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月還記著,去機場接父親的那天,天空瓦藍瓦藍的清澈,那是03年的北京,那麼藍的天,是林慕月來到北京這麼久了第一次看到,的確是太意外也太驚喜,林慕月還記得,父親一眼看到自己的時候,嘴角的漣漣笑意,那麼自然親切,那些畫面都那麼清晰,好像是一切都發生昨天一樣。
那天,陳清綿低頭跟林述正小聲嘀咕的時候,林慕月正好轉身去招呼計程車,沒有看見,等到她轉過身,只是看見父親嘴角的那個大大的笑容在慢慢的縮小,最後倏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一張慘白的臉,父親那張慘白的臉的背後是那片藍的過分的天空,藍白相間,這麼冷的色調搭配,卻沒有了素來的寧靜,只剩下一種壓抑的不安。
計程車上,林慕月扭頭對父親微笑,林述正也會回應一記淡淡的微笑,像往常一樣,不同的只是,林述正目光多了一束陌生的考量。
回到家中,放下行李,三個人稍作休息後,便決定一起去鷺鷺酒家。
換好鞋子收拾好,要開門的時候,林慕月收到張明起的電話。
「慕月嗎?你們出發了嗎?」,電話一接通,就聽見張明起急切的問道。
「剛要出發,怎麼了?張叔」,林慕月覺著張明起的聲音有些不太對進,便關切的問道。
「太對不起了,慕月,今天不能跟你們吃飯了,我臨時有點事情,要去廣州。有一個學術會議要開」
「不是都說廣州有疫情嗎?」,林慕月隱隱約約的記著,好像辦公室裡的張姐說過。廣州開在肆虐著一種可怕的瘟疫,那是非典的初期。北京還沒有疑似病例,媒體也沒有做出什麼相關報道,所以大家對於非典地瞭解都是道聽途說。
「沒事,我會注意的」,張明起不以為意的說道。「慕月,再見,飛機要飛了。」
「可是,張叔…」,林慕月還沒有來得及問問魏敘然地事情,就聽到電話那段嘀嘀的響著,張明起已經掛機。
「他不去了」,林慕月轉過身,聳聳肩。很無奈地說道,「他說要有重要的學術會議要開」,說完。歎了口氣,又回到沙發上坐著發呆。
「不去就不去吧。我們自己在家裡吃飯」。陳清綿一臉的平靜,彷彿一切早就在意料之中。起身向廚房走去,倚在廚房門口問林慕月,「想吃什麼?告訴媽媽」
「我就知道他從來都這麼不負責任,這個時候還想著自己的會議,自己的女兒都憔悴成什麼樣子了」
「女兒?爸爸你在說什麼?」,父親地話林慕月聽得有些發懵。
「述正,你閉嘴」,廚房門口傳來一聲歇斯底里的叫聲,犀利的劃過耳膜,林慕月握著茶杯的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下子呆住。
廚房裡傳來了啜泣聲,低低壓抑的哭聲,聽著讓人心疼。
「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林述正望著廚房,低低的一聲辱罵,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起,重重的落在茶几上。
林慕月還記得,父親那張強忍怒氣而漲紅地臉,就像是火燒雲一般,林慕月從來沒有見過發這麼大火的父親,記憶裡的父親從來都是溫和地對他微笑。可是,那天,地球像是抽筋了一般,所有的事情地運行都開始紊亂。
林慕月不記得怎麼走出地家門,街上的天空還是那麼藍,藍地讓人睜不開眼睛,林慕月低頭看著影子,漫無目的散步,腦袋裡像是空空的,卻又像是被塞的滿滿的,想要碎了一般.**更新最快.走進「悠悠藍」的時候,陳放正坐在沙發上跟和一個客人聊天,背對著她,風輕輕的吹起嫩黃的窗簾,林慕月聞到龜苓膏的味道,那麼熟悉,四處張望,茶几的邊緣,那一個小小的龜苓膏剛剛開啟。
「慕月,你什麼時候去梧州,我帶你吃遍梧州大街小巷的龜苓膏」,那是四年前的陳放,那個時候陳放的笑容燦爛,眼神純淨,藏不住一點憂傷。
「小姐,你是想選什麼首飾呢?」,導購小姐的話打斷了林慕月的回憶。
「你來了」,陳放扭過頭,淺淺的笑著,語氣平常,像是早就有一個約定。
一切都那麼熟悉,陳放的單眼皮和嘴角的微笑,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窗外車水馬龍,世界在急匆匆的運轉,時間彷彿遺忘了這個角落,一切都停滯定格在四年前。過馬路的時候,陳放還是習慣走在她的左邊,緊緊的拉著她的手,「小心車」,低頭對她微笑。
林慕月抬頭看著陳放,靜靜地微笑,清澈的藍天下,陳放自來卷的黃頭髮,像是早春的一朵迎春花,嫩黃的花苞小小的,卻讓人感到溫暖,因為它帶來了春天的訊息,那是希望的光芒。
「還是草莓奶昔?」,陳放看著冷飲單,抬頭詢問。
「嗯,那你呢?還是一杯檸檬水?」,林慕月反問。
「是啊,原來什麼都沒有變」,陳放笑笑,攤開雙手,假裝無奈。
什麼都沒有變,林慕月的安靜,陳放的爽朗,還有兩個人的共同的記憶,原來真的都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在這麼長的時間,陪伴著身邊的人已經不是彼此。
林慕月看著陳放,漫不經心喝著奶昔,嘴角帶笑,卻假裝毫不在意。
「慕月,你不開心?」,陳放說完,別過眼,看著窗外。
「悠悠藍」就在離林慕月五百米的距離,嫩黃的窗簾後面,每一天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可是這個粗心的女人從來都沒有發現,陳放每一天都可以看著她從小區裡來來回回。有時候會看見她和魏敘然一起,兩個人甜甜的對笑,有時候是她自己一個人。她還是在笑,那張安靜地臉洋溢著幸福。他以為會這樣一直一直的看她笑下去,可是她為什麼要去淋雨?為什麼要哭泣呢?大雨驟降的時候,所有地人拚命的奔跑,只有她,瘦瘦小小地她一個人在雨中漫步。雨水和淚水一起在眼角劃過,細細密密雨中,看不清她的眼睛,可是他知道她在哭,她顫抖的雙肩洩露了一切。不是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樣子嗎?自己離開後,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嗎?可是為什麼還是會哭泣地那麼傷
他不允許,是的,不允許。
「沒有啊」,林慕月聳聳肩膀。繼續喝著自己的奶昔,「真的,沒有不開心。」
她居然還在掩飾。演技那麼拙劣,居然還想著矇混過關。
「那為什麼淋雨?」。陳放聲音波瀾不驚。還是那麼溫和,男人總是會在時光的洪波中。學會收斂自己的熱情,掩藏自己的深情,可是,有些時候,有些情愫,他那麼熾熱,即使想藏,又怎麼可能藏得住。
陳放的眼神熾熱的發燙,林慕月垂下眼簾,有些不知所措。
「我很好,真地」
「你答應過我的」
「什麼?」
「你說過,無論什麼時候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都會告訴我」,陳放抬頭看著林慕月,一臉平靜,「慕月,我一直都記得,你記得嗎?」
那是好久以前地事情了,那是魏敘然畢業離校的時候,兩個人約好要見面,林慕月卻等了一個下午,找遍了整個校園,都沒有發現魏敘然地影子,終於,忍不住委屈,一個人坐在花園地長椅上旁若無人的哭泣。
陳放打完籃球,回宿舍地路上,經過這裡,見到了一臉梨花帶雨的林慕月。
「怎麼了?」,陳放向前關切的問道。
那個時候,林慕月和陳放剛剛認識,還不是很熟悉,林慕月沒有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球鞋發呆。
「是不是那個男生欺負你了?告訴我他是誰?哥哥我替你教訓他」,陳放的笑容邪邪的,有一種調侃味道。
林慕月終於被他逗樂了,看著陳放准夜郎自大式的表情,撲哧笑了。
冷美人終於笑逐顏開,陳放也是樂滋滋的,「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林慕月被勾起想聽的念頭,便點頭說道,「嗯,好啊」。
「傳說,從前有一個小公主,她長得很美,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般,有著皎潔的皮膚,黑黑的大眼睛,和夜鶯般的聲音,可是她總是愁眉不展的,也很少會笑,宮殿裡的人都叫她不會笑的公主,這個小公主不喜歡這個稱呼,於是她就問了自己的鳥,她該怎麼辦?」
「鳥?什麼鳥?」,林慕月聽著這個幼稚的想笑。
陳放撓撓頭,想了想說道,「嗯,麻雀,就算是麻雀吧」
「怎麼會是麻雀?起碼公主養的也是百靈鳥吧?」,林慕月打趣道,「哎呀,不會講故事就不要將嘛?」
「聽我講完好不好?」,陳放蹙眉,假裝生氣的說道。
等看到林慕月安靜了,又開口講道,「她問那個麻雀,不對,那個百靈鳥」
「她問了什麼?」,林慕月移走關注球鞋的眼神,看著陳放的側臉,有些好奇。
「她問那隻鳥,怎麼才可以不做不會笑的公主?」
「那個百靈鳥說什麼了?」,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
「那只麻雀說」,陳放故弄玄虛的頓住。
「怎麼又成了麻雀了」,林慕月忍不住嘟嘟囔囔的,「說什麼到底?買什麼關子啊?」
「你喜歡且願意像百靈鳥那樣嗎?」
「嗯,喜歡」
「那只百靈鳥說道,要做會笑的公主,不開心的時候,就要把心中的不愉快說給身邊的人自己地朋友,不能自己悶著」
「哎」。林慕月歎了一口氣,失望的撇撇嘴,「你講故事的能力完全還處於學前兒童地水平」。說完,便要站起來。要離來。
「等等」,陳放拽住林慕月的襯衫袖子,說道,「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開心呢?」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林慕月反問。
「你剛才答應地啊」。陳放笑著,像是一臉無辜。
「我答應什麼了啊?我怎麼不知道」
「我問了你什麼,你還記得嗎?」,陳放循循善誘。
林慕月想了想說道,「你問我你喜歡且願意像百靈鳥那樣嗎?,對不對?」
陳放沒有回答林慕月的問題,「那你回答了什麼?」
「我說願意啊」,
「你說願意做百靈鳥,對不對?」。陳放接著問道。
「是啊,我當然願意」,林慕月覺著被問懵了。
「那你現在身邊的人是誰?」
「你啊」。林慕月覺著有些抓狂了,「拜託。你到底要問什麼啊?有完沒完啊?」
「最後一個問題。你回答我,那只百靈鳥最後說了什麼?」
林慕月皺皺眉頭。像是背書似的說道,「她說,遇-到-不-開-心-的-事-情,要-告訴-身-邊-地-人,不-能-自-己-悶-著」
「那你還不告訴我為什麼不開心?」,陳放一臉的狡黠,「你說過願意做百靈鳥的,做百靈鳥,自然要去做自己說過的話了。」
林慕月大呼上當,卻為時已晚。
自此,兩個人也像是給林慕月定下了規矩,遇到不開心,林慕月都會告訴陳放,即使不想說的時候,陳放也會想盡辦法讓她開
可是,那個時代已經好遠了,那個約定也早就被自己封存,自己還可以心無旁騖的說著心中的不開心和委屈嗎?
「告訴我?」,陳放像是瞭解林慕月的內心一樣,「告訴我,好嗎?就像過去,我們可以毫無顧慮的聊天,談理想,談愛情」,說到這裡,陳放笑了笑,「你想哭地時候,還是可以趴到我的肩膀上哭,不過。你還是要為我洗襯衫的,就像過去,還記得不?」
那天,林慕月說了很多,陳放一直都靜靜地聽著,她從來都沒有那麼健談過,說起了魏敘然被人誣陷,說起父母之間的感情糾葛,還說到蘇艾嘉,說起自己地委屈和對魏敘然地不滿,甚至還說起說了蔡明明,說了許多,卻唯獨忽略了她和陳放。
「那魏敘然現在還在監獄?」
「嗯,我也沒有辦法,找了幾個律師,一聽到對手是信誠,連接都不想接」
「就沒有人可以幫忙?」
「本來有一個叔叔說要幫忙的,都約好了今天見面,可是他卻轉身去了廣州」
「廣州?他不知道廣州已經發現疫情了」
「很嚴重嗎「有一個居民小區已經封樓了,就因為發現了一個疑似病例」
「會不會有事?」
「有什麼重要地事情現在非要在廣州開?」
「不知道」
「他怎麼講的?」
「就是講有學術會議要開。」
那個時候是非典開始的時候,人們還不太知道這場疫情的殘酷,可是說到這些的時候,林慕月心裡還是惴惴的,但是還是對朋友的那種心情,不是來在至親的關心,林慕月還沒有那麼強烈意識到張明起的危險,甚至還是習慣的叫他張叔張叔,而張明起卻是一直把林慕月當成自己唯一的親人,這次去廣州是為了林慕月,卻什麼都沒有說,他要為自己的女兒做一點事情,一件他必須做卻不想要林慕月擔心的事情。