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轎子進宮去見皇帝。皇宮和我想像中的差不多,而且還要大,金壁輝煌四個字倒是當之無愧。一路被領到御花園。
正是晌午時分,日光熙然,這宴就設在御池之上的養心閣,四面都是雕花的窗戶,大大的敞開,池邊種得無數萬紫千紅,偶爾有風吹過,枝頭落花就緩緩飄到清澈的水面上,沿著流水遠去。
剛走到閣前,門口太監那不男不女的尖叫就冷不丁嚇了我一個激靈。
「紅衣侯覲見皇上。」
一進門,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殺生成仁就屈膝跪那麼一下,皇帝倒先開了口,「九皇弟免禮。」
我樂得聽話,抬眼看去,屋子裡擺開了十來張桌子,分別坐了王侯卿相,當朝權貴。皇帝正坐在龍案後一臉慈祥和藹的對我微笑,看年紀大概三十上下,模樣長得倒是滿有男人味兒的,還算英俊。
他笑,我也笑。
皇帝點點頭,「九皇弟大病初癒,就不必講那些客套了。」說完招手,讓我坐他左手邊席上。
至少我還知道,這個時候是要表示感謝皇帝恩賜的。於是把來時路上反覆思量過的話拉了出來拽古文。
「臣弟謝過皇兄。」
經過了這幾天的休息,謝紅衣的聲音也恢復的差不多,雖然還有點點的沙啞,不過聲線聽起來清亮剔透,倒沒有一般女子的那種柔美感覺,而是略顯中性,難怪能糊弄過去。
我這正主兒到場,宴會自然也就可以開席了,宮女們端著各色菜式魚貫而上。並不是什麼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但是看上去精緻無比,盤子都是一色的冰紋細瓷,富貴但不張揚,不露聲色的奢華。
不管是古代還是未來,酒席上的客套話都差不了太多,基本上都可以歸結為「廢話」一類,所以我掛著笑容謝過了皇帝哥哥的恩賜,再謝過了其他兄弟的慶賀,然後是一些有資格參加宮宴的大臣們「小侯爺洪福齊天」的祝語。
我端著酒杯慢慢抿,這酒糖水似的,有點像飲料,哪裡像酒?要是古代的酒都這樣,難怪古人常說「千杯不倒」,換我也倒不了!
心裡胡思亂想,眼睛卻不自覺的悄悄打量起在座的眾人來。
而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謝紅衣那張明顯的女人臉裝男人,居然這麼多年來都沒人識破!
來到這個時代幾天,大概明白了嘉麟王朝可能就類似中國朝代上的魏晉南北朝時期,不過局勢還要複雜的多,天下並未一統,除了嘉麟王朝,還同時有另外幾個國家割據,相互之間時而戰爭時而締約,來來去去的甚是麻煩,這倒有點像宋朝時期西夏遼國並立的模式。
然後這嘉麟王朝,居然也和晉朝流行的同一個毛病!貴族流行塗脂抹粉!
不光是女人,男人也是,一個賽一個的粉厚妝濃,若是樣貌好還過得去,若是那長長鬍子的皺皮老臉,效果只有一個——
爆笑!
當然現在在宴會上我不敢笑出聲來,可憋笑也很辛苦的啊!
至於謝紅衣,脂粉不施天然自成,和那些塗脂抹粉的男人一比,居然都有英氣的多!難怪一直硬說她是男人都沒人懷疑!
我瞅瞅皇帝哥哥又瞅瞅幾個皇家的兄弟。
幸好,皇帝哥哥還沒塗脂抹粉,至少我看著他的時候不用忍笑。
那幾個兄弟卻都抹了厚厚一層,一張張慘白慘白的面孔,我想笑又覺得不太好。畢竟這幾日窩在紅衣侯府養病,他們一個個命人把那千年人參萬年茯苓,不要錢似的可著勁往府上送,差點沒補得我虛火上升心浮氣躁。怎麼著也算是有點兄弟義氣不是?
眼睛滑過幾個白面孔白鬍子的老頭,卻看到卿相那席上,一人氣定神閒,正眨也不眨的看著我。
我不由得也看了回去。
那人莫約二十歲年紀,面容俊秀,也沒有學時下流行的那樣塗抹脂粉,氣質斯文沉靜,一雙眼明亮清澈,渾身上下一股書墨的味道,一看就是有學問的。
四目相對,他對著我輕輕一笑,舉起酒杯示意。我連忙依樣畫葫蘆,也舉杯一笑。他卻轉過了頭去,不再看我。
我詫異。
難道謝紅衣笑起來很難看?嚇到他了不成?
正疑惑間,忽然聽見我那皇帝哥哥的嗓門又響了起來。
「今日設宴,有酒而無詩,未免失之風雅,各位卿家都是飽學之士,不如就隨意詩詞,以添酒興。」
皇帝老子金口一開,誰敢不從?立刻都一迭聲的「皇上聖明」。
只有我在心裡暗暗叫苦。
娘唷!要我這個二十一世紀接受白話文教育長大的現代女性出口成吟耽佳句?這不就是典型的逼著啞巴唱歌嗎?太不人道了!
而且話說回來,這謝紅衣到底是文才風流還是胸無點墨,我一點都不清楚,萬一不小心在這上面露了破綻,這個簍子要怎麼補?
我汗流浹背,皇帝哥哥偏偏更加來勁。
他揮手,示意宮女端上一樣東西來,「此乃東離國進貢的寒玉珮,據說是萬年雪山之上的寒玉所成,能識天下所有毒物,就作為今天的綵頭,給那優勝者。」
有了獎賞動力,那邊,已經有人興致勃勃的開篇第一首。
這邊,我靜靜的流下了廬山瀑布汗。
一個接一個是很快的,眼瞅著就快到我了,我還在搜腸刮肚,想從我那有限的古文知識裡找到一點可以矇混過關的東西來。
「葉相,該您了。」
忽然有人開口,我循聲看去,那有學問的人含笑抱拳行了一禮。
原來他姓葉?我嘀咕。
「葉相乃當朝第一才子,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想必今天的綵頭,也定是葉相的囊中之物了。」另一人笑道。
「韋太傅過獎。」姓葉的笑得一臉恰到好處。
「葉卿家過謙了,朕也等著愛卿的佳句呢。」皇帝這會兒也開了口。
他笑了起來,不是之前客套的笑容,嘴角上翹,眉眼彎彎,略低著眼,似是無心的朝我的方向掃了一眼。
姓葉的一笑,倒真好看!
我盯著他的臉有點發呆,他卻已經緩緩的吟出幾句詩來,「殘寒褪卻春意濃,時有燕語透簾櫳。楊花逐碎翡翠翹,小園緋桃散閒紅。堤上柳,山中桐,衣薄漸寬草色融。隴頭幾樹綠萼落,碧葉枝頭戀朝風。」
他一說完,全場沉默,漸漸的,有一點掌聲響了起來,皇帝帶頭鼓掌,其他人自然也賣力的拍著巴掌。
「好詩!好詩!」
「葉相果然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
他們越奉承那葉相一分,我就往桌下慢慢滑一分。
已經有了好詩了,就千萬不要再想起我了。
我一邊祈禱一邊偷眼看去,見皇帝哥哥似乎忘記了還有個九皇弟謝紅衣是漏網之魚,當下心裡一寬。
「葉愛卿好才情!好學識!這寒玉珮,看來是非你莫屬了。」皇帝笑得燦爛,揮手示意宮女把那獎品送到姓葉的跟前。
「這獎品,臣不敢領。」姓葉的忽然開口,站起身來,對著皇帝的方向行禮,見他們滿臉驚訝之色,不慌不忙的開口,「皇上,還有紅衣侯爺不曾吟得詩句。」
此言一出,我立刻在心裡把姓葉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個夠!
王八蛋!不就對著你笑了一笑,至於這樣坑我麼?
簡直欲哭無淚。
隨著他的話,所有人的目光又齊刷刷的落到我身上。
我硬逼著自己擠出來一個笑容,對著皇帝道,「皇兄,臣弟才薄學淺,怎麼能比得上葉相的絕妙好句?」
皇帝還未出聲,那姓葉的又道,「侯爺此話差矣,皇上設下這個綵頭,自是有能力者得之,臣未曾得聞侯爺佳句,又怎麼敢妄自得了這綵頭去?豈不是得之有慚當之有愧,侯爺還請不要推辭才是。」
聽了他這番話,我越發肯定這姓葉的八成和謝紅衣有仇,不然幹嗎非得死揪住不放?
我求助的看向皇帝哥哥,可皇帝哥哥也許是誤會了我的眼神,居然道,「葉愛卿這話也有道理,九皇弟呀,朕看你也就勉為其難,說兩句罷?」
……這可真真是典型的趕鴨子上架了!
我瞅瞅皇帝哥哥又瞪向姓葉的,腦中飛快的轉動著。
從姓葉的臉側看出去,正是御池,枝頭的花被風吹落了,一朵又一朵……
我腦中電光火石般靈機一動,好勝之心上來,也忘記了謝紅衣到底會不會作詩的問題,張口就道,「無可奈何花落去……」
這句剛出口,姓葉的就臉色一變。
「似曾相識燕歸來。」
我慢慢的念出晏殊的千古名句,果然見那姓葉的睜大了一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又是全場安靜。
忽然之間,皇帝哥哥的聲音猛地響起,「好!」
這一聲「好」卻嚇得我一個激靈。
糟糕!我忘記了這謝紅衣到底懂不懂作詩填詞,如今一時衝動之下用了晏殊的名句,會不會被皇帝瞧出自己的九皇弟有蹊蹺?
我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邊,姓葉的兩眼定定的看著我,緩緩開口。
「臣輸了。」
他表情有點奇怪,明明一臉嚴肅,可眼中似乎卻帶著隱約的笑意,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眨也不眨的盯著我。
倒讓我有點心裡發毛。
這姓葉的到底在想什麼?
我被他看的左右不安,他卻轉身對著皇帝行禮,大聲道,「紅衣侯爺文才風流,雖只有兩句,然情中有思,對法之妙無雙,實乃佳句,臣自愧不如,甘願認輸。」
他都開口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宮女把那寒玉珮送到我面前,我伸手拿起,想了想,連忙道,「臣弟謝皇兄。」
「行了行了,這般恭謙可就不像朕的九皇弟了,別多禮別多禮。」皇帝大笑。
他一句無心之談,卻唬的我小心肝差點跳出來,連忙轉頭,又正好和那姓葉的對了個正著。
見他一臉玩味的笑容,我心裡莫名一怒,轉轉眼珠,對著那姓葉的道,「多謝葉相謙讓,本侯就卻之不恭了。」
說完示威般燦然一笑。
不過也許是錯覺,當我對著他笑的時候,似乎看見他臉上閃過一點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