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還是凝碧閣。
依舊還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沒別人。
那日躲在酒桶之中來到此處,不曾見得凝碧閣怎生模樣,今日見到,原來是修建在湖水之上的一處軒館,九曲木橋從左右兩邊蜿蜒到岸上。陽光慵懶的照在水面上,波影輕動,兩岸佈置的恰到好處的花木樹蔭將明明暗暗的影子投在水面上,被漣漪化開了去。
我站在精緻的雕花窗戶往外看了看。
凝碧閣周圍的護衛和伺候的下人早被軒轅流光借口遣的遠遠的。
這倒好猜,想必是不想有人發現我的身份吧……
只是……他為何要這樣做?
謝紅衣的女兒身身份,是何等機密的大事?軒轅流光如此精明的人物,怎會不知這就是四個字「奇貨可居」?
就算換了是我,也會很清楚自己手裡掌握的是什麼樣的秘密,也自然知道,這個秘密給自己帶來的,會是什麼樣的機會……
他越是不聲張,甚至不露聲色,我越是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回頭看去,軒轅流光似乎興致很好,英俊的臉上一直帶著笑意,正將焚著的香木放入篆金小香爐內,一股淡淡的優雅香氣就隨著白煙的飄散緩緩在屋內瀰漫。
案上放著一琴,他人已經坐到琴後,正衝我招手。
「可認得這是什麼?」
毫不猶豫的回答。
古琴和古箏在樣式上還是有區別的。
軒轅流光臉色明顯想笑又忍住了,道,「確實是琴。」
見我站在窗邊遲遲不肯應他的意過去,他也絲毫不以為忤,右手撫過琴身,屈指輕敲,鏗鏘有聲。
「此琴名喚『鳳鳴』。」
他說完,右手輕撥琴弦,發出一聲淡淡虛渺的低音。
沉渾悠遠,餘韻未散,卻是連著幾個高亢亮音,清越明淨,錚錚的琴音繞樑而來。
「雛鳳清音,好琴。」我道。
也怨不得我聽得出來這些,誰叫我家是當地有名的古琴世家,父親更是被譽為盡得泛川派真傳的「琴樂第一人」,自小耳濡目染,該知道的,自然知道。
雖然我的琴藝實在一般,只能說是勉強成調,不至於像彈棉花而已。
軒轅流光聽見我那句話,眼神忽然亮了一下,當下低頭,含笑伸指輕佻琴弦,清幽樂聲,如山風吹過,徐徐而來。
同時,一把低潤鏗鏘的清音隨琴聲漸起。
「夜風入簾兮,沉夢瓊廊;
有鳳來儀兮,芳華霓裳;
解佩繽紛兮,繚轉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懷璧;
與度華年兮,蟾宮仙嫦;
何緣歸之兮,棲我以凰。」
那是軒轅流光的歌聲,雖不比歌姬名伶的婉轉動聽,繞樑三日,但聲線低沉有力,每個字都彷彿帶著神奇的魔力,聽得我心神都微顫起來。
他唱的,分明就是那夜和他遇見的場面……
我沒來由的低頭不敢再看向他近乎熾熱的眼神,掩耳盜鈴的緊緊閉上雙眼。琴聲歌聲停了下來,我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被他抱了起來,到了鳳鳴琴後。
軒轅流光自後將我身子擁住,雙臂伸展,輕輕鬆鬆的就將手掌覆到我的十指之上。
「何緣歸之兮,棲我以凰……」他緊貼著我耳畔低聲唱道。
我臉一紅,咬住嘴唇,半晌,才開口,「……我可不是鳳凰……」
軒轅流光輕輕笑了,「你若不是鳳凰,這天下還有誰是呢?」
「……」我不語,手指放到琴弦上,想了想,又道,「以你的性子,該作《流水》之曲,峻急奔放,氣勢宏偉,怎地出這綺麗之調?要不是親耳聽你唱,還真不敢相信。」
「小侯爺果然是本將軍的知音。」
我回頭,他英挺的眉目間儘是笑意,「世人謠傳紅衣侯不學無術紈褲子弟,又怎知小侯爺原來是這樣蘭心蕙質的人兒……」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世人的嘴就像那悠悠江水,誰能堵得住?」我淡淡道。
不知為什麼,在他面前,我有種被看透的感覺,不知不覺間,一些刻意隱瞞的……也毫無顧忌的流露了出來……
我想……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真的……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猶豫,他雙手緊緊抱住我,有力的心跳一聲聲的傳入耳中。
「世人從來不識金鑲玉,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明珠蒙塵買櫝還珠?」
我倚靠在他懷中,靜靜的聽他緩緩道來,末了,才淡淡開口,「你應該聽過我謝紅衣為人跋扈狠毒,作惡多端。」
雖然那是以前的謝紅衣干的,可現在這個身體裡面的人是我,軒轅流光又不知借屍還魂的真相,當然也會認為是同一人。
卻不知……他要怎麼回答……
「那也只是聽說而已,我眼前的人,哪裡跋扈狠毒?還是說,你不是紅衣侯?」他低沉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笑了,「我自然是紅衣侯。」
他也笑了起來,「不就結了?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謝紅衣,而不是別人嘴裡的謝紅衣。」
……這人,見識當真了得……
我正思緒間,不提防他忽然伸手把我臉扳了過去,毫無預警的,濕熱的唇就覆了上來,一如那夜不容拒絕的霸道和激烈。
好不容易等他心滿意足了捨得放開,我早就氣喘吁吁,雙頰潮紅,整個人都幾乎癱軟在他身上。
等氣息順暢了一些,我抬頭狠狠的瞪向軒轅流光,他卻收斂了平時三分調笑七分玩味的表情,難得鄭重。
我不由得愣住,卻見他伸指將我臉輕輕抬起,那雙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睛,就一下子落入了我的眼裡。
像是著了魔一樣,我連眼睛都移不開,只能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慢慢的又向我俯下身子來。
我心慌意亂,緊張的連心都像是跳到了嗓子眼馬上就要蹦出來一樣,只覺得他溫熱的唇在我唇面上輕輕掃過,沿著耳珠往下到了脖子,然後低低一聲笑,道,「會彈琴麼?我教你……」
說完,已將我身子扳轉過去,自背後擁住,炙熱的氣息圍了上來,濃烈而強悍的圈住我。
頸間能感覺到每一下的溫熱呼吸,他幾縷未束的長髮垂了下來,和我的糾纏不清。
如此曖昧的姿勢,我一張臉早已通紅,好在是背對著他,又低著頭,想必也未曾看見。
「會一點……」我低聲回答。
「一點也足夠了……」他開口笑道,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說話間,唇便輕輕的含住了我的耳垂,似有似無的舔抿,舌尖輕繞,身體也纏了上來,手掌覆住我十指,輕輕摩挲。
我只覺面紅耳熱,又羞又悔又惱。
這色狼……就不該對他放鬆戒心……三句話沒說完就又露本相了……
他握住我雙手,輕柔的撥動琴弦,儼然是《鳳求凰》的調子。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聽著《鳳求凰》的調子宛宛而出,在我和他的指尖凝成曲,悠揚而飄渺,心裡卻漸漸湧起不安的感覺。
軒轅流光啊……你可是真心的嗎?你可是真的願意「棲我以凰」嗎?
那些時而霸道時而溫柔的話,又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
你是當朝的掩日大將軍,手握軍權。
我是皇室的紅衣小侯爺,權勢遮天。
你明知我女兒身的真相而不揭破,所欲為何?
我奉命監視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又豈是我所願?
當一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摻雜了太多的陰謀與謊言,爾虞我詐與勾心鬥角……
你要我的心,放下幾分?相信幾分?
或者……
期待幾分…………
老實說,這男人當真給不得好臉色看!
軒轅流光的琴技並不差,流暢如歌,疾緩有度。我於是忍不住誇了一句,他立刻就腆著臉磨蹭了上來,整個人摟著我廝磨不休,說他都親自開口唱了一闕小曲兒了,作為回報,我也該唱一曲給他聽才是。
本姑娘當然不幹!
「誰……誰求你唱來著?」我一面躲著他不安分的手,一面努力想要惡狠狠的瞪著他。
可惜現在人都在他懷裡被圈的死死的,氣勢上怎麼都落了下乘。
「來而不往非禮也,小侯爺不會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吧?」他輕易的就制止了我的又抓又推,笑得一臉不懷好意。
「本侯爺……本侯爺有沒有禮貌關你什麼事?」我猶自嘴硬。
絕對!絕對不能再對這男人有絲毫的心軟和笑臉!
軒轅流光聽了,笑容越發的邪氣,把臉在我鬢邊挨挨擦擦,笑道,「怎麼不關我的事?都同床共寢陪你睡過了,還想撇開我不成?小侯爺可不能始亂終棄啊!」
話未說完,我已經氣得暈頭轉向,揚手就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巴掌,面紅耳赤啐道,「不要臉!誰……誰和你睡了?」
每次和這人說不上三句話,就會有恨不得提刀砍死他的衝動!
他滿不在乎的抓住我手腕控在身後,臉上的笑容不但絲毫未散,反而越來越放肆了,「難道小侯爺這麼快就忘記了那夜的春風一度不成?夜風入簾兮,沉夢瓊廊;有鳳來儀兮,芳華霓裳……」
軒轅流光緩緩吟來,那樣情深款款的樣子,反倒讓我哭笑不得起來。
一惱之下別過臉去懶得再搭理他,他卻順勢把臉埋在我頸間,低低的聲音帶著掩不住的笑意。
「容冶春風生,共卿登樓寢……這畫眉之樂,本便是情之所致,況且是為紅衣侯爺……縱千金難買一笑……」
哼!甜言蜜語!
我翻了翻白眼。
「好啦,說到底,唱是不唱?」他臂上微一使勁,就著之前的姿勢將我撲倒在矮榻上。
「不唱。」我咬緊牙關,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給這傢伙得寸進尺的機會!
「真的不唱?」
「真的不唱!」
我剛說完,忽然覺得腰間一癢,頓時忍不住笑起來,掙措著拿腳蹬他,想躲開那雙正在腰間大肆胡作非為的手。
「不要……不要撓我癢……哈哈哈……不要啊……」
這不要臉的無賴!居然使出這種手段!太卑鄙了!
「乖乖唱一曲兒給本將軍聽,便饒了你。」他更添了興致,一雙手只在我怕癢的腰間輕撓柔捏,那種又麻又癢又難受的感覺,實在不亞於上刑。
「不……不要……放手啊!放手……」
我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徒勞的反抗,卻被他輕易的一手抓住雙腕,一手繼續動作。
「還嘴硬?等下可別怨本將軍又要罰小侯爺了哦。」軒轅流光笑得一臉惡劣之極,湊近我臉頰曖昧的道,「或者……重溫一次那夜的風味也不錯……」
說完,作勢就要吻了下來,我唬的連忙把臉別開,卻聽見他朗聲大笑,越發羞惱,伸手掙了掙未果,乾脆拿腳踢他。
正在糾纏得難捨難分之際,忽然聽見傳來輕叩房門的聲音。
「將軍,屬下有事稟報。」
似乎是他的下屬。
軒轅流光聞言也撐起了身體,順勢把我扶了起來。
「真是不巧啊。」他笑著伸手替我把散亂的衣物整理好,理順披散的長髮,道,「我去去就回來,別到處亂走了哦,乖乖呆在這裡,我可不想等下還要到處去找一隻迷路的小羊羔。」
聽這戲謔的語氣,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惱得用力攘他一把,「快走快走!永遠別再回來了!」
他卻忽然伸指點在我唇上,「記得,你還欠本將軍一曲哦。」
我情不自禁磨牙,「誰欠你了?才沒有!」
軒轅流光仰頭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