝酒邊聊天,鍾風給我和楊陽使眼色,讓我們主動進攻。楊陽頻頻向那個女生獻殷勤,說什麼學醫的女生聰明,邏輯思維好,做事嚴謹,而且將來定會成為賢妻良母,可那女孩卻沒有給予楊陽所期待的熱烈回應,倒是對我講的笑話頗感興趣,一再要求我多講幾個。我那天興致極好,搜腸刮肚,把所有能夠想起的笑話講給她聽,其中不乏一些葷段子,她聽後哈哈大笑,並用小拳頭捶在我的肩膀說:“討厭!”楊陽對此付之無奈的一笑,獨自喝了好幾杯啤酒。

    我們鬧到很晚,鍾風借口說送我和楊陽去車站,打發兩個女生先回了宿捨。鍾風對我說:“哥們兒,我開始追的不是現在的女朋友,是那個女生,可我苦纏濫追了一個月,丫卻生生把我給撅回來了,我恨她,你幫我早點給她辦了,辦完後別忘了第一個通知我!”鍾風有些醉意。

    “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說。

    “回頭我給你們一撮合,這事兒准成。”鍾風拍著胸脯說。

    汽車駛來,我和楊陽跟鍾風道別後上了車,我透過車窗後玻璃看見鍾風跌跌撞撞地走回學校。

    在車上,楊陽對我說:“別猶豫,該上就上,我看她對你挺有意思。”

    事情發展得極其順利,三天後我和那個女生拉起了手。這裡當然包含著鍾風帶有報復性幫助的智慧和汗水,還有楊陽對我的不斷激勵。此事有些水到渠成的意味,不行也得行了。

    我經常去醫大找這個女生,她總是將課堂上學到的知識用於生活中。我們手拉手地在醫大食堂吃飯,她問我盤中的雞丁是雞的哪個部位,我說不知道,她就會指著我身體的某一部位說,就是這裡,還說她做實驗時是以多少角度如何從這裡下刀入手,把肉一點點劃開,這樣既快捷又不會給被開刀者帶來痛楚。說完後她問我,為什麼天氣不熱而我的手心卻在出汗。

    我和這個女生坐在醫大校園的長椅上,我們的手在對方的身體上滑動。她撫摸著我骨瘦嶙峋的身體,並把摸到的每一塊骨骼的名稱告訴我,還說我的骨骼寬大,比較適於做標本,聽到這裡,我的手停止了在她身體上的游動,她問我怎麼不摸了,我說沒怎麼,她說沒怎麼你的身體為什麼顫抖。

    我每次去找這個女生利用的都是上課時間,本想把上課的枯燥轉變成與一個女孩在一起的浪漫,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僅品嘗到恐懼的滋味。我每天往返於X大和醫大之間,這已經很辛苦了,可她卻不懂得溫柔體貼,知書達理,相反,卻要不斷刺激我脆弱的神經,使我坐立不安,茶飯不思。我本以為她這樣做是為了向我表示她對學業的熱愛,我跟她講過多次,只要課上認真聽講,課下按時完成作業就可以了,不必再將知識滲透到日常生活中來。可是,隨著她對醫學知識掌握得愈加深入,她更加滔滔不絕、口無遮攔地將它們用在我的身上,面對她的脫口而出,我只有及時終止這段不寒而栗的戀情。

    分手前,她讓我再講一個笑話,我說我的笑話都給你講過了,她讓我再仔細想想,我想了半天,把唯一一個能記起的笑話講給她。她聽後卻沒有笑,說這個笑話她聽過,看來我們真的該分手了,我們彼此間已經沒有了相互吸引的地方。她的話使我感覺她就是為了能夠聽到好玩的笑話才和我在一起的。

    和這個女孩分手後,我立即給鍾風打了電話,我說:“哥們兒讓你失望了。”

    鍾風說:“沒事兒,你沒折就好,丫還挺難辦的,看來我還得再找個人幫我這忙兒。”

    其實,我要是掌握了足夠多的笑話,完全可以幫鍾風這個忙,也怪我不懂得細水長流的道理,偏要將自己典藏多年的那點兒笑話一股腦兒地兜售一空。

    我和醫大女孩的故事是我大學裡經歷的第一次戀情,我和她之間沒有感情可言,所以不能稱之為愛情,我們結合與分散的過程都摻雜著一絲滑稽的成份,現在回想起來只能用“荒唐”二字概括,不過當時我還事兒逼似的勸自己說,距離產生美,不要過於親近,否則會失去新鮮感,要時刻保持**的存在,這樣戀愛才能長久,我和她才能長相廝守。

    始亂終棄的戀情沒有任何值得去回憶其美好價值的地方,這種感情就如同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在火車上結識了同座的一名旅客,兩個人天南地北的一通胡呲,你給他洗個蘋果,他給你掰個雞翅膀,兩個人又說又吃消磨旅途的無聊時光,火車到站互道再見後,便各奔東西,從此不相往來。誰會在意離別前說的那聲再見,認為這是兩人日後一定再次相見的諾言,沒准兒他一邊跟你揮手道別,一邊暗認自己倒霉:怎麼跟這個傻逼坐一起了,還***吃了我一個雞翅膀!

    日後我與那個女孩未曾相見,即使去醫大找鍾風玩,我也會小心翼翼地沿著牆根兒走,以免被她撞見。我偶爾會從鍾風那裡聽到一些關於她的事情,但我不清楚她是否從鍾風嘴裡得知,我經過不懈的努力又掌握了極多的笑話,可卻苦於沒有傾訴的對象。

    我和這個女孩的故事就此結束,我們僅僅是一出戲劇一幕中的兩個小小的角色而已,我們都會把對方忘記。

    我苦苦尋覓的女孩應該是一個喜歡聽我給她講笑話,而在我沒有笑話可講,僅剩下陳詞濫調、老聲長談的時候,她依舊會為同我在一起感到快樂。

    鍾風說女孩們都喜歡日新月異,他感覺我很懸。我卻不這樣認為,我期待的女孩在現實生中一定存在,我只需慢慢等待,再借以一顆真誠的心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石頭裡都能蹦出猴子,何況一個女孩在茫茫人海中走入我的視線。

    我結束了同醫大女孩的戀情,卻迎來期末考試的噩耗。

    校園裡有一家復印店,平常日子買賣清淡,僅能勉強度日,但每逢學期末,其生意異常火爆,學生排起長隊等候復印的現象屢屢發生。學校只有兩件事情能夠讓學生排起長隊,一是某品牌避孕套的免費發送活動,再就是學期末的復印資料。在復印的資料中,多以筆記為主,一些不去上課的同學為了知道老師這學期講了哪些內容,就需要一份完整的筆記,好在每個班都會有幾個女生筆記抄得很好,可供其它同學參考,否則這個班就會無一例外地對老師的講課內容稀裡糊塗。

    復印室的生意如此火爆,想必和任課教師存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首先,任課教課故意字跡潦草,這樣就會有一部分學生因字跡晦澀而放棄抄筆記,但字跡不會潦草得沒有一個學生能夠辨認出,否則大家復印誰的筆記;其次,任課老師故意把課堂氣氛搞得枯燥無味,使得一部分學生失去對這門課的興趣而不再出現在課堂,這樣,到了期末考試的時候,他們不得不去復印筆記。再次,任課教師故意在黑板上寫下許多內容,以便讓學生多復印幾頁,給復印室創匯。當然,這些事情不會無故發生的。

    這個學期我們開設了七門課程,它們分別是高等數學(簡稱高數)、英語、普通化學、大學生思想品德修養(簡稱大思修),畫法幾何、馬克思主義哲學(簡稱馬哲)和計算機實用基礎。有些課是在可以容納00人的大教室上,人多了自然會混亂,無論是誰沒有去,或是在下面看小說、抄作業,老師都無從知道,他只有一個人站在講台上揮舞著粉筆,或是不知所雲地吐沫腥子亂飛。有時會有一束陽光透過窗戶斜射進來,我們可以看到老師的吐沫腥子在這束陽光中流星般一閃而過,墜落在前排某個同學的臉上,然後大家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同學身上,看他怎樣巧妙地躲過老師的注意,把濺在臉上的吐沫腥子及時擦去,並回頭向大家示意他的痛苦和對老師不講衛生的厭惡。

    有的老師在給我們帶來對上課厭煩的同時,也給我們帶來歡聲笑語,令人回味無窮。

    高數老師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每次上課無一例外的穿著條絨西服、梳著水分頭,學究氣十足。有一次,他在給我們講“分步積分法”的時候,運用了一道例題作為引子,這道題無法用我們前面學過的積分法解出來,老師就問大家:“積不出來了,怎麼辦?分步積。”

    同學們一陣哄笑,因為這句話在他嘴裡變成:“**出來了,怎麼辦?先不急。”

    幾個女生佯裝出沒有聽懂的樣子,可她們嘴角的微微彎曲和忍不住的身體顫抖還是證明了她們並非頭發長見識短。

    老師被學生的狂笑搞得莫名其妙,他回頭看了看黑板,又對全班同學說:“沒錯,肯定**出來了。”

    普通化學老師是一個看不出年齡的女人,雖然皺紋已經爬滿她蒼老的臉,但頭發依然長勢良好,漆黑一片。一次,她講著講著課突然彎下腰,蹲在講台後面系鞋帶,一會兒講台後面站起一個人,我們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禿禿的腦袋在教室裡閃閃發光,就在大家仔細辨認的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不是咱們的化學老師嗎!”教室頓時響徹一片笑聲,化學老師立即俯身拾起假發,慌忙中套在頭上,卻不料戴反了,面孔被遮擋住,而後腦勺依然一片空白,教室內的笑聲更加瘋狂。從此以後,我們便知道了化學老師秀發出眾的奧秘所在。

    擔任大思修這門課的老師是學校的黨委副書記,他講課生動,經常用事件作為他的例證。當他講到大學生要正確對待愛情的時候,便開始引經據典,觸類旁通,說:“幾年前,一批新生入校不久,一個女生在廁所的便池中生下一個未滿月的女嬰,然後昏倒在地。”

    有人好奇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那個女生被開除了。”

    又有人問道:“那個女嬰呢?”

    “被那個女生放水沖走了。”

    還有人問:“沖哪兒去了?”

    “順著廁所的管道沖走了。”

    我也有一個問題,我很想了解他是怎麼知道便池裡未滿月的嬰兒是女性的,但來不及我提問,他又給我們講:“幾年前,學校接到舉報,說有女生混入某男生宿捨,於是我就帶領兩名學校保安踹開那間男生宿捨的門,當場捉奸成功,令我大吃一驚的是,屋裡有兩名女生,卻只有一名男生。”他還補充道:“那個男生看不出有何優秀的地方,倒是那兩名女生如花似玉(肌膚白皙,體態豐滿,這兩個詞一定是老師想說而不能說的)。”

    從老師的話語中,我聽出了他對那個幸福但不幸運的男生的艷羨。

    老師又說:“幾年前,一個對異性世界充滿向往的男生手持望遠鏡站在月黑風高的樓頂,正在對女生宿捨進行深入、全面了解的時候被我校保安人員當場擒獲。學校決定將他開除,家長急生一計,開來該學生頭腦有問題的醫院證明,試圖挽救兒子。學校說既然腦袋有毛病就不要上學了。家長與兒子抱頭痛哭,但為時晚矣。所以,同學們,學習這門課就是幫你們樹立正確的戀愛觀。”老師的話題終於回到課堂上,否則我會認為他所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所謂的愛情。

    馬哲老師20年前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他畢業那年,因為“物質決定意識”這條觀點與老師爭執得不可開交。他認為在一定的條件下,意識也可以作用於物質,老師說那是唯心主義。他說有很多這樣的例子,老師讓他舉出一例,他便掏出一把菜刀,老師說你要干什麼。他說,您別害怕,我只是證明給您看,於是就剁下自己右手的食指,鮮血流淌在老師的辦公桌上。老師急忙給校醫院打電話,叫他們趕快過來救人。他平靜地對老師說,您已經看到了,我不想要這根手指,所以剁下了它,這就是意識決定物質。老師被他嚇瘋了。

    在他被抬上擔架的那一剎那,他對老師說,還是您說得對,這根手指的失去使我萬分疼痛,物質決定意識。所以,現在他給我們講課的時候總是一邊說:“我給同學們舉一個例子”,一邊舉起沒有食指的右手,伸出中指(代表一個例子)面向大家,好像要操誰媽似的。

    畫法幾何課被安排在下午,老師經常是剛吃完午飯便端著飯盆走進教室。此課在大教室上,為了讓全體同學能夠聽到講課內容,老師找來麥克風和音箱。一次剛剛上課不久,老師突然打了一個飽嗝,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到教室的每個角落,同學們聽到這個聲音後,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佟小婭從書包中掏出一瓶昂貴的香水,在自己的周圍噴灑了許多。

    第一學期的課程就在這種情況下結束,當我翻開書本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會,期末考試迫在眉睫。

    我在小姑娘對初潮般的恐懼中迎來如期而至的期末考試,我沒有買衛生巾、洗內褲,而是慌亂中放下吉他,背起書包直奔教室。

    在去教室的路上,楊陽問我:“你打算先學什麼?”

    “先學高數吧,後天就考了。”

    “高數是誰教的?”楊陽上了一個學期的課,居然不知道誰是老師。

    “好像是一個小老頭。”被楊陽突然一問,我也猶豫起來。

    “噢,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出來了的老頭。”楊陽有點興奮。

    “對,就是他。”我憂心忡忡,沒有楊陽似的快樂。

    我們轉遍整座教學樓,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上自習的地方。齊思新和佟小婭正坐在一間教室的角落裡膩膩歪歪,桌子上攤開一堆吃的,腳下放一個巨大的暖壺,也不知道他倆是來學習還是度蜜月。張超凡等人也占據了某間教室的一角,趴在桌上兢兢業業,孜孜不倦。

    我對楊陽說:“連個座兒也沒有,回去吧!”

    楊陽說:“先別走,你跟我來。”

    我跟在楊陽的後面,不知道他如何找到座位。

    楊陽趴在一間教室的門口觀察一番後把書包扔給我,說:“幫我拿著,他們一會兒就給咱們讓座位。”然後便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本教室晚8︰00有班會,謝謝合作。”

    教室內學生紛紛看表,嘴裡一邊小聲嘀咕著罵楊陽的話,一邊收拾書包,片刻後,教室裡已空無一人。

    楊陽得意地說:“牛逼吧!”

    我說:“一會兒人家回來非得打你丫的。”

    盡管有了學習的地方,我們卻沒有了學習的狀態,在坐下不到三十分鍾的時間裡,楊陽抽了四根煙,我去了三趟廁所,後來我們好不容易看了幾眼書,卻被樓道裡的吵鬧聲弄得沒了心情。

    外面一堆人在議論著高數,有人說這次考試出題偏難,有人說無外乎就書本上那些東西,還有人說不考了,去辦個緩考。楊陽聽到後面這句話後茅塞頓開,決定放棄高數考試,去辦緩考。

    楊陽問我:“你還考嗎?”

    我說:“甭管怎麼著,我都想試試。”

    “好吧,那我先回宿捨了。”楊陽收拾好書包,步履輕盈地走出教室。

    辦理緩考是需要證明的,可以是校醫院開出的病假條或家裡的事假條,教學科的老師只有看到白紙黑字的證明,才會給學生辦理緩考。

    楊陽現在的身體狀況異常優秀,醫院不可能給一個健康人開出病假條,楊陽問我怎麼辦,我說:“讓你媽給老師打個電話,說家裡有急事,不能參加考試。”

    楊陽說:“我不想讓我媽知道我不去考試。”

    “那你就跟老師說你姥爺病了,需要你照顧。”

    楊陽突然拍著自己的大腿說:“反正我姥爺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我就說我姥爺昨天剛剛去世,我要去參加葬禮。”

    “這兒招行,老師也是有感情的”

    不知道楊陽從哪裡弄來一個黑紗,套在胳膊上,問我:“怎麼樣?”

    “挺好,就是你還不夠悲傷。”

    楊陽又用涼水洗過臉,沒用毛巾擦,而是等著風干,然後照著鏡子將整齊的頭發胡擼了一把,悲痛欲絕地出門了。

    我躺在床上繼續看著高數書,楊陽滿心歡喜地走進來。一看便知,他成功地辦下了緩考。

    “辦了?”我問。

    “辦了。”楊陽坐在床上點了根煙,將事情的全過程向我娓娓道來:

    “我剛出宿捨樓,眼睛裡就進了沙子,揉了半天,沙子沒出來,倒是把眼睛揉紅了。我進了老師的辦公室,一個女老師見我戴著黑紗,眼睛紅腫,就語氣平緩地問我有什麼事。我沒有哭但還是泣不成聲地告訴她,我姥爺去世了,他生前最疼愛的人就是我,甚至超過了我姥姥,所以我明天要去給他老人家送葬,不能參加考試了。這個女老師也是性情中人,她勸告我節哀順變,不要過於悲哀。我感謝了老師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老師說都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一分子,出了這種事情,誰的心裡都不好受,然後拿起教學科的印章,在我的緩考證明上深深地蓋下去。接過證明,我幾乎是奪門而出,女老師沖我喊道:‘同學想開點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楊陽手舞足蹈地向我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後,興高采烈地去圖書館借小說了,我卻不得不繼續忍受高數的煎熬。

    到了這個時候,學校居然沒有開設通宵教室,無論我有多麼強烈的學習願望卻不能如願以償。我坐在教室裡剛剛把高數書的前三章看完,看樓的大爺就開始逐間教室哄人,已經是十點半,到了教室的鎖門時間。我翻了翻高數書,還剩四章沒有看,但只能收拾好書包,心情沮喪地回到宿捨。

    走進宿捨,我看見除了楊陽已經躺到床上外,其余四個人正圍坐一圈,在有說有笑地洗著腳。我艱難地穿越過那些泡著腳和襪子的臉盤坐到自己床上,馬傑問我:“復習得怎麼樣?”

    我說:“看了還沒一半,明天懸了。”

    馬傑安慰我說:“沒事兒,我看得也不好,明天上午還得接著看。”他的輕松神態卻沒有流露出半點兒焦急的意思。

    我拿出高數書繼續復習,他們談笑風生地擦腳、洗襪子、倒水,然後陸續上床。

    宿捨樓在考試期間不掐電,馬傑上床前看也沒看我一眼,隨手關了燈。

    “操!”我喊了一聲。

    “怎麼了?”馬傑說。

    “你沒看見我正在看書嗎!”

    “都挺晚了,明天還得考試呢!”

    “想睡覺你就睡,我看書也礙不著你。”

    “開著燈太亮了,我睡不著。”

    “誰也沒讓你睜著眼睛睡,你把眼睛閉上,再說了,我還竟看你白天睡覺呢!”

    我走到門口打開燈,聽見馬傑小聲嘀咕:“早干嘛來著!”

    “廢他媽什麼話呢,你管得著我干什麼嘛,我願意!”我走到馬傑床前沖他說道。

    馬傑這人就是特孫子,他本來是睡在下鋪的,怕被人坐髒床單,就換到張超凡的上鋪,美其名曰張超凡身體太胖,上下床行動不方便,簡直就是扯淡!我睡覺的時候,他從來沒替我考慮過,要麼是趿拉著一雙木底拖鞋跟個日本雞似地走來走去,要麼就是玩S游戲,引來一大幫比他還傻的傻逼,不僅大聲喧嘩還要評頭論足。現在他想睡覺純粹就是為了不讓我看書,也不知道他能從我的不及格中得到什麼利益。

    馬傑見我來勢洶洶,把臉轉向牆壁,一聲不吭了。

    楊陽穿著一條小褲衩,拿著兩根煙從床上下來,給了我一根,把我揪到樓道。

    “甭理丫挺的,該看就看。”楊陽打著火機伸到我面前。

    “我知道,”我迎著楊陽的手,低頭點著煙,“我剛才特想抽那傻逼。”

    “還是考試重要,你先好好復習。”楊陽安慰我,“看得怎麼樣了?”

    “特濫,估計這門得折了。”“沒事兒,晚上多看會兒,明天能抄多少就抄多少。”

    “走一步說一步吧!”

    我回到宿捨,見齊思新正捧著書在燈下看,張超凡也趴在床上做題,看來我是打抱不平了一回,替人民道出了心聲,當家作了主人。

    馬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我一邊看著高數一邊想:傻逼,你丫難受去吧!

    第二天早晨,楊陽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把我叫醒,另外四人穿載整齊地坐在各自的床上看書,馬傑怏怏不樂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我沒有一覺睡到考試結束讓他失望了。

    楊陽穿著小褲衩從廁所回來,敏捷地爬上床睡回籠覺,還打起了呼嚕。我突然感覺楊陽的選擇是正確的,像我這樣費了半天勁、勞了半天神,其結果很可能與他的放棄並無差異,想到這裡,我不免也產生了放棄的念頭,可是我已經為高數做出了犧牲,不能因為一時的松懈而功虧一簣,只得硬著頭皮翻開高數書,再看兩章我就算把這學期學過的內容瀏覽一遍了。

    由於時間緊迫,中午楊陽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讓他給我帶包子上來,他問:“幾個?”

    我說:“兩個。”

    考試帶給我的壓力和煩躁使得我的一切需求少之又少,我從昨天早晨到現在一直沒有洗臉,只刷了一次牙,特別是與日俱來的大便卻在今天戛然而止。

    我強迫自己吃了兩個包子,以防在考場上看了試卷面無血色,因腹中匱乏食物和頭腦匱乏知識而暈倒。

    考試鈴聲響過,監考老師發下試卷後便雙手交叉置於胸前,一前一後守在兩個門口。我把試卷瀏覽了一番,發現有一道試題與我上午剛剛看過的例題完全一樣,於是我迫不及待地將答案寫下來,心中滿是歡喜。

    剩下的試題對我卻是困難重重,我竭力回憶書中所有內容,試圖找到解題的入手點,但它們雜亂無章地裝在我的腦袋裡,我無法將它們與題目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我開始東張西望,除了楊陽的座位空缺外,其余同學都在埋頭苦想或下筆有神。我又把目光移回到試卷上,盡自己所能,一步步地向下推算,直到推不動再也寫不出什麼為止,最後我又把所有與題目相關的公式寫到卷子上,期待以此獲得一些分數。

    走出考場,我拖著沉重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宿捨,楊陽問我:“考得怎麼樣?”

    “稀裡糊塗地寫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對不對。”

    “嗨,能及格就行了。”

    “但願如此吧!”我懷著美好的憧憬說。

    馬傑等人陸續回到宿捨,口口聲聲說考砸了,卻仍不忘相約去食堂吃小炒。

    我簡單地吃過晚飯後,匆忙收拾好書包准備去教室應付三天後的化學考試。

    我問楊陽:“你去復習嗎?”

    楊陽琢磨了一下,問我:“你說我要是跟老師說,我姥姥因為我姥爺拋下她獨自去了另一個世界而悲痛欲絕,在我姥爺與世長辭後的七十二個小時裡,她老人家也跟著過去了,老師會相信嗎?”

    “老師又不是傻子,你家再背也不至於天天死人呀,你還是去考試吧,化學也不難,再說了,你姥姥是真的死了嗎?”

    “沒有,我姥爺去世後的這麼多年,她一個人頑強地堅持下來,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就是牙口不太好。”

    “你這麼說不是咒你姥姥嗎,考試去吧!”

    “行,等會兒我。”楊陽從抽屜深處翻出化學書,我們出了門。

    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們各買了一包煙,到了教室後,楊陽翻了翻他那本嶄新的化學書,說:“**,三百多頁呢!”於是又去買了一包煙。

    盡管化學書有三百多頁,我們又對其內容一無所知,但當我們坐下來把書中內容粗略地瀏覽了一番後才發現,原來這學期所學內容僅僅是高中化學的一個延伸,無外乎就是那些知識。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和楊陽如獲至寶,也不等把煙抽完,就背著書包離開了教室。

    考化學的頭天晚上,我和楊陽又去了趟教室,把化學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將考試用得到的方程式和一些晦澀的概念記在紙上,准備在明天考試前抄到桌子上。這些東西只有在考試的時候才會變得價值連城,平日裡記住它們是毫無用處,所以我不會愚蠢得讓它們占去我本來就不很豐富的憶憶的一部分。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教室,准備在課桌上抄公式,卻發現桌子上面不知道被誰已經用鉛筆抄了許多公式,估計是某個學生昨天在此間教室考試後留下的遺作,他考完試也不知道把那些東西擦掉,將桌面留給後人使用,也真是的。我用像皮將那些公式一一擦去,重新抄上我所需要的東西,當它們被我從紙上搬到桌上的時候,我深感自己離六十分越來越近了。

    考試過程中,我答題出奇地順手,遇到沒有把握的問題,我就掀開試卷的一角,露出桌子上的“葵花寶典”,困難便迎刃而解,楊陽也做得得心應手,我們很快就交了試卷。

    走出考場,我為自己點上一根“中南海”。我從沒有想到,“中南海”竟會如此好抽又不貴。

    因為化學考得不錯,我突然感到生活中充滿妙不可言,關鍵在於挖掘。化學考試讓我知道了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我決定在下一門馬哲的考試中再次小試牛刀,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馬哲的內容無非是在高中思想政治的基礎上,再添枝加葉了一些看似道貌岸然、深不可測的方針、政策。考試前老師已經為我們劃過重點,只要把那些內容背下來,再笨的人也不會不及格,除非他笨到不願意及格的地步。這類課程的主要性質就是服務大眾,讓每個人都順利能過考試,幫助那些已經對學習喪失興趣的學生重新樹立起對自己的信心和對學校以及人民教師的熱愛。

    馬哲考試被安排在下午,我早晨起床後,精神飽滿地拿著鉛筆、橡皮和馬哲書去教室抄桌子。我把老師畫過的重點中被我認為更是重點的內容抄在桌子上,由於內容較多,當我抄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桌面快沒地兒了,桌上已被我寫滿黑鴉鴉的一片,我想算了,抄得差不多就行了,也不指望著考一百分。

    此時已近中午,我沒敢去吃飯,怕哪個孫子手欠,把我一個上午的心血付之一擦,所以只好一邊強忍著饑餓安慰自己——考完試吃頓好的,一邊守候在課桌旁。

    在我抄桌子的時候,一個外班學生始終在另一張課桌上默默耕耘,我估計他也抄了不少東西。臨考前,同學們相繼來到教室討論馬哲問題,那個學生看著身旁的一群人,詫異地問我:“你們一會兒也在這間教室考試?”我說是,你也在這裡考試?他把自己的考試安排表拿出來一看,傻了。原來他在第二教學樓427教室考試,而這裡是第一教學樓427。好在他沒有被眼前的困難嚇倒,抬起那張凝結著他的汗水與分數的桌子踉踉蹌蹌地跑向第二教學樓。如果不計兩個四層樓的高度,那麼第一、二教學樓之間的直線距離至少有半站地。

    功夫不負有心人,看著這個執著的哥們兒搬著課桌遠去的背影,我真摯地祝願他在這次考試中取得好成績。

    就像我頑強的人民軍隊在一次次擊退敵人的進攻後,彈盡糧絕已迫在眉睫一樣,我們在經過多門考試的輪番轟炸後,不免產生了匱乏情緒。這種情緒嚴重影響到我對待考試的態度,在日常生活中表現為困倦、食欲不振、內火攻心、大小便次數明顯減少。

    還剩下一門畫法幾何的考試,我對這門考試已經喪失信心。首先,我不具備空間解析的能力,我只有通過仔細思考,才能夠作出一個圓的三視圖投影依然是一個半徑等同於該圓的圓的判斷,我所擅長的是透過現象看本質,當一位女子從我面前走過時,我便可透過此女子衣服的表面現象深入到她身體的本質,最後得出結論:該女子腰部略粗。其二,我為自己計算過,既使這門考試不過,我也不會淪落“試讀”。再次,我已經著手寒假生活的美好構想,無心留戀這門考試,與其為它付出幾天的艱苦努力換得一個不及格,不如將它徹底放棄,提前開始我的寒假生活。

    楊陽對待這個問題和我有截然不同的態度。他擁有傑出的畫法幾何頭腦,能夠一邊摳鼻孔,一邊想象出各種零件的不同平面投影,在把鼻屎挖出來後得出正確結論。盡管這個學期楊陽沒有聽過一次課,但他還是以滿分的成績獲得了我的嘖嘖稱贊。

    我說:“你丫天生就是畫圖的命。”

    楊陽回敬我說:“你丫天生就是羨慕我畫圖的命。”

    考試成績公布後,我喜出望外,我的高數居然以0分的成績占去了只有二分之一人數及格的一個寶貴名額。因為我沒有參加畫法幾何的考試,獲得了必然的零分,對此我毫無怨言。

    楊陽除高數外,其余考試也順利通過,宿捨的另外四人通過了所有考試,令我驚訝的是,佟小婭的總分居然在班裡排名第一。

    佟小婭其人令人匪夷所思,她除了與齊思新來往甚密外,對班裡其他同學的態度極其傲慢,仗著自己容顏嬌美,走起路來也端著架子,理工院校最缺少的就是相貌美麗的女生,佟小婭處身於此自然會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優勢,她的受關愛程度既使不至於大熊貓,但也絕不亞於丹頂鶴。追求她的男生趨之若鶩,她對此本著來者不拒的態度,多多益善。我曾多次看到她和不同男生出入食堂、禮堂、圖書館等場所,關系看似曖昧。

    我問過齊思新對此事的看法,齊思新說他給予佟小婭自由發展的空間,而且只有這樣佟小婭才不會限制他另尋新歡,我頗為不解。齊思新說其實自開學以來,他和佟小婭的關系始終就這樣模稜兩可,他屢次向佟小婭表示愛戀,佟小婭雖然對此避而不提,但她並不拒絕齊思新的各種約會和與他簡單的親熱。齊思新因為看到佟小婭和其他男生在一起而倍感痛苦,佟小婭卻視而不見,她對齊思新說,我們都還年輕,思想不成熟也不夠穩定,不要把自己局限在一個特定的狹小圈子裡,這樣有礙於我們向更廣闊的空間發展。佟小婭還告訴齊思新,他也可以在不同女孩之間做出選擇,不要死纏住她不放。齊思新百思不得其解地對我說:“也不知道丫是怎麼想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感覺日後齊思新要為佟小婭付出許多,她的人生觀是我們任何人無法理解的。

    佟小婭在這次期末考試中總分第一足以證明這樣一件事情:與男生的頻繁接觸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學習。這又說明了一個問題:佟小婭具備極高的智商,齊思新為此炫耀不已:“如果將來佟小婭嫁給我,那我就有了一個聰明的媳婦。”我們勸他:“媳婦聰明固然是件好事,但你就要多費心機了。”齊思新並不引以然,我們也不好多說,很有可能哪天齊思新為了證明自己對佟小婭的一片誠心,會把我們對他的忠告轉告給佟小婭的。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便以這種方式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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