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聲勢很浩大。
大船小船,大箱子小箱子,男傭人女傭人,還有數不清的侍衛禁軍,我看著哪裡像出遊?分明就像是搬家!
不過也難怪了,一個王爺一個侯爺一個丞相,齊刷刷奔江南去給鎮南王老爺子祝壽,這聲勢想小也小不了,更何況康王爺那個詭異的審美觀,弄得船隊就像娶親去似的,張燈結綵吹拉彈唱,就差在船頭也掛上個大紅花球了!
船隊順江而下,沿途再悠哉游哉的考察一下民生風情,難怪至少要半個月呢。
不過還有種可能是拖延時間,為了讓葉朝之給我臨時惡補琴棋書畫!
登上船的第一天我就揪住康王爺問了這個問題!
拜壽就拜壽,為什麼還要學琴棋書畫?
康王爺的回答是,鎮南王景辰翁老爺子一直特別中意紅衣小侯爺也就是我,疼得簡直就當親生孫子一樣看,也順理成章的十分關心我的教育問題。可惜小侯爺不怎麼買帳,一直不肯去見這個老爺子,可如今老爺子六十大壽,又據說身體也開始不太好,所以謝凌雲才乾脆一腳把我踹下江南去讓老人遂心願免得死不瞑目,順帶一個康王爺當監護人免得我半路開溜。
當然,康老四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督促著我去接受葉朝之的惡補!外加調解人,要是萬一不幸兩人卯起來了的話,他就是那負責和稀泥的和事老!
平心而論,謝凌雲的這道命令,對我,對葉朝之,都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要和姓葉的朝夕相對,我臉色明顯不善。
葉朝之大概想到要負責我這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再教育工程,就不免鬱悶,小白臉也憋氣憋成了小黑臉。
船隊開行第一天,惡補也就旋即開始。
琴棋書畫,本姑娘先挑了書。
顧名思義,寫字。
我自認我那手字雖然比不得什麼書法大師,好歹也算是端正的——鋼筆字!可毛筆呢?
面對著案前的筆墨紙硯,我徹底傻了眼。
正面,葉朝之一臉為人師表的模範表情,雙手背在身後正等著我寫字。
旁邊,康老四翹著二郎腿正在一邊喝茶一邊騷擾我的侍女紫菀。
一催二催三催之下,我終於磨蹭著拿起筆,濃濃的,飽滿的,蘸墨,沉氣,運臂,用力,在雪白的紙上大大的寫下了一個「幾」字。
在寫到那橫折彎勾往上飛的時候,我順勢一筆就帶了出去。
同時帶出去的還有一溜墨汁。
異常聽從本姑娘心意的濺了眼前的葉朝之一身。
那月白色繡淡青竹葉圖樣的袍子頓時一溜瀟灑的墨點。
……別說,還真有點畢加索抽像畫的感覺。
我心虛的悄悄抬頭偷眼看。
葉朝之站我眼前,勉強還能算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嘴角絕對是在抽搐,絕對是!
再斜眼求助的看向康老四。
康老四事不關己的端起茶杯。
「滋∼好茶!」
書失敗,於是我又挑了畫。
同樣是筆墨紙硯,不過這次多了胭脂籐黃等顏料。
雖然在我眼中,有多沒多也沒什麼區別。
一樣是筆走如飛,一樣是飛墨如電。
這次葉朝之明顯多了個心眼,見我手腕一動就知道不妙,紙扇刷的一聲展開,一擋一撥,身子一扭,那迎面而去的墨汁就毫無意外的盡數落到他身後的康老四臉上。
滿臉白粉加上一溜黑黑的墨汁,真是黑白的那個分明……
康老四沉默的端起茶杯。
「……滋∼好茶……」
實話實說,葉朝之不是個好老師,明顯對我耐心不夠。
再實話實說,我也不是個好學生,明顯對葉朝之耐心不夠。
唯一有耐心的,就是每天捧著茶杯的康老四,似乎很把我和葉朝之的大眼瞪小眼當消遣看,沒事兒就「滋∼好茶!「
我聽得眉毛抽搐,終於忍不住發作。
「紫菀!康王爺再纏著你泡茶,你就給他剛打上來的河水!讓他喝個夠!」
我面目猙獰。
紫菀摸摸脖子,看看我又抬頭想了想,終於視死如歸的點頭。
於是,再又一次我和葉朝之卯上之後,康老四的「滋∼好茶」成功變成了「滋∼∼好水……」
呼∼我爽了!
這日到了平陽境內,距離我們從京城出發已經過了差不多十天。
整整十天的大好光陰,基本上就是浪費在大眼瞪小眼和康老四的「滋∼好茶」上,不過,葉朝之也終於清醒的認識到,要我在半個月的時間內搞定琴棋書畫,那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實現的奇跡!
我說這是廢話!
還真當我是整天喝優+金裝奶粉,大腦是愛因斯坦啊?
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琴。我命紫菀把綠綺也是帶來了的,本來就盤算著船上沒得消遣,無聊的時候可以拿來練習一下,想不到卻誤打誤撞正好過了琴這關。
不過棋書畫是無望了,所謂窮則變,變則通,葉朝之倒也不是迂腐之人,反正只要求能混得過鎮南王那老爺子就好,又不是考狀元,所以,剩下的時間,就是讀書!練字!再讀書!再練字!
我不得不練字,就那鬼畫符一樣的毛筆字,不要說葉朝之和康老四,就算是我自己,也實在是看不下眼!
就算不能死記硬背下詩詞歌賦,至少字兒要能拿的出手見人吧?
好在據紫菀說,原來的謝紅衣那字也算不得什麼大家風範,頂多算是端正工整而已,如此倒好辦了,每天我就對著白紙黑字練得眼睛發花。
這天夜色已經暈暗,我正在船艙裡繼續努力,葉朝之走了進來。
其實這船滿大的,船艙分三層,起居在第二層,又是各自的房間,毫不相干,所以,一般說來,除了必要的接觸,我和葉朝之是絕對碰不到面的,只有康老四沒事兒就跟著紫菀身後攆,渾不在意她拿河水給他喝的事情。
而現在,葉朝之既然主動出現,只有一個可能,來挑刺的!
我警惕的看著他慢慢靠過來,眼睛往下一掃,把我整整一天的辛勞成功悉數收入眼底,然後嘴角一彎——
我就知道這小白臉要開始找茬兒!
果然,只聽他開口道,「連握筆的姿勢都不對,難怪寫得如此不堪入目。」
呸!本姑娘只會握鋼筆鉛筆圓珠筆水性筆,不會毛筆!
我寫了一天正焦躁的很,聽他這樣說,冷哼一聲開始耍無賴,「在天下第一才子葉相的教導下,本侯爺卻連筆都不會握,不知傳出去會不會掃了葉相的面子?」
葉朝之聞言臉上聲色不動,也不見惱怒的樣子,抬起眼皮看看我,末了竟歎一聲,「也是下官疏忽了,既然如此,請小侯爺先恕下官唐突之處。」
唉?
我一愣,葉朝之已經走到我身後,俯下身來,右手握住了我拿筆的手。
「食指位置不對,再往上一點……」
手把手糾正姿勢。
他身子貼的很近,心無旁騖,我卻沒來由的微紅了臉。
倒不是第一次被圈在男人懷裡的,軒轅流光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摟著我耳鬢廝磨,只是……葉朝之和他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不像軒轅流光那樣強烈的陽剛之氣,而是微帶書墨的淡淡氣息,斯文儒雅,溫潤如玉。
好在我背對著他低著頭,葉朝之並未發覺我的窘相,只握住手慢慢寫來。
「小侯爺的字,且先不說骨架端正與否,只論筆法,勁道不足而流於無力。」
他握住我手,雪白的箋紙上出現一個端正的「紅」字。
說實話,葉朝之確實寫的一手好字,俊逸飛揚,行雲流水一般,如今雖然是手把手教我,那筆下寫出來的字兒,也頗有點王羲之《蘭亭序》的味道。
為什麼他能寫的這樣好看,我寫的就像貓抓似的?
我瞪著眼前的「紅」字有點忿忿不平,葉朝之卻鬆開了我手,退後幾步,道,「小侯爺聰慧過人,卻自斂鋒芒,藏頭藏尾,又怎麼能寫的好字呢?」
想不到葉朝之忽然會這樣說,我猛地轉頭。
他依舊是素日那樣溫和的笑容,不過眼中精光閃爍,讓原本斯文的面容平添了幾分不容忽視的凌厲。
葉朝之能年紀輕輕就貴為三公之一的丞相,若當真只是靠著家世顯赫,又豈能被謝凌雲重用?自有其過人之處,而非那種一無是處的貴族子弟。
不過這人當真眼光厲害,只是見我寫了幾天字,就從中看出了門道來,果然精明的緊。
他單刀直入,我也懶得客氣。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總得扳回一局吧?
半側身子轉過頭來,我一手支在太師椅扶手上,態甚慵懶,臉上帶著微笑。
「紅衣一直有個疑惑,希望葉相不吝賜教。」
寬大的衣袖順著我的動作柔順滑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來。
葉朝之臉色略顯一窘,錯開了眼,道,「侯爺請講。」
我笑得純潔無辜人畜無害一派的天真無邪,慢條斯理的開口,「葉相文才風流,天下皆知,卻不知要為何故意輸與紅衣,養心閣一場小試,倒讓紅衣平白得了個寒玉珮,未免心中惶恐,望葉相一解紅衣多日疑問才是。」
他大概沒有料到我會忽然提起那次在養心閣皇帝面前的事來,明顯一愕。
哼!反將你一軍,也算是解了我這幾日的憋悶。
葉朝之雖然愕然,不過也是剎那的事情,旋即若無其事,臉上絲毫看不出之前驚訝的神色來,只是眼中隱隱含了笑意,雙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禮。
「小侯爺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居然承認的這樣乾脆,真是不好對付的傢伙!
我一撇嘴。
這傢伙肚子裡九曲十八彎,說話都要繞個大圈子,又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對謝紅衣是什麼態度,言談之間遮遮擋擋,沒得叫人累得慌。
雖然知道此人確實君子,光明磊落,不是那等宵小之徒,但終究心裡顧忌三分。
對我的問題,葉朝之明顯避而不答,只一如既往溫和的笑道,「小侯爺靈穎聰慧,有些話自然也不用下官明說,不過,韜光養晦雖好,卻何必借跋扈二字掩飾呢?」
這葉朝之,敢情是為了以前那個謝紅衣的所作所為責難我來了?
我看向他,回道,「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我又不求小成大成,何來智與德?」
「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葉朝之把這十個字喃喃念了幾遍,眼中的笑意越發濃烈起來,「小侯爺見識不俗,下官受教了。」
呸!又便宜這小白臉了!
那可是李嘉誠說過的話來著!
他笑得意味深長,我回以同樣深長意味的笑。
看誰笑得過誰!
兩人正對笑無語間,忽然聽見嗆啷一聲清越激響,我原本順手放在書案上的斷水劍已然自動跳出鞘,露出半截湛亮的劍身,寒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