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侯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一直呆在這個石洞裡,對時間的感覺似乎都遲鈍了。所以當康老四帶人找到的時候,我以為過去了五六個時辰,結果不過兩個多時辰而已。

    說起來,康老四也算得上兵貴神速!

    一如我所料,崖上趙三留和他手下的人早已人去屋空,連根頭髮都沒留下,空蕩蕩的屋子,就像是從來沒有人住過一樣,當然也沒絲毫的線索可供追查。

    接下來的戲碼自然就是我和葉朝之平安脫險,康老四對葉朝之讚不絕口,紫菀對葉朝之感激涕零。

    說來說去都是俗套的不能再俗套的內容和過場,所以我懶得再跟著瞎攪和,哈欠一打,就在紫菀的陪同下回了沈園。

    折騰了一天一夜,我渾身上下髒的也夠可以了。紫菀貼心,早就命人備下了洗澡水,我往澡桶裡一躺,被熱氣蒸得暈暈欲睡。

    洗去一夜的疲勞,我趴在床上,紫菀充分發揮了她精到的按摩本事,替我一寸一寸消除肌肉的酸痛。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更何況是紫菀這個八卦達人!她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鐘,我估摸著也該到極限了,果然——

    「紫菀護衛不力,讓侯爺受驚——」

    「停!」我毫不猶豫的打斷她的話茬,「廢話少說,想聽什麼直接問。」

    「昨夜您真的是和葉相在一起過了一夜?」紫菀問的又快又迅速,明顯是早就想好很久。

    ……我翻白眼,「前有懸崖後有追兵,只好躲在山洞裡,權宜之計而已。」

    「可是……」紫菀猶豫了一下,繼續問道,「您的身份……」

    「他沒發現。」我撒了謊。

    在來時的路上,葉朝之可以說就已經發覺了我女孩子的真實身份,可一直不曾言語聲張,顧忌的,是什麼呢?他不是軒轅流光,讓我沒有那種不安和難以預測的感覺,但是……終歸不舒服……

    自己的秘密被別人掌握在手中,怎麼想都覺得心裡堵得慌!

    可是……他卻吻了我……

    想到清晨的瘋狂,我不由得耳根子有點發燙,一旁,紫菀又異常感興趣的湊了過來。

    「主子,您臉有點紅呢。」

    「……」

    我白了她一眼,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嚴肅的開口,「和葉相藏了一晚上的事情,不許告訴老徐娘……太后,聽見沒有?」

    「可是……」紫菀聞聽,有點猶豫。

    我臉色一沉,「你敢說出去我就把你送給康王爺!」

    「嚇?」下江南的路上紫菀被康老四騷擾的明顯心有餘悸,被我這樣一威脅連臉色都變了,連忙使勁點頭表明忠心和立場,「我絕對不會告訴太后的!」

    「乖∼」我滿意的咧嘴一笑,回頭繼續享受紫菀的按摩。

    紫菀是個嘴巴閒不住的傢伙,安靜了不到十秒鐘又開始唧唧呱呱,「不過主子總算是有驚無險呢,那日刺客抓走了侯爺,紫菀真是擔心死了,可怎麼也查不到主子的下落。」

    「連康老四……呃,康王爺也查不到?」我問。

    難道他們還不知道是鎮南王府景無染在背後指使的?還是說,景無染偽裝隱藏的太好,連康老四都給瞞了過去?

    康老四雖然看起來神神鬼鬼傻傻缺缺的,畢竟不是蠢蛋,鎮南王府一事,他到底知道多少?又隱瞞了多少?或者換句話說,他已經計劃好了多少?

    我正在心裡暗自琢磨,耳旁,紫菀還在喋喋不休。

    「……後來有人送來了侯爺隨身的斷水劍,並指名要葉相一人前去,如若不然,就要對侯爺不利。」

    ……什麼如若不然就對我不利?那趙三留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活著,還想順帶抓個葉朝之做陪葬!

    不過說起來……

    「紫菀,你知道葉相會武功一事嗎?」

    「知道啊,葉相文武雙全,是滿朝上下皆知的事情。」紫菀回答,「只是當時他說,怕刺客對侯爺下毒手,堅持一人前去,謝絕了康王爺要派人暗中跟隨保護的好意,而且……連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沈園都不知道呢。」

    葉朝之當然不想康老四派人跟著!趙三留雖然對他有誤會,但葉朝之念著師兄弟感情,不想陷趙三留於不利的境地,自然不願多出人攪和進來,只怕就算康老四暗地裡派人監視他的行蹤,憑葉朝之的本事,要甩掉盯梢的尾巴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我迷迷糊糊的想。

    紫菀按摩的力道恰到好處,溫熱的手掌過處,原本酸疼緊繃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我舒服的長長吐了口氣,打算閉上眼睛小寐一會兒,可腦中電光火石般忽然閃過一個疑惑已久的問題。

    記得以前看武俠小說,都寫習武之人,練有黑夜視物的本事,昨晚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我又沒近視眼又沒散光的,都完全看不見崖壁上有山洞,那葉朝之是怎麼看見的?難道真的就像武俠小說上寫的一樣,能在黑暗中看東西?

    「紫菀,你有沒有聽說過,練武的人練有黑夜視物這本領的?」我顧不得再享受按摩,一個翻身起來就問。

    「當然聽說過啊,趙錢孫李他們不都全有這本事?」紫菀心不在焉的回答,「以前倒是聽李四提起過,說這黑夜視物,是習武之人必練之功,所以……」

    紫菀後來說了一些什麼,我都全沒聽進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黑夜視物是習武之人必練的功夫,那葉朝之……不是也能在黑暗中看清楚東西?

    那麼說來……昨晚在山洞之中,我赤身裸體的樣子豈不是全被葉朝之看光了去?!

    想通了這點,我頓時愣在那裡。

    好你個葉朝之,明明什麼都看光光了,還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只有我一個人傻乎乎的還當真以為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免得尷尬呢!而且……而且……最火大的是,明明知道他佔盡了便宜去,我還不能興師問罪,難道要我指著他鼻子問,昨晚是不是都把我全身看了個遍?

    就算我臉皮再厚,這樣的話也問不出口!所以啞巴虧是吃定了!

    可越想心裡越覺得憋氣,啞巴吃黃連,雖然有苦說不出,但鬱悶和不滿還是可以表達出來的。一回頭,紫菀正笑得一臉意味深長的問,「主子可是想到了什麼?」

    想到什麼?我能想到什麼?這口黃連味道真是不錯的很!

    我氣不打一處來,很無恥的來了招遷怒。

    「哎喲!」

    趁紫菀不注意,我一腳踢在她的屁股上,紫菀沒有提防,順勢就滾到了床下。兩人正在嬉鬧間,忽然聽見門外傳來趙一的聲音。

    「小侯爺,鎮南王府傳來消息,世子失蹤了。」

    景無染失蹤了?

    我聞言顧不得再和紫菀鬧騰,揚聲問道,「何時的事情?」

    「就在今晨,康王爺率人出城接應侯爺之時。」

    沒有我的命令,趙一不敢進房來,規規矩矩的在門口匯報。

    我和紫菀對看一眼,翻身起床,紫菀早取來了衣物,和往常一樣替我更衣梳洗挽好頭髮,剛跨出房門,迎面看見康老四頂著一張白慘慘的臉衝了過來。

    紫菀條件反射就往我背後躲。

    「四哥,何事這樣驚慌?」我裝作沒看見,問道。

    康老四咧嘴一笑,笑得我渾身寒毛倒豎。

    「無月郡主要見你。」

    這次換我想往紫菀的背後躲。

    景無月確實來了,卻不是探親訪友,而是負荊請罪。

    她洗盡了鉛華,脂粉不施,一身布衣裝束,見我出來,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跪在面前。

    「無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侯爺原諒,仍斗膽前來,懇請侯爺能饒過爺爺,大恩大德,無月沒齒難忘。」

    她忽然來這一招,倒讓我愣住,腦子一時沒把事情想明白。

    自我回來這幾個時辰,康老四隻字不提鎮南王府和那些「刺客」,而鎮南王府也沒有什麼異常的動靜,還真是有點讓人摸不透了,可現在景無月忽然上門負荊請罪,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訴天下人,此事乃是鎮南王府所為麼?

    景無月不是傻瓜,她為什麼要自己把自己置於險地?

    我琢磨了片刻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轉頭看了看康老四,見他一臉聲色不動,眼神卻不似平時那樣迷糊,而變得凌厲精明,頓時明白過來。

    康老四果然什麼都知道了,只等鎮南王府沉不住氣,他便有了動手的借口,可景無月這招負荊請罪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景無月自己先放低姿態,以「認罪」的形式把鎮南王府上上下下的性命交付我……或者說是康老四手裡,看似兵行險著,恐怕也是算準了她鎮南王府乃是江南一主,景老爺子更是開國功臣,考慮到無數因素,就算是謝凌雲這個皇帝,也不敢輕易對鎮南王府下手,更何況康老四?

    不過……這女人,口口聲聲說的是「侯爺恕罪」而不是「王爺恕罪」,擺明就是要把我也拖下水。

    被綁架的人不是康老四而是我紅衣侯,這事已經脫不了干係,如今她又咬准了我,難道是想我看在昔日幼時的情分上網開一面?還是只是單純的……借我這顆石頭過河而已?

    看來這景無月,年紀雖輕,卻也不是全然的養在深閨人未識,不懂人心險惡的那種繡花枕頭。

    鎮南王府這口井,明顯比看起來深的多呀!

    我暗自歎口氣,覺得有點頭疼,見景無月還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上前一步去扶她。

    「郡主這是做什麼?請快起來。」

    一旁,康老四順竿子上,「無月郡主忽然行此大禮,豈不是折了老九的福?快請起快請起。」

    景無月卻身子微微一晃,避開了我的攙扶,依舊跪的筆直,「家兄一時鬼迷了心竅,對侯爺不利,如今侯爺平安歸來,無月也放下心裡大石,但欲害侯爺之罪,自知難饒,無月願代家兄一死,只求侯爺看在爺爺年老病重的份上,饒過老人家,讓他安享晚年,若能應允,無月感激不盡。」

    說完又叩了一個頭。

    我頓感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這番話一說,難道我還真的能對鎮南王府下手不成?對那個老年癡呆的老頭子下手不成?對負荊請罪的無月郡主下手不成?

    好你個景無月!明明被綁架的人是我,被下了五步追魂差點丟掉性命的人也是我,你幾句話一說,倒顯得我若對鎮南王府計較就不是好人了!

    嘴皮子輕輕鬆鬆的一磕,黑白就掉了個個,這本事還真厲害!

    我回頭看了看康老四,他臉色雖然如常,卻閉著嘴不吱聲,明顯是在等我開口。

    再回頭看看葉朝之……不在?哦,想起來了,據說還在自己房間裡療傷呢。

    沒有個可以商量主意的人,景無月又盯緊了我,我伸手抓抓後腦勺,猶豫著開口,「無月郡主,你……可知無染世子現在的下落。」

    想不到怎麼回答她,乾脆就換個話題。

    意料之中的,景無月搖頭,「家兄自今晨出府就再未出現,無月也曾派人尋找,可並沒有發現蹤影。」

    我想也是,景無染做下這等事情,已經夠讓鎮南王府背上個謀逆的罪名,只是……那慘綠少年難道在做事之前就不曾考慮過萬一失敗的後果?還是說,他覺得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成功?

    他哪裡來的這樣自信?

    我大惑不解,想這些彎彎繞繞的陰謀陽謀想得頭又開始疼,乾脆懶得再想,低頭見景無月還跪著,八成扶是扶不起來了,我開口道,「郡主,不知老王爺現在可知道世子的事情?」

    聽見問起景老爺子,景無月臉上露出些哀傷的表情來,「無月不敢告訴爺爺知道,爺爺年老體衰,恐怕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我默然。

    確實,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憾事。當年景無染父母到底是不是謝家皇室所害,還有待查證,但可以確定的是,景老爺子在得知自己兒子媳婦死訊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沉重打擊,可想而知,如今,難道要讓這白髮蒼蒼的老人再承受一次那樣的痛苦不成?

    我承認我心軟。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雖然借屍還魂,但在二十一世紀,「洪藝」卻是已經死了,留下了爸爸媽媽,同樣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同樣是長歌當哭,悲以為念,天下的父母,無論何時、何處,傷心都是一樣的。

    也許是想到這些的時候,臉色洩漏了一些內心波動的情緒,聽見景無月小聲的喚道,「侯爺?」,我連忙抬起頭來。

    「郡主還是請先起吧,世子一事,本侯定會妥善處理。」

    說完這句就落荒而逃,把景無月丟給康老四去解決。

    小半個時辰後,我偷偷摸摸的探出頭來。

    「無月郡主已經回去了。」康老四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晃悠腳。

    我拍拍胸脯鬆口氣,溜出來大模大樣的在康老四一旁坐下。

    沉默了片刻,我悠閒的開口,「不知四哥是打算以皇上的名義接收江南兵力呢,還是直接除掉鎮南王府?」

    嗯∼這茶味道真不錯……

    我在心裡默念一二三,剛剛數完,耳邊就傳來康老四的聲音,「假如老九是四哥,你會選擇哪樣?」

    「可九弟確實不是四哥啊,又怎麼知道四哥是怎樣打算的呢。」我抓抓頭皮,道,「鎮南王府久倨江南,兵力名義上聽從朝廷皇室調遣,但實際上若無皇命,就歸鎮南王府全權調配,長此以往,假如形成了個割據的局面,尾大難調,頭疼的就會是謝凌……皇兄了,所以才硬要九弟前來,借拜壽之名,帶個景無月回去,也算是籠絡鎮南王府吧。」

    康老四一言不發,嘴角微微揚起,勉強算是一張笑臉。

    「……不過如今鎮南王府出了這檔子變故,我若是四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接收江南兵權。」

    聽到此,康老四才轉過頭來看向我,眼神炯炯,看了半晌才吱聲,「哦?聽九弟這樣說,莫非你已經有了安排?」

    「來的路上,九弟擅作主張,已經命手下孫三李四帶著九弟的令牌,去接收江南兵權了。」我面不改色的說完,末了補充一句,「自然是以皇帝的名義。」

    意料之中的,康老四臉色變了變,可旋即又恢復平時那種浪蕩不羈的模樣,「九弟倒是深知未雨綢繆之意啊。」

    「四哥過獎了。」講了一堆話嘴巴干的很,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潤潤嗓子,「不過九弟冒失的問一句,景無染景無月父母之死,和皇上可有關係?」

    「這事四哥不便多說,九弟若是好奇,等回京之後親自去問皇兄比較好。」康老四輕輕鬆鬆推了個乾乾淨淨。

    看來從康老四嘴裡也挖不出什麼料了,我起身回房。

    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我雖然大概能猜到一些,但攪和進去就是脫不開的麻煩,所以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可我不找麻煩,麻煩卻偏要找上你。

    溜躂著回到房間,紫菀靠過來就問,「小侯爺,景世子下落不明,如今他們在暗我們在明,要怎麼辦?」

    我聳聳肩,「錢二查那件事查的怎麼樣了?」

    「還沒有消息回來。」

    「那就無妨。」我在書案前坐下,同時對紫菀道,「景世子身上牽著鎮南王府幾百條性命,若是知道無月郡主負荊請罪甘願代兄受過的消息,想必也沉不住氣的吧?」

    「小侯爺的意思是?」紫菀狐疑的看著我。

    我歎口氣,「景世子雖然做事糊塗,但也還算單純,又滿腦子禮儀世俗,這樣的人,會是那種六親不認的白眼狼嗎?知道自己爺爺和妹妹被連累,一定會出現的。」

    話說到這份上,紫菀恍然大悟,「紫菀明白了,這就去辦。」

    「去吧去吧。」我揮揮手。

    聽見紫菀腳步聲遠去,我趴在書案上哀聲歎氣。

    謝凌雲硬逼著我下江南,擺明就是想來個一箭雙鵰嘛∼鎮南王府和紅衣侯府,他都放心不下,所以……也算是場考試了吧……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眼角瞥見一旁放著的斷水劍,不由得伸手拿起。

    景無染對我下手那日,斷水劍並未鳴動脫鞘,是因為當時的刺客並非針對我來,而景無染也並未對我有殺氣,所以不曾警主麼?

    想不到自動報警器太過靈敏也不是好事嘛……

    時間過去的很快,轉眼就是傍晚,我窩在床上正在嚴肅的思考要不要把晚飯變成消夜的問題,侍衛來報。

    景無染在城外望月崖等我。

    至此,到了攤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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