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一切都塗抹著他們祖先的血淚,
如今為了將這裡摧毀,他們中的大部分又不得不捐出自己的血肉之軀,
……
又是一個黑夜,令人難以琢磨的、漫長而又恐怖的黑夜。
大漠軍入了城後,先是一個不留地收拾了據在城頭的鼠頭兵,讓那些個自恃城高門厚便恣意妄為的鼠輩嘗到了背叛、墮落、為虎作倀的下場。那是個值得紀念的時刻,遠證者剷除了阻擋他們攻城的一切邪惡力量,將這座曾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的魔城踩在了腳下。
儘管寫滿醜惡,這座魔城仍不失雄偉。只見宮闕樓閣遍佈城中,高大如宮殿廟宇者,皆撞天入雲,攝人心魄,底矮如民房茅舍,也精巧別緻,古怪特立。寬敞的街道縱橫交錯,四通大達,都彷彿是上天入地的捷徑。這些道路將魔城分成許多個部分,其間的懸殊差異表明,這是一座等級森嚴的城市。除此之外,一切皆詭譎玄妙至極。但卻沒有令人神往的可愛之處。大家都清楚,它充其量只是外表繁華,內裡卻積澱著屠龍氏的罪惡,塗抹著善良人的淚水,就連那上面的空氣,都瀰漫著血腥的味道。
魔城裡早已是一片混亂,那些看不清是人是鬼還是獸的身影可能是感受到了大漠軍的威力,都忙碌著來回奔波跑,不知是在準備迎擊還是正準備逃命。居高臨下的遠征者感覺到,他們腳下的這魔城似乎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審判而害怕得瑟瑟發抖。
城的中央有一群巍然高聳的宮殿,那上頭殘留著早已在別處消散殆盡的最後的濃霧,一束束閃電在霧裡頭滋滋產生,彷彿有巨怪在裡邊打噴嚏,或者有垂死的巨魔在裡頭苟延殘喘。不用說,那就是屠龍氏的魔宮了。但願它們的主人還沒有被嚇跑,那樣他們之間就可以來個了結,不管孰勝孰負,一切看來都已經不可避免了。
大漠軍行進在魔城的街道上,陰冷的風徐徐吹來,揮自不去的霧靄之中,城中的一切宛如隔世般似真似幻。各種各樣的鬼怪在大漠勇士們眼前出現,它們的模樣既可怕又可笑,而且普遍不友好,它們的舉止輕浮傲慢,有的吐舌頭做鬼臉,有的吐口水,有的扔東西,甚至還有一個像竹竿一樣的吊死鬼掐住可可奇的脖子,企圖將他托走,燭光武士化解了這一危機。
這些自大粗俗的鬼怪隨處可見,但卻觸摸不著。阿都amp;#822;旺觀察出它們只不過是逗留在這魔域中的鬼魂,並非屠龍氏為非作歹所仰仗的羽翼。它們對大漠軍雖有敵意,但卻夠不成威脅,於是,便不想與它們糾纏。但是得想辦法讓它們消失,否則,在找到真正的敵人之前,不知會生出多少麻煩呢。依它們的身份和行跡,他知道有一個地方是它們應該去的。他用神杖頓擊地面,喊道:「神杖,神杖,胡楊之子,快幫我敲開地府之門,讓那藏污納垢之所收容這些屠龍族的遺魂吧。」
隨著轟隆隆的幾聲響,地下裂開了一條縫,地上的鬼魂被一種強大的氣流吸入其中。待地面彌合後,四週一下子清淨了許多。
大漠勇士們繼續朝那處看似在吞雲吐霧的魔宮進發。寬敞筆直的道路近看卻是這樣的荒涼蕪穢。道路兩旁用木柱支架起來的燈箱裡騷動不安地跳動著似乎已經預感到大勢已去的燈火,暗淡的光亮艱難地照耀著遠近破損不堪的樓房,它們就像墳墓一樣陰森。冷風夾著迷霧流淌在空氣中,到處湧動著一片淒涼景象。
矗立在道路盡頭的魔宮是那樣的真切顯眼,可卻像是天上白雲處的人家一樣遙遠,大漠勇士們總是走不近——亦或這道路也被屠龍氏施了魔法,迷惑了遠征者的眼睛,使他們在幻像面前如飛蛾般撲火自滅。但阿都amp;#822;旺卻是清醒的,因為有曲直星照引,他確信那個方向是對的。只要方向是對的,前邊不管是荊棘還是陷坑,他都不會畏縮。他朝同伴們喊道:「朋友們,這條路將帶領我們走向勝利和輝煌,屠龍氏他們跑不掉了,現在讓他們在那沾滿善良人的鮮血的魔宮裡接受正義的裁決吧!」聽了這話,火燎火燎的熱血又在每個來此尋求自身價值的人們的胸腔中迸發。
忽然,狂風陣陣颯然襲來,就像許多年前那個所謂的瘟神掃虐大風村一樣將整條街掀了個底朝天。「啊!風魔來了!」有人喊道,看來大漠兄弟們也早已領教過這惡魔的威力。但這次,自以為經歷了戰鬥的洗禮已經長大了的小鵬鳥們卻不想再躲在它們母親的翅膀下擔驚受怕了,它們也想學大鵬鳥那樣勇敢的迎接每一次挑戰,從而在鳥類中樹立起了威望。它們迎著狂風飛去,與那看不見的惡魔激烈搏擊,它們看上去是那樣的無畏,那樣的勇猛,但狂風卻不將它們放在眼裡,只一會兒,便將它們撕成碎塊,摔在地上。大鵬目睹了孩子們的慘死,早已心碎了,它不顧阿都amp;#822;旺的勸阻,瘋狂地朝狂風撲去,結果卻像一爿孤舟被暴風雨中的汪洋巨濤無情地吞沒了。
看著大鵬鳥一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狂風中,也許也將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大家在憤怒中痛哭,怒吼,可無濟於事,那狂風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強大。
忽然,風中一聲狂嘯,緊接著,一頭蓬頭垢面的巨魔捧著一盒黑色匣子在暴風中驚現,它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半個天空,它那一聲吼,便將周圍的房屋全部震倒。這狂傲的巨魔耍盡了風頭,便將黑色匣子打開,從裡面倒出跳蚤虱子一樣的怪蟲,抖落在孩子們身上。
阿都amp;#822;旺頓時明白了,所謂的瘟疫原來就是這些吸血的蟲子在作祟。許多年前發生在大風村裡的悲慘的一幕又一次在他的腦海裡上演,那個時候,他和可可奇僥倖逃過了一劫,可他們的鄉親卻在那場本應是衝著他來的災難中痛苦地死去。他的心中充滿了愧恨,他暗暗發誓,眼前的這頭不管是瘟神還是風魔,他都絕不放過。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膽小怕事的荒村小孩了。
「小子,這次我不會再把你落下了,哈哈哈!」風魔在他耳邊猖狂地笑著。
「我也不會放過你,我發誓你會受到懲罰的!」阿都amp;#822;旺也吼道。
狂風仍在肆虐,路邊的燈火也早已化做螢火蟲,消失在風中。陰沉沉的夜幕下,魔城烏黑一片。疾風如同索命冤魂般在大漠軍身邊叫囂,耍弄著各種摧殘生命的手段,在黑燈瞎火中,它顯得那樣的不可一世。
阿都amp;#822;旺沒有點燃胡楊之火,在使用神杖的魔力降伏風魔之前,他們必須承受這黑暗和恐懼的考驗。只要還能感覺到路在腳下,那團希望之火是不會熄滅的。
頭頂上的曲直星亮了,越來越亮了,照亮了人們前進的道路。但風魔仍在他們身邊張牙舞爪,他們似乎拿它沒轍。看著有人不斷地被吹走,或被吸血蟲折磨得滿地打滾,阿都amp;#822;旺心急如焚。正當他陷入到極度迷惘和困苦之中時,耳邊不自覺地響起了風婆婆的故事,傳說她是個善良的神仙,只在大地需要颳風的時候,她才解開風袋,從中放出風來。在它們成為災難之前,又收了回去。那麼她能降伏這已經成為災難的惡魔嗎?他試著舉起神杖,喊道:「神杖,神杖,胡楊之子,這猖狂的風魔害人不淺,請為我請來風婆婆將它收服吧。」
神杖仍然沒有讓他失望。在他屏息等待那會兒,一位穿著襤褸、形體枯瘦的老奶奶從街角出現,她拄著枴杖,提著一口布袋,步履蹣跚地來到大漠軍中間,乍一看,活像個撿破爛的。「你這不安分的妖孽,原來躲在這裡,看把我找的。」老奶奶說著,就將布袋解開,這時大家才悟出她的身份,原來她就是風婆婆。「孽障,快跟我回去吧,別在辱沒神風家族的名字了。」風婆婆的話音剛落,四周圍的風連同風中的巨魔和到處飛跳的吸血蟲都呼啦呼啦地歸到了她的布袋裡,任由它們百般掙脫,也再難出來。
風婆婆將布袋紮緊,背在身上,走過來對阿都amp;#822;旺說:
「木藏子呀,我想現在我是有機會想你坦白我的過失了,這風是我放的,本以為它可以造福大漠,不想那裡的植被早已遭嚴重破壞,它們便逐漸演化成災害。人們視之如虎疫,到處躲著它,咒罵它,屠龍氏趁機將其收買,許之以爵祿,賜之以神鬼之氣,唆使它們為害四方。我幾次想將它們收回,無奈魔法不及屠龍氏,只好作罷。此次若非你感動了上蒼,使屠龍氏自絕於五行,我真不知道它們還要給我造多少孽呢。」
風婆婆還特別就風魔在大風村的滔天罪惡給阿都amp;#822;旺的親人帶去的巨大不幸表示深深的歉意。阿都amp;#822;旺並沒有怨恨她,他心裡明白的很,這一切災難的根源都是屠龍氏,他們才是該千刀萬刮的罪魁禍首。風婆婆這次幫了他大忙,他感謝她還來不及,哪還敢有別的情緒。風婆婆鼓勵並祝願了大漠軍一番後,便化做一陣風消隱了。
又度過了一劫,但是等大家重新聚合後,才發現又少了不少弟兄。他們已經忘記悲傷了,只有憤怒還留在心頭。他們把這筆帳又記在屠龍氏那裡,只等最好時刻一併算。
幾經輾轉,大漠軍終於站在了氣勢恢弘的魔宮前。紅磚綠瓦堆砌成的富麗堂皇的宮牆和森然厚重的大宮門將他們與深藏的魔宮隔開。宮門前陰森岑靜的開闊台地似乎是屠龍氏預先搭建的一個巨大的舞台,又像是他們精心布設的一處暗藏殺機的陷阱,那些邪惡的陰謀家也似乎正是要在這裡詮釋他們歹毒凶殘的本質。台地中央有一口水塘,幾眼清醇的泉水正汩汩地往外冒。水塘中間聳立著三尊身著黑色長袍的巫師木像,其中一尊還是女的。忽然,阿都amp;#822;旺被塑像的眼神吸引住了,那在黑夜裡熠熠閃光的眼神彷彿在嘲弄他遠涉艱險來這裡只為送死,還拉上這麼多人為他墊背。他警醒地意識到,在他們進入皇宮前,一場大規模的較量又將必不可免。
「呸!」有人在青銅塑像前吐了口痰,以示鄙夷。這時,三尊黑衣塑像慈和的面目忽然變得猙獰起來。隨即,水塘裡的水也由清澈轉成渾濁,繼而開始劇烈翻滾。阿都amp;#822;旺知道惡魔就要現身了,趕緊叫大家退後。
大家後撤後,仍不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呆呆地看著水塘裡的水由藍變綠,由綠變黑,並生出泡泡,接著破裂。一眨眼,在魔天大草原跟他們曾有過激戰的水魔妖又出現在水塘裡了,它們咆哮著,怒吼著,爭先恐後地爬出這魔沼,朝大漠軍撲殺過來。它們依然是那樣的兇猛。似乎對消滅眼前的大漠殘餘力量有著強烈的渴望和十足的把握,並且期待已久。
大漠軍最後的戰士們沒有退縮,從進入魔城起,他們就決計血戰到底。面對著這護衛魔宮的最後防線,他們胸腔裡同樣充滿了撕殺的慾望,因為無數的犧牲證明,大漠不再是懦夫苟且偷生的房角床下了,他們也必須為那些偉大的犧牲做最好的註腳。
「殺呀!弟兄們,讓屠龍氏開始發抖吧!」阿都amp;#822;旺一邊頑強還擊,一邊叫喊道。李將軍更是當仁不讓地率領他的勇士們沖在了最前面,直至殺入到水魔兵的陣子內。他們的馬蹄所到之處,無不倒下一堆敵人。他們為大軍殺出了一條通向魔沼的血路。
大家天真地以為,只要將三尊巫師塑像推倒了,魔沼就會散失魔力,進而在根本上消滅水魔兵。可等他們到了那裡後,才發現塑像早已不在了。於是,他們又想,將這魔沼填沒,或許會解決問題。可該用什麼來填埋它呢?正想著,水魔兵卻將他們圍得水洩不通。李將軍為了保護孩子們,和他的勇士們及影子兵一起上下阻殺,為他們留出了一片空地。可是因為疲勞過度,他一個閃忽,被幾個水魔兵楸下了馬,戳穿了雙眼,撕成了碎塊。
李將軍的慘死大大激怒了大家,尤其是誓死追隨他的勇士們,他們拼足了最後的一點力氣,要為他報仇,可在攻勢如潮的敵人面前,同樣疲憊不堪的他們也相繼落馬受戮。
大漠軍似乎就要成為水魔兵砧板上的肉了。忽然看見陶俑兵隊長站在魔沼邊上念道: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歸虛無。」念畢,它向前一跨,跳入魔沼中。接著,其他的陶俑兵也尾隨它,用自己的黃土之軀填埋了污濁不堪卻魔力無窮的魔沼,直到把它填滿。
魔沼中的水沒了,水魔兵也不再出來了。阿都amp;#822;旺號召大家奮起還擊,將地上仍在圍剿他們的水中垃圾清除乾淨。這個黑夜終究要過去,而且也終究要為即將到來的光明時刻焚燒殆盡,就像一張遮天的帷幕,對於**四射的日光和被擋在日光以外渴望光明的人們來說,它恐怕連一件多餘的擺設都算不上了。
當天邊吐光時,一切又歸於了平靜,大家終於可以舒一口起了。在這本該歡呼的時刻,看著遍地弟兄們的屍體,他們卻笑不起來,事實上,他們的心和死去弟兄們的傷口一樣在流血,他們用靜默表達心中的悲傷。
到此為止,那曾經生勢浩大的大漠之師只剩下一小撥若隱若現的影子兵,神勇的燭光武士,貓頭鷹,當然還有神奇的大漠七子——因為總在關鍵時刻得到大人們尤其是燭光武士的特別關照,使得這七個懷抱理想的孩子在歷經劫難之後仍能夠佇立在消滅屠龍氏、重建新天地的風頭浪尖之上。
戰死者的鮮血從他們倒下的胸腔裡流出,和污水混流在一起,塗染著腳下的這一片土地。當朝陽升起時,那紅彤彤的一片不知是天上神彩的映照還是地上血寫傳奇的渲染。也許只有到了許多年以後,當人們經過這裡,掀開新生的蔥翠鮮草,看到鮮草下面褐紅色的泥土時,才能觸摸到這片土地曾經的傷痛。
但無論如何,這一刻,倖存者已經看透了生死,也看透了榮華背後掩埋著多少難以形容的虛偽和酷虐。但願當鐘聲響起的那一刻,那清純的洪流能夠沖刷盡他們的愛恨情仇,使理性和正義的聲音永遠澆灌他們的心靈,讓頑強和善良的種子在大漠裡生根發芽,世世代代傳承不息。
阿都amp;#822;旺默默地舉起神杖,為死去的兄弟們祝福,祝福他們倒下的身軀能夠在嶄新的大地上重新站起,並化做一座座不朽的豐碑,祝福他們的名字能夠在分享他們的戰鬥成果的人們中間傳誦,榮耀他們的家族,也祝福他們的靈魂能夠在另一個世界裡,和新天地的人們一起沐浴神的光榮。然後,他號召所有活著的人繼續跟隨他,和他一起攻入魔宮,徹底剿滅屠龍氏,用他們卓絕的功勳告慰大漠弟兄的英魂。「來吧!弟兄們,該是讓屠龍氏流血的時候了!」這聲音如黎明前的一道晨光,宣告著光明的到來。他掄起寶劍,左一下,右一下,將那金燦燦的不知遮掩住多少醜惡的金鑄大宮門劈了個粉碎,使那群在怯弱者看來高如天庭深似龍宮的邪惡禁地赤裸裸地暴露在征討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