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十萬換來的就是兄弟們這短短幾個小時的快樂嗎?自己卻在幾秒的遭遇後去剝奪他們的快樂……林熙明啊……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給他們希望……
你是女人……從十四歲身體發生改變的那一刻,其實你就心裡感覺到了,你似乎很鎮定,但並不坦然,或許以前的道路會通向光明,但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弟兄們會離開你,他們不可能容忍一位女人來領導他們,因為這不是電影,不是小說,你將在喪失男人自尊的同時去剝奪他們的男人自尊……你真是太可憐,可憐到喪失了一切還要捆綁住那麼多人……
林熙明閉上了眼睛,慢慢拉上了被子,任由從十四開始就很少出現的眼淚從淚腺裡奔湧而出,然後被帶著濃厚消毒氣味的綿被給吸收掉。
一個守侯的護士微微側過了頭,她似乎聽見了被子裡某種輕歎……也許是嗚咽……
慢慢走過去,猶豫了好一陣才把手伸向了被子,並沒有感覺到什麼阻礙,就拉開了,然後看見一雙靜得讓人可怕的眼睛望著自己。
「你……真得不怕……」年輕的護士仔細看著這兒明顯就是十分男人的眼神、十二分女人的面孔,有點驚訝為什麼外面的那些「朋友」會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性別。
「怕什麼……不就是個身體嗎,好死不如賴活……」
她很漂亮,比以前的女朋友還漂亮,但她的美麗不會讓人心疼……她很溫柔,甚至比可兒還溫柔,但是她沒有可兒那種帶給自己的感覺,這就是女人的百態吧……如果我還活著,我會是哪種女人……
林熙明靜靜地看著面前只有不到二十公分距離的年輕護士的臉,慢慢地似乎又看到鏡子裡某個被水霧覆蓋的臉,慢慢地伸出了手。
小護士以為對方想說什麼,趕緊又把頭低了些,突然臉上一涼,發現床上的「假男人」居然用手摸上了自己的臉,那失血過多的手指冰涼一直滲透到心裡。
「啊!」小護士一驚,趕緊跳了起來,然後捂著臉看著床上微微發笑的林熙明,有點搞不懂對方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不好意思,我在想,是否以後有人這樣摸我,我也會像你這樣嚇一跳呢……」林熙明想把身體支撐起來靠著,但一動彈腰下就是一陣劇烈的疼痛,他自己都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小時前自己會衝下床去呵斥石頭和大海。
「你別動……這幾天你必須恢復躺著……」小護士趕緊走過來按住了對方的胳膊,然後笑著遞過了大枕頭,把對方的頭墊高了,「其實啊,你能恢復當女人應該高興啊……幸虧發現得早,不然等你年紀大了再發現,就慘了……」
「那如果今天是你突然出了意外,並且突然告訴你,你其實原本是個男的,你會怎麼樣?」
林熙命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逐漸蒼白的臉,心裡像是出了口惡氣,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樣說太不禮貌,但他認為自己本來就不是個高水平的人,自己只是個小混混。
「可你……可你現在沒選擇了!」小護士撅著嘴,似乎很不服氣,「你的……尿道必須更正,反正以後你都只能像女人那樣……」小護士一樣就臉紅了,停住了後半截話,然後裝著去檢查輸液袋裡的藥液。
就真沒選擇了嗎……林熙明閉上了眼睛。
腦子裡浮現出了母親、父親、爺爺、奶奶……浮現出了自己這五年來無數次在血腥中衝殺的日子……浮現了幾條骯髒的街道上一群小混混們在陰暗中滾打。他覺得自己在做夢,應該是做夢……這夢裡的一切,都是一個瘦弱的男生在努力奮鬥,在抗拒這個社會的不公平,在尋找自己未來的方向。
2006年1月1日,上午8時,C市公安局會議室。
「魏局長,去年12月26日、28日分別發現的兩名男性死者的案件怎麼樣了?」
周凱笑笑,又打開了他的記錄本,一邊的專案組文員歐陽葶在桌子下面使勁地踩他的腳,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沒有發生絲毫改變,只是這次,他似乎把後面的話停住了。
「那是普通的入室搶劫和綁架兇殺案,和夜明珠被搶劫一安沒有直接關聯,已經交給J區分局刑偵科去處理了。」
魏華沒有表情地說著。這幾次會議,周凱那直接針對C市公安局的態度終於讓魏華對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喪失了任何溫和,他不知道對方今天又提出這樣的內容是否又是擴大打擊範圍。
「是這樣的,我昨天晚上看了夜明珠被搶事發地以北的高速公路入城收費站和以南的機場收費站監控錄像,發現了很有意思的現象。」周凱站了起來,從公文包裡取出了一張光碟,然後走到投影機前放進了機器。
「2005年12月24日晚上22點到25日凌晨1點的錄像都在這裡,我已經經過了剪輯,留下了一些關鍵東西,各位首長請看……
考慮到罪犯的出動布設人為假障礙和行動撤出時間,再加上高速路兩側的高坡限制,這段時間內通過該路段的車輛是最有嫌疑的。
經過錄像觀察統計,這段時間裡,前往機場的車輛一共154輛,進城方向的車輛一共326輛,數量的巨大差別說明,路障的設置正是在南行車段上,哦,也許我這是廢話。
沒有在事故發生段附近發現被遺棄的車輛,那就是說,罪犯嫌疑人在撤出作案後,只能朝機場方向前進,如果夜明珠真被他們奪了,那可能現在已經被某個航班送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根據情況掌握,案發點以北大約四百米的南行阻礙大概是在24日23點左右佈置的,也就說,負責斷後隔離現場的部分犯罪嫌疑人是緊跟在押運車隊後假裝拋錨的,而負責前堵的車輛更是必須提前至少10分鐘達到作案地點。
突然襲擊,作案時間不可能超過15分鐘,幾分鐘的簡單打掃現場,那前後堵截的車輛的撤除時間大概在23點25分左右,以機場高速路的時速規定,是不允許太慢的速度,而且犯罪嫌疑人也不大可能放慢速度等著北行的車發現,姑且按略高或略低於規定時速來計算,那他們到達機場收費站的時間就應該是23點40分到24點左右。
錄像顯示,這20分鐘分鐘內只有七輛車到達機場收費站!而後面的車都是從24點以後才突然增加的,顯然,那絕對都是被之前被堵住的車輛!
那我們再看看從22點40分到23點從入城收費站南行出城的車輛錄像,一共通過了37輛,其中28輛直行前往了南邊的K市,而且到達時間和速度很吻合正常現象,惟獨這七輛,加上押運車隊的兩輛,是第一批前往機場的車輛,並且在路障解除後也是第一時間到達的!
結論就是,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車輛,就是這七輛之一,車牌號都有錄像顯示。
七輛車中,二輛是出租車,兩輛是市民私車,而且是被堵在後路的頭四輛,也是他們發現了作案現場而報警的,而最前面抵達機場收費站的三輛車,一輛是Q區交警二大隊的巡邏車,一輛是掛C市牌照的某運輸公司的大型貨車,一輛就是拋錨後堵截的那輛轎車,是屬於一家叫多曼麗旅館的高級接客專用車。
C市有專門的高速路交警巡邏部門,這市區內的交警巡邏車怎麼會突然巡邏到機場高速路上?而且還是北邊路障設立前首先通過的,但卻在幾十分鐘後才到達機場入口!」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投影儀上的圖像,經過這一番講解,除了魏華依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包括喬建國在內的專案組領導都若有所思。
「小周,你這是強制判斷那輛交警巡邏車就是作案車輛?那為什麼我們不這樣猜測:夜明珠被搶,犯罪嫌疑人通過隔離帶將夜明珠送到對面進城的接應車輛上?而夜明珠根本在當時就沒有送出機場,至少到現在為止,夜明珠並沒有從機場高速路送出去,因為從12月25日凌晨30分起,我們就封鎖了機場的檢查站,對所有進入的人員和貨物都進行著反覆檢查,到現在也是如此。」魏華傲慢地抬起了頭。
「魏局說的正是我想說的話,大家再看錄像……
大型貨車和那輛Q區交警二大隊巡邏車只在機場入口附近轉了個圈,就又朝C市開進。這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們沒有做好當場把夜明珠送出機場的打算;第二、他們根本就沒有拿到夜明珠。」周凱實在說不動了,趕緊喝了口礦泉水。
「小周,既然你說你想認同我的看法,但你剛才接著說的並沒有解釋我剛才的猜想,我的意思是夜明珠可能被當場就轉移到北行進城的車上了……」魏華一副看著對方朽木不可雕的樣子。
「魏局……不急,現在我就要來證明您的觀點……請看……
從案發的時間推斷,北行的接應車輛也應該在24日23點20分到23點25分之間路過案發地點,我們把時間範圍再擴大一點,那返回入城收費站的接應車輛就應該在24日23點30分到24點之間。圖像顯示,這段時間裡,總共有二十七輛車進城。」
說到這兒,周凱終於不說了,坐了下來,然後對著一邊的歐陽葶一個勁笑。
會議室裡的人都開始疑惑了,尤其是魏華,簡直有點搞不動這個後輩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小周,繼續說下去,你的分析很正確,問題就在那輛南行的七輛車和那返回城的二十七輛車上,但這和你最開始問的前幾天發現的兩名死者有什麼關係?」喬建國說著,就站了起來,臉色凝重,「現在,大家把自己的手機都拿出來,暫時交給歐陽保管!」
在場的C市公安系統的成員都楞了,互相看了眼,紛紛掏出了手機放到了桌上。
周凱喝了口水,又站了起來,「這二十七輛車的車牌很清楚,但成分複雜,還有不少外地車,所以很難進行篩選。但前兩天J區分局發現的兩具屍體卻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突然走到投影儀前,將某個畫面定了下來,「就是這樣,車牌號為XAXXXXX的小貨車,經過身份鑒別,死者之一的劉裡成就是這車的車主!而另一個死者陳前貴,在案發前兩天同劉裡成簽定了租車協議,這些都得到了死者周邊知情人的證實!法醫鑒定,劉裡成的死亡時間稍稍早於陳前貴,為什麼偏偏接觸過這一輛車的兩個人會在短短時間內相續死亡?」
「小周,這個案件是J分局負責的,你調查的時候通知過他們嗎?工作是需要合作才能進行的……」魏華有點緊張了,但他依然認為這和C市公安系統內部紕漏沒有直接的關係。
周凱看著桌上正被歐陽葶一一收起的手機,又露出了微笑,不過這一次,連魏華也看懂了什麼意思,不再說話了,而喬建國,則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走著。
「死者劉裡成的案情,在2005年12月25日23時25分接到鄰居報案,說有一群人在他家裡亂翻東西,然後大概一個小時後才走,因為的年輕人都出去過聖誕節了,所以鄰居大多是老人小孩,並不敢去看個究竟;死者陳前貴,經過對鄰居的詢問,25日上午曾和他的一個侄女外出過幾個小時,但又於26日凌晨1時左右被人從家裡帶走,然後屍體在28日中午才在J區的郊外被發現,死亡時間大概確定為26日中午12點以前。也就是說,這兩人是被連續殺害的,鑒於他們和那輛車的關係,我們可以斷定這兩者死亡是受犯罪嫌疑人同一種目的所為,至於是否和夜明珠有沒有直接聯繫,還需要近一步取證。
但是,我在調查陳前貴死亡案件的時候,發現個很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在12月26日上午8時和11時兩次,有四位J分局的警員前去詢問鄰居,根據鄰居描述,這四名警員的刑偵手段非常不符合規則,大肆破壞了現場,不光是牆磚、地磚全部被撬開,甚至連廁所的下水道都被翻過了!他們在找什麼?找到沒有?
更奇怪的是,既然J分局在案發後很快時間就發出了響應並派人兩次前往現場,可為什麼我查看J分局的調查記錄裡卻發現最近的鄰居詢問記錄卻是28日的!難道26日上午那兩次詢問都不進行正式記錄嗎?」
周凱越說越激動,會議室裡一片默然,C市公安系統的成員個個鐵青著臉,而那位喬副廳長更是越走越急。
「根據有人裝扮警察接觸死者的事實,現在我們再回頭想想那輛Q區交警二大隊的巡邏車,這裡面到底有什麼聯繫?能以車為線索並迅速找到車主的下落,只有交警部門才有這個最快反應能力!押運車隊的出發時間洩露、搶劫夜明珠的現場和時間段出現了本不應該出現的交警車、返回時間段內出現的小貨車極其兩位接觸人迅速在幾個小時內死亡、假警察的出現……這幾個邏輯點能說明什麼!」
「說明夜明珠案件和C市刑警部門、交警部門以及C市傳言已久的黑社會集團有很大關係!我們的幹警再怎麼不稱職,也不可能同時在幾個系統內發生連鎖的非正常反應,除了黑社會的背後操作,還有什麼原因!」喬建國激動地走到桌子前猛拍,「同志們,不是上級對C市公安部門工作的不認同,而是現在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的各級領導都在工作中看著什麼,做著什麼!」
魏華的臉白了,這樣一定性,他這個C市公安部門最高的決策者就注定要承擔最大的責任,哪怕他本身是絕對清白的。
「現在我宣佈一項臨時決定,專案組臨時改變成員,所有C市成員都暫時住在這裡,等候案件的近一步進展,通知K市、M市馬上抽調精幹警員補充專案組。」說著,看了眼周凱和他身邊的C市公安局成員歐陽葶,露出了抱歉的神色,「現在分頭進行以下調查:第一、調查多曼麗旅館那輛車的情況和大貨車的情況;第二、調查那輛Q區交警二大隊巡邏車在案發當日的出車記錄、出警成員;第三、調查Q區交警二大隊的計算機中心,查詢近段時間的電腦操作記錄;第四、調查C市戶籍計算機管理系統的操作記錄!」
喬建國一口氣說了一連串命令後就走出了會議室,除了那些省廳來的人依次離開外,包括魏華在內的C市成員都呆坐著不動了,而歐陽葶則死死地看著身邊沒走的周凱,眼睛裡全是複雜的神色。
「葶葶……」周凱抱歉地低聲說著,慢慢把警帽戴上,「這是工作,我知道你一定會理解的。」
「是的……我理解……」歐陽葶眼睛一下就紅了,把頭側過了一邊,「這幾天,我可能不能回家……你替我給我爸媽說一下,就說我出差……對了,我媽說你喜歡吃藥膳雞,她今天一定做了,你好歹也得去吃……」
「……好,你需要什麼衣服,我去幫你拿……」周凱看了眼對面已經面無表情的魏華,輕拍歐陽葶的肩膀,然後默默地行了個禮就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