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3日上午8時,C市第一人民醫院。
「嗨!林妹妹!今天恢復不錯哦!」
小護士蹦跳著跑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這幾天一起照顧林熙明的其他幾個年輕護士。
這……哎……我是該罵她還是該不屑一顧呢?林熙明麻木的點點頭,然後指了下旁邊的唯一的兩個座位。
不過沒人坐下,六個護士都同時靠在了床邊,像是看明星一樣死死地看著對方消瘦的清秀臉蛋,眼睛裡放射出無言的讚歎。
「我的朋友呢?怎麼昨天到現在都沒來?」林熙明看了眼拉開百葉窗簾的玻璃牆,並沒有發現那兩雙熟悉的眼睛和一高一矮的身影,忽然心裡有點落寞。
「聽蔣副院長說,他們作為車禍現場的證人去配合律師進行訴訟準備,呵呵,院領導好像第一次對一個病人周邊的事情那麼熱心,居然主動幫您!」一個護士削了個蘋果遞了過來,還砸巴著眼睛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放心,這件事情只有那幾個主任和我們幾個知道,我們不會說的!」
不會說?說不說又有什麼意義,自己現在其實就跟一個實驗小白鼠一樣,你們的興趣是在我能提供多少醫學貢獻上,而不是我本身可以選擇什麼。車禍已經推翻了自己前十九年的生活,揭露了一段荒謬,自己現在已經不是男人了,甚至因為性別恢復手術還沒有做,連正常女人都不是,只是個怪物……是個怪物……
瞥了眼那從被子的縫隙裡伸出的尿管,忽然覺得自己就跟一團從活體上切下來的肉塊一樣沒有生命的信息,腦子裡的,只是雜亂而沉重的、還在逐漸消散揮發的靈魂沉澱。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發覺說錯了什麼話的護士趕緊摀住了嘴。
「沒什麼,既然我確實是真的女人,就不在乎這些了……」林熙明艱難地咀嚼著蘋果,似乎這喉頭的肌肉都會拉扯到下身的傷口然後又折反牽扯心臟陣陣做疼。
真不在乎嗎……你好麻木啊,連自己都會麻木到這個程度……林熙明吃著吃著,就流下了眼淚,滴在了蘋果面上,又被咀嚼到了口裡,苦的,真得很苦,也許這就是麻木的味道吧。
六個護士都不敢說話,就看著床上的林熙明混合著眼淚把一個蘋果全吞了下去,連核都不吐一點。
呆了不過十幾分鐘,六個護士同時站直了身體,只見那位老醫生——蔣副院長和之前見過面的幾個主任都走了進來。
「小林,你的事情交警部門已經做了最快的處理,考慮到你的病情不要太耽擱,第一批三萬的費用肇事者已經支付了,車傷保險也馬上要到位了,你的朋友連同最先交的三萬醫藥費一共湊了十四萬。」蔣副院長帶著輕鬆地笑容把一張用文件夾卡住的紙遞到了林熙明身邊,「這兩天我們使用了最好的藥物,你的炎症控制非常好,本來這手術不能太急,但怕肇事者會拖延支付時間,所以我們需要馬上簽下手術同意書,請放心,這不是逼迫你……」
十四萬……多出了近五萬!他們是從哪裡找來的錢!別忘了我給你們說的話,我們的錢,應該取自那些為富不仁的貪官污吏和奸商,你們不能反抗我的命令,我是你們的老大!
是啊,其實你們還是對我好,沒有逼迫我……因為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一滴淚掉在了潔白的紙上,顫著手在病員簽字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過一個星期,自己就會實現曾經在夢中驚醒過無數次的場景……恢復為女人的真身……呵呵,不知道地獄裡的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情會不會又跳出來,還有那個跟了其他男人走的母親……還有爺爺奶奶……
(註:因劇情需要,所以虛構了這種不現實的手術進度,按正常醫學常識,是不可能那麼短時間內進行手術的,請大家包涵。有關「男/女假雙性畸形、真雙性」這兩種容易概念混淆的一些醫學學術內容以及臨床治療知識,我會在作品相關裡陸續推出。)
盛華集團總部「盛華大廈」第三十二層的觀景台。
雖然寒冬的厲風在這個高度更為凜冽,但聶盛華依然一身黑色大衣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冥思,幾個精幹的保鏢身著西服挺立在寒風中巍然不動。
「爸爸。」聶陽從一側走來,手裡拿著幾張報紙,「您還是沒採納我的意見,把明雪飯店給收購了……」
「有什麼不對嗎?」聶盛華慢慢蠕動著嘴,似乎知道兒子會來問自己,「這是國內,不是外國,有些道理是有區別的……」
「那是家年久的飯店,地處位置好不好先不說,內部裝潢陳舊不堪,水、電線路老化嚴重,周邊設施更是落後幾十年,購買下來還需要花更多的錢進行翻修,這樣的代價幾乎相當於重新修一座中等飯店,這樣值嗎?我就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意義,這已經不是可以用道理來解釋了。」
聶陽把報紙甩在父親面前的小桌上,一隻手插在了西褲兜裡,甚至還解開了西服扣子,把領帶扯得很鬆,「我知道,這是因為錢的問題,你所購買的,其實是那塊地皮的使用權,那才是你的投資所在,有些錢,必須經過轉化才能使用,哪怕是在轉化中減少了也應該……」
「你們都下去。」聶盛華做了個手勢,幾個保鏢紛紛走開了。
「有必要隱瞞嗎?」聶陽露出了苦笑,帥氣的臉上滿是不符合他年紀的蒼寞,「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些……」
「我做得一切都是為你……我知道,你接受的是西方自由經濟思想,但你別望了,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龐大的資本積累基礎上,一個國家如此,一個奉行這種思想的企業也必須如此!」聶盛華嚴肅地說著,「在這個國家,誰能自由掌握財富,誰才能控制一切。」
「哈哈,爸爸的意思我懂,你這十幾年來確實有了很多錢,但都不能成為資本,因為這些錢都無法正常地融入資本運作中,再多,都不過是紙和一堆數字。」聶陽背過了身,但是臉上卻露出了輕蔑的笑容,「這估計就是你為我安排學法律和經濟的原因吧……學會怎麼去利用法律去維護聶氏家族龐大資產的安全基礎,然後又用經濟知識去吸納更多的財富……洗錢嗎?這個畸形的單詞居然離我那麼近……」
「沒有這十幾年的努力和這樣的運作,我們會站在這大廈的最頂層嗎?」聶盛華輕鬆地笑著,「這是個過程,由我來完成,而最終的安定結果交給你。」
「包括他們!?」聶陽虛指著空蕩的天台樓梯,「真是最大的諷刺,我第一次覺得我所學的東西會和現實發生如此多的矛盾!」
「一切都將在轉化中改變,在這個城市、這個省,甚至是這個國家,聶氏家族永遠都是國家的納稅光榮戶,是優秀的企業家,是寬厚的慈善家,是勞動力的慷慨提供者,而當這個基礎牢固後,一切都會變得合理可解釋,因為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聶盛華站了起來,走到兒子面前,拍拍對方的肩膀,「你既然回來了,就把心思用在真正的發展上,現在我打算正式收購一家上市公司,你就全力去打理。」
「哈哈,收購,錢呢?繼續以低價格賣掉那些前段時間高價收購來的破爛產業來準備十幾億的流動資金?還是準備繼續完成您這段時間構思的偉大事業!」聶陽朝天台樓梯走去,從懷裡掏出本打算讓父親看的一些企業管理方案,然後撕成了碎片。
「你要幹什麼?」
「我應該熟悉這個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因為我確實在國外呆得太久了,我打算去讀書,這不妨礙我偉大的父親為家族進行的努力工作吧,假如三年後這個家族還存在,那我願意盡我的努力,用重新學得的規則來延續它……」
說完,高挑的身影就消失,雪白的紙屑在天台上捲過的寒風劃成一股妖嬈的白色飄帶,然後飛離大廈,升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